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随着钟声的呼唤跟布卢姆结伴从南边的沙丘前往北边的葛拉斯涅文的一行人,而今都在何处?

马丁·坎宁翰(在床上),杰克·鲍尔(在床上),西蒙·迪达勒斯(在床上),内德·兰伯特(在床上),汤姆·克南(在床上),乔·海因斯(在床上),约翰·亨利·门顿(在床上),伯纳德·利里根[ 192] (在床上),帕齐·迪格纳穆(在床上),帕狄·迪格纳穆(在墓中)。

只剩下布卢姆一个人之后,他听到了什么?

沿着上天所生的大地退去的脚步声发出来的双重回荡,以及犹大人所奏的竖琴在余音缭绕的小径上引起的双重反响[193]。

只剩下布卢姆一个人了,他有什么感觉?

星际空间的寒冷,冰点以下几千度或华氏、摄氏或列氏的绝对零度[194] ,即将迎来黎明的最早兆头。

音调谐和的钟声、手的感触、脚步声和孤独寒冷使他联想起了什么?

在各种情况下,在不同的地方如今已经故去的伙伴们:珀西·阿普约翰(阵亡,在莫德尔河[195] )、菲利普·吉利根[196] (肺结核,殁于杰维斯街医院),马修·F. 凯恩[197](不慎淹死在都柏林港湾),菲利普·莫依塞尔[198] (脓血症,死在海蒂斯勃利街),迈克尔·哈特[199](肺结核,殁于仁慈圣母医院),帕特里克·迪格纳穆(脑溢血,殁于沙丘)。

是何种现象的何种前景促使他留在原地?

最后三颗星的消失,曙光四射,一轮新的盘状太阳喷薄欲出[200] 。

以前他可曾目击过这样的现象?

一八八七年,有一次在基玛吉[210] 的卢克·多伊尔家玩猜哑剧字谜,时间拖得很长。这之后,他坐在一堵墙上,注视着东方——米兹拉赤[202] ,耐心地等待黎明景象的出现。

他想起最初的种种现象了吗?

空气越发充满了勃勃生机:远处,公鸡在报晓,各座教堂的敲钟声,鸟类的音乐,早起的行人那孤零零的脚步声,看不见的光体所射出的看得见的光,复活了的太阳那低低地崭露在地平线上的、依稀可辨的最初一抹金晖。

他在那儿滞留下去了吗?

在强烈灵感的触发下,他折了回去,再一次跨过园子,返回门道,重新关上门。一声短叹,他再度拿起烛台,又一次登上楼梯,重新朝那挨着一楼门厅的屋子踱过去,走回原来的地方。

是什么乍然拦住了他正往里走的脚步呢?

他的天灵盖右颞叶碰着了坚硬的木材犄角,在微乎其微却能有所察觉的几分之一秒后,产生了疼痛感。这是一刹那之前传达因而觉察到的结果。

描述一下在室内陈设方面所做的变更。

一把深紫红色长毛绒面沙发从门对面被搬到炉边那面卷得紧紧的英国国旗近旁(这是他曾多次打算要做的变动)。那张嵌有篮白棋盘格子花纹的马略尔卡 [203]瓷面桌子,被安放在深紫红色长毛绒面沙发腾出后的空处。胡桃木餐具柜(是它那凸出来的犄角一时挡住了他往里走着的脚步)从门旁的位置被挪到更便当却更危险、正对着门的位置去了。两把椅子从壁炉左右两侧被搬到嵌有蓝白棋盘格子花纹的马略尔卡瓷面桌子原先所占的位置去。

描述一下那两把椅子。

一把低矮,是填了稻草的安乐椅。结实的扶手伸向前,靠背朝后边倾斜着。方才把它往后推的时候,长方形地毯那不整齐的边儿给掀了起来。罩着宽大面子的坐位,中间的颜色褪得厉害,越靠近边沿,越没怎么变色。与它相对的另一把细细溜溜、撇着两双八字脚的藤椅是由有光泽的曲线构成的。椅架从顶部到坐位,又从坐位到底部,整个儿都涂着暗褐色清漆,坐位则用白色灯心草鲜明地盘成圆形。

这两把椅子有着什么意义?

