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川和美晴站在歌舞伎町的路旁等待。路人穿透两人的身体离去。虽说裕一自己也是幽灵,但看在他眼中却是相当诡异的景象。

“抱歉久等了。”裕一冲上前去,发现不见黑道老大的身影:“八木先生呢?”

“那里面。”市川指着眼前的建筑物——牛肉场。

“这么早就有人跳脱衣舞?”

“我们走在路上时,看见像脱衣舞娘的女人走进去。”市川笑着说,“然后八木先生就像被什么吸引似的,跟着一起进去了。”

“色老头。”美晴说完,将脸转向裕一,“倒是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回家了对吧?”市川惊讶地看着裕一。

裕一挤出笑容,“我了无遗憾了。心情真爽快。”

“是噢。”美晴一副不信的样子。

裕一改变话题,“市川哥和美晴姐你们觉得如何?久违的日本还好吗?”

“看见一堆太妹游荡,吓了我一大跳。”

“一堆太妹?”

“我们在世的八〇年代,”市川说明道,“染发的人很罕见。要嘛是流氓女高中生,不然就是风尘女子。”

裕一看了早上歌舞伎町的街头一眼,差不多要开始涌现来来往往的人群了。女孩子个个染发。裕一将视线拉回美晴身上,觉得黑发还比较好看。

“穿着也变了不少。”市川说,“真时髦。”

“时髦?”

“大家穿着漂亮的衣服,好像都很开心。”美晴悲伤地说。

牛肉场的大门打开,八木跟在看似经理的中年男子身后走出来。

“八木先生,”市川上前迎接,“里面怎么样?”

“刚才的那个美女,是个个头娇小、身材曼妙的波霸唷!”

裕一不太懂八木在说什么。

“我亲眼确认过了。看到她在后台换衣服为止。”

美晴皱起眉头,“你偷窥人家?”

“哪有什么偷窥不偷窥的,我可是贴在她身边看。”但是黑道老大游魂却一脸阴沉,“但是我却不觉得感动。因为我已经死了,大概没有性欲,也不想玩女人了吧。即使看见脱光光的小姐,也只是一般的风景,就和电线杆没两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市川看了美晴一眼,“在那座山上,你没有萌生奇怪的邪念,真是不可思议。”

“我稍微放心了。”美晴莞尔一笑,“我想不透为什么你没有侵犯我,还担心是不是自己没魅力呢。”

“结果,”市川露出死心的表情,“我们还是没办法享受这个世界的乐趣。”

“烦恼没了。”八木叹道,“真遗憾。”

“也就是说,我们只能从事神说的公盆服务。”

“晚上也别睡觉。”

“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像便利商店一样吗?”

裕一话一说完,美晴问他:“便利商店是什么?”

“便利商店就是像7-11之类的店。”

这时,八才打岔道:“7-11是什么?”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级市场。”

“哦,”八木好像大感佩服,“真勤奋。”

“我们也只能工作了吧?”市川说。

“但是,该怎么做?拯救想自杀的人,仔细一想还满奇怪的。”

“为什么?”

“怎么找出想自杀的人?我在这世上活了六十八年,从来没见过想自杀的家伙。”

“确实如此。”市川也陷入沉思。

“我知道那个神的企图了。他会不会是想把我们送到这个世界,然后什么都不能做,让我们后悔自己死了。”

“不,请等一下。一定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

美晴打断他,以强硬的口吻说:“等一下!这件事就像山手线。”

裕一反问:“这件事就像山手线?”

“我的意思是,一直在相同的地方打转。二十一世纪的人不会那么说吗?”

裕一摇摇头,总算察觉到眼前的情况了。感觉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出现莫名其妙的辞汇,原来他们说的是上个世纪的流行语。这些人肯定在空无一无的山顶,持续使用昭和时代的流行语。裕一现在身处于死语充斥的世界。

“不过,可以那么说。美晴小姐说的没错。”市川附和美晴的说法,“光说不会有进展。我们要不要试着付诸行动看看?”

“怎样的行动?”

“到街上巡逻,寻找看起来想自杀的人。”

“那些人会在脖子上挂着一面‘我要自杀’的看板吗?”八木阻止想吐槽的市川,语气认真地说:“虽说我沦为心地善良的老人,但我仍是黑道老大。我想帮助社会、世人的心意不会改变。”

裕一大感意外,插嘴说道:“黑道老大想帮助社会、帮助世人?”

