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晨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照在金田一耕助的身上,他像是殉道者一样,不停地在责备着自己。早上,由于东京各家报纸,都以醒目的大标题,刊登了“稻妻座”昨晚发生的事件,许多人一早就聚集在剧场周围。场内非常寂静,时时传来几声刑警的脚步声……

“稻妻座”昨晚那场骇人听闻的突发事件,令人惊心动魄,可一旦平静下来,又都进入了木然若失的状态,人们一个个宛如木雕一般,失去了思考能力。但是,谁都能觉察到,这种平静中,正孕育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金田一耕助仍在一幕幕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件经过:

事发后,从警视厅赶到现场,担任破案负责人的警官,仍然是东京警视厅的等等力督察警官,这对于金田一耕助来说,是非常理想的,因为他俩曾多次搭挡合作过,彼此关系深厚。

听了汇报以后,等等力警官把金田一耕助领到了戏作室。这里的人都已经回避了,戏作室就暂作侦破本部。

“金田一先生,你对此案有什么看法,紫虹是不是巧克力中毒死亡的?”

“督察警官先生,这需要等到巧克力和紫虹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以后,才能下结论。因吃了同一个糖罐里的巧克力糖的6个人当中,有的人就平安无事。不过,我认为十有八九是这个原因。”

“那么,也就是说,问题在于送给紫虹糖罐的人是谁。”

“这件事已经调查过了,节目还没有开演以前,有一个人送来一罐巧克力给紫虹。因为给演员送礼品表示敬意,那是很平常的事,所以,人们对送糖者的相貌,都没有过分留意。当守卫人员问他时,他说糖罐子内放有名片,守卫就没有再问,实际上,糖罐内根本没有什么名片。”

那个守门员这样说:“送巧克力的,是一位留着短发,举止高雅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记不清楚了,因为是首场演出,进进出出的人都很多、也很乱……”

他感到自己在这次事件中责任重大,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总之,如果紫虹和雷藏是因为吃了巧克力,因此才中毒的话,说明同一罐中的巧克力有的有毒,有的无毒。”

“是这样。我和两个徒弟吃的糖都是无毒的,可是我感到很奇怪……”

“奇怪什么?”

“那个人行凶的矛头,应该是指向紫虹的,所以才把糖送给他。当时六个人谁也没有多想就吃下去了,结果,三个人毫无反映,两个人虽然中毒,但也没有生命危险,唯有紫虹中毒身亡,这岂不是安排的太巧妙了吗?如果紫虹比别人吃的多,也可以理解,但他和大家吃得一样多,别人都没有死,他却不治身亡,你就不感到奇怪吗。”

等等力警官点头同意他的意见:“恰恰是紫虹拿住了毒性最大的一块儿?这似乎有点过于巧合了。”

“看来,你对这个剧团的情况,了解的很清楚,咱们的传讯先从谁开始?”

“从水木京三郎开始怎么样?在紫虹死前,他们一直在舞台上配合演出。”

水木京三郎立即被传了上来。他已经卸了装,换上了便服。金田一耕助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再见到他了,只见他老得令人吃惊。这位曾经同鹤之助竞演名角的水木京三郎,现年还不到50岁,走起路来有些蹒跚,可以想象得到,鹤之助的失踪事件,对他的打击实在太沉重了。如果不是16年前鹤之助事件,他也不必躲去大阪,相反,却可以在舞台上巩固阵地,目前早已成为东京歌舞伎著名表演艺术家了。

对于等等力督察警官的讯问,京三郎回答的既简短又低沉。问及紫虹在舞台上表演的情况,他始终只是一句话:“这个情况,你们也可以问台下观众,他在舞台上一直精神饱满,谁也不会想到,他钻进水管后就会死去。”

“刚才督察警官的意思,并不是说你在舞台上舞剑,故意剌死了紫虹先生。警官想要了解,紫虹在舞台上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希望你如实地提供可靠的情况。”

听了金田一耕助的话,他先是吃惊地颤抖了一下,尔后说:“没有,我刚才说过了,静雄先生当时在舞台上精力充沛,所以,对于他的死,我感到很意外……”

京三郎脸色苍白,语言迟钝,金田一耕助一直盯着他的脸,突然换了话题:“水木京三郎先生,听说你在昭和17年,参加了慰问团,在满洲演出时,你曾看到过鹤之助,这是真的吗?”

听到“鹤之助”这三个字,京三郎惊愕地抬起头来。他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喜的目光。

“啊,你是……”他咽下口水,说,“你……你不是金田一先生吗?”

“哈哈哈哈!你总算想起来了,我正是金田一耕助,咱们可是好久不见了。”

“是的,是的,不过,我可是不断听到有关您的传闻呢。”

“是吗?”

京三郎看了看等等力警官,急忙把脸扭向一旁,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实在是对不起,在这里意外地遇到了怀念已久的老朋友,请您多多原谅。金田一先生……”

他又扭头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尔后又扭过脸说道,“关于在满洲遇到鹤之助的事,是人们捕风捉影之谈。实际是,我的徒弟新平,在满洲见到一位同鹤之助长相相似的人。人们便就此以讹传讹,说是我见到了鹤之助,请不要相信。”

金田一耕助感到奇怪的是:水木京三郎在回答他的问话的时候,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而要故意背着脸呢?金田一耕助还感到他的举止有些慌乱。

他略一思考后微微一笑,说:“好了,谢谢你了,请让小玲来一趟。督察警官先生,你看好吗?”

