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恶劣的低气温向三陆冲北进了吧?青森的街上,雪花纷飞。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迟。

今天是四月九日,星期一。

国铁青森站站台上,雪花纷纷扬扬地飘飞进来,变得一片雪白。

开往大阪的特快卧铺列车“日本海2号”已经进站。车顶也白茫茫地洒满了雪花。

这辆列车上,共有乘务员四名。列车长上田和两名常务列车员,以及一名专门处理乘客事务的见习列车员。他们都属于大阪机务段。

上田五十一岁。高中毕业就进了国铁,迄今已有三十三年了,一直生活、工作在国铁。如今,他还常常回想起作为见习列车员和第一次作为常务列车员跑长距离行驶的列车时的事。现在,他已经升到了所谓列车员的最高位置——列车长。

今天既是工作日,又是学校开学的日子,乘客很少。

“日本海2号”挂十二节车厢,除去最前面的行李车厢外(并带电源车),其余的都是上下两层的二等卧铺。

今天,每节车厢平均只有十二名从青森上车的乘客。十一节车厢共一百二十九名乘客。比起旅游旺季时满员的情形来,现在实在可以说是很清闲的。

上田等四名列车员是昨天跟下行的“日本海1号”来到青森的。昨晚住青森,今天又跟上行的“日本海2号”。由于时间太紧,上田没有兴趣观光青森市区。昨晚喝了一杯啤酒就睡了。其他三人好象也和他一样。

“我的小女儿今天参加入学式哩!”常务列车员广野对上田说。

“你的女儿还是小学生吧?”

“这次是上中学。”

“是吗?你有三个孩子吧?”

“都是女孩。她们要我参加入学式,可我哪一个女儿的也不能参加。”广野苦笑着说。

上田也有一个女儿,可已经结婚了。说起来,女儿上小学、上中学时,上田由于跟车,也没有参加女儿的入学式。

特别象跟“日本海”这样长距离行驶的列车,要离开家整整四天。

广野四十八岁。其他两名列车员也在四十岁上下。家庭成员的构成也大致相同。

井上列车员还有一个上幼儿园的孩子,他的提包里,总是放着那孩子的照片。

“日本海2号”是十六点二十五分从青森发车的。

因为列车上不带餐车,乘客们或自备盒饭上车,或提前吃了晚饭上车。站台上有卖荞面条的,也有乘客以此果腹。

上田他们也和乘客一样地进餐。喜欢吃荞面条的上田,每次跟“日本海”来青森时,都要在车站上买荞面条吃。吃了荞面条,身子就暖和了。

十六点二十五分“日本海2号”正点从青森站开出。到大阪有一千公里的行程。到达大阪时将是第二天早晨的七点三十七分。

发车后,上田他们进了设在1号车厢和7号车厢的乘务员室。上田和广野在1号车厢的乘务员室。

窗外,仍是细雪纷飞。不过,“日本海2号”已奔驰在奥羽本线,一到日本海沿岸,雪就不会再这样下了。

出了青森开始车内剪票。

因铺位尚未铺好,乘客们都还坐在座位上,有的在吃车站出售的盒饭,有的在喝象是在青森买的啤酒。还有从北海道乘渡船来青森,又转乘“日本海2号”的乘客,有的人身边还搁着北海道的特产——特大的狗熊玩具。

十六点五十九分,列车到达第一个停车站——弘前。

站台上有十几个团体的乘客,拎着苹果筐上了车。他们是回京都的。

列车停车一分钟,刚好在十七点离开了弘前。

津轻平原仍是雪花飞舞,看不见被称之为津轻富士的岩木山。

上田剪完票回到乘务员室,广野也回来了。广野眼中闪着光,对上田说:

“我碰到一个五年前认识的人。”

“是谁?”

“在5号车厢,是个乘客。我先还不知道是谁,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五年前,我是跟‘日本海’时,认识的乘客。我曾给这位乘客帮过忙,说起这事儿,他也想起了我,还向我致谢呢。”

“这么说是令人愉快的事了。”对此,上田有过同样的经历。

在跑去九州岛的夜行列车时,因出现急症病人,突然停车。上田一面与下一站联系,一面在车内广播,请医务人员来帮忙。一名内科医生虽然已睡下了,可听到广播又起来了。

那次生病的乘客到现在还每年寄贺年片来。

上野问道:“那位乘客说想和我说说话,我去五、六分钟,可以吧?”