“废言!”

“香蕉你个芭乐!”裕一也以老掉牙的说法反击,“黑道老大应该是专做危害社会、危害世人的事吧?”

八木狠狠地瞪着裕一:“喂,你这个臭老重考生,给我听好了!‘穷极道义’写作极道。而这里的道义,指的就是任侠之道。”

“任侠之道?”

“没错。锄强扶弱正是任侠精神。为了做到这点而不惜做坏事才是真正的极道。”

“欸。”裕一打从心里感到佩服。他和最近欺善怕恶的流氓相差许多。难道黑帮到了二十一世纪,也和社会一起堕落了吗?

“不过,”黑道老大继续说,“仔细想想你们自己。死的时候,身旁的人有没有苦口婆心劝阻?”

裕一、市川和美晴都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们只有死路一条。死在一片漆黑的绝望中。我们只是上了神的当,轻易答应了,但帮助想自杀的人是不可能的事。”

裕一低着头,探寻记忆深处。八木说的没错。当然,自己只有死路一条。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出路。一路走来没有任何肯定,一再收到大学的不录取通知;前途“无亮”。

但是突然间,裕一脑海中浮现一个单纯的问题,让他显得非常狼狈。为什么大学落榜的人,没有全部上吊自杀?为什么只有自己选择自杀?只要是考生,任谁都会感受到来自父母的强大压力。

“大家,”裕一抬起头问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自杀的?”

“咦?”市川原本不解的表情,显得更加困惑了。

三人之间互使尴尬的眼神,令裕一察觉到,大家不愿触及这个话题。

“我死得很帅气。”八木说,但之前的锐气尽失:“在变老变丑之前,爽快地自我了断。”

市川和美晴不发一语。

“要不要试着做我们能做的事?”裕一说道。大批人潮在眼前的闹区来来往往:“这些人当中,说不定有人打算自杀。我们来找吧。”

市川问道:“这个时代,在日本有多少人自杀呢?”

“一年约三万人。”裕二止刻回答。为了应付大学入学考的申论题,他经常浏览报纸。

“这么说来……”市川从挂在腰上的道具袋中,拿出电子计算机:“全国每天有八十人自杀。就人口比例而言,东京都内有八人。换句话说,每三小时死一个人。”

八木一副“你说到重点了”的口吻说:“话是这么说,但一千万人当中只有八个人欤!”

“但是,并不是人人想死就会马上执行。在实际行动之前,应该会有准备期,或者说想要轻生的期间。”市川接着低下头说,“像我就想了一年左右。”

“以这为平均值怎么样?”裕一说,从市川手中借来电子计算机:“假设准备期是一年,现在东京都打算自杀的人大约有三千人。”

“就算是那样——”这次换八木从裕一手中抢过计算机:“一万人当中只有三个人欸!”

“等一下,”美晴插嘴道,“你们又不是关西商人,要按计算机到什么时候引新宿车站一小时的人潮,应该就有一万人吧?”

“是啊。”市川说,和裕一互相点头:“四十九天救一百条人命。平均一天要救两个人。”

“就算这样,还是差两个人。”

这时,美晴焦躁地叫道:“怎么样?救?还是不救?”

“救吧。”市川迅速从八木手中一把抄走计算机:“快,八木先生,走喽。”

“别开玩笑了。”黑道老大说道。

四人分成两人一组,分别前往新宿车站的东口和西口。

裕一和美晴从东口剪票口进站,坐阵在能将阿尔卑斯广场一览无遗的宽广地下道角落。车站里并排着十四个月台,来往大厅的行人络绎不绝。

裕一凝眸注视,视线追逐经过的人们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的服装、老少不一的年纪、各种组合的男女老少从眼前经过。

裕一盯着一名表情阴沉的年轻男子试着说:“美晴姐,那人怎么样?”

但美晴没有回应。转头一看,美晴的目光从刚才就被自动剪票机吸引,蹲在走道上显得百无聊赖。

美晴抬头看裕一,佣懒地问:“有没有什么趣事?”

裕一慌了,“说什么啊?说要救人的不是你吗?”

“我是三分钟热度。”比自己年长五岁、态度佣懒的美女拨起一头黑瀑般的长发,“裕一是热爱助人的年轻人?你曾为了募款或捐血而奉献所有心力?”

