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笹村小字糠前与小字善应寺的边境,叫作莲台野。

在过去,年满六十岁的老人,会被抛弃在莲台野这里。

据传,青笹村的莲台野,是青笹村与上乡村,以及土渊村的似田贝、足洗川、石田、土渊等聚落的老人被放逐的地方。

除了青笹村以外,还有许多叫莲台野的地方。每个村子都会各自划定放逐该村老人的莲台野。

土渊村小字高室也有叫作莲台野的地方。传说那里是栃内、山崎、火石、和野、久手、角城、林崎、柏崎、水内、山口、田尻、大洞、丸古立等各聚落抛弃老人的地方。

青笹村的莲台野附近,叫作战争场的地方,据说是从前村子里的臼馆主人与饭丰馆的主人彼此争战的地方。

有时。

夜半会传来军马嘶叫声及人的呐喊声——这些战场上的声音。

青笹村的莲台野,杂木林里有十王堂。

从前,这座祠堂在野火中烧毁了。当时十王像飞出祠堂,躲到附近的枝头避难,但因为火势太强而被烤焦了。

这座祠堂的住持,由就住在附近的佐佐木喜平家的人担任。当村中有人即将过世,这户佐佐木家就会事先收到预兆。

如果即将过世的是男人,夜半就会有人牵马经过莲台野。这时那人会唱山歌,或是传来马的鸣轮声响。

如果即将过世的是女人,通过时就会小声吟唱生前唱的歌,或是啜泣,或是高声说话。有个女人过世的时候,传来的是捣臼的声音。

而这些声音动静,会一直持续到战争场那一带,然后停止。

如果夜半有人经过莲台野,喜平家里的人就会谈论:啊,这回谁要走了。

没有多久,就会有个人过世。

俗信参加丧礼,在送葬时跌倒的人,不到三年就会过世,但例外很多。

佐佐木喜善的朋友也在参加葬礼时,因为墓地地面积雪冻结,失足滑倒,但后来三年都过去了,人还很健康。

出殡时如果马嘶鸣,就会连续有家人过世。

这样的实例不少。

出殡时,一定要将马厩的木门关牢,用布巾把马头蒙起来。

即使如此,有时马还是会嘶鸣,如此一来,那户人家一样会有人死。

此外,送葬途中,有时路旁人家的马会嘶鸣,结果也是一样。

丧礼时的马嘶声是奇异的,这声音令人揣想或许马也感受得到死人的气味。

家中有人刚过世的人家,必须在盂兰盆期间十三日的傍晚,带着葫芦到墓地去放着。

死者会在盂兰盆期间返家,但当年刚过世的死者不能回家,必须待在墓地看守。因为同情这些死者,所以拿葫芦过去,作为他们的替身,好迎接他们回来。

有些地方则是拿匏瓜去。

前往死者国度的途中有条河,必须过河才能抵达。

虽然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世人所说的三途河等等。相当于中国民间信仰中的忘川,但无奈何桥可过,必须花钱雇船。">,但远野也流传着不少人一度死去,没有渡河又折返,然后复生的事迹。

土渊村的濑川繁治曾在约十年前病倒。他平时就会突然腹痛,失神或是昏厥。那一次,濑川也是失去意识。不仅如此,好像连呼吸都停了。但后来他又复活了,说:

“啊,太惊险了。”

周围的人问他碰上什么可怕的事,他说:

“刚才我匆匆忙忙走在松原街道上,碰到一条河,河上有座大桥,我正要上桥,结果小沼的虎爷手持铁锄头,跟驻在所的巡查两个人一起挡住了去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我过,我无计可施,只好回来了。”

这个年轻人现在已经长得十分健壮。

佐佐木喜善的曾祖父也有一次突然昏迷。

他清醒之后,说他一样碰到了一座桥。

“我走在宽阔的大街上,碰到一座大桥。桥的另一头是宏伟的寺院,有高高的石墙。那石墙的每一个隙缝都露出许多孩子的脸,全盯着我看。”