列车员要在快到秋田时才开始铺床,时间是十九点,离现在还有一个小时。上田说:“行呵。”

列车穿过矢立隧道,到达大馆。

列车驶过了鹰巢、东能代车站,雪也渐渐小了起来。

十九点开始铺床了。

中途上车的五个设备公司的职员在列车到秋田的途中,负责铺放十一节车厢内的所有卧铺。真实,现在许多部份都已自动化了。

“奇怪呀”,上田想起开始铺放卧铺了,广野还没有回来。

五年前偶然发生了什么事,上田并不知道。可能那时广野在别的乘务组跟“日本海”吧。

上田想“可能是谈得起劲了吧?”

十九点二十二分列车到达秋田。

卧铺已铺放好,承包公司的五个人在这里下了车。

太阳已落尽,秋田车站包围在夜幕之中。夜行特快卧铺列车,看起来更是名符其实。

在秋田要换机车和机车人员,因此停车八分钟。

上田等乘务员不换班,直到终点大阪。

在秋田有将近四十名乘客下车。因为从青森到秋田可以不购买卧铺票,所以乘客较多。

十九点三十分,将ED75型机车换成了EF81型机车的“日本海2号”从秋田出发了。

从秋田开始,就是羽越本线,这会儿列车便沿着夜色朦胧的日本海急驶了。

可是,广野常务列车员还没回来,上田不安起来。既使五年不见,谈得投机,可忠于职守的广野竟会忘却工作一个多小时,实在不可思议。

“是5号车厢的乘客吧?”上田走出1号车厢,沿通道走去。

因卧铺已铺放好,所以有的乘客已睡下了,也有的乘客还在通道边眺望着窗外。

上田到了5号车厢。他一边走,一边一个一个铺位地查看。

“什么事?”乘客们都以惊奇的神情看着他。

“没什么,找个人。”上田说。

即使在秋田上了乘客,也只有百分之三十的乘坐率。

走到5号车厢的顶头,下铺床位的帘子已关上了。

“已经睡了?”上田想,真是个性急的乘客。他已准备过去了,可还是放心不下,说了声“对不起”便掀开帘子往里看。

他看见了毛巾被,毛巾被下显出人的体形,躺在床上,毛巾被从头盖下来。

“对不起,失礼了。”

上田赶紧关上帘子,可突然,他的手停住了,他看见毛巾被下露着一只胳膊,胳膊上的衣服袖子的颜色与列车员制服的颜色相同。

上田毅然掀开了毛巾被。

上田顿时惊呆了。

广野常务列车员身体弯曲着,扑倒在床上,身上盖着毛巾被。“广野!”上田叫着,摇动着他的身体,可是他没有回答。上田将广野抱了起来,只见他的头晃晃荡荡地摆动着。

上田急忙叫来了另外两名列车员。林、井上两个列车员看到死去的广野,也惊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客专见习列车员林用尖利的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说在5号车厢有个认识的乘客,想说说话。可一个小时都没回来,我担心了,过来看看,就已经这样了。”

“是病死吗?”

“脖子是红的,是被勒死的。”

“那么,是被人杀死的?”井上大声说。

“嘘”上田制止了他。“不管怎样,一定要在下一站通知公安警察。为谨慎起见把医生也叫来。”

“下一站是羽后本庄。”

“在到达下一站之前,你就守在这里。”上田向井上交待后,带着林返回了1号车厢。

在跟车途中,也发生过列车员得急病的事。可是有人死亡上田还是第一次遇到。何况,广野还是被掐死的,是他杀。

“真不得了。”林脸色苍白地说。

这时,上田的脑海里浮现出广野说“今天小女儿参加入学式”时的神情。那种腼腆的笑容,怎么也不能从上田的脑海中消失。

他们向途经站的站台投了信,主即与下一站一羽后本庄取得联系。

二十点十分列车正点到达羽后本庄。羽后本庄既是本庄市的东站,也是失岛线的分歧车站。

站台上,站着两个穿制服的铁道公安警察和一个带着出诊包的医生。医生是车站急救医院的值班医生,列车一停,他就奔了过来。

列车在羽后本庄只停一分钟。一分钟,什么也干不了。

上车的医生不过是确认了广野已经死亡而已。医生说:“可以肯定是被勒死的。”

