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佐佐木喜善从祖父那里听来的。

有人目击到两个身穿红衣的僧侣,乘着巨大的气球,从六角牛山的天空往南飞去。

也许是明治维新时的事。

前些时候,绫织村有个十七岁的少年到二子山游玩。

他在山里目击到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东西正在爬树。

回家以后,他把这事告诉家人,结果没多久就死了。

物见山里,有处地方叫小豆平。

从前。

南部藩的诸侯家臣中,有个姓中馆的。

这个中馆去射击的时候,碰上一个全身沾满红豆的神秘之物。中馆立刻举枪瞄准,想要将之一枪毙命,却不知怎的没有击中,最后失去了目标。

从此以后,那个地方就被称为小豆平,传说在那里开枪,绝对无法打中目标。

佐佐木喜善的朋友中馆,家里在江户时代是远野南部家家老,祖父是侍奉远野主公的首席家老,住在现在的城堡最高的地方。

某个冬夜。

中馆的祖父从主城回家,发现夫人变成了两个。两个从头到脚毫无二致的妻子一起站在玄关迎接他。即使看在丈夫眼中,也完全分辨不出差异。不管再怎么细看比较,都一模一样。

中馆窘了。

家臣见状灵机一动,牵来中馆家养的狗。

那是一头大狗。

结果其中一个夫人一看到狗,立刻狼狈万状地逃走了。

某个水潭附近的田地出现一头大牛。

大牛每晚现身,吃掉田里的麦子。田地的主人很生气,一天夜里持枪埋伏,射了那头牛。他应该只是想把牛赶跑,并不想杀它。他一面开枪,一面追赶,结果大牛扑通一声跳进水潭里,就此消失不见了。

这好像是小槌村明神渊的传说。

桥野的泽桧川下游,有处深潭叫五郎兵卫渊。

从前,水潭附近的富人家有个下人牵马来水边,洗马或是为马淋水消暑。

那个人也许是在途中想起了别的事,留下马回家了。据说只离开了短暂的一下子。

河童趁这个机会,想要把马拉下水。河童把马的缰绳绑在自己的腰上,使劲拉扯。结果马受惊冲了出去,竟拖着河童跑回马厩来了。这时有人来了,河童没办法,只好躲进放粮草的马槽底下,但家人就是来喂马的。人们掀开马槽要喂马,发现河童躲在里面。

河童也许是放弃抵抗了,拼命赔罪,恳求饶命,并保证绝对不会再像这样恶作剧,写下契文后,回去水潭了。

那户人家现在还收藏着那份契文。

要从绫织村到宫守村,必须经过一处叫小岭的路。

旁边有一座山叫笠之通,那里有叫作“火车”的妖怪。

它会从墓地里挖出尸体,搬到别处吃掉。

还会在葬礼的时候攻击棺木,偷取尸骸。

《远野古事记》里也有关于它的记录,应该是自古即为人所知的怪物。

在笠之通附近,有人看过奇妙的女人徘徊。许多人目击到和服腰带在前方打结、上面系个红色束口袋的女人。

宫守村一个老人,年轻的时候也遇见过这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就像听说的那样系个束口袋,他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女怪,打算把她活捉,立个大功,便扑了上去,然而扭打之际,手脚开始麻痹,很快就动弹不得了。

那个女人趁隙跑了。

稗贯郡外川目村的猎人也碰到过这个女人。

他立刻逼近女人,想要开枪射死她,却一样手脚突然麻痹,甚至无法举枪瞄准。猎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女人脸上带着笑,从猎人前方经过。

猎人一直杵在原地,直到女人消失不见。

后来这个人害了重病。

据说只要是绫织宫守的人,看到这个女人,都一定会生病,要不然就是死掉。唯有一个例外,就是前面跟女人扭打的男人,后来仍若无其事地过日子。

这是明治末年的事。

土渊村的年轻人动起歪脑筋,策划要从邻村偷取收割的草,伙同约二十人,前往西内山附近的邻村割草场。若是被发现,可能会演变成群架,而且在山里头打斗很危险,因此各自带上家伙出发了。