表示着类似、姿势、象征、间接证据和永久不变的证言等等意义[204] 。

原先放餐具柜的地方,如今摆着什么?

一架立式钢琴(凯德拜牌[205] ),键盘露在外面。上顶盖关得严严实实,摆着一双淡黄色妇女用长手套,一只鲜绿色烟灰缸里是四根燃尽了的火柴,一根吸过一截的香烟,还有两截变了色的烟蒂。谱架上斜搭着一本《古老甜蜜的情歌》(G.克利夫顿·宾厄姆作词,詹·莱·莫洛伊配曲,安托瓦内特·斯特林[206]夫人演唱)G大调歌曲

1080伴奏谱,在摊开来的最后一页上可以看到演奏的终指示:随意地,响亮地,持续音,活泼地,要延长的持续音,渐慢[207],终止。

布卢姆是抱着何等激情依次打量这些物件的?

他心情紧张地举着烛台,感到疼痛伸手摸了摸肿胀起来的右颞叶撞伤处。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庞大笨重被动的和那细溜活泼主动的,又殷勤地弯下身去,把掀起来的地毯边儿舒展成原样。他兴致勃勃地记起玛拉基·穆利根博士的色彩计划,其中包括深浅有致的绿色[208] 。他又心怀喜悦之情重复着当时相互间的话语和动作,并通过内部种种感官,领悟着逐渐褪色所导致的温吞快感的舒散。

他的下一个行动是什么?

他从马略尔卡瓷面桌子上的一个敞着的盒子里取出个一英寸高、又小又黑的松果,将其圆底儿放在小小的锡盘上。然后把他的烛台摆在壁炉台右角上,从背心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简介(附有插图),题名“阿根达斯·内泰穆”[209] 。打开来,大致浏览了一下,又将它卷成细长的圆筒,在烛火上引燃了。于是,圆筒的火苗伸到松果尖端,直到后者发出红色火光;并将纸筒撂在烛台托子上,让剩下的那部分燃烧殆尽。

这一行动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从小小火山那烧掉了尖儿的圆锥型火口,一股令人联想到东方香烟的垂直的蛇状熏烟袅袅上升[210] 。

除了烛台,壁炉台上还摆了些什么类似的物件?

还有竖纹的康尼马拉大理石[211] 做的座钟。这是马修·狄龙送的结婚礼物,它停在一八九六年三月二十一日上午四点四十六分上[212] 。透明的钟形罩子里是冰状结晶矮树盆景,那是卢克和卡罗琳·多伊尔[213] 送的结婚礼物。一只制成标本的猫头鹰,是市政委员约翰·胡珀[214] 送的结婚礼物。

这三样东西和布卢姆是怎样相互望着的?

在镶金边的穿衣镜里,矮树那未装饰的背望着制成标本的猫头鹰那直直的脊背。在镜子前面,市政委员约翰·胡珀送的结婚礼物以清澈忧郁、聪慧明亮、一动不动、体恤同情的视线盯着布卢姆,布卢姆则以模糊安详、意味深长、一动不动、富于恻隐之心的视线,瞅着卢克和卡罗琳·多伊尔所赠结婚礼物。

映在镜中的什么混合的不对称的影象这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就自己而言)落落寡合,(对别人)反复无常的人的影象。

为什么落落寡合(就自己而言)?

他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

但他爹仍是爷爷的儿子。

为什么反复无常(对别人)?

自襁褓时期到壮年,他与母系的骨肉至亲相像。自壮年到衰老期,他会越来越与父系的骨肉至亲相像。

镜子传达给他的最终视觉印象是什么?

由于光学反射,可以看到映在镜中的对面那两个书架上颠倒放着若干册书。它们不是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着的,而是胡乱放的。标题闪闪发光。

