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他已经收到了最后通牒

洛克坐在办公室的桌前等着。那天早晨,电话响过一次,只不过是彼得·吉丁要求见一见面的电话。现在,他忘了吉丁要来。他在等那个电话。在过去的几周里,他已经开始依赖起电话来。他要随时听到他为曼哈顿银行公司所设计的那份草图的消息。他这间办公室的租期好久以前就到了。他现在住着的那间屋子也是一样。那间屋子他倒不在乎,他可以告诉房东叫他等一等。房东等着。如果房东不等了,那也没有多大关系。可是办公室就关系大了。他告诉租赁代办人说他得等一等,他并没有请求延迟,他只是直截了当地、平静地说会拖一拖,他只能这么做了。可是他认识到,他要请求代办人施舍,他认识到太多的事要取决于这件事,而这种认识使他说出来的话在他心里听起来就像是在乞讨似的。那简直是一种折磨。没关系,他心想,是折磨。可那又怎么样?

电话账单已经到期两个月了。他已经收到了最后通牒。

电话再过几天就要被切断了。他只好等。几天以后要发生这么多的事。

虽然魏德勒先生很早前向他保证过,但是银行董事会的答复却拖了一周又一周。董事会无法作出决定。有反对者,也有强烈的支持者。开了好几次会。关于实际情况,魏德勒对他讲得不多,可是他能猜到不少。有很多天,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办公室里的沉寂,整个城市地沉寂,他内心的沉寂。他等待着。

他坐着,身子横摊在桌子上,脸枕在胳膊上,手指放在电话架上。他朦胧地想,他不应该这样坐着,可是他今天感觉特别累。他觉得他应该把手从电话上拿开。他可以把它砸碎,可他依然要依赖它。他,他的每一下呼吸,以及他身上的每一点都要依赖于它。他的手指一动不动地放在电话上。不只电话,还有信件。关于信件,他也欺骗着自己。每当他强迫自己不要跳起来的时候,他便撒谎,因为鲜有信件从门上那个窄缝里塞进来,他欺骗自己不要跑上前去,而是要等待,要站着看地板上那个白色的信封,然后慢慢地走过去把它捡起来。门上的窄缝和电话——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他已经一无所有。

因为他想到了信件,他便抬起头朝门下方的窄缝看去,看着门的底边。什么也没有。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很可能已经过了最后一趟送信的时间。他抬起手看表,但看到的却是光秃秃的手腕。那块表已经被抵押了。他把脸转向窗户。在一个遥远的塔楼上,依稀能看得见一个时钟。时间是四点半,今天不会再有信件送来了。

他看到他的手正拿起话筒。他的手指在拨号。

“没,还没有。”电话里,魏德勒的声音对他说,“我们本来计划昨天开个会的,但是不得不取消了……我像个凶神似地逼着他们……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明天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不是明天,那就只得等过这个周末了,可是在星期一之前,我可以肯定地向你承诺……洛克先生,你对我们真是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我们很欣赏这一点。”洛克丢下话筒。他闭上了眼睛。他觉得他想放松自己,休息一下,就像这样茫然了一小会儿,他再开始去想那个电话通知是哪一天发来的,考虑用什么办法他才能拖到星期一。

“你好,霍华德。”吉丁说。

他睁开了眼睛。吉丁已经走进来了,站在他面前,一脸的微笑。他穿着一件浅棕黄色的春装大衣,衣襟敞开着,衣带两头的两只扣环就像长在他身体两侧的两个手柄,衣服扣眼上插着一朵蓝色的矢车菊。他站在那儿,两腿分开,两只拳头垂在臀部,帽子扣在后脑勺上,他的黑色卷发衬在苍白的额头上,是那么鲜艳而卷曲,仿佛是你都可以期待的春天的晶莹露珠闪烁其上,如同那朵矢车菊上的晨露一样。

“你好,彼得。”洛克说。

吉丁舒服地坐下来,脱掉他的帽子,把它扔在桌子中央,两手轻快地往两边的膝盖上那么一拍,说:

“咳,事情还真有点意外,不是吗?”

“祝贺你。”

“谢了。你怎么啦,霍华德?你看起来好像不妙。听我说,你不是劳累过度吧?”

这不是他原本要采取的方式。他本来计划让这次会谈既温和又友好。他想,算了,等一下我会改变话题和方式的。不过他得先显示出他并不惧怕洛克,而且他永远也不再惧怕他了。

“不是,我不是劳累过度。”

“瞧你,霍华德,你干吗不把它丢掉?”

那是他根本无意要说的话。仍然微张着嘴,很吃惊的样子。

“丢掉什么?”

“那种架子。噢,那些理想,如果你更喜欢这样说的话。你为什么不下来食点人间烟火?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其他每个人一样开始工作?你别再那么犯傻了好不好?”他觉得自己像是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收不住势了,根本没法停下来。

“怎么啦,彼得?”

“你希望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混?你得与人们一起生活,这你知道。只有两种途径。要么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去,要么就与他们对抗。可你似乎哪一样也没有做。”

“是的,哪一样也没有。”

“所以人们不需要你。他们不要你!你不害怕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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