一行人默默前进,但没有多久,一个姓宇野崎的人便一声不吭地离开队伍。宇野崎往古沼的方向走下去,其他人都以为他可能是去喝水。

他们的计谋顺利成功,把偷来的草捆上牵来的马,准备好要打道回府,直到匆匆撤退的时候,宇野崎人依然没有现身。

再磨蹭下去,会被邻村的人发现。

应该快点溜之大吉才对。因此他们下山谷找寻宇野崎。

走了一会儿,顺着小河上去,众人发现了宇野崎。

宇野崎腰带解开,像头野兽般飞快地冲了过去。众人叫他的名字,他也不理,就好像听不见一样,众人只好追上去,把他包围,总算抓住了他。

宇野崎表情痴呆,就好像失了魂一样。

众人厉声问他怎么了,宇野崎这才大梦初醒似的恢复神志,说:

“其实我刚才下来沼泽想要喝水,看到一个头上绑三角的女人。”

三角指的是年轻女人用来包头的三角形布巾。

“那个女人对着我笑,所以我也卸下防心,跟她一直聊到刚才。但她一看见你们,就像只脱兔一样,往那里咻地跑走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年轻人骂了宇野崎一顿,强行把他带回去,然而宇野崎本人却迷迷糊糊的,失魂落魄了两三天。

据说那个姓宇野崎的人,平日是个老实、安静的人。

从前。

人们都说远野一日市某户人家的女儿是飞头妖。

有个人在夜里来到键町的桥上,发现地上掉了颗年轻女人的首级。

那人大吃一惊,结果那头滚动起来。

那人靠近,头就往后滚;再靠近,又往后滚。滚着滚着,来到了姑娘家的门前。

然后那颗头从屋顶的破窗飞进家里了。

这是明治初年的事。

远野新町染布人家的妻子,忽然想到要去下组町的亲戚家探病。

当时是晚间九点左右。妻子来到下横町的转角,撞见一名身高约一丈的大和尚。

妻子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逃跑,那大和尚也追赶上来,衣袖随风翻飞。妻子怕得要命,跑得几乎喘不过气。她跑着跑着,来到六日町的绫文这户人家前面时,觉得追赶的声音消失了,便停下脚步,也没听见衣袖翻飞的声音了。

她提心吊胆地回头。

结果——那大和尚就站在身后,变得比绫文家三楼的屋顶还要高。

妻子再次吓破了胆,没命地跑,总算跑到了亲戚家。

据说当时跑得太凶,她的小腿肿了起来,终其一生都没有痊愈。

“乘越”这种怪物就像一团影子。

一开始现身时,是一颗小小的光头。但因为怎么也看不真切,所以会想要瞧个仔细,但每一定睛,它就变得更大。愈看个子就愈高,最后大到必须抬头仰望。

因此俗说遇到妖怪乘越时,首先要看头,然后慢慢朝他的脚往下看。如此一来,它就会消失不见。

土渊村有个叫权藏的铁匠。这是权藏住在师父家当学徒时的事。

一天晚上,权藏去外头办事回来。虽然入夜了,但屋内还是明亮的。似乎是师母点了灯,正在做针线活。权藏不想打扰,正要径自前往卧室,不经意地一瞥——

发现纸门角落边,有人正在偷看屋内。

好像是个男人,但看不出是谁。

权藏讶异是什么人,往那人走近。

然而愈是靠近,那人就愈是后退。最后退到庭院落雨石那里,就在退出屋檐外的瞬间——

那人的个子倏地拔高,最后竟超过屋顶,一眨眼就消失到暗处去了。

这名铁匠权藏很擅长捕河鱼。

每到夏天,他就会完全无心理会正职的铁匠工作,沉迷于钓鱼。

有一次。

权藏到山中溪流去钓嘉鱼。钓了满满一笼,准备收工,沿着山路往村子折返。

来到标示村子入口的石冢位置时,他发现草丛里站了个小和尚。

是谁呢?他定睛一瞧。

这时小和尚忽然变大,成了个高耸入云的庞大和尚。

权藏吓得腿软,逃回家去了。

绫织村砂子泽的多左卫门老爹家有座敷童子。

这名座敷童子原本是贵家小姐。

座敷童子消失以后,就家道中落了。

远野富豪的村兵家,祖先是个穷人。

有一次。

那个人经过爱宕山下一处叫锅坂的地方,结果竹丛里传来叫声:

“背我走,背我走!”