为这些书编个目录。

《汤姆的都柏林邮政局人名录》,一八八六年版。

丹尼斯·弗洛伦斯·麦卡锡[215] :《诗集》(第五页夹着古铜色椈叶状书签)。

莎士比亚:《作品集》(深红色摩洛哥山羊皮,烫金封面)。

《实用计算便览》(褐色布面精装)。

《查理二世宫廷秘史》(红色布面精装,本色压印装帧)[ 216] 。

《儿童便览》(蓝色布面精装)[ 217]。

《我们的少年时代》,下议院议员威廉·奥布赖恩[218] 著(绿布面精装,有点褪了色,第217页夹了个信封以代替书签)。

《斯宾诺莎哲学钞》(酱紫色皮面精装)。

《天空的故事》[219],罗伯特·鲍尔爵士著(蓝色布面精装)。

埃利斯:《三游马达加斯加》[220](褐色布面精装,书名磨损,无法辨认)。

《斯塔克·芒罗书信集》,阿·柯南道尔著[221]。这是卡佩尔街一0 六号的都柏林市立公共图书馆藏书,一九0 四年五月二十一日

(圣灵降临节前夕)借出,还书期限为一九0 四年六月四日,故已过期十三天(黑色布面精装,贴有白色的编码标签)。

《中国纪行》[222] ,“旅人”著(用褐色纸包了书皮,书名是用红墨水写的)。

《< 塔木德>[223]的哲学>(小册子合订本)。

洛克哈特著《拿破仑传》(缺封面,加有脚注,贬低首领取得的胜利,夸大其败绩)。

《借方和贷方》[224] ,古斯塔夫·弗赖塔格著(黑色纸面精装,哥特字体[225] ,第二十四页夹了个香烟赠券,以代替书签)。

霍齐尔著《俄土战争史》(褐色布面精装,两卷集,封底贴有直布罗陀市总督步道要塞图书馆的标签[ 226] )。

《劳伦斯·布卢姆菲尔德在爱尔兰》,威廉·阿林厄姆著(第二版,绿色布面精装,烫金三叶图案。此书原先的所有者在扉页正面所署姓名已被涂掉)。

《天文学指南》(褐色封面已脱落,附有五幅另纸印的插图,正文用老五号黑体字,作者脚注用六点活字,旁注用八点活字,标题用十二点活字[227] )。

《基督秘史》(黑色纸面精装)。

《沿着太阳的轨道前进》[228] (淡黄色布面精装,缺内封,每一页上端都印有标题)。

《体力与健身术》(伦敦,1897),尤金·桑道[229] 著(红色布面精装)。

《简明几何学初步》,原著系由伊格内·帕迪斯用法语所写,伦敦神学博士约翰·哈利斯译为英语,由R. 纳普洛克印制,一七一一年出版于毕晓普斯·海德。内收有致译者之畏友查理·考克斯先生萨瑟克自治市所推选出来的下院议员)的书信体献辞。衬页上用刚健有力的钢笔字写明:此系迈克尔·加拉赫之藏书,日期为一八二二年五月十日,倘若遗失或下落不明,凡发现该书者,恳请将它退还给举世无双之美丽土地威克洛郡恩尼斯科西[230]达费里门的木工迈克尔·加拉赫为荷。

当他把上下颠倒的书重新调整过来的时候,心里有些什么感想?

需要秩序。一切东西都应各有个位置,并且应该各就各位。女性对文学的鉴赏力之不足。苹果塞在玻璃酒杯里,或雨伞斜搭在马桶里,均不协调。把任何秘密文件放在书籍后面、下面或夹在书页间,都是不安全的。

体积最大的是哪本书?

霍齐尔的《俄土战争史》。

在这部著作第二部的其他事项中,还包括些什么内容?

一次关键性战役的名字(他已忘记),一位念念不忘该战役的关键性军官,即布赖恩·库帕·特威迪鼓手长(他铭记心头)。

由于第一和第二个什么缘故,他并不曾查阅这部著作?

第一、为了锻炼记忆术。第二、因为犯了一阵健忘症之后,当他对着中央的桌子而坐,正要去查阅那部著作时,凭着记忆术他回想起了那次战斗的名称:普列文[231] 。

他端坐着时,何物给他带来了慰藉?

竖立在桌子中央的一座雕像那率真,裸体,姿势,安详,青春,优雅,性,劝告。这座纳希素斯像[232] 是从巴切勒步道九号的P. A. 雷恩拍卖行买来的。

他端坐着时,何物令他心头焦躁?

硬领(十六英寸型)和背心(有五颗纽扣)紧得使他感到压力。这两样东西对成年男子的服装来说是多余的,而对人体的膨胀所引起的容积变更却又缺乏弹性。

心头的焦躁是怎样平息下来的?

