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 我醒过来,略微一动, 发现自己身上裹着江原的外袍,还被江原紧紧地搂在怀里。旁边有一堆即将燃尽的篝火, 悠悠地冒着白烟,化去了山间微寒的雾气。

“醒了?”有只手在我面前拂了一下,带着浓浓的笑意,“怎么会昏过去?害我大半夜没敢合眼。莫不是跟我做得太兴奋,情难自抑?”

我一个巴掌反拍出去,还没碰到他,却被身下传来的疼痛扯得咬牙切齿, 不由恨声道:“江原!你居然……居然又——”

江原将我整个抱到他腿上, 笑道:“你已经恢复内力了,这可不是我乘人之危。而且,你昨日的表现分明就是让我……”

“根本没有!”我两眼发直,无力地揪自己头发, “为什么……”

为什么我当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沦陷得忘记了思考,完全沉浸到那样的疯狂里?

江原突然表情认真地捉住我的手,凑过来摸我的额头。他的手冰凉,我立刻皱眉躲开,可是全身软绵绵的,脱不开他的掌握。江原的眉头却更深地皱起来:“烫成这样……”又按了按脉搏,用担忧的口气道, “有点乱。我都忘了,你从小受你师父影响,静心节欲,这方面一直没有太多经验,身体自然难以承受。听说很多人做到极乐的时候,会因为反应强烈而晕厥,只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伤了元气。”

我愤怒地反驳:“你才极乐!分明是极痛!”

江原肩头耸动,本来担忧的表情变成了忍俊不禁,他将我再往袍子里裹了裹:“我下次一定小心些。”

我向旁边翻身,挣开他的衣服,再回头一脚踢进他怀里:“滚吧!没有下次了!”

江原没有躲,他低头看我的腿:“啧啧……”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窘况,中衣和外衣都只敷衍地穿在身上,稍稍一动便衣衫大敞。我急忙掩住身体,瞪着他道:“我……我的里衣呢?”

江原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怕你疼,没给你穿。”

我忍住杀死他的冲动,咬着牙站起来,可是双腿好像支不住身体重量一般,酸痛得直打颤。江原跟着站起来,拾起袍子再将我包住:“你在发热,别再受凉了。”

我有气无力地推他,没好气道:“谁害我发热?我自己有衣服!你离我远点!”

江原表情克制:“头这么烫,身体这么虚,要尽快让凭潮帮你抓药才行。不用我,你打算花几天的时间蹭到山下去?”

我差点跳起来:“凭潮?你敢叫他知道,我先砍了你!”

江原瞧着我,终于不怀好意地笑道:“那你这么走回去是想给所有人知道?不知到时军中会传什么新流言出来,‘燕王江原夜战祭酒凌悦’?”

“你!”

江原扬扬眉尖,向我身后的山路示意:“别闹,燕骑军已经找来了。”

我冷哼:“你骗谁?”

燕七焦急的声音从山下远远传来:“殿——下——”

我表情立刻僵硬。江原用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的表情看向我,柔情万丈地微笑,活像一只抓到山鸡的狐狸:“凌悦,你不方便,我抱你下山吧。”不等我回答,他已经将我打横抱起来,脚步轻盈走下山路。

燕骑士们都眼睁睁看着我们走近,惊讶得忘了见礼,我干脆闭眼假装昏迷。只听见燕七舌头打着结,小心地道:“殿下,您一夜未归,属下还担心……凌,凌祭酒,怎么了?”

江原正色道:“凌祭酒随我探察敌情时,旧伤复发,需要尽快回营诊治。”

燕七明白过来,忙道:“殿下累了,还是将凌祭酒交给属下们罢。”

江原断然道:“不用,我亲自将他送回营也一样,你们在前面护卫便是。”

“……”

好一阵听不见回答,我感到身上的衣袍被山风不住撩起,涌来一阵阵凉意。忍不住微启眼帘,正瞧见燕七带着迷惘的表情,偷眼往我身下看,一时羞愤欲死,差点真的昏过去。

江原冷冷问:“还不快走?”