“如果是杀人案,那么遗体就必须交县警。”一个公安警察说。

“不是运到家属所在的大阪吗?”上田问。

警察摇了摇头,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杀人案件应属秋田县警管辖。”

广野的遗体用列车上的毛巾被包裹着,由医生和一名警察跟着被抬到站台。遗体放在夜幕中寒气逼人的站台上,虽有毛巾被裹着,可看起来仍然令人痛感悲凉。

上田想:“广野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在日本海沿岸死去吧。”

还有一名公安警察留在车上。

“日本海2号”从羽后本庄发车了,晚了十二分钟。

上田回答了公安警察的问话,将广野去5号车厢时的情况作了说明。

公安警察一边记录,一边问道:“那么,广野是为了与五年不见现在又偶然相遇的乘客说话,才去5号车厢的?”

“是的。”

“你知道那乘客的名字吗?”

“不知道。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那么,五年前发生的事……?”

“我也不知道。因为那时我没和广野君一起跑车。”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弄清这一点?”

“我想回到大阪,查一查五年前广野君的乘务交班表就可以知道了。”

“明白了。查到了请与警察和公安方面联系。”公安警察说。

然后,公安警察要一一询问5号车厢的乘客,希望有谁看到过什么。于是,上田叫林和公安警察一块去5号车厢。

上田在广播上将晚点的事通知了乘客。

往常,上田总是在这一带吃在青森站买的定做的盒饭。今天却没有这份心思了。

井上面色苍白,也没有动筷的意思。

“杀广野君的就是那个五年不见的乘客吧。”井上放低声音问道。

上田象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将眼睛望着窗外,答道:“也许吧。不过,正象公安警察所说,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全然不知。”

“广野君会被别人怨恨,简直不可思议。”井上摇着头说。

“是呵,他不是那种招人怨恨的人。”

无论从哪方面说,广野都是个谨小慎微,溺爱子女的男人。他身材矮小,为人温厚,招人喜爱。

可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要杀死这样的人呢?想着想着,上田突然对罪犯的残忍感到一阵愤怒。

然而,“日本海2号”仿佛与广野的死毫不相干似的,沿着夜幕下的日本海继续奔驰着。

上田他们还必须担负起乘务员的工作,直到大阪。

5号车厢是被害的广野剪的票。上下两等卧铺从1号到17号,定额是三十四名乘客。广野在5号车厢剪了十二张票。并登记了这十二名乘客的去向。

十二名乘客中有杀害广野的凶手吗?

庆幸的是这十二名乘客都买的是从福井到终点站的票,那么,都还没有下车。

到下一站酒田还有一个小时。现在是二十点三十二分,大多数乘客还没睡。林和公安警察决定和这十二名乘客一一见面。

当听到常务列车员在5号车厢被害的事时,所有的乘客都大吃一惊。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一个人听到声响或呻吟声。

可林还是挨个地问:“死去的广野列车员碰见一个五年前乘‘日本海’时认识的乘客,并去见了面。那位乘客是你吗?”对这样的询问,回答都是否定的。

公安警察一一询问乘客的姓名和住址,并登记在本子上。他向带有名片的人要了名片,并问其他人有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其中,有的乘客大力协助,也有的乘客露骨地表现出厌烦情绪。

十二名乘客中有九名男的三名女的。男的有六名给了名片,一人出示了驾驶执照。女的则只有一人出示了公司的身份证。其余的两男两女告知了姓名和住址,可却没有可以证实自己身份的证明。

公安警察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十二名乘客的姓名和住址,并将六张名片夹进笔记本,向乘客道了谢,又回到1号车厢的乘务员室。

上田将公安警察的记录抄在自己的本子上。井上列车员目不转睛地看着,问道:

“这十二人中有杀害广野君的凶手吗?”

“不知道呵。不过,广野君确实对我说过5号车厢有个乘客想和他谈谈五年前的事,所以他想去去。”

“那么,问题还是在5号车厢了。”

“有没有凶手我不知道,不过,广野被害前,和这十二人中的一人谈过话,我想是不会错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谈话人杀了广野呢,还是别的人杀了广野。”

“这十二人中有和广野列车员谈起五年前的事的人吗?”

“一个一个地问了,没有人承认和广野谈过话。”

“这就怪了。”

“是怪呀。可广野绝不会撒谎。就是撒谎也太奇了。”上田说。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呢?”