他从脖间摘下硬领、黑领带和折叠式饰钮,放在桌子左角。然后又反过来自下而上地依次解开背心、长裤、衬衫和内衣纽扣。他那双手的轨迹从参差不齐、卷缩起皱的黑色体毛的中心线——也就是自骨盆底到下腹部肚脐眼周围那一簇簇体毛,又沿着节结的中心线进而延伸到第六胸脊椎的交叉点,从这里又向两侧丛生,构成直角形,在左右等距离的两个点,即环绕乳头顶端形成的三角形收敛图形的中心线——穿行。长裤的背带上钉着成双的六颗纽扣(其中缺了一颗),他依次解开那六颗(其中少了一颗)纽扣。

接着,他又不由自主地做了什么?

他用两个手指捏起两星期零三天前(一九0 四年五月二十三日)横膈膜下左侧腹那因挨蜜蜂蛰而留下的伤痕周围的肉。尽管并不觉得痒,他却用左手这儿那儿地胡乱挠了挠全部洗净、只裸露出一部分的皮肤的点和面。他把左手伸进背心的左下兜,掏出一枚银币(一先令),又放了回去。(大概是)参加悉尼广场的埃米莉·辛尼柯太太[233] 的葬礼(一九0 三年十月十六日)时放进去的。

制订一九0 四年六月十六日的收支表。

支出 收入

镑 先令 便士 现金 镑 先令 便士

猪腰子(一副) 0 0 3 0 4 9

《自由人报》(一份) 0 0 1 《自由人报》 1 7 6

广告手续费

入浴及小费(一份) 0 1 6电车票 0 0 1 借款(斯蒂芬. 1 7 0

迪达勒斯)

为帕特里克·迪格纳穆出奠仪(一份) 0 5 0

班伯里点心(两块) 0 0 1午饭 0 0 7续租书费(一本) 0 1 0一小包信纸信封(一份) 0 0 1 正餐和小费(一份) 0 2 0邮汇和邮票(一份) 0 2 8电车票 0 0 1猪脚(一只) 0 0 4羊蹄(一只) 0 0 3弗莱糕点铺的普 通巧克力(一片) 0 1 0 [234] 苏打方面包(一个) 0 0 4咖啡和圆面包(一份)0 0 4偿还借款(斯蒂芬·迪达勒斯) 1 7 0 结算余额 0 17 5

2 19 3 2 19 3

脱衣的行为继续下去了吗?

他感到脚心一个劲儿地隐隐作痛,就把脚伸到一旁,端详着脚由于一趟趟地朝不同的方向走来走去,受到挤压而磨出的皱皮、硬块和疖子。随后他弯下身去,解起打成结子的靴带:先掰搭钩,松开靴带,再一次一只只地脱下靴子[235]。右边那只短袜湿了一部分,大脚趾甲又把前面捅破并伸了出去,这下于便跟靴子分开了。他抬起右脚,摘下紫色的松紧袜带后,扒下右面那只袜子,将赤着的右脚放在椅屉儿上,用手指去撕扯长得挺长的大拇脚趾甲,并轻轻地把它拽掉,还举至到鼻子那儿, 嗅嗅自己肉体的气味,然后就心满意足地丢掉从趾甲上扯下来的这一碎片。

为什么感到心满意足?

因为他嗅到的这股气味,跟他当年作为布卢姆公子在埃利斯太太的幼儿学校[236]做学生的时候所嗅到的另外一些趾甲碎片的气味相似。那是他每晚跪在那儿,一边做短短的晚祷并沉浸在野心勃勃的冥想中,一边耐心地撕扯并拽下来的。

同时连续地产生的所有那些野心,如今合并成为怎样一种终极的野心呢?

