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丰坐在那根隆起的树根上等着抬石板的张幺爷,见张幺爷一拨人空着手回来,说:“怎么?没有找到石板?”

张幺爷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合适的。”

张子恒却说:“啥没有合适的?都抬出来了,是张子坤那个疯子不让抬!”

听了张子恒的话,兆丰望着张幺爷,问:“疯子为啥不让抬?”

张幺爷狠狠剜了张子恒一眼,说:“也不知咋的,这疯子平常看着疯疯癫癫的,没想到还顾家得很,见抬的是他七嫂家的猪圈石板,死活都要拦住。我是长辈,又不好和他疯子计较,就只好依了他了。”

张子恒却说:“幺爷,你咋还帮疯子胡乱说?”

张幺爷提高了声音朝张子恒说道:“子恒,老一辈在说话,你少在一边插嘴,还轮不到你说话。没老没少的,一点规矩都不懂了?”

张子恒被张幺爷堵得干瞪眼。

兆丰似乎看出点什么名堂,审视了一下张幺爷的眼睛。张幺爷的眼神变得飘忽闪烁起来,游弋着不敢和兆丰对视。

兆丰微笑了下,故意做出轻松的表情说:“不让抬就不让抬吧!幺爷你做的对,总不能跟个疯疯癫癫的人计较噻。我们另外想办法。”

“还能想出啥办法?”张幺爷底气不足地试探着问。

兆丰叉着手,看了看尚未来得及砍掉的树桩,想了想说:“要不然这样,我今晚上就在这儿再守一晚上,看能不能再想出更好的办法。”

张幺爷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守,那得多危险?”

兆丰说:“总不能就这样让它敞着啊?底下的东西你也看见了,出来就麻烦了。”

这时,一直用鼻子贴着地面嗅来嗅去的黑子抬起头,警觉地盯着林子里面,轻轻地吠叫了一声。

大家的心都异常警觉,听到黑子的低吠声,不约而同地顺着黑子吠叫的方向看去,一张花里胡哨的脸鬼鬼祟祟地从一笼竹子后探了出来。

是张子坤!

张子恒恶狠狠地小声骂了一句:“又是这个瘟神!狗日的阴魂不散了!”

张幺爷小声警告道:“你以后别再这样骂他!还教不变了?”

张子坤显得小心翼翼的,不敢过来,脸上还是那一副憨痴痴的傻笑。

张幺爷朝张子坤说:“子坤,你过来吧,缩头缩脑的干什么?又没有哪个要害你。”

张子坤这才从竹林后闪身出来,而他的身后却用绳子拖着一大捆用破草席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张幺爷好奇,说:“你拖了一捆啥东西过来?”

张子坤仍旧笑嘻嘻的不说话,只管把那一大捆东西朝空地上拖。

张子恒他们都站着没动,看着他。张幺爷却赶紧上去帮张子坤拖。

张幺爷对张子坤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对这家伙都有点敬重的味道了。

东西拖到空地中央,张子坤用手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张花里胡哨的脸被他抹得越加丑陋生动。

张幺爷又问:“子坤,你这席子里究竟裹的是啥东西?”

张子坤不说话,躬下身解开被一根棕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那包东西。

草席打开了,竟然是一大捆晒干的艾蒿和菖蒲。

张幺爷咦了一声,说:“你在哪儿找这么多辟邪的东西?”

张子坤这时才说话:“幺爸,你那么大岁数了,未必还不晓得这些东西可以驱蚊除瘴?”

张幺爷这时两眼开始放光了,说:“我咋不晓得?你这个装疯迷窍的东西,我就晓得你有名堂,你当真是有名堂啊,唵——”

兆丰这时也说:“你看丢不丢人,一群聪明人,脑壳还没有他的灵性了。呵呵……”

张子坤又说:“点上这些东西丢洞里,把里面的瘴气除了就啥事都没有了。”

张子恒也对张子坤有点另眼相看了,但依旧不大相信地说:“他说这个方法究竟灵不灵验哦?这可又是搞的封建迷信那一套啊!”

