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仁宗因二王之乱,悲感人世苍凉,郁郁于怀,病卧龙榻,台臣均上疏问安,月余不愈,反一天一天地加重起来。

太子硕德八剌颇贤明仁孝,见父皇染疴不痊,心中怏怏不乐。

至夜步出庭中,叫宫婢摆设香案,沐浴净身,虔诚祷告上天,祝道:“至尊以仁慈御天下,庶续顺成,四海清晏,今天降大厉不如罚及我身,使至尊长为民主,幸蒙昭鉴。”拜祝已毕,又到寝宫问安。

如此数昼夜,仁宗的病,反日日大剧。

即传旨宣台臣等入宫,告以上谕,不过勉励一回。

此时太后亦顾不得别样,也来宫看视。

仁宗见了太后,只朝着流下几颗泪珠儿,太后也陪着淌了几点老泪。

太子更不必说,暗暗地悲痛不已。

仁宗又嘱咐太子几句,移时驾崩。

时年三十六岁,在位十年。

太子硕德八剌素服寝地。

此时太后弘吉剌氏见仁宗已殂,便乘势宣旨陛铁木迭儿为太师右丞相、失列门为左丞相。

越数日后,命江浙行省赫噜为中书平章政事。

台臣见太后这样专权,颇为不满。

原来赫噜本是微贱出身,因为他的母舅亚列斯巴练得一手好工夫,更加内功利害,能举三五百斤的铁鼎,常投铁木迭儿门下为爪牙。

铁木迭儿见他年轻力壮,眉眼俊丽,又生就好一身的白肉,铁木迭儿为之所迷,时乘酒兴,便叫亚列斯巴同寝,更始知他**异常,当即大喜,次日带他入宫,奉呈太后。

太后得了他的好处,如同获着珍宝一样,心想要封他官职,却为失列门说他尚无功劳成绩,若一封官,恐台臣又起烦言,太后方才打消此意。

此是失列门忌妒铁木迭儿,怕亚列斯巴得宠专权,他便没有好处了。

谁知太后感亚列斯巴的厚德,虽是受失列门从中播弄,却总消灭不了一点良心,便想了个法儿,叫做间接示恩。

把亚列斯巴所有的亲属都授以官职,发在各行省听用。

当时赫噜本是亚列斯巴的外甥,也当然得了个江浙行省左丞的差事,而平日又得亚列斯巴在太后面前通些关节,自然此刻要委他做中书平章政事。

自此铁木迭儿威权复盛,如参议中书省事乞失监,平时亦不过谄事铁木迭儿得的官爵,此刻也公然制就册子卖官鬻爵起来。

当下怒恼了一班忠直之臣联名上奏太子,陈他种种不法。

太子亦颇愤怒,着有司逮问罪状,痛加杖责,继太后知之已来不及了。

复有失列门乘太子未即位之际,矫太后之命任意升陟,亦被太子申斥一番。

于是宫廷内外,始畏惧太子英明干练,不敢胡作了。

太后这时见太子一任己意,不体她的意思,心中颇悔当年立他为太子之意。

然而太子虽是有意整顿朝纲,却当太后的面子,总有些妨碍之处,想亦无可如何之事。

每日在宫中供奉上皇,其余的事也不去问。

是时铁木迭儿高居显职,又有亚列斯巴在太后前暗中帮助,于是想乘此时陷害几个仇人。

第一个便诳杨朵儿只来家饮宴,将他下狱逮问,诬蔑种种罪恶,不得太后旨意,就私将他推出斩首。

杨朵儿只临死痛恨咬牙,俯道首受刑。

又遣家奴巴赛带领数十名走狗,到杨朵儿只家中抄没产业。

巴赛得命,如狼似虎地跑到杨朵儿只家中,适其妻刘氏在内,巴赛见她美貌如花,顿时起了怜爱之意,冒昧上前道:“你夫犯罪已斩,丞相命我来抄杀你们全家,我因见夫人年纪尚幼,死了是很可惜的。

夫人若从了我的请求,管教在丞相面前说情,救你们满门的性命好吗?”刘氏见他一种垂涎情形,料到必是为己,当下勃然大怒,指着骂道:“把你们这班千杀的狗才,无缘无故害杀我的丈夫,还要妄生它念。