燕七这才如梦初醒,慌忙道:“属下得令!”回身带着燕骑士们赶到前面开路,远远地与我们拉开距离。

我低低地,狠狠地在他耳边道:“江原你等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江原假装没听见,到了山脚将我抱上乌弦,趁着燕骑军看不见,上上下下吻得我喘不过气来,最后低声坏笑道:“我这样对你,你自然要夜夜报答我。趁着休战,咱们还可以多放松几次。”我气结,一路上说不出话来,只将他脖根咬得冒血。

到了军营前,江原摸摸脖子上的牙印,把沾满血的手指举到我面前:“凌悦,你真像头豹子,树被你爬过都要掉一层皮。”

我哼道:“可惜你不是树,是长刺的藤条。”

江原得意地笑,回手把自己的血涂在我唇上:“这么妖冶的颜色,我猜宇文灵殊见到会更不能自拔。”

我恨恨地看他一眼,埋头在他胸前用力擦掉。江原已经下了马,抱着我一路走进军帐,吩咐左右:“去军医帐叫凭潮快来。”

燕七赶上来回道:“殿下,他可能在燕骑营罢,今日多数人都去那里观看比赛了。”

“不管在哪,多差几个人去找。”

燕七忙忙地去了,江原回身将我放在军榻上,我脑中一闪念,挣扎着起来:“糟糕!今天说过要指点裴潜比赛,居然忘了!”

江原笑着提醒我:“你便是记住又如何?”

我大怒:“都是你!”

江原拖过一条毡被,把我按进去:“躺好,等会我再叫人烧一桶热水来。”

“我不洗!”

他狡黠地笑:“可是我要洗,你不妨就在旁边看罢。”

我忍住疼,烦躁地背过身去。

江原挑开军帐帘门,果然命人抬进一只木桶,再过不久,就有小兵哗啦啦往里面加热水。等到加够了,几个小兵告退出去,他扳过我问:“真的不洗么?若是被人看见你身上……”我蒙起头,江原开始脱去外衣,每脱下一件都故意扔到榻上,“凌祭酒,我们赤身相对多次,你还有什么好羞涩的?”

我嗤之以鼻:“下官没有欣赏殿下身体的嗜好。”

江原上前一把掀开我的毡被,将我抱起来,眯眼笑道:“我跟凌祭酒爱好相反,一日不赏,如隔三秋!”他几下扒掉我的衣服,不由分说抱住我踏进冒着热气的澡桶里。

我在水里扑腾着想起身,却被他扣住腰,怎么挣也挣不动。江原咬咬我耳垂,低声道:“这腰再挣就断了,昨天晃了那么久,你不疼么?”

我觉得身上不是发热,分明是在着火,憋了半天道:“要断你先断!”

江原笑得发抖,将我贴向他身上,信口雌黄道:“自己低头看,都没我一半粗,你是女人的腰么?”

我拍他一脸水:“你从头到尾都是女人!”

江原在我两腿间顶了顶,厚颜无耻地转移话题:“我还听人说在水里交和别有一番情趣……”

我抽了一口气,急忙向后缩:“你真下流!”

江原顺势抬起我双腿放在腰间,手指伸到我身下,轻轻地擦洗:“我说下次,不是现在,难道你已经等不及了?”

“没有下次了!”我怒吼。

沐浴过后,我更加无力地躺在床上,连眼皮都懒得眨。江原一遍遍摸我的额头,神色焦虑起来,向刚刚赶来的凭潮道:“不碍事么?元气没有损伤罢?”

凭潮目光冷静地在我脸上扫了两遍:“回殿下,凌祭酒内力复原不久,其实身体尚待调养,这些日子可能耗费精力过甚,因此难免有些倦怠,易被寒气所袭。最好卧床休息一月,尽量不动用内力,静心休养,可望复原。”

江原点点头:“我们这一月内应没有大的战事,时间倒是充裕。”

凭潮又道:“禀殿下,燕骑营的选拔已至尾声,属下来时,燕一统领曾让我代为询问您的意思,是否要亲自过去检验新军的实力?”

