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始于昨日。

“你来得正是时候。”木更津笑嘻嘻地说。这句话的听众是偶尔来事务所溜达的我——香月实朝。

与此同时,木更津取出了两个信封。一封白色,另一封牛皮纸的为淡褐色,均属市面上一捆一卖的混搭品,毫无特征可言。

我看着这两封信,心里不解。

“是今天早上送到的。”

两封信都由裁纸刀开了封,想必木更津早已过目。如此看来,信中的内容符合他的期望。

“是委托信吧。”

我把信封翻了个个儿,但哪儿都没写发信人的姓名。牛皮纸的那封也一样。封筒表面残留着薄薄一层白色粉末,大概是想提取指纹吧。

两封信的收件人都是木更津悠也。按理说这不算新鲜事,但近来已经没人给他个人寄信了。这倒不是因为木更津极端不擅与人交往,也不是他饭量太大成了吝啬鬼的眼中钉。

木更津的老爹开了一家名为“木更津侦探社”的兴信所,手下有十来名员工。虽然规模小,人手少,但贵在精锐,所以在坊间的评价还不错。如今俨然是京都乃至关西的业界新锐。

平时,木更津悠也也是这家“木更津侦探社”的少数得力干将之一。

当然这只是在平时……

让我这么一说,听起来不免有点“克拉克·肯特”的意思。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木更津或许真是一个超人。

彼尤其擅长的并非腕力,而是头脑。这是一种推理小说中常见的、针对智能犯罪实施逻辑性处理与演绎的能力。古今无有匹敌者……这是他的专有标识,整体人格的象征。

俗称“名侦探”。

现实中他也是一个颇具才能的名侦探。木更津身为兴信所的一介员工,却与府警的精干警部辻村交情深厚,也都是因为他参与并解决了好几桩案子。个中详情留待来日分解,总之两人跨越了十几岁的年龄差距,跨越了刑警与侦探水火不容的身份差距,始终对对方怀持敬意。如今,称他俩是一对“挚友”也毫不为过。

此外,随着木更津以快刀斩乱麻之势破获一件又一件疑案,他的名头开始在一部分人之间产生出无与伦比的价值,如驱鬼符一般发挥了巨大效应。不知从何时起,木更津之名在与他本人绝无瓜葛的地方受到神化,并被冠以“天才”的称号。这就和新兴宗教的教主被精于计算的信徒推上神坛一个样。

因此直到最近为止,许多私人性的案件不再送交兴信所,而是直接委托他个人办理。有一段时间,他每天收到的委托书足能装满好几个水桶。

然而,这就像一时性的感冒,过不多久委托函便逐渐减少,近来频率已经下降到几星期才来一封。

原因很简单。因为木更津不断地回绝邀请,来一封拒一封。

这属于原则问题,正如大多数名侦探所做的那样,木更津也只接手自己感兴趣的案子,即便对辻村警部的私人委托也不例外。不过,一旦他来了兴趣,甭管什么案子,就算是找寻走丢的狗他也照接不误。难怪我们能断言说:名侦探这玩意儿不是工作而是一种兴趣爱好。

此外,委托内容几乎都是上流社会的那些鸡毛蒜皮的纠纷,也是木更津不愿接手的原因之一。这种神经兮兮的玩意儿,他是不屑一顾的。

事实上,木更津曾经草率地接过一个案子,结果倒了大霉。

“跟那种地方扯上关系准没好事。”

从那以后,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

不过,这次信件的内容似乎很合木更津的胃口,十分难得。只见他脸上露出奇妙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儿媚态……“香月君,你把信看了再说。”

木更津似乎是要我先读手上的那封。

关于我和木更津相识的点点滴滴此处也略去不表(诸位看官若想知道,还请耐心等待,因为木更津本人撰写的自传就快出版了)。

总之,初出茅庐的推理小说家——我,和我小说中的理想主人公近似的他——木更津,从大学时代起就在犯罪推理领域拥有某种共同的偏好。这种封闭式的同胞意识通常被称为“同好圈”。大学毕业后,也是因为我俩的职业均不受时间约束,所以这份关系才得以保持至今。

于是,这一天我又来木更津这儿玩——碰巧了兴许还能得到点创作的灵感……“可以吗?”我有礼有节地确认道。

“当然。怎么看这都不会是情书吧。”

看他那副冷淡的样子,确实不太像情书。

封筒里只有一张便笺纸。淡黄色,纸质上乘,右下角印着一枚百合花纹,中央处有一个相同模样的百合水印。

信由钢笔写成,或许是使用轻墨的缘故,整体字迹偏淡。随性排列于纸上的文字,越往右越呈下沉之势,行间均有空行。书写者似乎运笔迅捷,随处可见飞白,煞是抢眼。

内容也颇为简略,不,应该说是无礼。

信中只有一句措辞生硬的话:十二月二日上午十点来我住处,有事与你商议。

除了时间和场所,再无其他内容。就连商议内容,文中也没提一个字。简直就像以前的征兵红纸。

“这是怎么回事?有趣是挺有趣……这姿态,真是高得可以啊。”

我错愕不已。诸如长篇累牍大发牢骚之类的奇特委托书,我也常见。而这封信则是我所见过的最奇特的委托书之一。

“在没有预备知识的情况下,乍一看可能是会有这样的感觉。寄信人的名字你没看清楚吗?”