“不知道。五年前,他在跟‘日本海’时可能车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我当时没有和他一起跑车。回了大阪查一查,看五年前的‘日本海’发生过什么也许就清楚了。”

“回大阪还要通知他的家属,这太令人为难了。”井上阴沉着脸说道。

“我去说。”上田说。

上田是列车长。随着列车不断向大阪逼近,上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非通知广野的家属不可,可这是一件痛苦的事,何况遗体还在秋田县警,不能立即交给家属,更是令人痛心。

窗外夜幕下的日本海广阔无垠。上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夜幕已完全降临,只因看得见远处白色的波涛,才知道那是大海。细雪已经停了,天空阴沉昏暗,不见星光。

“这里还冷哩!”上田想。

大阪好歹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了,可青森市森还积着雪。广野的遗体难道不是在寒冷中颤抖着吗?

没头没脑地,上田忽然想起了和广野一起出去钓鱼时的事。那是他们得到两天休假驾驶广野的车去南纪白浜的时候。上田记得是去年夏天。

他们住在国民宿舍,借了小船享受在海上钓鱼的乐趣。既使一条都钓不上来,但那垂钓之乐也是无法形容的。垂下钓线,两人闲聊一天也是好的。

那次,平时不说的事,广野也说了。没有说到五年前的事吗?可他的确说了什么。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上田一定会拼命地记住。可他没想到广野会死,而且是被杀死。所以只是听过就算了。

“那时,广野说了什么呢?”

从今天的事来看,可以知道五年前在‘日本海’列车上发生过什么事。

可是,那时广野好象只说了是发生在列车上的事。

“是令人愉快的事吧?”连这也想不起来了。“好象说了一个女人的事?”

突然,窗玻璃上打上了雨点。终于下起雨来了。

列车进入山形县,到达了酒田。在羽后本庄晚点的十二分钟还没完全赶回来。列车晚点八分到达酒田。

站台淋着细雨。

“日本海2号”象是要赶回晚点的时间,沿着雨雾中的日本海急驰。黑沉沉的海岸,几乎不见灯光。

这个时间,乘客差不多都睡了,车内十分安静。

列车停过了鹤冈、厚温泉、村上。几乎没有乘客下车。

二十三点四十八分列车到达新津。晚点五分钟。

新津既是羽越本线的终点,也是信越本线的起点。此外,还交叉着盘越西线。因此,站台上线路复杂,纵横交错。站台从0号到15号,然而,深夜的站台上,一片寂静。

上回想驱赶一下忧伤的气氛,来到站台上,呼吸着深夜冰凉的空气。

站台上没有一个乘客,只有几名站务员在站台的顶头工作着。

夜很凉。站台尽头被雨淋湿了,看着黑乎乎的。

新津停车三分。

快开车了,上田正要上车,突然看见一个穿大衣的乘客从5号车厢那里下了车。

“嗯?”上田正沉吟着,那乘客已背对着上田向剪票口方向走去。是个年轻的女人,可只看到背影,不知长得什么样。

时间已到,上田无可奈何地上了车。他从乘务员室将头探出窗外,向站台望着。那女乘客缩着肩走在深夜没有行人的站台上。

“日本海2号”慢慢地滑出站台,站台上行走的女人的背影,很快就从上田的视线中消失了。

“为什么这名乘客突然在新津下车呢?”

上田不敢肯定,但他认为那乘客是从5号车厢下来的。作为乘务员干到今天,他对自己的眼睛还是很自信的。那人是从5号车厢下来的。

5号车厢的十二名乘客中,只有三个女性。三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一个到京都,另外两个到大阪。

可为什么其中一人突然深夜在新津车站下了车呢?上田无论如何也无法清除自己的怀疑。他想,该不是心中有鬼才突然在新津下车吧?不,难道是从新津逃跑了吗?

上田将刚才在站台上看到的情形对林和井上以及公安警察讲了。

“如果是白天行车,立刻就可以核实三个女乘客中的哪一个下了车。可现在乘客们都关上帘子睡了不能一一打开查看呵。”

“三个女乘客的铺号知道吧?”

“知道。”

“那么去看看。我想下了车的人的铺位上,帘子应该是打开的。”井上常务列车员说。他将铺号记在笔记本上出去了。十二、三分钟后,井上回到乘务员室,耸耸肩头说,“不行,三个铺位的帘子都是关着的。我想看看鞋子,17号下铺有一双拖鞋,其他两人都没有鞋子,是6号下铺和4号下铺。我想其中一人是在新津下了车,另一人是怕鞋被偷了拿了上去。”

“是6号和4号下铺的乘客吗?”

