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如此的伟大,威力无与伦比。

一根火柴的火焰便能让他沉迷兴奋。即便开始时渺小得连婴儿也能随手掐灭,但只要假以时日,火便会熊熊燃烧,发挥出人类无法驾驭的狂暴力量来。火焰之中,同时并存着賦予生命和毁灭生命的两股力量。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让他魂牵梦萦。

此时,他手中所拿的就是一盒火柴。紫色底上,是一幅左手夹烟、右手持杯的女人画像。非常颓废。画旁的画布上,白色缕空地印着“Purple”的字样,地址是中野区中野五丁目。

之前他就对那里很在意,也曾跑去査探过。中野距离他所住的髙圆寺只有一站电车的路程。坐电车去倒也可以,但他却有自己的爱车“隼”号。那是一年前父亲在他生日时买给他的。档段变速,车身群青,一眼便知速度迅猛。于是从买下的那一天起,他就给它起名叫“隼”号。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在自家周围细窄弯曲的小路和坡道,还有寺庙林立的杉并第八中学周边,一边调节着变速齿轮,一边轻快地飞驰而过。

隼号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只要骑上它,他就能把一切烦恼抛之脑后,心情也变得爽快起来。不管是在学校被人叫诨名“小虫”,遭人无视,还是父母之间的吵闹。这一切他都能忘掉。

那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他从高圆专卖店图书馆的门前横穿过环状七号线,沿着中央线的高架桥一路向东。在幽静的住宅区巷道里,他把车速提到了最快。道路曲折复杂,但太阳购物广场和中野区政府的大楼却总是矗立在眼前,倒也不至于会失去方向感。

“Go!Go!冲啊,隼。冲啊!”

回应着他雄壮的呼喊,隼号加快了速度。那是一个梅雨时节里空气温热沉淀的夜晚。瞪了几分钟的车,他已经开始全身发烫。

穿过丸井的大楼,中野车站就在眼前。从大路的人行道上钻过中央线高架桥的下方,一直向着太阳购物广场大楼而去。在公交车站穿过人行道,从北口的交通环岛经过拱廊街。这地方实在是无法再让隼号飞驰,只得放缓车速,与人的步行速度保持一致,在混杂的人群中灵巧地穿梭前进。骑在车上把车停住,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前轮斜倾,腰部从车座上抬起,巧妙地寻找平衡感。

在尽头处的大楼前右拐,之前的熙攘喧闹突然变得安静,行人也变得稀少。附近有许多酒吧和餐饮店,此时大概还处在准备营业的闲散时段。他让隼号缓缓滑行,一边确认沿路上的地址和店名,一边前进。

“Purple”坐落在那串长屋般的酒吧和挂着红灯笼的店边上,廉价的破烂木门挂着“准备中”的牌子。门外有块紫色的招牌,招牌上就像火柴盒的画一样,画着喝酒的女人和店名。招牌的灯还没点亮,被人胡乱地放在店门口,带插头的电线搭在“欢迎光临”字样的绿色脚踏垫上。

为了不让人起疑,他缓缓地从店门前通过。欢乐街的背后,他绕着低矮的公寓小区转一圈,之后又从下一个街角拐回了“Purple”。

这里,就是那家让他的父母争吵不休的店。

半年前的一天夜里,他被隔壁屋传来的怒吼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看座钟的夜光指针,时间已经是半夜一点多。睁开眼,侧耳倾听,母亲的怒骂声传入耳中。

“这女人是谁啊?”

“不认识。”父亲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畏惧。

“我早就调查清楚了,你和这女人有一腿。”

面对母亲的责难,父亲只是低声嘟哝着,声音无法传进他的屋里。虽然还只有十二岁,但他却已经明白,父母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就算不得幸福美满。

“那家店的名字是叫Purple吧?”