今我夫既为国尽忠,我亦是拼就一死,生不能啖汝等之肉,死后必为厉鬼摄汝等之魂。”说着便回手拿过剪刀,向自己咽喉便剁。

巴赛被她骂得够了,正在出神,却看她要去寻死,连忙上前去抢她手中的剪刀。

刘氏见他竟敢向前来了,恐被他所染,反用剪刀将脸面划得鲜血淋淋,巴赛无可奈可,恼羞成怒,骂道:“你这贱妇不受老爷抬举,看你死得成死不成。”遂命众家奴抄没家产,硬将刘氏看管起来。

回丞相处复命,反说刘氏抵抗官府命令,詈骂丞相如此如此。

铁木迭儿发恨道:“这贱贼还敢如此么?”喝命家奴去斩首报来。

这事为台臣知悉,舆论鼎沸,大家要联名上奏,铁木迭儿方才收回命令,总算保全了刘氏的名节,从此刘氏便遁迹空门,过她半世的生活。

无如这位奸相心愿未已,害了杨朵儿只,还思得上都留守贺巴延从前报告他的秘密,此时便欲设法陷害。

唯贺巴延远隔上都又兼手拥众兵,颇不容易入手,于是也就没有那样急烈。

第三个还有四川平章政事赵世延以前也常常与己作对,亦想参劾了他,却想候太子去即位后再行举动,总算他两个未走到歹运,不曾受害。

其余的在京官员,只要是他的仇人,便马上杀的杀,囚的囚,把个元朝江山,犹如他开的畜牧园一般,弄得群臣愤恨填胸,明知他有太后做保障,又不敢十分的去抵抗,只得上疏催促太子早接皇帝位,看可以制服他么。

是时太子孝服已满三月,便受太后之命于大明殿即皇帝位,循制大赦天下,布告四海是为英宗皇帝,追先帝为仁宗孝武皇帝,尊太后弘吉剌氏为太皇太后,皇后鸿吉里氏为皇太后。

百官叩贺将罢,(太皇)太后也来大明殿朝贺,英宗因鉴她往时异常专政,不得不将容颜持正,太皇太后见了这样庄严情形,全不像仁宗当年那样和蔼,免不得心中忧恨起来暗骂道:“悔恨从前主张立这个小蹄子,如今反把我制刻到这样!”怏怏不已,遂先行回宫亚列斯巴跪接进去,太皇太后携着他的手流泪道:“我的老运这样的,汝等将不知后事怎样了!”亚列斯巴伏问道:“老佛爷为了什么事就这样发烦?”太皇太后哭诉道:“当今天子在今天头一个日子,就这样脸色对我,毫无他父皇一点孝道的习气,你看我忧虑不呢?”一面说一面又流泪不止,弄得全宫宫婢,忙乱得你劝我慰,亚列斯巴亦长跪在太皇太后膝前哀恳地安慰,好容易才把她劝得动容了。