兆丰说:“哪儿来那么多封建迷信?年轻人,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也被条条框框把脑筋框死了,僵化得很。”边说已经边拿了一把干透的艾蒿到树桩下点了。

一缕缕清淡的烟雾在树桩下漂浮起来,一会儿的工夫,空坝子上就弥漫起了一股股艾蒿的清香味儿。

张幺爷用鼻子使劲儿在空气里嗅了嗅,说:“好久没有闻到这种香味儿了,醒脑啊!子恒,你可别小看了这东西,你小的时候经常闹肚子疼,你晓得你幺婆婆用嘴巴嚼了多少这种陈艾蒿的汁水喂给你吃吗?”

张子恒皱了皱眉头,说:“谁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啊?”

“你当然不记得了,你本来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张幺爷不满地说。

张子恒立刻说:“幺爷,我可没有忘恩负义啊,我爸妈死得早,我是你和幺婆婆一手带大的,我还要给你和幺婆婆端灵牌子拿坟飘子呢。”

张幺爷说:“算了,你还是少在我耳朵边说这些宽心话,这阵子都不听老子的招呼了,我还指望以后啊?我可还没老糊涂!还有,以后你得改口,不许再叫我幺爷,叫幺爸,听到没有?”

张子恒气呼呼地回答说:“知道了。疯子的话还当真了?”

张幺爷说:“疯子?我看你现在才是疯子!脑壳越来越不清醒了。”

张子恒嘟囔道:“也不晓得哪个不清醒!”

张幺爷不再理会张子恒,也点了一把艾蒿走到树桩下。兆丰已经把点燃的那把艾蒿丢进了树洞里。张幺爷如法炮制。

几个愣小子觉得好玩,也跟着点,一把一把地将点燃的艾蒿接二连三地朝树洞里扔,一股股袅绕的青烟从树洞中升腾起来……

张子坤抱着膀子,笑嘻嘻的,满脸的成就感。

不一会儿工夫,一大捆艾蒿和菖蒲被全部点着了扔进树洞里。

张幺爷拍了拍手,朝兆丰说:“老哥,这下恐怕没有啥大问题了吧?”

兆丰说:“至少三五天是没有啥问题了。这些邪性的东西,怕的就是这种味儿。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张幺爷说:“那还用在这儿守吗?”

“一会儿等下面的烟子小了,我下去看看再说。”兆丰说。

张幺爷瞪大了眼睛惊恐地说:“你还要下去啊?”

兆丰说:“下去看看踏实点。”

张幺爷说:“我的先人老子,你还是别冒这个险的好。我没看见那些东西倒还好说,关键是我看见过那东西,现在想都不大敢想。”

兆丰呵呵笑道:“幺爷,没事。凡是眼睛能看得见的东西都是活物,不是什么神鬼之类的吓人东西。只不过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罢了。只要你不把它想得那么神秘恐怖,它自然就不吓人了。你就把它当成我们常见的猫啊狗啊之类的东西,还害怕个啥?人好多时候都是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的。老祖宗说‘人有三年旺,神鬼不敢挡’,旺的是什么?旺的就是胆子噻。胆子大了,火头也就高了,邪性的东西也就怕你了。疑神疑鬼最终吓的是你自己,晓得不?”

张幺爷愣愣地盯着兆丰,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可没你的胆子粗实。”

兆丰呵呵地笑了笑,瞟了一眼张子坤,说:“你信不信,我一会儿让这个兄弟跟我去,他一样敢跟我去。”

张幺爷说:“他是疯子,当然天不怕地不怕。”

张子坤听张幺爷这么说,立刻回嘴道:“你才是疯子。”

张幺爷笑道:“好,子坤,你说你不是疯子,你敢跟兆丰老前辈下去吗?”

张子坤说:“就敢。”边说边提了提松懈的裤头。

张子恒连忙从背后拉了张幺爷一把,说:“你别激他!你晓得他脑壳不清醒,万一他真跟着下去了,出了事情咋办?”

张幺爷说:“你还晓得怕他出事啊?我还真以为你没心没肺呢。”

张子恒说:“幺爷,你咋老是从门缝里看我?”

“叫幺爸!你再乱叫,老子真的不理你了。”

张子恒愤愤地说:“你要我突然改口,好难嘛!”

“难也得改!啥都可以乱,辈分不能乱。”

张子恒急得直想抽自己的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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