“写着吗?”

“就在文末啊。”

想想也是,给侦探社的信封上没有姓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谁也不愿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委托侦探办事。

我看了看写在最后的名字,那是一个逐字向右下方沉去的签名——今镜伊都。

“这个今镜……就是那个……”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YES!就是那个今镜。我想不出还会有哪个今镜。”

在京都,“今镜”这个姓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京都以外的人,至少也听说过今镜集团的大名。今镜集团的本部设在大阪,是一家拥有数百亿日元资产的大企业。

企业沿革我知之不详,据说集团是以创立于明治二十年的纺织公司——“今镜丝厂”起家的。之后,公司追随“富国强兵、殖产兴业”的浪潮,顺利发展壮大,开始向机械制造业进军。此后,又趁大正末年到昭和初期的军需扩大,一举成长为大财阀。有人说这是因为政府中有他们的强力支持者,也有人说是因为他们与右翼团体关系密切,但事实如何至今未明。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创始人今镜多野都的才干才是最主要的原因。据说他拥有审时度势的能力。无论是涉足兵器制造,还是在大萧条时期力排众议与银行联手并最终吞而并之,都出自他一人的决断。至于战后巧妙避开GHQ的财阀解体政策,得以始终保持稳定的地位,也要拜他的才能所赐。

战后不久,多野都去世。其子——第二代社长多侍摩展现了与多野都难分伯仲的才华,于是经历了高速成长期后,现在的今镜重工已成为旗下拥有数十家子公司的超大型企业。

除了这些老套的成功事迹,今镜家如此声名显赫其实另有原因。

“要去苍鸦城啊。”我把信纸翻了个个儿。

大众主要的兴趣在于那座洋馆——苍鸦城。古都的一角,超越时空的宅邸,居住其间的人们……此外,近年来今镜家的住民开始过起了隐居者的生活,这也进一步引发了人们的好奇心。越是神秘、越是隐秘的东西,人们就越是趋之若鹜,从这层意义而言,今镜家以及苍鸦城正是再好不过的目标了。

事实上,见过洋馆的人屈指可数。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它准确的地址。不,没准连它是否存在都不清楚呢。人们只听过传说。

然而,朦胧之感反而助长了谣言的传播,说到苍鸦城,人们便会想起蓝胡子的别墅或德拉库拉伯爵的古堡。

“我听过一个最逗的传言,说苍鸦城是外星人的前沿基地。”木更津笑道。

直到最近,今镜家的名字才出现在大众面前,带上了一点儿真实感。一个月前,第二代社长兼会长今镜多侍摩去世,享年九十五岁。

各大报纸理所当然似的划出整块版面,报道了这则令人悲痛的消息。

西大路街被葬礼出席者的车挤得水泄不通的盛况,至今还让人记忆犹新。

说不定这封信也与多侍摩的死有着某种关联。至少木更津觉得是这样。

“这可是一条大鱼啊……”

我假装开玩笑,就见木更津咧嘴一笑。这笑容也是他的七大怪癖之一。

“看完下一封信,你会很感动的。”

木更津说的是那封牛皮纸的信。可能是受过日晒的缘故,面上给人一种破旧的感觉。

“这也是‘今镜’的?”

信封内是一张被对折起来的便笺,有点厚。纸质与信封一样毫无特点。

一打开便笺,潦草的字迹便跃入了我的眼帘。

苍鸦城中潜伏着死神。切勿靠近!

文字剪自报纸,但字体和大小五花八门。糨糊涂得也不够,边角都卷起来了,似乎制作者缺乏耐心。一部分字还是用片假名来代替的。不过我却觉得,在这种时候,这些失谐之处反而有效地促成了恐吓的目的。

“土包子做法。”我坦陈了自己的观点。现如今,很少能碰到这样的恐吓信。难不成是怀旧风潮的余孽?

“况且这封恐吓信毫无意义嘛。它只会惹得你心痒难忍。”

俗话说得好,不叫的雉鸡不挨枪子。眼下这封怀旧信无疑就是雉鸡那“咯”的一声叫唤。事实上,木更津兴致正浓,给我看信之举更是把他的心思表露得一览无余。

“确实很有意思。”木更津看了看我,用一种理所当然似的口吻说道,“你自然会跟我一起去吧?”

“可以的话,当然。我很想会会这封恐吓信的主人,虽说这位多半是个老古董式的人物。”

这话一半是开玩笑。我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当木更津的跟班。

是的。当时谁又能料到,会有一场那么惨烈的悲剧在等着我们呢?

“这个发信人啊……”木更津抓起恐吓信,嘴角现出笑容,“不是对我一无所知,就是对我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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