看起来,母亲是责难、质问父亲在一家名叫Purple的店里搞外遇的事。

几天之后,父亲离开了家。虽然母亲和他解释,说父亲调任了,但他却觉得其实是他们分居了。他喜欢父亲。比起暴躁易怒且神经质的母亲来,还是和虽然轻佻却从不生气的父亲在一起时更加开心。但从现实的角度来选择究竟和哪一方生活,他还是觉得和啰唆烦人的母亲一起生活更好。尽管缺点很多,但母亲做菜的手艺却很不错。

那件事发生两个月后,父母正式离婚了。直到那时,母亲才告诉了他真话,说是爸爸喜欢上了其他女人,不过母亲会从父亲那里拿到抚养费的,所以让他不必担心生活上的问题。

母亲以前一直专心做家庭主妇,或许是只靠那点抚养费实在不够的缘故,后来她也开始在家附近的超市里打工。母亲回家的时间变得不再规律,而他独自在家的时候也变得多了起来。

有一天,他在母亲的衣柜底下发现了一盒火柴盒。就是那盒Purple的火柴。他忽然想到,这或许便是导致父母离婚的那家店,于是决定等放学后去侦察一下。他盯着那家店看了一阵,只见店门推开,从屋里走出一个满脸倦意的中年女人。估计是这家店的老板吧。那女人脸上抹墙似的涂着厚厚的粉,身上穿着轻薄的紫色蕾丝裙。她用慵懒的目光瞟了他一眼,随后便把视线挪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插头插进插座里。肮脏的招牌上电灯啪地一下亮起,变作艳丽的紫色霓虹,而之前那些污溃也不再显眼。无形之中,夜色渗出天空,这条街上开始散发出了一种让未成年人不能接近的微妙氛围。他不禁心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颓废”。

第一次“远征”几个月后的某天夜里,他在家里独自一人吃过晚饭。那天早上,母亲曾经告诉他说会回来得很晚,让他随便弄点东西吃。近来母亲的生活也变得不再规律,有时甚至整夜都见不着她。超市里的工作结束之后,母亲似乎还得到小吃店里去做事。他扯开方便面的袋子,自己下了厨。菜只是用铝箔包裹的剩鸣门柑和已经开始发蔫的大葱。

独自一人吃着这令人发寒的饭菜,他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当初自己就是因为母亲做菜的手艺才选择了跟随她,而眼下的这情形,却让他觉得还不如跟着父亲。嚼着泡得发软的难吃泡面,他的怒火烧向了那家伙,那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尽管他并不觉得那女人就是父亲外遇的对象,但至少就是因为那家店的存在,他的父母才会走到离婚这步的。想着想着,他就觉得心里一阵无名火起,愤怒不断髙涨。

直到半夜,母亲还是没有回来。凌晨一点多,他跨上隼号,再次出发前往中野,手里还拿着Purple的那盒火柴。

虽然已经到了秋天,但温湿的夜晚却让人直犯恶心。他拼命地蹬着脚踏板。如果警察跑来责问就麻烦了,所以他没有打开车灯。深夜的路上不见半个人影。中野站前一片寂静,只是不时有车从大路上驶过。他避开岗亭,从北口骑出,到了Purple店前。估计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吧,同一条路上虽然还有些店在营业,但Purple门前的霓虹灯却已熄了,周围寂静无声。他绕到了店后,看到两只黑色的垃圾袋,他下定了决心。每次心里感觉窝火的时候,他就会纵火。之前他也曾经在公园的垃圾箱和欺负过他的同学家围墙下放过火。每一次火都不大,也没能造成火灾,但只要点上把火,他就会感觉心情舒畅。

从隼号上跳下,把车靠到路对面公寓的红砖墙上,他从衣兜里掏出装满汽油的小药瓶,把瓶里的汽油洒到了自带的报纸上。之后,他擦燃一根Purple的火柴。看好了,这可是在用Purple的火柴点燃Purple哦。就算被一把火给烧光又有何妨?真是大快人心啊。

他把烧着的报纸扔进了袋子里。没过多久,刚开始时还奄奄一息的火苗便蹿到了袋子的顶端,火的范围逐渐扩大。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他以为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看到,环顾了一下周围,却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估计是恐惧感造成的幻听吧。深呼吸一口,他向着路对面那堵靠着自行车的公寓围墙跑去。

