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把鹤之助的请柬,看作是对自己的挑战,绝对不是夸大其词,也不是过于自信。

如果光是听他说的这些情况,谁都会半信疑。但金田一耕助心中还有一个不能向人泄露的秘密,并且,这个秘密对于金田一耕助自己而言,也还是一个谜,他正为此而苦恼着。

那是昭和11年的夏天,即鹤之助失踪的一个月之前,鹤之助曾经委托他,秘密地侦察一个女人最近的行踪。那个女人叫蓧原秋,是年35岁。

鹤之助只是把那女人的姓名、年龄和住处告诉了他,除此之外,什么情况也没说。当金田一耕助问到他同那个女人的关系,以及调査的目的时,他反问道:“金田一耕助先生,这难道不是你份内的事吗?如果你真像平时所说的那样,是什么著名侦探的话,是不应该问的太多的,哈哈哈!”

事后回忆起来,当时鹤之助的笑声中,含有某种怅然的情绪,他正处于思绪烦乱之中。后来,他又悄悄地对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能够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那个女人知道。她是个很凶暴的女人,一旦知道有人在暗中调査她的情况,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金田一耕助先生,你第一定千万要小心!”

鹤之助目中射出一股异样的光,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金田一耕助本来对调查男女隐私一类的事情,并不怎么感兴趣,但由于是好朋友的嘱咐,鹤之助的要求又十分恳切,只好接受下来。

不料这次调查,却是彻底失败了,当他着手进行调查的时侯,蓧原秋已经不住在鹤之助所提供的,浅草马道煎饼铺的二楼了,而且,又没有打听到那个女人的去向,因此,这次调査是一次失败的调査。虽然没有査出这个女人最近的行踪,却打听到她过去的一些情况,这使金田一耕助惊愕不已,因而对鹤之助提出的调査,更加感到迷惑不解。

大正14年,蓧原秋23岁的时候,便辞去了护士职业,和一位土木建筑师结了婚。第二年秋天,她用土的宁毒死了丈夫。原因是她丈夫嗜酒成癖,她忍受不了丈夫的虐待。经法庭调査属实,次年被判处10年徒刑,昭和11年5月出狱。她既无父母,又没有兄弟姐妹。这个情况使金田一拼助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他不明白,佐野川鹤之助为什么要同这样一个女人来往,他和她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如果鹤之助和她有什么隐私的话,从年舲上看,使人不敢相信。蓧原秋杀死丈夫那一年,鹤之助才19岁,一般说来,他和她有什么私情的话,应该是在蓧原秋结婚之前,可秋结婚那年鹤之助才刚18岁,还是个孩子。

当然,18岁男青年与女人交往,也不是绝无仅有的,而且,鹤之助又是个成熟较早的小伙子。尽管如此,也得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一个年轻貌美、有名气的男演员,征服女人是很容易的事,但同一个年长5岁的女护士发生性关系,怎么说也不会使人相信,何况,那女人据说是个黑皮肤,黄卷毛的丑八怪。

颇为遗憾的是,金田一耕助没有亲眼见到过这个女人,从别人的口述和报纸的照片上看,虽然不像传闻的那么丑陋,但是无论如何,蓧原秋也称不上漂亮,据说她手脚僵硬、动作粗笨,像个男子。

金田一耕助认为:鹤之助即使是个好色之徒,也绝不该同这个女人私通,可是假如两个人之间,没有发生这种罗曼史,鹤之助为什么要和蓧原秋交往呢……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后来,金田一耕助遇到鹤之助的时侯,想了解一下其中的奥秘,鹤之助一听,却急忙制止他说:“啊呀!金田一耕助先生,请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太麻烦你了,谢谢……金田一耕助,求求你,我们订个协议:这以后,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和在什么人面前,都要守口如瓶,绝不再提起那个女人,可以吗?”

鹤之助在讲这些话的时候,情绪已经低落到了极点。两、三天以后,鹤之助竟然巧妙地从金田一耕助眼皮底下失踪了。

联想到这个情况,金田一耕助认定:鹤之助邀请自己看戏,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分明是他在向自己挑战。

金田一耕助判断:鹤之助是与蓧原秋一块私奔了。可他为什么要与这个女人一块逃走呢?这却是一个不解之谜。

金田一耕助遵守君子协议,至今没有在任人面前,透露过这件事的始末,甚至连蓧原秋的名字,也从来没有揭起过。

那天,他和紫虹谈话时,一直想试探着,从紫虹口中了解一些情况,但终于没有说出口来。过了一会儿,二人走出饭店,挥手分别。

临分手时,紫虹一再相邀金田一耕助,今后要常到舞台上去玩。

8月2日,是“稻妻座”剧场为纪念鹤之助失踪16周年忌日,而演出的第一场。这一天,金田一耕助鬼使神差,身不由己地来到了剧场里。因为是首场演出,剧场内几乎座无虚席,但与16年前场内场外熙熙攘攘的情形比起来,此时已经大为逊色了,这是因为利用水池道具上演《活捉鲤鱼精》,在东京已经不是“稻妻座”一家剧场独有的剧目了。

第一个节目演完,金田一耕助便想到幕后,去拜访紫虹。来到走廊上时,意外地碰上了戏剧评论家佐藤龟雄,以前他们因戏剧调査相识,彼此都十分熟悉。

“哎呀,这不是金田一先生吗?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啊,佐藤先生,上次承蒙多方关照,太谢谢了!”

佐藤龟雄发现金田一耕助有些神不守舍,赶忙问道:“金田一先生,你有什么急事吗?”