侍婢连忙斟上美酒,跪奉到她的口内。

亚列斯巴又百般地做作媚态,方才引得她笑了。

于是大家也欢喜起身。

但是太皇太后平常的脾气,凡是酒一下肚,便能引起她的笑容。

一欢喜了便想作那些事儿,此刻众婢见她有了笑容,忙不约而同地退下,就只剩亚列斯巴一人在前,太皇太后便弄出她的故态,把亚列斯巴扶起到寝宫临幸去了。

这且不去管他。

只说英宗即位赏罚严明,朝内为之一新,唯铁木迭儿、失列门二人,偏偏受太皇太后的恩宠,硬要加他们的官爵。

英宗拗他不过,只得加铁木迭儿为上柱国太师失列门为右丞相,并诏中外“勿沮议铁木迭儿”敕令。

这样一来,铁等愈加横行,料定一班朝臣,一个也非他的对手。

他首先便要想陷害李孟,当即奏请英宗召李孟为直学士。

他预料李孟必不肯就,那时,就说他违背圣旨的罪将他下狱。

殊不知李孟欣然而来,参见英宗已毕,英宗念他先朝旧臣,又兼老诚忠实,见了面很是惜爱。

铁木迭儿见他们君臣这样的和好,怎能害得了他。

李孟亦思铁木迭儿弄权,自己的年纪已迈,不如在皇上面前告假还乡,还可苟延残喘当下叩请英宗准他所请,英宗也很体贴他,便放他回去,未几病卒,也可以消权奸的气。

唯小人行事,非达到其目的不止。

一事将罢,又想害杀上都留守贺巴延,以消从前报告他隐微之恨。

想来想去,没有起祸的头脑,正在无计可施的时节,忽有人报说失列门丞相有要事请太师一商,铁木迭儿当下乘轿前去,失列门迎接进去言道:“今有上都留守贺巴延的家奴匪耳特剌,因犯罪逃出,愿举贺巴延的事实出首。”铁木迭儿忙问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失列门道:“说是他暗备军器,有意连络察哈儿周王和世谋反。”铁木迭儿大喜道:“老夫正在没有头绪,有这件事再好没有了。”原来贺巴延在上都留守多年,先朝很是信任他的,并没有什么谋反情形,皆因贺巴延养了三五个妻小都是有点姿色,独第四位夫人眉眼儿还要出众,从前亦是贺留守用大价在北里中买来的,起先甚是宠爱,唯以贺留守年将耳顺,倒有点自叹力弱,又兼五位夫人常常以不平相醋,弄得留守只好抱闭关主义,都给她们一个无趣。

殊不知此计虽妙,却害了这班杨花水性的夫人,顿时闹起饥荒来,面子上又不好说得,而四夫人更加拗他不过,不免孤衾深叹。

时有这个家奴匪耳特剌垂涎四夫人已久,苦无机会可乘,彼时留守宠幸,更没有一点法儿。

今见她们都现出一种哀艳的形象,他便使弄手段,眉来眼去地去勾引她。

你想这位四夫人正在没法的当儿,还禁得起这样的引诱么?不久也就流水落花,陈仓暗渡,他俩晚来朝去,如胶似漆,更因匪耳特剌年轻力壮,当然得四夫人的欢喜,时间一久,便有形迹露了出来,几位夫人都有些知觉,只是不敢言语出来,有一二个拗情不过的,也就步了四夫人的后尘,另找府中的俊仆,去成双结对去了。

这样一来,谁也管不了谁,每日除晚间贺留守回府的时候大家规规矩矩的样儿,却只等贺巴延睡了或白日不在府中,便弄得确实难看。

这也不必多说。

一日贺巴延晚归,因接到英宗皇帝即位的诏旨,内中很称他为国忠直的话,他喜得心欢意乐,一到府中,便叫五位夫人摆酒,环座痛饮。

五夫人中除了大夫人年纪已迈,不管别事外,其余四位都各有各的心事,谁懒得烦吃酒,而贺留守不知底细,还一味地叫这个呼那个,十分快意地吃了一会,略有醉意,几位夫人也勉强应酬下去。

大夫人劝留守少饮几杯,怕年老禁不住罢。

留守还勉强吃了数杯,方转书房里去,这几位夫人见老头儿走了如遇大赦一般,大家都走了个干净。

大夫人自回房去睡。

唯这留守在书房里闲坐一会,又将平日书卷展阅,约将三鼓,尚不肯就寝,只以酒存肚内,不免鼓动了余兴,兼之许久未行过房事,心里也有些心欠欠的,自思从此国家太平,正宜乐享家庭幸福,又何乐而不为呢?想至此不免**摆动,欲回房行事,又想道:“几位夫人,还是四夫人能体贴性情。”便立意到四夫人房中去罢。

看此时已经不早,先又未曾说过,也就不必去惊动她睡觉,自己步去便了,心中如此思想,也不言语的叫仆人收拾书卷,单独步出书房向四夫人房里来。

唯平素这些随身仆僮都受了匪耳特剌的贿赂,若留守有什么动静便前去通知,独独今夜,留守并不言语,又因夜交三鼓,这些僮仆白日忙乱了一天,个个都有疲乏的形象,见留守一去,又未叫他们,只得各人睡觉去了。