他并不想根据长子继承制、男子平分继承制或末子继承制[237] ,把那幢有着门房和马车道的男爵宅邪及其周围那一大片辽阔的英亩、路得和平方杆[238]法定土地面积单位,(估价为四十二英镑[239]的泥炭质牧场地,或者那座被描述为“都会中的田园[240]” 或“健康庄[242]”的有阳台的房子或一侧与邻屋相接的别墅,继承下来并永久占有。他只巴望根据私人合同购买一所继承人身分不受限制的不动产:要坐北朝南的一座草屋顶、有凉台的双层住宅,房顶上装起风向标以及与地面相接的避雷针,门廊上要爬满寄生植物(常春藤或五叶地锦),橄榄绿色的正门最后一道工序漆得漂漂亮亮,赛得过马车。门上有着精巧的黄铜装饰。房屋正面是灰泥墁的,屋檐和山墙涂着金色网眼花纹。尽可能让房子耸立在坡度不大的高台上,从那圈着石柱栏杆的阳台上,隔着现在空着、将来也不得占用的牧场地,可以聎望四周的一片好景致。单是自己的庭园,就有五、六英亩之谱。它与最近的公路的距离适度:夜晚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鹅耳枥树篱上端和缝隙间,可以瞥见室内的灯光,从首都边界的任何地点丈量,与这所房子相距至少也有法定一英里。不出十五分钟[242] 就可以轰“电车或火车铁道沿线。(例如往南去登德鲁姆或往北去萨顿[243],就像是南北两极。经过验证,据说这两处气候都适合肺结核患者。)凭着继承人身分不受限制的不动产转让证拥有房屋和地基,租借期限为九百九十九年[244]。宅邸里包括一间有着凸窗(两扇尖头窗)的客厅(装有寒暑表),一间起居室,四间卧室,两间仆役室。砌了瓷砖的厨房里还安装了多用途的铁灶和洗涤台,休息厅里备有放亚麻布床单衬衫用的壁橱,分成几层的氨熏橡木书柜,放着《大英百科全书》和《新世纪辞典),横陈着一把把中世纪或东洋的古老刀剑;还有通知开饭的锣,雪花石膏做的灯,悬垂着的饰钵,附有电话号码簿的胶木自动电话听筒;手织的阿克斯明斯特地毯[245],是奶油色质地,周围镶着棋盘图案。有着兽爪形柱脚的牌桌。壁炉装着大型黄铜格栅,炉台上摆着精密的镀金计时表,准确无误地发出大教堂那样的钟声,附有湿度计的晴雨表,蒙着鲜红色长毛绒面子、装着上等弹簧、中心部位富于弹性的舒适的长靠椅和放在角落里的备用椅,日本式三扇屏风,痰盂(俱乐部里摆的那种,用深紫红色皮革制成,只要用亚麻子油和醋一擦,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发出光泽,焕然一新。)室中央悬挂一盏金字塔式枝形吊灯,射出灿烂的光辉。一截弯木上栖着一只驯顺得能停在手指上的鹦鹉(它吐字文雅),墙上糊着每打价为十先令的压花壁纸,印着胭脂红色垂花横纹图案,顶端是带状装饰;一连三段栎木楼梯,接连两次拐成直角,都用清漆涂出清晰的木纹,梯级、登板、起柱、栏杆和扶手,一律用护板来加固并涂上含樟脑的蜡;浴室里有冷热水管,盆汤、淋浴,设备俱全。位于平台[246]上的厕所里,长方形窗子上嵌着一块毛玻璃,带盖的坐式抽水马桶,壁灯,黄铜拉链和把手,两侧各放着凭肘几和脚凳,门内侧还挂有艺术气息浓厚的油画式石版画。另外还有一间普通的厕所;厨师、打杂的女仆和兼做些细活的女佣的下房里也分别装有保健卫生设备(仆役的工钱每两年递增两英镑,并根据一般忠诚勤劳保险,每年年底发奖金一英镑,对工龄满三十年者,按照六十五岁退职的规定,发退职金);餐具室、配膳室、食品库、冷藏库、主楼外的厨房及贮藏室等、堆煤柴用的地窨子里还有个葡萄酒窖(不起泡、亮光闪闪的葡萄酒),这是为宴请贵宾吃正餐(身穿夜礼服)时预备的。对整座楼房都供应一氧化碳瓦斯。

在这片地基上还可能增添些什么具有吸引力的设备?