他的曾祖父如此描述。

前些年,佐佐木喜善朋友的母亲害了病。

家人把她送进医院,但医师弄错了吗啡的剂量,导致她陷入假死状态。晚上九点左右,母亲呼吸停止,四肢也冰冷了,但过了近十小时,竟又奇迹般地恢复了呼吸。是在隔天黎明时分恢复呼吸的。

她谈到那段时间的事。

呼吸停止期间,她好像正在行走。身体倦怠极了,举步维艰,但她觉得前方有美好的地方在等待,所以继续走下去,想要快点到达那里。

“我匆匆忙忙地走过两旁有松树的大路,这时后方传来你们的呼唤声。我觉得你们真是坏人兴致,但呼唤声愈来愈近,最后竟然就在耳畔叫喊。所以我只得无奈地回来了。”

她说她原本极不愿意折返。

她现在依然过得十分健朗。

佐佐木喜善的一个朋友害了重病。

一度呼吸停止,但后来复生了。

这是那个人的经历。

他说他看见一座大门,宛如图画上的龙宫城。

他急忙跑过去,结果疑似守卫的人挡住他的去路,无论怎么样就是不肯让他进门。双方正僵持不下,一部车载着住在附近的女人疾驶而来,畅行无阻地穿过大门进去了。

那人咬牙切齿地看着,这时听见呼叫自己的声音。

他被叫了回去,然后复活了。

后来他才听说,当时车上那个住附近的女人,刚好在那个时刻咽气了。

佐佐木喜善有个姓俵田的朋友。

他接受过高等教育,现在是某校的教授。

这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只要生病发烧,都一定会看见美丽的幻影。升上高等学校以后,同样的经历仍持续着,光是记忆所及,就经历过六七次。

首先,会有气体般的东西从远方画着大大的圆,安静而徐缓地靠近过来。然后它会再次变小,最后消失。

接着眼前会出现一条路,延伸到无边无际的远方去。路上铺着类似茅草编织的东西,美得无法形容。

顺着那条路走上一段,就会遇到十岁时过世的母亲。两人一起往前走,来到一处美丽的河岸。那河上架着一座轮环形状的桥。不是透明的,也不是金子或银子打造的,却是一座美丽的桥。

母亲钻进那轮环桥中,往对岸走去。

然后频频向他招手,就像在叫他也一起过河。

但俵田无论怎么样就是过不去。

他想要过去,却怎么也没办法过去。

就在这当中,俵田慢慢地回到现实。

俵田也记得第一次体验到这个幻觉的情况。

当时他还小,从锅仓山的坡道往下跑,结果跌倒了。跌得很惨,结结实实地磕到脑袋,就这样昏了过去。

但是倒地的瞬间。

他在远方看见了图画上的龙宫般美丽的景色。

他拼命地往那里跑,一样碰到一条河,上面架着一座轮环般的桥。这时过世的母亲也在对岸向他招手。他是在家人呼唤下才又醒来的。

这些都是本人所说的。俵田经常向人提起他看到的这些幻影。

这是任职于远野町町公所的职员所说的事。

这个人的伯父曾经害过一场重病,卧病在床好一段时间,就是那时候的事。

那天晚上,那人从公所回家,正要进入自家的夯土地间。这时有一团火球从马厩入口飘了进来。说是火球,也并非熊熊燃烧,而是一团朦胧的光球。光球在夯土地间低低地飞来飞去。

那人感到奇怪,拿起扫帚,想要把那光球打下来。球轻飘飘地飞舞着,那人拿着扫帚在家里四处追赶。

最后,那人把光球逼到刚好靠放在夯土地间角落的水盆底下。那人情急之下盖住了水盆。

抓到了!他想。但抓到了也不能怎么样。

他回到客厅,正盘算着该怎么处置,外头传来人的声音。

很快地门被打开,亲戚探头进来说:

“你伯父病危啦!快点过来!”