到底是什么东西?村兵绕过去一看,发现有一尊佛像。

村兵照着那声音把佛像背回去,祭祀在爱宕山上。

从此以后,那人既富且贵,家运一下子兴旺起来,后裔成了富豪。

那户远野町的村兵家,有叫作仓库童子的神灵。

只要撒上稻壳,隔天早上就可以看到各处留下小孩的脚印。

后来那仓库童子不见了。

从此以后,村兵家也逐渐家道中落了。

据说砂子泽的泽田这户人家也有仓库童子。

人似乎看不见,但有一次它现出身影,手中提着一个涂红漆的水桶。

自从仓库童子现身以后,家中经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同样是绫织村,小字大久保一户姓泽的人家也有仓库童子。

据说有时会传来旋转纺车的声音。

据传这是附马牛村某聚落某人家发生的事。

上代家长时,有名六十六部来访那户人家,在那里过夜。

但虽然看到他来,却没人看到他离开。

传闻是这么说的。

没听说那户人家从此大富大贵,但似乎也没有变得贫穷。

到了最近,这户人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年约十二,穿着红色的长袖和服,手持红扇。女孩一边跳舞,一边离开,进入一户姓下洼的人家。

这也是传闻。

但村里的人说从此以后,这两家就颠倒过来了。意思是两家的贫富差距逆转了吧。

也有传闻说住在附近的女孩临时有事去拜访下洼家,看见神坛底下蹲着座敷童子,吓了一跳,逃回家去。

既然会有这种种传说,下洼家应该相当富有。

远野一日市有户人家姓作平,十分富有。

但他们并非原本就是有钱人家。这户人家是因为某些机缘才开始发达的。

有一次,收藏在土仓库的大釜突然发出声响。家里的人不必说,附近邻居也都惊讶地跑去看。然而声音不仅没有停止,还愈来愈响,据说一直响了快一个小时。

从这天开始,这户人家就富贵起来了。

作平家请来一位叫山名的画家,画了大釜鸣响的图,称其为釜鸣神,加以祭祀。

是距今约二十年前的事。

一般认为,富豪之家在没落之前,都有某些前兆。

土渊村的大楢地方有个姓林吉的富人。林吉家曾经盛极一时,现在却连屋子的遗迹都不剩。

这户人家养了一只白狗。

但也许是因为某些嫌隙,林吉杀了那只狗。不仅如此,林吉还剥下那只狗的皮,命家人把尸体丢弃在荒野。

隔天。

家人起床,到夯土地间上的地炉生火。

正准备烧柴时,不经意地抬头一看。

昨天杀死的白狗竟浑身赤红地过来取暖。家人大惊,再次杀了狗,弃尸荒野。

后来没有多久,家中的马连续死了七匹,并且发生大洪水,冲走了屋子。

林吉家衰败下来,一眨眼就绝后了。

土渊村山口一户姓内川口的人家,在距今约十年前灭族了。

屋子也有段时期成了空屋。

因为无人靠近,当然完全没有人烟。然而明明应该无人居住,入夜以后,家中内厅却会亮起幽冥的火光,还可以听到低沉的诵经声,但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房屋就在大马路附近,因此很多人都听到了。有时附近的年轻人听到,心想又来了,跑过去一看,结果诵经声便停了,灯火也消失了。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栃内和野的菊池家。