可以增添一个网球兼手球场,一片灌木丛,用植物学上最佳办法设置一座热带椰子科植物的玻璃凉亭,有喷泉装置的假山石,按照人道的原则设计的蜂窝。在矩形的草坪上布置一座座椭圆形花坛,将深红和淡黄两色的郁金香、蓝色的天蒜、报春花、西樱草、美洲石竹、香豌豆花和欧钤兰都栽培成别致的卵形(球根购自詹姆斯·W·马凯伊爵士[247]的股份有限公司,他是个种籽与球根批发兼零售商,苗木培养工,化学肥料代理商,住在上萨克维尔街二十三号)。果树园、蔬菜园和葡萄园各一座。为了防备非法人侵者,围墙上插满碎玻璃片。一间挂了锁的杂物棚,放置形形色色登记入册的用具。

例如?捕鳗笼、捕虾器、钓鱼竿、手斧、杆秤、磨石、碎土器、翻谷机、暖足袋[248]、折叠式梯子、十齿耙、洗衣用木靴、干草撒散机、旋转耙、钩镰、颜料钵、刷子、灰耙等等。

设备还能进一步做何改善?

一座养兔场和养鸡场,一座鸽棚,植物的温室,一对吊床(太太用的和先生用的),金链花树或丁香花树遮荫并掩蔽下的日晷,装在左边大门柱上的日本门铃奏着异国情调的悦耳玎玲声,巨大的雨水桶,侧面有着排出孔和接草箱的刈草机,附有胶皮管的草坪洒水器。

希望使用什么样的交通工具?

进城的时候,就从最合适的中间站或终点站搭乘频频往返的火车或电车。下乡的时候,就骑老式脚踏车,挂有柳条编的车斗的无链飞轮跑车,要么就是牲口拉的车,柳条车身的二轮轻便驴车或是脚步矫健飞快的短腿壮马(骗过的灰斑栗毛马,身高十四掌尺[ 249] )所拉的时髦的四轮轻便马车。

这栋可望建造的或已建成的住房如何命名呢?

布卢姆庄。圣利奥波得[250] 府。弗罗尔公馆。

住在埃克尔斯街七号的布卢姆能够预见到弗罗尔公馆里的布卢姆如何情景吗?

他身穿宽松纯毛衣服,头戴值八先令六便士的哈里斯花呢帽。在园子里脚上穿着实用长筒胶靴(里面衬了一层松紧布用以加固),手提喷水壶,培植着一排冷杉苗木。浇水,剪枝,用桩撑起,播种牧草种籽。日暮时分,在新割牧草的一片清香弥漫中,在不过分劳累下,推着那堆满了杂草的低矮的独轮车,改良着土壤,不断丰富着知识,获得长寿。

同时还有可能从事哪几项智力方面的追求?

摄影方面的抓拍技术,比较宗教学,有关色欲及迷信方面五花八门的习俗的民俗学,观察天空中的星座,沉思默想。

从事哪些轻松的娱乐?

户外:园艺和农活,在碎石铺成的平坦的人行道上骑车,攀登不太高的小山,在僻静的淡水里游泳,要么就划着安全的单人平底小船或带锚的柳条艇 [251]在没有堰坝和激流的水域里自由自在地泛舟消夏。边观赏荒凉的景物和与之相映照的农家那令人心旷神怡的泥炭火冒出来的袅袅炊烟,边在傍晚漫步,或骑马巡行(以上为越冬期)。室内:在一片温煦的安宁中,探讨种种迄今尚未解决的历史方面或犯罪学方面的问题;讲解外国未经删节的色情名著;做家庭木工,工具箱里装着铁锤、锥子、铁钉、螺钉、图钉、螺丝锥、镊子、刨子和改锥。

他能成为一位拥有农作物和牲畜的乡绅吗?