那人心想不好,急忙跑下夯土地间,但又忽然想起光球的事。也许是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扔下不管,他把倒扣的水盆打开来,让光球飞走后才出门。

伯父家就在附近,前去一看,已经来了很多人。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病人一度咽气,刚才却又忽然复生了。那人听到这话,内心感到一阵不安。

他来到枕畔,伯父微微睁眼看他,说:

“我刚才去这小子家,结果这小子居然抓着扫把追打我,甚至拿水盆从头罩住我。”

“啊,闷死我了。”伯父说。众人都没认真当一回事,却只有那人吓得半死。

光球应该就是伯父的灵魂——人魂。

远野后街一户人家,孩子患了重病,最后断气了。

同一时刻。

有个平素就十分疼爱那孩子的人,正在万福寺的墓地扫墓。

这时那孩子踩着跌跌撞撞的脚步出现了。那人知道孩子生病的事,因此觉得很奇怪。他应该躺在家里休息,不该跑来这种地方。而且小孩子跑来墓地玩耍,这本身就很怪。那人把孩子赶回去说:

“喂,你干吗这种时间跑来墓地?快点回家睡觉!”

但他实在很担心,便在离开寺院的时候,顺道去孩子家探病。结果那里正全家上下闹得天翻地覆。

家人说,孩子不久前断气了,但刚才又复活了。

死人的棺中,会放入六道钱。

是三途川的渡河钱。

此外,亲戚朋友也会各自放钱到棺木里,为故人投胎转世做准备,放钱时,比起实际放入的金额,嘴巴要尽量说出更大的金额。比方说,放入一钱铜币时就说:

“这是一千圆,等下次出生时,你就是有钱人了。”

前些年佐佐木喜善的祖母过世时也是。

“你是个好人,下回投胎,多带些礼物过去吧。”

众人这么说着,家人不必说,连村人都放入相当多的金钱和谷物到棺木里,为她送行。

投抬转世的事也时有所闻。

前些年,上乡村某户人家有婴儿诞生。这婴儿出生后,紧握的手久久不曾打开。因为婴儿一直不张开手,家人便强行掰开,发现婴儿手中紧握着一张纸。是握着它出世的吗?家人惊奇地一看,纸上写着“我是北上田尻的太郎爷所转世”等字句。

太郎爷的家人听到这件事,开心地说:

“我们家的老爷子死不到一年就投胎了。”

此外,有时墓地会自行长出柳树等树木,据说那也是墓主已经在别处投胎的证据。

有时妻子害了“癖暗”,丈夫也会同时难受起来。

癖暗指的就是害喜。此外,有时孕妇阵痛时,丈夫也会一起生病。

远野有句古谚:“唯有癖暗,是助人之病。”

据说在远野地方,即使孕妇就要临盆了,如果山神还没有来,孩子就不会出生。

即将临盆时,必须在马上置驮鞍,就像人骑乘那样,让马去迎接山神。这时要任由马自行前进,人跟在后面。当马在路上抖动身体停步时,就是山神上马了。等到神明上马了,再牵着缰绳把马带回家。

视情况,有时马才刚走到屋子大门口,神明立刻就上马了。

但有时都走到了村境,却还没有遇到神明。

不管怎么样,据说通常就在差不多马停步的同时,孕妇就会生产。

没有养马的人家,就带着背带去迎神。

背带是用来背孩子的绳带。用背带迎什么神,具体并不清楚,但习俗中,等孩子平安出世后,这时带出门的背带必须送到神社,或是村子的路口。

因为必须送神回去。

这是佐佐木喜善的朋友之妻所说的。

她在初产时因为难产而差点送命。

据说原本痛苦难受得要命,但忽然间整个心情变得轻松。不觉得悲伤或难过,只是忽然觉得非得快点前往某个地方不可。

到底要去哪里,她说记不清楚了,但她置身某处的路上,心急如焚,所以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赶路再说。