就在他跨上自行车,打算尽快逃走的时候,突然感觉脑袋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自行车倒在地上,黑色的影子猛地扑到他身上。糟了,让人给抓住了吗?Purple的火依旧蔓延着,橙红的火光照亮了扑在他身上的那人的脸庞。虽然对方戴着黑皮面罩,但那张脸还是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右眼旁那两颗如同孪生儿一般并列着的黑痣,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饶……饶了我吧。我没有恶意的……”

面对已经彻底死心的他,对方低沉嘶哑的声音传出来。或许是透过面罩的缘故,那声音听起来带着奇妙的颤抖。

“可恶,竟然让你给看到了。”

随后,对方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咱们彼此都看到了些不该看的。小子,这事可是咱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哦。”

他只得点头。那家伙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杀意般的危险气息,不知何故,周围似乎飘荡着汽油般的气味。为什么这家伙身上也会有汽油味儿?

“如果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那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小子,我这话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是认真的哦。”

黑影用没有半点起伏声音说完,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他仿佛从咒缚中解脱出来一般,跨上隼号,全速飞奔了起来,身后的火势愈来愈大,阵阵热浪向他的背心袭来。

自己是怎么回到高圆寺的,他的脑海里已没有半点记忆。唯一记得的,是自行车风驰电掣的感觉,和自己嘴里不停地呼喝着“冲啊,隼,冲啊”的口号。骑进高圆寺那条熟悉的街道,中野方向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回到家里一看,母亲已经在家里了。喝得烂醉的母亲觉察到他回家,抬起头厉声喝问之前他都上哪儿去了,狠狠地在他脸上来了一记耳光。然而,这样的责打,和他刚才犯下的胆大妄为的罪行相比,如同被蚊虫叮咬一般的轻微伤痕。

钻进被窝,他感觉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那是个噩梦,而那个戴着黑皮面罩的身影,也只是眼睛的错觉。但脸颊上被母亲打的痛觉,却告诉他那不是梦。

看过第二天的晚报,他明白了整个“案件”。

《中野公寓中,年轻女性惨遭杀害一连续强奸杀人案?》

……六日凌晨二时许,消防队员发现中野区中野五丁目珍沐公寓馆号201室,会社职员A小姐(25岁)居住的屋里冒出浓烟。同一消防署内的消防队员随后赶到,扑灭大火,于室内发现了一具被烧死的女性尸体……是时,公寓周围恰巧发生一起级火骚动,正在搜查纵火事件的詧视厅中野警署警员立刻赶到,对A小姐的尸体进行了辫认……此外,A小姐是先被人掐死,之后被泼上汽油,因其作案手法与近来于杉并区内接连发生的强奸杀人案颇为相似,该警署目前已将此案假定为与连续杀人案相关,并展开了调查……《中野发生纵火骚动》

……六日凌晨二时许,营业者发现中野五丁目Purple酒吧后的垃圾堆起火……幸好发现较早,大火只是烧毁了店铺的一部分便被扑灭。因现场并未发现失火迹象,因而警视厅中野警署将此事视为故意纵火。与此同时,店铺对面的公寓内发生杀人案,该警署认为纵火案与杀人案或为同一人所为,目前正倾力调查寻找可疑人员……

五十岚友也从冰箱里拿出350毫升的罐啤,扣住拉环,打开。冰凉的啤酒沁透刚泡过澡的滚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令他感觉无比惬意。

他光着上身躺在床上,伸手拿起枕边那本看了一半的乔·克里亚利的《高险之路》。那是一本刚翻译过来不久的新作,翻开夹着书签的160页时,他心想差不多也该来了吧。

电话响起。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听筒。

“晚上好,我是美香。”

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女人声音听起来很奇妙,感觉就像是在捏假嗓一样。这就是她说话的特征,不管关系如何亲近,她这种说话声也从未有过丝毫的改变。

“哟,美香,晚上好。”

“你在干吗呢?”