并非不可能。有上一两头挤不出奶的母牛,一垛高地牧草和必要的农具,例如直流式搅乳桶和芜青搅碎机等等。

在郡内的名门和乡绅当中,他拥有什么样的公民职能和社会地位?按照越往上权利越大的等级制度顺序,他曾经是园丁、庄稼人、耕作者、牲畜繁殖家;仕途的高峰是地方长官或治安推事。他拥有家徽和盾形纹章以及与之相称的拉丁文家训(时刻准备着),他的名字正式记载于宫廷人名录[252]中(布卢姆,利奥波德·保,下院议员,枢密顾问官,圣巴特里克勋级爵士[253],名誉法学博士。登德鲁姆村布卢姆庄),在报纸上的宫廷及社交界栏中也被提及(例如:“利奥波德·布卢姆先生偕夫人自国王镇动身前往英国”云云)。拥有这样的地位,他打算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方针呢?方针要介乎过分的宽大与过于苛刻之间。在这个有着不自然的等级制度、社会上的不平等不断地或增或减、变动不已、参差不齐的社会里,要实行公平、一视同仁、无可争辩的正义,也就是说,一方面尽可能广泛地采取宽大政策,另一方面又为王国政府锱铢必较地横征暴敛,包括没收动产及不动产。在对本国的最高宪法所规定的国家最高权力的一片忠诚和与生俱来的正义感的驱使之下,他所追求的目标就是严格地维护社会秩序,扫除各种弊端,然而并非齐头并进(每一项改革或紧缩措施都是初步的解决,经过融化吸收,导致最后的解决)。对一切串通起来进行抗辩者,一切条例和规章的违反者,一切试图恢复已废止并失效的文维尔权[254]者(如非法越界并盗伐柴禾),国际间一切迫害的高声煽动者,国际间一切仇恨的鼓吹者,一切对家庭欢聚的卑鄙的破坏者,一切对夫妻关系死不悔改的亵渎者,要严格执行一切法律(习惯法、成文法、商法)条文。

证明一下他自幼就酷爱正直。

一八八0年在高中就读时,他曾向少年珀西·阿普约翰吐露自己对爱尔兰(新教)教会的教义所持的怀疑。一八六五年,他父亲鲁道尔夫·维拉格(后改名鲁道尔夫·布卢姆)在“向犹大人传布基督教协会”的劝告下,放弃了对犹太教的信仰,脱离了该教派,改信新教。一八八八年为了能够结成婚,他又放弃了新教,皈依罗马天主教。一八八二年,他和丹尼尔·马格雷恩与弗朗西斯·韦德之间结下了青春时期的友谊(由于前者过早地移居外国而告终)。晚间散步时,他曾向那两人表示拥护开拓殖民地(例如加拿大)的政治理论,并赞成查尔斯·达尔文在《人类的由来》[255]和《物种起源》中所阐述的进化论。一八八五年,他公开表示支持詹姆斯·芬坦·拉勒、约翰·费希尔,默里、约翰·米哈伊、詹·弗·泽·奥布赖恩[256]以及其他人所倡导的集体的国民经济计划,迈克尔·达维特的农业方针,查理·斯图尔特。巴涅尔(科克市选出的下院议员)那符合宪法程序的煽动[257]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北不列颠米德洛锡安[258]所选出的下院议员)的和平、紧缩与改革的方案。为了拥护其政治信念,他爬上诺桑勃兰德公路旁的一棵树,呆在杈桠间一个安全所在,观看了由两万名持火把者组成的游行队伍。游行者分作一百二十个同业公会,其中两千个持火把者护送着里彭侯爵[259]与约翰·莫利[260] (于一八八八年二月二日[261])进入首都。

他打算为这座庄园支付多少钱,用什么方式?

根据勤劳外籍人员同化归化友好国家补助建筑协会(一八七四年成立)的章程,每年按最高额分期付款六十英镑,条件是不得超过能够从金边证券获得的可靠年收入的六分之一。此款相当于一千二百英镑(分二十年付款的房屋估价)本钱的五分单利。房屋到手后,同时付总价的三分之一,余额——也就是八百英镑外加二分五厘利息——每年分四季按同额偿付,二十年内全部还清。年额连本带利,相当于六十四英镑的房租钱。不动产权利书上还附加着条款:如上述款项逾期不交,则强制售出、执行抵押权或相互赔偿等。房地契由一至二、三个债权者保存,如无滞交情况,该座宅院届期即成为租房者的绝对所有财产。

为了获得立即购买的财力,有什么迅速然而不安全的办法?