裕一不理会美晴酸溜溜的问题,继续监视活动。他对于美晴态度骤变,感到可疑更胜于光火。

眺望路人半小时左右后,他开始觉得这样下去只是徒劳无功。有几个人表情黯淡,但这不足以证明他们打算自杀。要是一个个追上前去,确认他们的行动,也非常缺乏效率。

这时,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响起。是在西口的市川打来的:“你们那边怎么样呢?”

“分辨不出想自杀的人。”

“我们这边也是。”市川笑道,“对了,道具袋中有个像无线电的玩意儿,你要不要试试看?”

“好,”裕一应道,探了探腰上的道具袋,拿出以细电线连接小型黑盒子的耳机麦克风。

“那,我试着说话喽。”

裕一将手机移开耳朵,把耳机戴到头上,听见了市川的听音:“哈罗?哈罗?”

“接收效果良好。”裕一对着嘴边突出的小型麦克风说,“市川哥,听得见吧?”

“嗯,听得见。紧急时就用这个连络吧。”

“了解。”结束通话的裕一挑起好奇心,往道具袋中看去,发现装了通讯机的袋子里,还有一个皮带和镜片一体成型的高科技机器,是在战争片中看过的配备。

“那是什么?”美晴兴趣缺缺地问。

“应该是夜视镜吧。在暗处也能看见东西的设备。”

裕一拿下耳机,试着将夜视镜戴上,盖住双眼,用手摸索打开开关,于是盖住眼睛的镜头发光,眼前的景物化为绿色的电子画面浮现。

美晴抬头看他,忍俊不住笑了出来:“好怪的脸。”

裕一抬起头来,面向车站大厅。这里并非黑暗中,所以无法确认,但看来应该是夜视镜不会错。

裕一想拿下夜视镜时,视野中的人影在晃动。那是什么呢?裕一定睛一看。走道对面走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的身影不停晃动。裕一轻轻拍打机器,但是跳动的画面没有变化。

裕一看了半天,察觉到一件更奇怪的事:如果是仪器故障,应该整个视野都会晃动。但是地下走道的景像别无异状,只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在摇晃。

裕一将夜视镜推上额头,以肉眼观察走向自己的消瘦中年男子。当然,他没有在晃动,但裕一看见对方的表情,差点叫出声来。对方的眼窝凹陷、表情死气沉沉、双眼涣散无神——

那个男人看来马上就要自杀。裕一再度挪下夜视镜。画面和刚才相同。唯独男人的身影剧烈晃动,几乎无法看清表情。

裕一的脑海中如闪电般闪过某种推测。这个夜视镜会不会是分辨企图自杀者的特殊仪器?

“市川哥,你在聼吗?”裕一将耳机戴到头上问市川。

“有,我在听。”耳边传来一个悠哉的声音。

“我说不定能够找出想自杀的人了。”

“你说什么?!”

晃动的男子来到裕一跟前:“我试着跟踪他看看。请你和八木先生一起过来。”

“了解。”男人从眼前经过,走向剪票口。

“美晴姐,走喽。”

裕一举步前进,背后传来美晴缺乏干劲的声音:“终于要出动啦?”

裕一、美晴和从西口赶来的市川、八木会合,追着男人前往

歌舞伎町。裕一说明夜视镜的机能,其余三人也将仪器戴上,确实看见男人的身影在晃动。

“说不定裕一的推测是正确的。”市川有些亢奋地说。

走在前方的中年男子,好像漫无目的。一会儿走进大型书店翻阅杂志,一会儿盯着二手相机店的展示窗,一会儿到咖啡店消磨时间。

八木一面跟踪,一面说:“我们真是少根筋。”

“为什么?”裕一问道。

“对方看不见我们,对吧?所以根本不用鬼鬼祟祟跟踪,光明正大走他旁边不就得了?”

“算你厉害。”市川不禁说,于是四人开始围着男人走。

男人不晓得自己被四个游魂包围,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垮着一张脸走路。稀疏的头发、凹陷的双颊、黯淡的外衣。不知他从事哪一行,从他脏兮兮的衬衫领口看来,手头并不宽裕。

四人着急地等待男人下一步动作。男人走向百货公司屋顶,众人担心他该不会跳楼,但他只是坐在长椅上暍罐装果汁。

“会不会猜错人了?”开始不耐烦的八木,将不满发泄在市川身上,“神只是丢给了我们一台破机器。”

“但是,这台仪器可是天堂的制品欸。神制造的机器会故障吗?”