不知不觉间,她进入一栋建筑物,没多久便发现自己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和室大厅。但心情还是一样焦急,觉得还得继续前进,因此便抓住纸门,想要快点进入隔壁房间。结果——

不知不觉间,房间里挤满了数不清的幼儿,团团包围住她。即使她想开纸门,前方也被堵住,动弹不得。那些幼儿阻止她去隔壁房间。

但她试着折返,幼儿们便分开到两边,让出路来,就好像在叫她回去

一样。

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几次,渐渐地,她听到远方隐约传来呼唤自己的声音。所以她才老大不愿意地决定回去。

不久后,一阵强烈的气味扑来——

她醒转过来。自己被附近邻居抱在怀里,全家闹得不可开交。

她醒来时感觉到的呛鼻气味,是母亲让她闻的。是将炭火放入醋水中,让人嗅闻醒神的。她说这刺鼻的气味渗透到鼻腔深处,几乎作痛,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之久。

据说要让孕妇清醒,这种醋味最有效。

还说必须是酿造醋才有效。

习俗中,孕妇进入产房后,要以“一丸”稻草为枕。

一丸指的是十二把。此后一天拔掉一把稻草,枕头便会愈来愈低,到了第二周,就会变成平枕的高度。

此外,孕妇在产房期间,必须把平日食用的各种食物全部各尝一些。如果这时不吃遍所有的食物,以后吃到没在产房尝到的食物时,一定会闹腹痛。

但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涩的食物。涩的食物完全不能食用。

胞衣迟迟排不出来时,据说只要把蒸笼盖在产妇头上,很快就会排出。

佐佐木喜善的邻居生产时,也因为胞衣排不出来,束手无策,这时因为村里的老妇人记得这个咒法,才使得胞衣顺利排出。

这咒法的效果不容置疑。

在产房生产结束,产妇第一次外出来到太阳底下时,必须用布巾盖住头脸。

而生下来的婴儿,必须用锅底的黑煤在额头点上一点。

刚生下来的婴儿,枕畔一定要放一把刀。

否则婴儿一个人落单时,魔物就会从婴儿的毛细孔侵入进去。

稍大一点之后,若是让婴儿看到镜子,也会着魔,所以也是禁忌。

生出双胞胎时,父亲必须爬上屋顶,以左右街坊都听得到的音量大喊三次:

“我老婆生了双胞胎!”

否则就会连续生出双胞胎。

男孩子第一次扎兜裆布时,要请父母的姊妹买来白木棉布。

此外,刚长出来的阴毛一定要拔掉。人们说这叫作“拔掉头头”,如此一来,往后就会长出茂盛的阴毛。

厄年出生的孩子,可以丢弃解厄。

不是真的丢弃。

首先,让厄年出生的孩子钻进茅厕的脚踏板底下。然后再把他带到岔路口,暂时丢在那里。当然,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由谁来捡,也都说好了。指定要捡孩子的人会在岔路等着,立刻捡起被丢掉的孩子。

然后父母再从捡到的人那里将孩子收为养子。

这样的孩子取名时多半有个舍字,男孩就叫舍吉、舍藏,女孩就叫阿舍,阿弃或弃子。

远野地方,人们常会对孩子说:

“你是被装进瓠瓜,从家后面的河漂来的。”

或是:

“你是装在葫芦里漂来,被捡来养的。”

也会说:

“你是从葫芦里生出来的。”

出生的孩子体弱多病的话,就送去给人当养子,取个养子名。

因为一辈子都会以养子名称呼,因此经常除了本人自己以外,都不知道户籍上记载的真正本名。

佐佐木喜善就有好几个养子名。

若宫的神子给他取的名字叫“广”。

八幡神社为他命名“长助”,而稻荷神社则为他取名“繁”。

“但我的身子骨一点都没有变得比较强壮。”

佐佐木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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