在阿斯科特举办的全国障碍赛马(平地或越野赛)一英里或数英里英浪[262]的比赛中,下午三点八分(格林威治标准时间),一匹“黑马”以五十博一获胜。这一比赛结果由私设的无线电信机用一点一划相间的莫尔斯电码发报,下午两点五十九分(邓辛克[263]标准时间)在都柏林收到电文,根据这一情报可从事赌博。意外地发现一样非常值钱的东西:宝石,贵重的带胶邮票或盖了戳的邮票(七先令,淡紫色,无齿孔,汉堡,一八六六[264];四便士,玫瑰色,蓝地上有齿孔,英国,一八五五[265]; 一法郎,黄褐色,官方印制,刻有骑缝孔的,斜着盖有加价印记,卢森堡,一八七八[266] 。古代王朝的戒指,稀世遗宝,在不同寻常的地方或以不同寻常的方式出现:从天而降(飞鹰丢下的),借着一场火(在焚毁成焦炭的大厦灰烬当中,大海里(在漂流物、失事船只的丢弃物、系上浮标投下水的货物以及无主物当中),在地面上(在食用禽的胗里)。接受一位西班牙囚犯所赠的遗产:那是一百年前从远方带来的财宝或硬币或金银块,以年五分的复利存入有偿付能力的银行后,总额连本带利己达英币五百万镑正。与一个粗心的订约者签订一份商业合同:作为三十二件商品的运送费,第一件只收四分之一便士,自第二件起,以二的几何级数递增(四分之一便士,二分之一便士,一便士,二便士,四便士,八便士,一先令四便士,二先令八便士,一直递增到第三十二件[ 267] )。根据概率法则的研究而运用周密的赌博技术,足以使蒙特卡洛的赌场主破产[268] 。解决世上自古以来留下的难题:作与圆等积的正方形,并赢得政府颁发的一百万英镑奖金[269] 。

通过工业渠道能发大财吗?

靠桔园和瓜地的栽培以及重新造林来开发多少狄纳穆[270] 荒芜的砂质土地,参看柏林西十五区布莱布特留的移民垦殖公司的说明书。有效地利用废纸、水老鼠的毛皮、人粪中所包含的各种化学成分。值得注意的是第一样东西产量极大,第二样数量庞大,第三样无穷无尽,因为有着一般体力与食欲的正常人即使刨掉液体副产物,每个人每年排泄的总量也仍达八十磅(动物性及植物性食品相混杂),乘以4,386,035[271] 即可(根据一九0一年所做的普查表统计的爱尔兰人口总数)。

有没有规模更大的计划?

有个建造水力发电厂的计划:利用都柏林沙洲的满潮、噗啦呋咔[ 272] 或鲍尔斯考特瀑布[273] 的水位差、主要河流的流域来开发白煤(水力发电),经济生产五十万水马力的电力。拟好后,将提交港湾委员会,以便获得批准。筑一道堤坝,把多利山的北公牛那半岛状三角洲圈起[274],用来修高尔夫球场和步枪打靶场,前面那片地上铺一条柏油散步路,两侧是赌博场、货摊、射击练习室、旅馆、公寓、阅览室和男女混合浴池。清晨计划使用狗车和山羊车送牛奶。为了发展都柏林市内和左近的爱尔兰旅游交通,计划建造一批内河汽轮,行驶于岛桥与林森德之间。大型游览汽车,窄轨地方铁道以及沿岸游览汽船(每人每日十先令,包括一位能操三国语言的导游)。为了恢复爱尔兰各条水路的旅客及货运,订立疏浚海底海藻计划。另计划铺一条电车道把牲畜市场(北环路和普鲁士街)和码头(下谢里夫街和东堤坝)连接起来[275]。这条电车道和(作为大南部与大西部铁道线的延长)将从利菲联轨点的牲畜牧地铺设到北堤坝四十三至四十五号大西部中区铁路终点站与连接线是平行的。附近有大中央铁路、英国中部铁路、都柏林市班轮公司、兰开夏 [276]- 约克郡铁道公司、都柏林-格拉斯哥班轮船公司、格拉斯哥-都柏林- 敦德里[277]班轮公司(莱尔德航线)、英国-爱尔兰班轮公司、都柏林-莫克姆轮船[278]、伦敦-西北铁道公司等的终点站或都柏林分店;都柏林港码头管理处卸货棚,帕尔格雷夫-墨菲公司的船主们和来自地中海、西班牙、葡萄牙、法国、比利时和荷兰的轮船公司那些代理人的临时堆栈,还有利物浦海上保险协会的临时堆栈。运输牲畜所需全部车辆[279]以及额外里程由都柏林市联合电车(股份有限)公司经营管理,费用由畜牧业者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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