因此匪耳特剌恰恰在四夫人房中厮混,也是四夫人倒霉,留守端端地到自己房里来,四夫人正同匪耳特剌酣战之际,一种氵㸒声浪语,正被留守听见,忙伏身窃听,方觉是匪耳特剌在内私通主人,一时无明火高耀千丈,一足将门踵破,奋气而入。

他俩正在难割难舍,猛被怒声惊起,一听是留守的声气,吓得来如鹰爪下的鸡儿,双双被留守赤条条地抓了下来。

试想贺巴延是个沙场的战将,年纪虽老,手段尚强,当下把他俩掼在地下,气得骂都骂不出了。

各房的夫人也许被这一吓失散了枕上鸳鸯大家都跑来看着发急,当时贺留守便命家奴持杖,活活地打死这两个坏物。

家奴不敢违意只得一五一十地打了一回。

可怜四夫人因为一个得意的儿郎,断送了浑身的肌肉,不免伤心痛哭。

至匪特剌心里已经满足,忍着痛任凭留守怎样的处罚,只是低头不语,贺留守打一会骂一会,闹得全府忙乱,他的意思定欲结果二人的性命,还亏得大夫人佛心深重,苦劝他明日再行发落,今晚已经不早了。

贺留守愤愤不已,又狠狠地打了家奴一回,才命人把他锁了起来,押到后房紧闭。

四夫人亦因一时的错误,竟是苦乐不同,结果还是央求大夫人将她免去刑具,亦关闭在柴房之内,这一夜恰是难受了。

留守被大夫人挽劝,始回房暂寝。

殊不知是夜被匪耳特剌串通看守家奴,乘夜逃出,心中怀恨留守将他毒打一顿,又失散了情场好梦,这一气,竟想出一个陷害他的法子,便逃到京都,打听得铁木迭儿、失列门等是留守的对头,便投在失列门手下,告发谋反情形。

当下铁木迭儿得了他很是欢喜,忙给他说道:“你若吃紧了你主人,将来他的四夫人便赏给你。”家奴当然欢喜非常。

次日,铁木迭儿遂将此事奏知英宗英宗起初尚疑惑不定,铁木迭儿把匪耳特剌带至,详细告诉,说贺留守怎样同周王和世联络,又与察哈儿汗也先不花作内应等词,不由得英宗不听几分,又兼英宗心上最可虑的便是和世,兹闻此言,心中也有些疑和世造反,便下旨着刑部逮问贺巴延。

铁木迭儿得着旨意,当即务饬骑都尉火速逮解贺巴延来京下在狱中,他又命刑部从速讯成死罪,不久便无缘无故地杀了贺巴延。

可叹秉正不阿的贺留守,为了张弼一案,为奸相所忌,今以莫须有之罪杀之,奸谋的厉害是怎样的狠毒呢!铁木迭儿既杀了贺巴延,又想杀害赵世延,用了许多陷害的计策,在英宗当面劾奏,无如英宗很是英明,他知道铁木迭儿与赵世延有私仇,存心陷害,固然不听他的言词,由他百般播弄,英宗总是不理,弄得他没了法儿,只得再到兴圣宫去奏请太皇太后给他设法。

他刚刚一走到宫门,就看见有几个宫婢给他跪下说道:“太皇太后玉体不安,请太师进去要清静一些儿。”铁木迭儿道:“太后几时不豫?我正要去问安呢!”说罢忙轻足走了进去,见太皇太后面朝帐里斜卧在龙床上,亚列斯巴在床边跪着给太后捶腿。

他便轻轻地走近榻边,问道:“老佛爷几时玉体不安?臣未来候驾,心甚惶愧。”太皇太后闻听得是铁木迭儿到来,徐徐地转过面孔,向着他长叹一声道:“你们也要知趣些儿,我是无用的了。”铁木迭儿疑问道:“现今皇帝很是仁孝,太后何故如此呢?”太后又复叹息道:“你亦须见机行事,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休得自讨过恶。”铁木迭儿一闻太皇太后这样的说话,谅来是为英宗不顺她的意,不觉恍若冷水浇头,把身上的热度降至冰点以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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