“那个寒酸的老头子,不但老花眼,还笨手笨脚。”

“如果他真的是神,对世界的宗教界可是一大震撼。”美晴说。

“再等一下吧。”市川冷静地说,“这个人的表情依然沉重。看来非常不快乐。”

夕阳下山时,男人站起身来,前往新大久保方向,走进职安街上一家药妆店,四人跟在男人身后一起走进店里。

“我从刚才就觉得不可思议,”美晴说,“二十一世纪的东京,为什么这么多药局?”

“不知道为什么,很受女孩子喜欢。”

“是噢。”美晴环顾店内,“或许吧。”

“等一下。”市川唤起三人的注意力,“看他!”

裕一将目光转向站在收银台前的男人。男人买的药品包装上,写着“快速助眠”。

“那是安眠药!”

“别担心!他大概只是打算好好睡一觉吧。”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市川也显得担心。

男人还买了保特瓶装的健康饮料,再度往新大久保方向走去。

“从他不搭电车这点看来,他家似乎在这附近。”

八木说话的同时,男人抄近路走进路旁的一间木造公寓。

“到了二十一世纪,日本的居住环境还是没变。”看见门灯照亮的老旧公寓,美晴轻蔑地说。

裕一看着男人走进一楼外侧的房间,检查信箱:“那个人好像姓小杉。”

“小杉先生……从事哪一行?”

“喂,”美晴插嘴道,“你们是白痴吗?”

“白痴?”八木怒形于色。

“难道不是吗?假如那位大叔想在屋内自杀,我们要怎么进去?”

裕一心头一惊,连忙冲向门口,握住门把用力一拉,但门板却纹风不动。

“走这边。”市川说,招三人到建筑物与水泥墙中间。绕到屋后,有一块狭窄的院子。小杉房间的窗户微微打开。裕一他们排成纵列,将头探进窄窗缝隙中窥视。

徽暗的三坪房间。小矮桌加上被子从来不折的床,给人相当零乱的感觉。整间房间充满了住户淡淡的体臭味。小杉坐在房间中央,默默盯着刚买来的“快速助眠”和健康饮料。

“他该不会想死吧?”

裕一喃喃自语道。市川自信满满地对他说:“看样子他不会有事。”

“为什么?”

市川的眼神望向药的包装,“那样的量应该死不了。”

“真的吗?”八木怀疑地问。

“嗯。我自杀的时候调查过。尽管放心好了。”

小杉站了起来,在四人的守护下,走到房间另一边,打开壁橱,里面堆积了大量的“快速助眠”。

“啊!”四人同时大叫。

八木低吟:“那家伙竟然囤积药物!”

市川脸色铁青,“要是服用那么大量的安眠药,或许性命难保。”

美晴尖声叫道:“快想想办法!”

裕一慌了阵脚,“这叫人能想出什么办法?!”

小杉在壁橱和棉被间来往,用安眠药盒堆起一座小山。

“等等,大叔!”裕一将手臂从窗户缝隙伸进去不停挥舞,但是没办法进入室内。

小杉一屁股坐在药前,打开两公升装的宝特瓶,垂下头。当他再度面向前方时,变得一脸惨淡,仿佛有影子遮住额头到双眼一带。

裕一感觉到,那是放弃未来的表情。男人的脸上写满了当下痛苦不堪的情绪。难道自己死的时候,脸上也浮现了那种表情吗?

小杉开始动手,将药锭送进口中。

八木倒抽了一口气,“喂,他开始服药了!”

“得进房才行。”裕一说,但市川立刻打断他,“但是就算进去了,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又碰不到他!”

“那,该怎么办才好……”

四人乱成一团时,室内的小杉陆续将药含入口中,配着充满矿物质的健康饮料将药服下。

“我知道神的目的了!”美晴哭喊道,“他想让我们像这样看着可怜的人,惩罚我们。”

八木咬牙切齿,“他妈的神,给我去吃屎!”

“请等一下。”市川卯足全力地说,“我们幽灵也能做什么——对了,电话呢?”

听见这句话,裕一迅速抽出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

市川的表情因期待而亮了起来,“说不定那支手机是和这个世界连络的通讯设备!”

裕一手指颤抖地按下一一九,将手机贴在耳上,立刻听见了对方的声音:“您目前拨的号码是空号。”

“神那个笨蛋!”裕一咒骂神,挂断电话。

“哇!”八木发出丢人的叫声,“他吃了那么多!”