“看书呢。”

这是两人间交谈时的固定台词,若是不这样说上两句,交谈便无法开始。

“那本克里亚利的《高险之路》,你看了吗?”

“嗯,我这儿正在看呢。”

“我已经看完了,挺有意思的。那个……”

“别再说了。我这儿正看着呢,别剥夺我的乐趣啊。”

“那你给我推荐本有意思的书吧。要新作哦。”

“行啊。强烈推荐你看托马斯?布洛克的《超音速漂流》。看过之后你肯定会爱不释手,哪怕熬个通宵也会一口气看完的。”

“谢了。明天我就去买。”

话题从新书转移到事件、恋爱和闲谈。就算只是一些无

聊乏味的小事,只要能和她聊聊,他的内心也会放松下来。

刚开始时,是一通打错的电话。那一天他也是刚泡完澡,喝着啤酒躺在*上,电话便响了起来。

“喂,我是美香。上次你给我推荐的那本理查德尼利的《杀人症候群》真是棒极了。我彻底被蒙骗了呢。那个结局……”

要是任由对方再继续说下去的话,她肯定会把结局给说出来的。他连忙插嘴说。

“那个,不好意思,您是不是打错了啊?”

一瞬之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对方深吸一口气的声音。

“哎?你不是佐久间啊?”。

“不是。”

“啊,真是失礼了。”

随后电话就被挂断了。当时他自己也正在看尼利的《杀人症候群》,所以内心之中其实也挺想和那个女人再多聊两句的。

三天后,那女的又打来了电话。

“我说孝子,汤普森的那本《A-10夺还小队,出动》,写得真是精彩极了,惊险刺激,感觉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似的。”

“抱歉,您似乎又打错了。我叫五十岚。”

两个星期前,他才刚看完这本新作。心里也有想和对方交流一下的想法,他就只是指出了对方的错误。

“抱歉。”说完,对方便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电话又来了。

“我说,托尼?肯里克的《巴尼,拿起枪来》……”

“嗯,我也挺喜欢那本的。肯里克的书,还是那本《空中劫匪》最棒吧。”

他用玩笑对付了一句。接连打错三次电话,他心里也有了一分享受的余力。

“啊,我怎么会这么粗心啊。”

她似乎一下子着了慌,说出了自己??本要拨的号码。

“对,号码倒是没错。不过大概是之前那人的电话吧。我到这儿来还只有半年时间。”

“或许吧。孝子——就是我那朋友,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她了,都不知道她搬走了。接连打错那么多次,我也早该察觉不对劲了呢。”

“听你说的那些话,你似乎很喜欢推理小说啊?”

“嗯,喜欢得不行。”她略带羞涩地说,“你也是吗?”

随后,两人忘记了这本是一通打错的电话,兴高采烈地聊了起来。

她看过不少新作。过了一阵,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呀,真是抱歉。一不留神就煲了这么久的电话粥,不会给您添麻烦了吧?”

“没事,我这儿也正无聊得紧呢。能和你聊聊,我也挺开心的。”

“说来有些失礼。”她战战兢兢地说。

“什么?”

“今后我还可以给您打电话吗?”

“可以啊。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号码,我给你打过去也行。”

“啊,不,不必。我会估算着您在家的时候打的。”

“那行。你叫什么名字?”

“小谷美香。‘大小’的‘小’,‘山谷’的‘谷’。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通过电话,两人开始了定期的联络。他和她从未见过面。两人间的话题总是围绕着推理,每次都谈得很投机。

小谷美香蜷身蹲在黑暗之中,压低嗓门不停哭泣。被丈夫踢到的腰部抽痛不止,炽热灼痛。

每次丈夫对她拳脚相加时,她都会想到离婚,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只会变得乖乖听命。这样的自己,让她感觉很难为情。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殴打、咒骂、愚弄、侮辱,就算自尊心被践踏得伤痕累累,自己还是会在丈夫面前跪地求饶。冷静的她,用清醒的目光看着这一幕。

一你可真够傻的。这样一个家,干脆走掉得了。

“迟早一天,我会离开的。”

——那种家伙,你还留恋他干吗?又没孩子,不如洒脱点儿。

“是啊,一点儿都没错。”

一胆小鬼。

“我也有自尊。迟早一天,我会甩掉他的。”

可到头来,自己还是没勇气这么做。唉,真够丢脸的。

毎次回想起在东京时的那段开心的青春来,泪水就会夺眶而出。

拉门突然开了。背对着起居室投身而来的灯光,黑色的人影伫立在眼前。

“还他妈哭哭啼啼的是吧?”丈夫走到美香身旁,用粗壮的手掐住了她的脖颈,“知道反抗我是什么下场了吧?”