“是。”

“6号是在京都下车,4号是在大阪下车。到京都时,注意看看,如果她没有下车,那么就是在新津下了车。”

“那个女人与广野君的死有关吗?”

“多半如此吧。现在想起来,广野君说要去和5号车厢的乘客说话时,神情是很喜悦的。因此,我认为对方是年轻女性的可能性很大。”

林说:“这么说来5号车厢的三个女性乘客都很年轻、漂亮喽。”

三个女性乘客中,在女子大学的学生一人,其他两人说是公司职员。其中一人出示了大阪股份公司的身份证,估计不会有错。另外两人是否是女子大学的学生和公司职员却没有证明。6号下铺是女子大学的学生,4号下铺是公司职员。

开出新津的“日本海2号”曾一度离开海岸,在内陆行驶。一过柏崎,又再度沿日本海奔驰。

雨仍在下着。海一定很不平静。虽然晚上看不见。

到达直江津是凌晨一点二十五分,列车晚点三分。直江津停车三分,上田在这里又下了车,来到站台上。林和井上两个人也在站台上做伸展运动。

没有一个乘客下车。每一节车厢的通道上的窗户都放下了窗帘,一片寂静。

“日本海2号”又沿着日本海飞奔了。如果是白天,可以看到美丽的海岸线,可现在却什么也看不见。

快到亲不知那段险路时,隧道多了起来。

在富山终于赶回了晚点的时间。列车凌晨两点五十七分到达富山,停车一分。

到达高岗,三点十五分。

到达金泽,三点五十二分。停车四分,换成牵引机车。

到达敦贺,五点四十一分。

雨住了,窗外渐明,乘客们三三两两地起床了。

通道上上田碰到起来的乘客便招呼道“早晨好”。这是夜行列车上最愉快的时刻。每人都有一种在同一列车上共同度过了一夜的感觉。

天边一旦发白,便很快地明亮起来。

“下一站是京都。”上田说。

日本海沿岸还是细雨纷纷,可一过北陆隧道,立刻就令人感到天气晴朗。

进入湖西线的高架,琵琶湖湛蓝的湖面使视野扩展开来。天气晴朗,湖面熠熠生辉。

“回到关南了”,每每看到琵琶湖,上田总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可今天,却没法如此。

刚过六点四十分,上田就和井上去5号车厢查看。

6号下铺的女乘客说是在京都下车。到京都的时间是六点五十九分,该做下车的准备了,可6号下铺的帘子仍然关着。

京都到了,帘子没有打开,上田打开帘子,里面没有人。

“她在新津下了。”

根据记录,这女人名叫河野有子,二十二岁,是东京S大学四年级的学生。

有几组团体乘客在京都下了车。发生了杀人事件的5号车厢也有五、六名乘客下了车。

站台上,有戴着袖章的旅行社的人前来迎接,他们大约就要游览京都了吧。

“日本海2号”漫长的旅途也快要结束了。

出了京都就有好几条线路并列。上下班电车和“日本海”并行急驶。不一会儿,交通高峰时间到了。

下一站新大阪也有许多乘客下车。这些可能都是换乘新干线的乘客吧。

到达终点站大阪,比正点七点三十七分晚了两分钟。

自青森发车,纵贯日本海行程一千公里的旅行结束了。

乘客们都下了车。同车来的公安警察也在这里下了车。

上田和林在大阪下了车。井上因要送“日本海2号”去官原调车场,所以还得跟车。

上田和林对井上说“辛苦了,拜托了。”便目送着列车向官原调车场驶去。接着,又快步来到大阪机务段。因为他们还要在这里接受新见助理的点名。

以往都是简单地汇报后便完事了,可今天非同往常。因为发生了广野常务列车员在车上被杀这一意外事件。由于他们在羽后本庄东站就同大阪取得了联系,所以新见助理已知道广野死事。但是上田还是将情况又汇报了一遍。

“5号车厢乘客的姓名和住址记在这上面了。”上田说着,拿出了笔记本。

“警方说要这个记录,等会儿复印了,送秋田县警一份。我想公安方面可能会送给他们,可为了保险,还是送一份。搜查一科小野警部负责这桩案件。”

“知道了,我立即送他们。”

“广野君的家属由你通知吧。”

“是的,我去说。”

“是吗,一定很为难,拜托了。”新见助理说。

“另外,五年前,广野君跟‘日本海’时,发生过什么事吧。你知道吗?我想不是和我一起跟车时的事。”

“五年前的‘日本海’吗?”