等等力警官点了点头,京三郎恭恭敬敬地深深施了一礼,退出去了。等等力警官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走到门外,心想,他脚步怎么有些蹒跚?

“金田一先生,你认识他?”

“认识,过去我们经常在一起玩,这已经是16年前的旧事了。不过,督察警官先生……”

“什么事?”

“你注意到没有,我提到他在满洲遇见鹤之助一事,他的神色有些慌乱,急忙谎称:意外地遇到了我,用来掩饰他的失态。你不觉得奇怪吗?”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认为这个案子,同16年前鹤之助失踪一案有关吗?”

“目前还不能肯定。不过,如果京三郎在满洲果然遇到过鹤之助的话,他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地,不肯实话实说呢?关于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出原因来……啊,姐姐来了。”

一个演员牵着小玲的手进来,金田一耕助急忙站起来让坐。小玲方才坐下,就把那个演员打发出去,然后冲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说:“金田一先生,听说你传我来,有事讯问,我可能会使你们失望的,因为我没有什么可回答的,如果你们能查出,是谁给紫虹送的巧克力的话,问题可能就解决了,你说是吗?”

表情严肃的小玲,不冷不热地将了他们一军。

“您说的很对,不过,我要问的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关于民造的情况,刚刚在紫虹的化妆室里,从民造先生的口气中,我听出静雄先生的死,似乎要同姐姐有什么关系……哎,你别误会,等我把话说完。可是,姐姐却反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金田一先生,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他,我只不过是给你提个醒而已……”

“那倒也是,不过,当您反问他的时候,他怎么就哑口无言了呢?”

“金田一先生,你与其问我,为什么不去问他:民造,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小玲的话冷若沐霜,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她,说:“是吗?那好。那个民造是什么人,我以前经常出入‘稻妻座’,怎么就没有见到过他呢?”

“那还是战争刚刚结束时候的事了,当时,静雄自己买了一套房子。以后,这个人就经常到他家里去玩,并不断地住在那里。静雄的跟包在战争中被炸死了,静雄看民造勤快,有肯卖力气,再加上身体上有残疾,从道义上讲,就留他当了跟包。具体情况我也不很清楚。只是觉得:民造这个人十分机灵。”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紫虹很早就和姐姐分开居住了?”

“是的,那个孩子有他自己的打算……”小玲的话语仍是冷冰冰的。

金田一耕助一直看着她,琢磨地话中的含意,一会儿,他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姐姐,你认识一个叫作蓧原秋的女人吗?”

金田一耕助的话音不高,语气也不重,但是小玲听到“蓧原秋”的名字,像是突然触电似地,“啊!”了一声,身不由己地向后仰过去。她脸色苍白,浑身像“打摆子”似地不停地颤抖起来。

“姐姐,看来你一定认识这个女人。”

“快……快来人呀,快来人……”

金田一耕助以为小玲要倒下去,急忙靠过来扶住她。尔后,又大声呼唤刚才出去的那位演员。那个演员跑进来,从后面扶住小铃。

“金田一耕助!”小玲手扶演员肩头,瞪着耕助,“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女人,你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但是我知道她,因为鹤之助曾经委托我,调査过她的情况,就在他失踪前不久。”

“啊!……”小玲的表情骇然,睁大两只瞎眼尖叫一声,“竟然有这种事,当时你怎么不吿诉我?金田一先生,这件事,我们找个时间再谈,现在我被你吓得心里有些发慌。”

她扭回头对那演员说:“我要回去休息。”

金田一耕助茫然地望着她在演员的搀扶下走出去了,不过此时,小玲已经不像刚才进来时那么威严,宛如一个沿街乞讨的、可怜的老太婆。

他与等等力警官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空咳了一下,说道:“督察警官先生,那个女人的事,咱们回头再谈,现在,是不是接着讯问,叫民造!”

民造被传唤上来。他低着头来到屋里,满脸悲伤,一屁股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金田一耕助看了这位半边脸被烧伤的跟包一眼,脑子里立即闪出这个人是个难于对付的角色。

“民造先生,此番请你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在事发之前,你究竞到哪里去了?”

金田一耕助尽量压低了声音。可是民造仍是充满敌意地,死死盯住他和等等力警官。

“我去见竹村先生了。”他声音嘶哑,语言干脆。

“竹村是何许人?”

“是W公司的董事。”

金田一耕助感到惊愕。所谓W公司,就是指的垄断着全日本歌舞伎行业的那家公司。他刚才还从剧评家佐藤先生那里听到,这家公司正企图吞并“稻妻座”。

“你去那里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少爷要去W公司作事的问埵,现在正进行私下会谈。”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个消息,神情严肃地问道:“这是紫虹先生自己作的卖身主张吗?”

“当然,他说再有能力的演员,在这家破陋的小戏园子里,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于是就下决心要投靠W公司。”

“东家知道这件事吗?”

“这是背着她干的。那个女人的秉性谁不知道?如果让她得知消息,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大事情来,所以,少爷才决定个人联系,不过……”

她忽然打住话头,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说:“从那个女人刚才追问我的言词来看,她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这件事情,所以,她才没有轻易放过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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