“啊……不,我只不过是想去幕后,拜访一下紫虹先生。”

佐藤吃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金田一先生,是不是紫虹委托你调査什么事件?”

龟雄的语气异常,金田一耕助心里不觉一动。他望着佐藤,问道:“没有呀,佐藤先生,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你还不知道呀,昨天……呀!应该是今天拂晓,据说‘稻妻座’里出了一件事,这也许是你份内的事……”

“什么?……发生了一件事,出……出了什么事!……”

“难道真的不是紫虹请你来的吗?”

“不是,真的不是紫虹请我来的!”

“那么,我们一块去喝杯茶好吗?”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茶馆,第二个节目又开演了。茶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佐廉慢腾腾地谈起来。

“我也是刚刚听说的。为了迎接今日的演出,昨天晚间,‘稻妻座’剧团在剧场排练今天上演的节目。这次排练,搞得很正规,是一场模拟演出。舞台上布置了道具,演员也全部都化了妆,穿上戏装,小铃亲自坐阵指挥,雷藏当导演,演员表演得都很认真。最后排练的节目,自然就是《活捉鲤鱼精》,排练完毕,已经到了拂晓4点钟了,演员都回去休息了,不久,就出了一件怪事……”

“怪事?”

“演员和乐队都撤走了,道具还原封未动地留在舞台上,由于排练时间长,勤杂人员和徒弟们,都就地躺下休息了,于是……”

“于是?……啊,金田一耕助先生,你看过《活捉鲤鱼精》这出戏吗?”

“看过,16年前也是在这儿看的。”

“太好了,就是这场戏,最后那个场面。当大家躺下,刚要睡着的时侯,突然听到舞台上有晌动,有人睁眼一看,只见‘鰥鱼精’竟然从拉窗道具后面,摇摇晃晃地出来了……”

金田一耕助惊骇地睁大了眼睛,吸了口凉气:“什……什么,什么?鲤鱼精……”

“对!就是戏中那个鲤鱼精,穿着鳞片戏装,带子系在胸前,下垂着,……就是在闺房同小姐窃窃私语,被管家发现,而后经过一场格斗后,现了原形,摇摇晃晃出场的场面。”

金田一耕助惊愕得张口结舌,双目直直地盯着佐藤龟雄,说道:“佐藤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我是刚刚听他们团里的人讲的,当时有人亲眼目睹了这一情景,所以,不可能是幻觉。”

“后来呢?那鲤鱼精……”

“那家伙从拉窗道具出现后,钻进了铁管,但没有溅起水花,水池也很平静。”

“那再后来呢……”

“因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吓得连气都不敢出。当他们缓过神来的时候,几个人才想起,就一块壮着胆跑到地下室去查看,可是连个人影也没看着。因此,人们都乱成了一团,说是出现了幽灵。”

“幽灵?”

“是的。你不是知道16年前这里发生的那件事吗?雷藏的父亲鹤之助,就是这样从舞台上失踪的。”

“这我知道,那天我亲眼看到他失踪了,至今还不知道他的下落呢!”

佐藤也略带惊疑地望着金田一耕助,想说什么,但又改口说:“啊,是吗?以前发生过鹤之助失踪的事,所以16年后,再次上演这个剧目,在社会上传出各种猜测,比如说:不定还会再次发生16年前那种事等等。因此,当夜里鲤鱼精在舞台上出现时,人们一时都惊呆了,吓得茫然不知所措!”

“原来是这样,故此,大家才把鲤鱼精,错当作鹤之助的幽灵出现了。可是,人们看到他的脸了吗?”

“因为排练结束后,大部分电灯已经关闭了,舞台上灯光比较暗。鲤鱼精披头散发,看不清楚他的脸。不过,音叔哭丧着脸说,那确实就是少爷。”

“提起音叔,我想起来了,他是鹤之助的跟包吧,身体还好吗?”

佐藤又惊疑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说:“啊,原来你对鹤之助了解的这么清楚啊,音叔现在是雷藏的跟包。”

“原来如此,那么,音叔一定见到那个‘幽灵’了?”

“是的,排练结束,雷藏就回家了。但音叔却留下来了,他说,那‘幽灵’穿的戏装没有左袖。据说,16年前鹤之助从剧场失踪时,曾在铁管下部,把左袖刮了下来,因此,音叔认定那‘幽灵’就是少爷,并哭着说:真后悔,我当时为什么不同他说句话呢!”

金田一耕助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似乎有一只冷冰冰的大手,向自己的头部伸来。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佐藤君,在鹤之助16周年忌日,演出《活捉鲤鱼精》,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小铃,目的是为了一举挽回‘稻妻座’的长期不振,才想出这个主意来的。我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这个小戏园子,已经过于破旧了,即使有优秀的演员,演出再好的节目,也不会招徕多少观众的。对此,紫虹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并扬言要参加到W公司去演出。据说,W公司也在着手策划吞并‘稻妻座’。并说:戏园子虽小,可里边的演员都是拔尖的,比如紫虹和雷藏两位,再过二、三年,歌舞伎将是他们大展身手的天下。不过,小铃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她的眼睛虽然不好,但也要立志死守‘稻妻座’,要做出个样子,让W公司看看。没想到她的眼睛愈来愈坏,现在终于失明了。”

“小铃的眼睛失明了?”

“是的,她虽然失明了,但却是个刚强的女子,所以,紫虹他们一直被死死拴在‘稻妻座’这个小剧场里苦熬着。”

金田一耕助又想起了四、五天前,遇到紫虹时的情景。紫虹虽然没有谈起这一点,但是他脸上那种冷漠、阴郁的表情,是不是因为这种境遇而产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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