江原看看我:“既然如此,我过去一下,很快回来。”

他前脚刚走,凭潮便对我翻白眼:“凌祭酒,不要以为恢复了内力,自己便是金刚不坏了。看在你师父与我师父是挚交的份上奉劝你,凡事预留三分劲力,别使得太绝了。你是受过重伤死里逃生的人,同样的伤不可能再承受第二次,我的话你懂吗?”

我浅浅地笑道:“多谢忠告,我听懂了,记着呢。”

“我看你是不懂,跟宇文灵殊对打的时候,你留过余地么?”

我惭愧道:“当时心中激奋,过于炫耀武艺,也过于自负了。”

“这还差不多,回头给你抓几帖药补补罢。”

我赶紧道谢,凭潮端着架子说“不谢”,临出门又道:“你跟殿下做了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为什么要卧床一月,我没明说,不过是顾及你们脸面。看来,殿下是真的对你另眼相待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你们日后免不了还要如此,我这里有几瓶药膏,有生津润肌的效用,你到时候用上吧。”说着扬手扔给我几个黑亮的小瓷瓶。

我黑着脸跟他道别,把瓶子拨到一边,闷声钻进被里。

一个男人被压,怎么说也是件丢脸的事,不但丢脸,被人知道了更是威风扫地,以后还要怎么混?上次在心智飘摇之时,只想为自己寻找一点支撑,没有想过其他。再后来终于恢复内力,本以为自然可以扭转颓势,现在亲身经历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一旦开始,我根本就对他毫无抵抗之力。

我咬着被角,绞尽脑汁回想,悲哀地发现从小到大读过的书全是经史子集,并没有房中术那一类。

师父已经修炼到无欲无求的境界,这类事本来便有违他老人家的养生之道,自然提都不会提。

从军时,因为年纪尚小,最厌烦那些军人在我面前讲些荤段子,又因为脸未长开,更厌烦他们拿我相貌取笑。兼之执法如山,碰见憋不住偷荤的,抓两个罚一双。到后来,搞怕了所有的人,即使成年之后,也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这些,更别提传经授道。

回忆起来,其实我也问过宋然几次,他却总是避而不答,反问:“殿下要知道这些做什么?想去青楼玩女人了?”

我被他直白的话弄得有些窘迫,只好干笑:“怎么会?刚赏了人几十军棍,我怎么能带头触犯军规?”

宋然淡淡笑道:“不用急,皇上总会为你选个美貌王妃,让你日日翻云覆雨。那时,殿下心思定然都在娇妻身上,属下怕是连求见一面都难了。

我不由面热,掩饰地板起脸道:“难道本王是急色到忘了军政的人?”

“殿下既然不是,那更不用问了。”

我语塞,这才明白被他绕进去了,一怒之下飞脚上前。宋然轻松躲开,笑道:“殿下息怒,什么时候停了战,属下做东,请殿下去天下最好的画舫寻乐!”

他没有食言,他真的带我去了最有名的凌波舫,只是没有狎妓,而是并肩坐在画舫的包厢里听着歌姬醉人的吟唱,欣赏她们曼妙的舞姿。

黄昏下船时,我们闲无去处,便索性在斜风细雨里漫步。那个时候,少年心绪,意气风发,我还对身周之人存有幻想,还以为这人生就会这么过了。那时在我眼里,江南的烟雨都像被画舫上荡漾的歌声浸透,格外的风流婉转……

唉,宋然,宋然,为什么我要在这时想起他?

身上酸痛的感觉越发强烈,全身都不舒服起来,躺在床上只觉身体虚浮而发冷。这是体温又升高的征兆,我裹紧了被,开始有些昏昏沉沉地嗜睡。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久,模模糊糊听见一阵脚步声,有人跑进来,脚步在床前顿住,一个少年的声音急急响起:“他怎么啦?昨天不是好好的么?”话音刚落,我额头上覆了一只冰凉的手,“这么烫!凌悦,凌悦!”他开始叫我。

我很不情愿地醒过来,从眼缝里看到床前大汗淋漓的少年,懒懒道:“……选拔通过了?”