“是的。”

“你认为那次的事和这次广野君被害有关系?”

“这不能断定,但似乎有些关系。”

“记不起五年前发生过什么大事了,不过记录都收藏在对面的柜子里。”

“查查看可以吗?”

“可以。”新见助理说。

上田和林找到五年前一整年的记录,拿了出来。

上田因要写报告,并且还要把报告复印出来送交秋田县警,所以拜托林说:

“这事很麻烦,可请你和我一起查查。”

“日本海”特快卧铺列车是一九六八年十月作为大阪一青森之间,也就是沿日本海纵向行驶的夜行列车而诞生的。最初是九节车厢,从一九六九年十月起,又增加了四节卧铺车厢。自一九七五年三月起,经由湖西线,同时,将以往的单车往返,改为双车停返,直至现在。

上田和林吃过早饭,就开始查阅“日本海”五年前一整年的行车记录。

死去的广野没说过是上行“日本海”,还是下行“日本海”。一般说来,可能和今天相同,是上行“日本海”列车上发生的事。但为了保险,他们决定把上行和下行的记录都查一遍。

一年的记录相当庞杂,可只查广野跟车时的记录,所以也不是很麻烦。在那一年中,广野作为常务列车员跟“日本海”上行、下行列车共四十二次。上田查下行、林查上行。

列车上素不相识的二、三

百名乘客聚在一起,特别是在“日本海”这样长距离行驶的列车上,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记录中有协助公安警察,逮捕了专在卧铺车上行窃的人,还有一名乘客心脏病发作,突然死亡的事;也有乘客带酒上车,造成争吵的;也有睡迷糊了的乘客钻进别人的铺位,碰巧那铺位上睡的是个年轻女人,便将他错当成了流氓的事;另外,还有小孩在轨道上放小石子,造成火车晚点几十分钟,等等。

上田和林将这些报告一一作了记录。

广野作为常务列车员跟的“日本海”列车上,五年前发生的事有这样三件:

第一件是三月七日在下行“日本海1号”列车上,午夜零点二十五分,一个住在宫内站与长岗站之间的公务员的妻子(40岁),突然跑上轨道,当即死亡。为此,“日本海1号”晚点近一小时。后来查明自杀的原因是因为她丈夫有外遇。

第二件是五月二日在上行“日本海”列车上,乘客之间发生争吵,一个人打伤了对方,致使他两周后才痊愈。凌晨两点,因7号车厢发生乘客争吵事件,广野和同事一同赶去,看到一个人头部流着血。这是争吵的对方用威士忌瓶子打伤的。广野扣留了打伤人的乘客,在富山车站将其交给公安警察。被打伤的乘客也在同一车站叫了救护车送往医院,两周后痊愈。争吵的原因是双方都说7号车厢中一个下铺是自己的,因而引起争执。经调查,原来是被打的那位乘客去厕所,回来后把7号车厢错当成了自己乘坐的6号车厢。

第三件事发生在七月四日下行“日本海1号”列车上。广野听说4号车厢中有一位女乘客因病痛苦不堪,便去看望,发现其痛楚非同寻常。当时是晚上十一点,广野正不知所措,同车厢的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乘客说这是阵痛,可能很快要生产了。广野大吃一惊,立即在车内广播,说因出现急病人,如有医生或护士请来乘务员室。幸亏车上有位在东京一医院工作的护士,她很快来到乘务员室。在这位护士的帮助下,孩子在车上生了下来。后来,又把母子送上等在直江津车站的救护车,送到了医院。母子均平安无恙。

就这么三件事。广野说五年前也是在“日本海”列车上发生的事,要和乘客谈谈。那么,是哪件事呢?

“你怎么想?”上回问林。

“是呵,”林想了一会儿,说:“广野想见谁呢?”

“这就不知道了,他只是说,说说话就来。”

“卧轨自杀事件和车内争吵事件都不是令人愉快的回忆,而且,与他也无直接关系,不可能因此而被杀。第三件事是好事,如果是遇到了五年前在‘日本海’列车上生孩子的女人,想问问这以后的事,也不足为奇。”

“但是,既然是好事,怎么又会被杀,这岂不奇怪?”

