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按照你个人的主题做些改动

那位董事会主席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请他就座。洛克就在放着他的设计图的那边坐了下来,将手放在桌上。用手指摸上去,那光洁的桃花心木温暖而富有生气。他有那样一种感觉,仿佛他的手就压在他设计的大楼的地基上一样。那是他所设计过的最大的一座建筑,有五十层高,矗立在曼哈顿的中心。只听那位董事长说:

“我必须告诉你,我们对你所设计的那座建筑进行了多次争论。谢天谢地,总算过去了。我们的一部分董事就是无法轻信你的那种极端的创新。你也知道有些人是多么的愚蠢和保守。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一种使他们满意的办法,并且得到了他们的同意。魏德勒先生为了你的利益,可真是做得特别地令人心悦诚服啊。”

在场的三位又说了很多话。洛克几乎都没有听进去。他在想象着挖掘机开工后机器的第一次啮合。接着,他听见董事长说:“……所以这份设计委托就交给你了,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他听见了这句话,便注视着董事长。你得做点小小的让步,然后,等你同意了,我们就可以签合同。

“那只是大楼外观上的一点点不重要的小问题。我知道你们现代主义风格从不把重点单单放在楼面上,正因为如此,设计要尊重你的意见。这样做相当正确,所以我们不会想着要以任何方式改变你的设计方案。因此我肯定你不会介意的。”

“你想干什么?”

“只是对门面做一点轻微改动,这是一个小小的问题。我拿给你看。我们帕克先生的儿子也在研究建筑学,我们请他为我们画了一幅粗样,只是个大概的轮廓,用来说明我们心目中的一些设想,是给董事们过目的。因为他们无法将我们所做的让步具体化。你来看。”

他从桌子上的图纸下面抽出一张草图,递给洛克。

草图上是洛克设计的大楼,线条非常干净整洁。那是他的设计,可是它的前面加了一个简化了的陶立克式门廊,楼顶还增加了上楣,而他原来设计的装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典型的古希腊式装饰。

洛克站起身。他必须站着。他凝神努力地站着。那样才能使其余的人感觉舒服些。他伸直一个手臂,那只攥着的手摁在桌边上,身体的重心就支撑在这只手臂上,手腕皮肤下的青筋突了起来。

“你领会其中的高妙之处了吧?” 董事长安慰似的说,“我们的一些保守派们的确不愿意接受像你这种奇特刻板的建筑。可他们声称公众也不会接受这种风格。所以我们就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一来,虽然它当然不再是传统风格的建筑了,但是至少它还能给公众留下一点他们所习惯的东西。它还增添了某种正统的稳定可靠的高贵气派——而那正是我们银行所需要的,不是吗?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一个银行必须要有一个古典风格的门廊——但是一家银行也未必就是标榜打破常规和宣扬思想反叛的恰当场所吧。你知道,要去挖掘这种难以捉摸的信赖感。人们并不信赖创新。而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两全之策。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我不会坚持这个方案,不过我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妨碍。而这是由董事会作出的决定。当然,这并不意味我们想要你仿照这个草图去设计。不过它描绘出了我们大致的想法,而你要自己去画出来,并按照你个人的主题对正面的希腊风格做一些相应的改动。”

然后,洛克便作出了他的答复。在座的人分辨不出他的话语用的是哪一种语调,他们无法确定它的语调是过于平静了呢,还是感情过于强烈了。最后他们断定他的语调是平静的,因为他说话时的声音一直是高低相同的,没有重音,没有音色和格调,每一个音节之间留出的间隔都是一样的,就像是用机器分隔开似的那么均匀,只不过那间屋子里面的空气并不能使平静的语调产生振动。

他们断定,正在讲话的这个人并没有不正常的地方,只有一点除外——他的右手不愿意从桌边拿开,而当他必须翻动桌子上的那些图纸时,他用的是他的左手,就像是一条胳膊瘫痪了似的。

他说了很久。他对为什么不能在建筑物正面采用古典希腊式的主题进行了解释。他解释了为什么一座诚实正派的建筑,像一个诚实正派的人一样,必须是一个有着统一信念的统一整体;他解释了是什么构成了生命的源泉,是什么构成了现存的事物和生物的思想信念,他还解释了如果一个最微小的部分违背了这个思想,那个生物的整体便会死亡的原因;解释了为什么人世间那些美好的,高贵的和宏伟壮丽的事物只是那些保持了自身完整性的东西。

董事长打断了他的话:“洛克先生,我同意你的观点。你所说的东西并没有定论。可是不幸得很,在现实生活中,人并不能始终保持言行一致,做到十全十美。总是有一些难以预测的人为情感因素在里面。我们不可能运用冷冰冰的逻辑与之对抗。这个讨论实际上是多余的。我能理解你的观点,可是我无法帮助你。这件事已经确定了。那是董事会的最终决定——如你所知,它是经过了非比寻常的长期的慎重考虑的。”

“您能让我在董事们面前亲口对他们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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