菊池家也是绝后,后来空屋里传出诵经声等异象。

传说远野新町的大久保家,每晚都有女人出现在二楼凹间前梳头

发。

附近一个姓两川的人怀疑这个传闻,斥其无稽,到大久保家去等待入夜。

到了夜里,果真有个陌生的女人出现、梳头。

女人狠狠地瞪了两川。

两川说,那表情真是说不出的骇人。

这是明治时代以后的事。

佐佐木喜善有个朋友田尻正一郎。

这是田尻七八岁时的事。

那天是村子药师神社进行夜间祈祷的日子。

深夜时分,田尻和父亲一起从田里的小径赶回家去。

结果碰到一个男人从对面走来。那个人戴了顶斗笠,上头的草叶全数掉光,只剩下骨架。

这是条没有岔路的路。因为两人即将擦身而过,田尻便停下脚步让路。结果他还没有闪开,男人就先一脚踩进田里,打斜身子让道了。

经过之后,田尻问父亲:刚才那个人是谁?父亲一脸古怪,反说:没有人啊。然后说:

“我看你突然停下来,还在奇怪你怎么了呢。”

前些年,土渊村有人家办丧事。是当天晚上的事。

一个叫权藏的人带着四五名村人走在路上。是要前往丧家诵经。

突然间,权藏“啊”了一声,跳过路旁的小溪。

其他人吓了一跳,问他怎么了。

权藏说:

“刚才有个黑色的东西推我。到底是谁推的?”

但其他人什么都没有看见。

据说这是才不久前的事。

一天晚上。

远野町某个男人走在一处寺院栉比鳞次的镇上。他正要穿过墓地,遇到一个奇异的女人从对面走来。

男人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觉得这女人奇异。但靠近后仔细一瞧,发现那女人是不久前才刚过世的同町女人。

男人惊讶停步。死掉的女人大步走近男人,递给他一个肮脏的小袋子说:

“这个拿去。”

男人胆战心惊地接过来一看,小袋子沉甸甸的。但他愈来愈害怕,便拿着袋子,头也不回地逃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总算安心一些以后,打开袋子查看,发现里面装了许多钱币,有银币和铜币。这些钱不管怎么花都不会减少。

据说穷光蛋的男人一下子变得富裕,就是拜此之赐。

这是俗称的“幽灵钱”,从以前就常有这样的事。

只要袋子里还有钱,即使只剩一文也好,一晚过去,又会变回原本那样满满的一袋钱。

佐佐木喜善的朋友岩城,他的祖母年轻的时候在远野一名姓勘下的武士家当奶娘。

一天晚上。

夜深以后,奶娘想要给孩子喂奶,到婴儿床边一看,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婴儿。是个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美丽女人。

奶娘大吃一惊,叫醒睡梦中的主人夫妇,但家人醒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消失无踪了。

另一天。

奶娘想要关上遮雨窗板,看见同一个女人坐在窗套旁边。

闹鬼的传闻不胫而走。

这名武士的家,两三代前的当家曾经私通奴婢,生下私生子。

但正室嫉妒心极重,毒死了那名奴婢。

生下孩子的奴婢似乎是个有夫之妇,她的丈夫也遭到夫人无端憎恨,把他当成牛马残酷地使唤,说是要他替妻子赎罪。

传闻说,被杀的奴婢怨恨这个家,才会化身幽灵现身。

约十年以前。

远野六日町一带,住着一对父女相依为命。

一天父亲过世了。

女儿办了丧礼。隔天晚上,死去的父亲出现在女儿身边。

父亲对女儿说:

“一起上路吧。”

是在叫她一起走。女儿惊恐害怕而拒绝了。但父亲每晚都来。女儿惊骇无比,请亲戚朋友来过夜做伴,但父亲依旧出现,苛责女儿。试尽各种办法都无法阻止,女儿终于病倒了。

这样下去,女儿真的会被带走,因此町内的年轻人都过来护卫。

入夜以后,父亲来访,年轻人挥刀保护女儿。

死去的父亲攀在二楼的木板上,怨恨地瞪着女儿。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后来父亲总算不再出现了。

这是近三十年前的事。

土渊村小字栃内住着一个姓涩川的男人。男人得了伤寒之类的病,年纪轻轻,却一下就撒手人寰了。

丧礼当晚。

涩川的妻子说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丈夫说:

“我不能留下你一个人离开。我来接你了,一起走吧。”

但其他人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亡夫从隔晚开始,夜夜来访。还是一样没有人看得见,但每晚过了十点,妻子就会说:看,他来了,在那边、在那里,然后痛苦万状——

到了第七天,妻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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