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那种不可思议的仰慕之情

剩下的时间里,她像个老朋友那样谈笑风生、开诚布公地跟他说话。那是一种令人不安地坦率,这种坦率似乎表明,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但是也表明最好不要有深究下去的企图。她的言行动作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微妙的亲切,暗示他们的关系是不可能有什么结局的,暗示她不会向他献上殷勤的敌意。他清楚他对她怀有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可是,观察着她的唇形,以及那片嘴唇说话时翕动的样子;观察她将两腿相叠,其间所流露出的平滑和流畅——那种准确而严密,仿佛折叠起来的是一件贵重的仪器;可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她时他所产生的那种不可思议的仰慕之情。

当他们要分手时,她说:“彼得,今晚你愿意带我去看电影吗?我不在乎他们放什么电影,随便什么都行。晚饭后给我打电话。把这个告诉爸爸,他听了会高兴的。”

“当然了,他应该了解更多的实情,而不是被哄着开心。”吉丁说,“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不过我还是会很开心,多米尼克。”

“为什么你要了解得更清楚呢?”

“因为你并无看电影的欲望,或者说你今晚并不想见我。”

“没有的事。我开始喜欢上你了,彼得。八点半时给我打电话。”

当吉丁回到他的办公室时,弗兰肯立刻把他叫到楼上。

“怎么样?”弗兰肯急切地问。

“你怎么了,盖伊?”吉丁说,声音听起来天真无邪,“你为什么这么关心?”

“唔,我……我只是……说实在的,我很有兴趣知道你们俩人到底是不是能相处得好。我想你会对她产生好的影响。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们很开心。你知道你对选餐馆是很在行的——饭菜好极了……噢,对了,今晚我带你女儿去看演出。”

“不会吧!”

“怎么啦?是真的。”

“你是怎么办到的?”

吉丁耸耸肩:“我跟你说过了,不必非得害怕多米尼克的嘛。”

“我不是害怕,可是……噢,那就是‘多米尼克’已经……?祝贺你,彼得……我不是害怕,我只是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没有人能接近她。她从来连个女友都没有,甚至在幼儿园时就这样。她身边总围着一帮乌合之众,但他们不是她的朋友。我不知道该做何感想。现在她又是这样,独自一个人生活着,总是有一大帮男人围着她转……”

“好了,盖伊,你不能把你女儿想象得那么无耻。”

“我没有想!这正是问题所在——我没那么想。我倒希望我能那么想。可是,彼得,她都二十四岁了,而她还是个处女——我清楚,我对此确信无疑。仅仅看着一个女人,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彼得,我并不是个道学家,可是我想那是变态的。在她那个年龄,以她的气质,以她极端自由的行为举止和她所过的不受约束的生活来说,那是不正常的。我向上帝祈求:让她结婚吧。我老老实实地……好了,那么,当然,不要再这样说了,也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请求你做什么事。”

“当然不是。”

“彼得,顺便告诉你,你不在的时候,医院打来过电话,说可怜的路谢斯好多了。他们认为他会脱离危险的。”路谢斯·N·海耶得了中风,吉丁对他的病情发展非常关注,可是还没到医院去探望过他。

“那我太高兴了。”吉丁说。

“可是我想他是无法再来上班了。他老了,彼得……是啊,他老了……人到了一定年龄,就再也不能承受任何工作上的负荷了。”他的两指间夹着的一把裁纸小刀,若有所思地敲打着一幅台历的边沿,“凡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彼得,这是迟早的事……人得向前看啦……”

吉丁坐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就在壁炉里那仿造的圆木火堆跟前,他双手抱膝,听他妈妈向他询问多米尼克的情况:多米尼克的长相如何啦,她穿着什么衣服啦,她对他说什么话啦,以及她估计她的母亲实际上留给了她多少钱啦,等等。

他现在频繁地跟多米尼克见面。他刚刚回来,又一个是与多米尼克一起度过的夜晚,他和她到各处的夜总会转了一圈。她对他的约请来者不拒。他琢磨她的态度:是否这样频繁的约会,比起拒绝见她,能使她更彻底地忽略他。可是每次与她约会后,他总是苦心地计划着和她下一次的约会。他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凯瑟琳了。她正忙于她舅舅委托给她的研究工作,为他准备着一系列的报告。

吉丁太太坐在灯下,缝补着吉丁晚餐服衬里上的一块绽线的地方,一边询问他,还不时地数落他几句,责备他穿着他的晚礼服的裤子和他最高档的衬衫就坐在地板上。尽管他毫不在意,甚至表面上厌烦,但他内心却有一种奇特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她那顽固的唠唠叨叨在推着他前进,给他辩护一样。他不时地答上一腔:“是的……不是……我不知道……噢,是的,她很可爱。她非常的可爱……太晚了,妈妈。我困了。我想睡觉去了……”

门铃声响起。

“哎呀,”吉丁太太说,“会是什么事呢?都这么晚了?”

吉丁站起身,耸耸肩,慢吞吞地走到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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