“是呵。不过三件事都不能成为被害的理由呵。”

“我也有同感。除了这三件事,广野跟‘日本海’时,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可称之为事件的事了。”

“这下更是不明所以了。”林叹了口气说。

记录里没有记下卧轨自杀的妇女的姓名、争吵的乘客的姓名和在车上生孩子的女人的姓名。而且,既没有警方的调查报告,也没有报纸的新闻报道。无可奈何。不过,却可以通过这样几个渠道了解到一些情况。

卧轨自杀的妇女的姓名和住址,在当时的报纸上一定有的:

在车内争吵,打伤对方致使住院两周的那个乘客,交给了富山车站的公安警察,在那里应该能查到调查报告。

在“日本海”上生下孩子的女人,在直江津用救护车被送往医院,给急救队员或医院挂个电话,就知道那女人的姓名了。

上田将这些报告委托给林,便开始着手最棘手的事——通知广野家属。

广野的妻子章子是个刚强的女人。即使如此,在上田叙述事件经过时,她也一直埋着头,没有抬起来。等抬起头来时,她已经没有哭了,可她说道“我马上去秋田”时,她的声音在颤抖。

从大阪到秋田,有东亚国内航空的班机。

上田给机务段的新见助理打了电话,新见说他也一起去。

章子将广野操心的三个孩子托给住在附近的妹妹照看,和新见助理于上午九点四十五分乘飞机从大阪机场起飞去秋田。

上田在机场送走他们后又回到大阪机务段。他还没有回过家,也没办法回家。

留下来调查的林问上田:“怎么样?”

上回答道:“夫人己和新见助理乘飞机去秋田了。午饭前就可到达秋田。我想遗体可能在秋田县警,他们很快就可以看到了。你的调查怎么样?”

“三件事的姓名和住址都知道了。”

林让上田看记录。

第一件事:“日本海1号”卧轨自杀的妇女名叫渡边文江(40岁),住长罔市内。

第二件事:在“日本海2号”的7号车厢上争吵的乘客今西健一(37岁)以及近藤微(30岁)。今西就是用威士忌瓶子打伤对方头部致使对方住院的那个人,住敦贺市内,经营酒吧,历来爱撒酒疯。近藤是大阪的一个公务员,睡迷糊了钻进别人铺位的事发生过两次。

“富山公安室笑他们是半斤八两呢!”林说。

第三件事:在“日本海1号”列车上生下孩子的女人叫铃木早苗,二十岁,住东京世田谷区。

“不对呀。”上田用有点失望的口气说。

“什么不对?”林问。

“这次‘日本海2号’的乘客,5号车厢上,有一个买京都车票而半夜在新津下了车的女人,说名叫河野有子,住东京。我想这个女人或许就是五年前在车上生了孩子的那个乘客。可遗憾的是名字不对。”

“也许哪一次用了假名和假住址。”

“铃木早苗这个名字怎样?是真名?”

“刚才问了医院,查了五年前的病历,是写的这个名字。只是,医院记得那个女人出院时,付的是现金,没有用保险证。这就无法查明住址,也无法判断她用的是不是真名。”

“以后,她没给医院或急救队员去过什么感谢信吗?”

“据说没有。他们还生气说年轻姑娘不懂礼貌。”

“吵架的那两个乘客的姓名和住址不会错吧?”

“公安警察以伤害嫌疑拘留、调查过,我想不会说假话吧。但是,无论哪件事我都不认为能成为广野被害的原因。”林歪着头说。

上田也这样认为。

渡边文江这个公务员的妻子卧轨自杀是因为丈夫轻浮,与广野无关。

“日本海2号”列车上的男乘客吵架,广野只是制止、扣留了打伤人的今西,交给富山公安警察。不会因这点事就被怀恨五年,以至被害吧。

第三件事也不成其为被害的原因。这件事可以说是广野救人之命。因此而被怨恨、被杀害也太不近情理了。

然而,事实上,广野是被杀害了。而且,说是因五年前的事去见一位乘客,到了5号车厢。因此,人们认为与这三件事有关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上田不明白。

“这属于杀人事件,我们把调查委托给警方,怎么样?”林说。

按照道理,是该如此。然而,上田却不死心,他说:“再查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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