丈夫放开她,一脚踹到她的背上。一瞬间,她差点儿就背过气去。当刺痛渐渐消退,化作隐痛时,她的心中涌起了对酗酒丈夫的憎恶。

她恨不得杀了这个男人。从名古屋这里,该怎样才能到东京去呢?在东京,美香有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可那个人……“告诉你,你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的。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揪回来。”

丈夫的目光,仿佛时刻都能洞悉美香的内心。

之前她也曾几次试图逃离,但最后却还是被丈夫找到,揪回家里。

“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会乖乖听话的,只求你别打我了。”她楚楚哀求。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不会碰你的。”

“我知道了。”

“这样才对嘛。我爱你,不能没有你。”

丈夫把她扑倒在地。每次与丈夫的身体相触,被他打到的部位就会疼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丈夫把这声音误当成是她的欣喜之声,喘着粗气不停地爱抚她的身体。

这家伙不是人!

如果下次逃走时再被抓到,估计丈夫能把她给杀了。

“没错,我会先杀了你,然后我再自杀。”丈夫放了狠话,“与其放你自由,我宁可拖着你一起去死。”唉,真希望这样的生活能早点结束。

我就只有七张便策。我用蝇头小字尽可能地填满了那些空间。收信人是我一生最恨的男子。如今,我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他一个了。

我尽可能地往便策的格线里塞字,但没写多少,纸张便已告罄。上学的时候我就没好好念书,尤其头痛汉字。但在拘留所里边翻字典边作徘句,写写信倒也学会了不少的汉字,贪婪地读了不少小说。其结果,看书写字对我而言变得不再困难,反而成了我的一种乐趣。如果念中学的时候再好好学学,找份更正当的职业,或许我的人生就会大为改观。

就因为念小学和中学时没有好好读书,我的人生踏上了歧路,成了个废人,就算被警察给抓进局子里,也怨不了任何人。如果换作是个好人的话,估计警察也不会怀疑上我。

我叹了口气,在狭小的“牢览”里环视了一圏。啊,每次想到外面的世界,这狭小的空间就会让我感到再也无法忍受,仿佛随时都会发疯痼狂。

警方认定我杀害了一个住在中野区内公寓里的女人。

那天晚上,我喝得烂醉如泥,在酒馆里和一女人情投意合,带着她进了爱情旅馆。而那起警方认定是我犯下的案件,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生的。当时的事,我连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和那女人做爱之后我便沉沉入睡,还做了个噩梦。在梦里,我潜入某公寓的二楼,袭击了一个女人。当我紧紧摁住那个拼命挣扎的女人时,她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第二天早晨,当我在爱情旅馆的床上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脸颊上留下了一条两公分长的挠痕,隐隐作痛。

但那人却不是我杀的。

可是,如果是梦游的话……案发那天的傍晚,我遭到了逮捕。到今天,我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已经被囚禁了十多年。话说回来,不知这封信能不能通过“检阅”,顺利送到他的手上?

那些支持我的人根本就靠不住,而这也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后办法。写信给那家伙的话,倒也还能做到。

我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搓揉着生疼的手指,躺在薄薄的床垫上,把那条散发着野兽气味的毛毯往头上一盖。野兽吗?也是,我的确是野兽的同类。

我不知曾想过多少次,如果这是场梦,酲来之后一切如故的话,那该多好。

我的脑海里,并没有自己曾经下手杀害过那女人的记忆。但如果是在梦里的话……唉,真是让人搞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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