裴潜皱眉:“你又怎么了?不是已经好了么?吃药了没?我本来还想找你算账呢!答应的事居然食言,害惨我了。”

我转动眼珠,冷冷看向他身后的江原:“他没通过?”

江原把裴潜提到一边,弯腰再摸摸我的头:“药煎好了,你能坐起来么?”

“不能!”我恨然,“你挑的好时候,不然他怎会落选?”

江原面无表情道:“谁说他落选了?你以为这小畜生没有你真的不行?”

裴潜立刻生气地反驳:“当然不行!我本来凭着战略战术解答可以进三甲的!结果就因为射箭偏了靶心,只得了第七!”

我“哼”了一声,支起身子怒道:“小狼崽子!你野心不小哇,才参军几个月,还想得第一不成?嚷那么大声,我还以为你没通过,既然都通过了,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江原沉声朝他吩咐:“去拿只碗,把药罐里的药汁倒进去。”

裴潜老老实实走到桌前倒药。我别扭地歪着身体,动作缓慢地爬起来,江原拧着眉在旁边看,终于失去耐心。他把毡被往我身上一包,一手揽住我的背,另一手放在腿弯里,将我凌空抱起。

我不由发急:“做什么!” 裴潜已经回头,有点惊讶。

江原在床榻边坐下,将横我放在两腿之间,正色道:“你不舒服,我抱着你好些。”他若无其事地向裴潜道,“凌祭酒喝过药需要休息,你先去燕骑营报到罢。我已经嘱咐过燕一统领,会把你放在最适合的位置上。”

裴潜瞧了瞧我,递过药碗,满脸疑惑:“你的病连坐都没法坐?怎么好像……”

我拉下脸:“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还不快去?小心燕骑营反悔不要你。”

裴潜立刻被我这句话惹恼了,朝我张牙舞爪地道:“真是狗咬吕洞宾,我看你病死最好!”他“嘁”了一声,跺着脚步出门。

等他离开,我有些得意地对江原道:“你现在信了么?这个小畜生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江原替我端着药碗,笑道:“嗯,假如他离你远点,我可以考虑栽培他。”

我抬眼:“燕王殿下,你想我变成孤家寡人?”

江原打量私人物品般打量我:“谁说的,你人都是我的了,怎么会是孤家寡人?”

我正就着碗沿喝药,听到这话,磕到了牙齿:“江原!你能不能别这样厚脸皮?”

江原低低地笑,看着我把药喝完,将我放回榻上,又加盖了一层毡被:“再睡一觉罢,发过汗就好了。”

我合上眼,含含糊糊道:“你别得意,什么房中术,龙阳式,小爷也有炉火纯青那一日,你等着跪地求饶吧!”

江原掖紧了被角,笑得不留情面:“凌悦……夸父逐日,精神可嘉。”

我鼻孔里哼了声,却不想再说话,安安稳稳地闭目躺着。喝药后身上很热,好象整个人被关在蒸笼里蒸着,很快便有汗水从皮肤里冒出来,湿湿的并不舒服。我混混沌沌地睡着,好像在做梦,又好像对周遭的有所感应,分不清真假。

只觉得江原一直在身边没有离开,久到我做了无数个梦,他还是在那里。

不记得他什么时候问了句:“凌悦,你睡着了么?”

我明明听得清楚,却困在梦中醒不来。

又过了许久,他好像在抚摸我的脸,语声低沉得好像梦境般模糊:“凌悦,别怪我。我并不想弄伤你,也不想这么粗暴,只是有些难以克制。战火中,每个人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你我谁都不知道这样的相处机会还有多少……父皇知道我停战的消息了,十分震怒,可是我们还是不能出战。你说我为了权势挖空心思也罢,我这次的赌注里也有自己……”

他用干燥的布巾擦去我脸上的汗液,然后轻轻吻我的眼睑,我已经感觉得出他唇上的温暖。身体渐渐轻松起来,我听到他挑帘出帐的声音,隐隐想着他刚才的话,却又不知不觉地睡了。

几天以后,我发热的症状不再反复,江原似乎在匆忙地布置军务,只有晚上才有闲暇过来。大军没有出战的迹象,却再次传来了魏主江德命江原迅速出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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