叶子行走在大街上。暮色开始盘点一日的喧闹。华灯初上,似是赶制雍容华贵的夜的披肩。热风拂过,吹起了叶子的长发。

街边,一群城市夜游族开始搭建他们的舞台,上演属于他们的生活。烧烤、啤酒、喧闹还有寂寞。

一个女孩从酒店跌跌撞撞走出来,身后灯火通明,面前是交错混乱的马路。她站在街头,默默地,一脸茫然,突然就落下泪来,打湿了脸上浓艳的晚妆。叶子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警觉地推开了,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进去,然后消失。叶子感到,她的迷茫分明早就像烟雾一样把她吞没了,刚刚站在街边落泪的女孩,不过是一个没有了依托的空壳。

两个大男孩踩着轮滑,风一般从叶子身边掠过,撞掉了叶子手里的提袋。金灿灿的橙子滚落了一地。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回旋,优美地围绕着叶子,把散落的橙子收捡进提袋,交付到叶子手中,报以歉意的微笑,很绅士地鞠躬,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风一样离去。

便道的石台上,一个吉他手在弹木吉他。旋律是陌生的,飘荡在燥热、喧嚷的大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苍凉。叶子喜欢他的专注。已没有多少人可以平静于孤独和清冷。他们宁愿在喧哗里沉迷、沦陷,也不肯清醒地面对自我。

离开的时候,叶子放下一枚橙子在石台上。

不是给他的,他不需要怜悯和施舍。他甚至不需要听众。叶子只想留下一抹色彩,做音符的舞伴。

叶子在小区门口看到了高翔。车就停靠在昨天送叶子回来的地方。高翔靠在车门上,眼睛望着发暗的天空。

“高翔?怎么站这儿?”

“想你了。”这么直白,这么坦诚。叶子猝不及防,胸腔里掠过细密的震颤。叶子看着高翔微蹙的眉头和眼睛里闪动的思念,鼻子酸酸的,想要流泪。

“换药去没有,伤口还疼吗?”

高翔突然就轻柔地将叶子拉进怀里。“不疼了,看到你就不疼了。”叶子闻到他身上略带汗味儿的男性气息,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请别怀疑爱情,安琪儿丰满的羽翼正将它带落人间。

叶子带高翔来到她的住所,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灰黑搭配的设计,简约、稍显一点儿颓败的清冷。房子是叶子租的,所以没有过多的家具装饰。客厅没有沙发,木质地板上散落着几只巨大的灰色、酒红色抱枕,可以用来坐。

“租的,朋友的房子,我挺喜欢他的设计。”

“很不错,颓废灰,永远的时尚色。可我觉得你是个乐观主义者,和现在那些晨昏颠倒、半麻醉状态似的另类一族不同。”

“乐观和灰色一点儿都不矛盾吧。我倒觉得所谓另类一族对色彩的理解有偏误,灰色原本应该是冷静、孤独、苦闷的艺术心境,有些许困惑、彷徨,但绝对不应该是沉沦、堕落和自暴自弃式的生活方式的代称。他们在偷换概念,试图用艺术概念混淆自己不堪的生存状态。那些人的生活看似光怪陆离,眼神里充满戾气,事实上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叶子一边说,一边从冰箱里取来酸奶递给高翔。

“吃晚饭了没有?”

“吃过了,在单位食堂。嗯,很健康的心理,很健康的饮食。你总能给我耳目一新的感觉。不像另类,也不像干物女。”高翔坐在抱枕上,盘起腿看着叶子。

叶子在高翔对面坐下,“我可不喜欢自己过干物式的生活。工作日在单位像麻木的驴子,假日只知道在杂乱的家里蒙着被子睡觉,放弃了情趣,也放弃了丰富的色彩,靠烟酒迷离在现实生活之外,不,那不是我喜欢的生活。”

她从电视柜上拿起一根淡紫色的旧发带,把长发轻轻拢扎起来,年轻得像个未成年的孩子。“喜欢什么音乐?”

“吉他。”

“具体点。”

“像《阿兰古斯协奏曲》、《罗密欧与朱丽叶》、《爱的罗曼史》、《绿袖子》、《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樱花》……多了。”

“为什么喜欢吉他呢?”

“它像秋天的落叶,沉静、凝重。”

“还有吗?”

“还有钢琴曲。《蓝色多瑙河》、《月光》、《夏夜午后之梦序曲》、《小夜曲》,克莱德曼的现代浪漫钢琴曲也挺喜欢。”

“为什么喜欢钢琴呢?”

“它像海,丰厚幽邃、神奇莫测。”

“还有吗?”

“还有小提琴曲。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门德尔松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克莱斯勒的《美丽的罗斯玛琳》,还有改编过的爱尔兰民歌《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为什么喜欢小提琴呢?”不等叶子问,高翔笑着替她问了。

叶子笑,反过来回答:“它像月光,忧伤、沉静、精致。”

“我不太喜欢碎裂和喧嚣,大部分流行音乐会给我吵闹的感觉,旋律舒缓的还可以。我是不是挺落伍的?”

叶子快活地笑,拉开黑橡木电视柜的抽屉,里面都是CD,总有几百张。大部分都是吉他和钢琴专辑,部分小提琴,爱尔兰风笛,很少的几盘流行音乐。

“我和你一样落伍。”叶子跪到地板上,挑了一盘CD,音乐响起,房间里有如水的旋律流过。叶子坐在高翔身边,亲昵地把头靠在高翔的肩头。

“你是喜欢艺术的人。”

“是吗?”

“是,与古典亲近的入骨子里都有天生的艺术气质。为什么会选择了刑警这个职业呢?它很冷、很硬。”

“很冷、很硬?”

“难道不是吗?刑警面对的永远是穷凶极恶的罪犯,那些人背离社会道德和法律约束,无时无刻不携带着危险,和他们打交道你是不可能满怀艺术家的多情和浪漫的。我有点困惑,艺术是感性的,而打击犯罪是超理性的,你怎么会两者兼备呢?”

“有吗?也许人都是多元素的组合,爱好和现实在某种境遇里也许会并行吧,不能融合,但也不会水火不容。小的时候喜欢音乐,学过一阵吉他,也喜欢绘画和文学。觉得世上最为神奇的不是科学而是艺术,它可以让苍老变得很年轻,也可以让年轻变得很苍老,真实与幻景被艺术家领悟,再以音符、色彩、线条、文字的形式表现出来,博大精深,奇妙无穷。但我没有掌握它的天分,最终放弃了学习艺术的梦想。上高中的时候读了海岩的小说《便衣警察》,从那之后就决定报考刑警学院,转变很快,又觉得很自然,好像骨子里渴望与邪恶对决。”

“我给你总结总结,其实呢,你是这么回事,因为热爱美,热爱生活,所以选择用自己的热情和生命来保护它。艺术修养使你细致、敏感、有超强的观察力和洞察力,刑警职业恰好让这些特点发挥到了极致,成就了你的思辨和侦查能力。所以你是一个出色的综合体,兼具感性和理性。”

“呵呵,让你一总结,冷、硬的刑警职业又变得与艺术水乳交融了。我发现你挺有诡辩的潜质啊。”

“一般,一般。哎,高翔,那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你,你们就不会有胆怯的时候吗?”

“没有时间胆怯,千钧一发,生死较量的时刻,不允许你有丝毫的犹豫和胆怯。”

“勇敢并正直的人才能成为一个好警察。”

“起码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穿的这身警服。”

高翔喜欢和叶子在一起的感觉,没有怨言、失意、愤懑和阴郁,有的是充足的水分,能咀嚼出滋润和甘甜,生活真正成为了一枚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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