安眠药的空盒在小杉面前愈堆愈高。裕一戴上夜视镜窥视室内,不停吃药的小杉晃动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他全身的轮廓像晚霞般蒙胧,好像快消失了。裕一愣愣地盯着眼前想自杀的人。

“住手!”或许是八木任侠精神突然被唤醒了,他将肩膀塞进窗户缝隙中怒吼,“不准死!给我住手!”

小杉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手停止动作。裕一他们也不再动,紧张地看着事情演变。小杉将手放在腹部低吟,继续将药锭途进口中。

“住手!”

“呜!”小杉的肩膀颤抖,双眼瞪着空中。

或许是药效发作了。小杉会就这样失去意识死掉吗?

突然间,小杉“呕!”地发出痛苦的声音,从他口中喷出大量呕吐物。喷出的力道之猛,令窗外的四人不禁将身体缩成一团。因为他服用过量的安眠药,未消化的药锭就随着胃液像机关枪扫射般喷射,溅到窗玻璃发出“咚咚”的声音。

小杉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嘴巴,但大量的呕吐物还是从指缝间湓出。不久,或许是忍受不了痛苦,他在棉被上打滚,吐得整个房间都是。而且不只是从嘴巴,连鼻孔也喷出黄色液体。

“别再吐了!”泪流满面的美晴捂着脸当场蹲下,“呕、呕”有如野兽咆哮的声音却不绝于耳。

“好欸!”八木忘我地吼道,“继续吐!给我吐光胃里的东西!”

小杉吐出的胃液中,开始带有红色的血。市川见状,高兴地叫道:“就差一点了!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

原本在地上打滚的小杉停止动作,以趴着的姿势咳嗽、喘气,显得呼吸困难。

裕一挪下额头上的夜视镜看小杉,然后叫道:“市川哥!他身体的晃动停下来了。”

“咦?”市川和八木赶紧拿出夜视镜,确认小杉的影像:“真的欸!”

“这代表他放弃自杀了吗?”

“他是自杀未遂。”

室内的小杉重心不稳地站起来,走到流理台开始漱口。似乎还有东西涌上喉咙,间歇性地胃液倒流,过一阵子,好像连胃液也恢复正常了。

“但我们可以放心了吗?”八木问,“他会不会又来一次?”

他们三个男人依然戴着夜视镜,面面相观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市川开口说:“怎么办?我们束手无策,再说我们连他自杀的动机都不清楚。”

这时,美晴倏地从三人中间站起来。她擦着眼泪说:“动机还不简单?这位大叔太寂寞了。”

“寂寞?”八木反问,“你怎么知道?”

“你们看电话。布满灰尘对吧?”

众人将目光转向房内,墙边矮桌一角,放着连答录功能都没有的旧电话。无论是话筒或数字键,都像美晴说的积满灰尘。

“没有朋友会打电话给这人。”

“你的意思是,他因为这样而想自杀?”

裕一盯着闷不吭声、毫无用处的电话,回想自己的过去,不由得想起了一件事。他问其余三人:“我们当中,有人死前觉得不孤单吗?大家有很多朋友吗?”

于是,不只是市川和美晴,连八木也落寞地垂下视线。

“大家都很孤单,对吧?”

“但是,”八木说,“我倒不是因为耐不住寂寞而自杀的。我不认为孤单能成为自杀的动机。”

“不、不、不,”市川抬起头来,“就算不是直接的动机,这种思考模式你们觉得怎样?除了寂寞之外还背负其他不幸的人,即使想向周遭的人求救,也没有人肯听他倾诉。”

八木陷入沉默。

“至少,我是这样。”市川接着说,“我现在才发现,好像在我自杀之前,一些小烦恼就是这样日积月累。”

“你的意思是,如果有无话不说的对象,你就不会自杀了吗?”

“是的。”市川低下头。

沉闷的气氛笼罩四人。仿佛不肯饶过他们似的,耳边传来啜泣声。小杉一面哭,一面用破抹布和旧报纸收拾自己吐了一地的呕吐物。透明的泪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黄色的呕吐物上。每当他将嘴唇抿成八字型,收起下颔忍住想号啕大哭的情绪,如枯树般嶙峋的手臂就会停止动作。

“总之,先暂时待在这家伙身边吧!”黑道老大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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