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为什么受邀来演奏的钢琴家非搭电车不可!哪有不派辆出租车来接的?耍我嘛,真是的!”

在乘客寥寥无几的电车中,下诹访美铃大声嚷嚷。和她中间隔一个人的入间裕人露骨地皱眉。

“唉哟,口水都喷到人家了啦,琴盒要是融化了怎办?”

“为什么我的口水会让它融化?那不是碳纤做的吗?”

“你的口气里面有种酸臭味,所以你的口水一定是强酸的。别说碳纤,说不定连铅都会融化呢。”

“哦?那么废的盒子,干脆现在就把它砸烂算了。”

体格魁梧、扎一束马尾的美铃,和身材纤瘦、讲话娘娘腔的入间,已经进行这样的斗嘴超过半小时了,而且这场演出也已经受到同车乘客太多注目了。

“那个,拜托一下,你们两个安静点好吗?”

夹在中间的城户晶一副烦死了的样子。

“反正下诹访你又不必像我和入间一样必须扛着乐器走,这不是很好吗?而且会场就在车站前面,走没几步就到了。”

“问题是在对待方式。怎么可以叫受邀的演奏家搭名铁的普通车呢?”

“受邀?你在说什么啊,是因为其他钢琴家都没空,人家才找你的。”

“你说什么!!”

“这是事实啊,小富士子·赫明。”

“你再说一次看看,你这个爬虫类系的死娘泡!”

“啊啊啊,不要吵了好吗……”

晶大大吐了一口气。自己都故意坐在他们中间了还吵成这样。乐团负责人事的人,到底有没有在管演奏人员合不合的问题啊?

晶和入间自音大毕业后,很幸运地进入当地的交响乐团就职,可话虽如此,乐团团员的生活未必轻松。薪水的基本来源是演奏会收入,但演奏会并非每天都有,而且要是无法招来观众,收入自然就减少了。光是表演厅的租金就要一百五十万到二百万日圆,再扣掉广告费、宣传单的印制费等各种费用,弄个不好迁可能亏损呢。

此外,地方的乐团虽然多半采取以自治团体与地方企业为主体的第三部门经营模式,但由于长期不景气,一旦经营母体减少补助,甚至可能出现减薪的窘境。因此,乐团除了定期演奏会以外,也会接受公演的请托来维持生计。这次,晶他们受邀参加的招待演奏就是公演的一种,属于高中生以下市民参加的音乐会。而且,当时主办单位要求要有一名钢琴师,但钢琴并非乐团经常使用的乐器,因此并未雇用专属的钢琴师,于是,晶就动用了他所知的人脉,找到了演出酬劳最低、但演出效果最高的美铃来帮忙。

晶认为入间的小提琴和美铃的钢琴都是最棒的。但是,两人的个性却是最糟的。更惨的是,根本水火不容。

而且等一下,自己居然要跟这两个人在观众面前演奏协奏曲。这就是新手的惩罚游戏吧——晶再次深深叹息。

作为会场的多用途表演厅位于车站正对面。随意看看一楼大厅的公布栏上,发现大表演厅除了音乐会以外,也用于电影、戏剧,最后还用来当作插花展览的舞台。说好听是多彩多姿,说难听就是大杂烩,之所以用途如此广泛,追根究柢全是蚊子馆政策造的余孽。不好好考虑事业收益就盖出过分气派堂皇的建筑物也就算了,还每每由于收入不敷维持费、人事费等支出,而不得不将会场提供给各式各样的文康活动,尤其素人等级的文康活动更是不划算,就这么一再恶性循环了。

这次,邀请晶他们前来表演的是当地的钢琴老师同好所主办的家庭音乐会,宗旨是为了促进小区交谊,但简单说就是钢琴练习的成果发表会罢了。

晶希望至少这个音乐会要认认真真举办,但这个卑微的愿望,在进到休息室后就粉碎了。休息室里简直变成了七五三节的神社。盛装飘逸的小女孩们像无头苍蝇般转来转去,比小孩更亢奋,浓装艳抹的妈妈们则是展开暗潮汹涌的较劲。

“喂,时本太太,听说了吗?会场的钢琴是山叶的。”

“哎呀?那真是伤脑筋啊,我们家小佑一直都是用史坦威练习的,要是触键感觉不一样该怎么办?”

“拜托,还史坦威咧。那些小鬼用玩具什么城卖的钢琴就够了吧……干、干嘛啦,晶,你拉什么拉啊。”

“下诹访,你太大声了。”

“学琴的孩子不会变坏”。就像这句广告词说的,这里的妈妈们几乎都没打算把孩子培养成钢琴家,只是当成一种艺能陶养而已。

可,话说回来……。晶心想。如果认为会弹钢琴、会拉小提琴有助于情操教育或人格形成,那就大错特错了。即便钢琴弹得多流利,残忍的小孩依旧残忍,就算小提琴拉得多优美,小孩的心也未必是美的。演奏精彩却人格不全,现场就有两个例子了。

晶拉着美铃的衣服朝舞台走去。他们的演出是在下午场的第一个,因此现在必须一起调音。其他参加者好像昨天就来这里练习了,但晶他们就没办法,尤其美铃还不得不弹才第一次摸到的钢琴,更是吃亏。

然而,舞台上已经被人先占了。

“不行啦,真!那里手指又滑掉了。”

性急的妈妈双臂叉在胸前,前面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拼命敲着键盘。那样的弹法的确只能算是敲键盘,没连奏也没断奏。仔细一听,他弹的是《贝多芬交响曲第九号》第四乐章的管弦乐部分改编成的钢琴曲。是很适合初学者没错,但这个名叫真的小男生似乎连弹这个都太难了。

不,还谈不上困不困难,他根本就没弹出旋律。音程和调子都跑了。晶还半认真地怀疑是不是钢琴的调音不准。

“再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听好,你好像对爸爸的工作很有兴趣,但我不想让你继承金属精炼那种工作,因为你身上流着妈妈的血液。来,那个地方再来一遍。”

从那口气,不难听出她对丈夫的工作很反感。

心想又要毒舌了吧,一看美铃,意外地她只是静静皱着眉头,再看入间,这家伙正呆呆望着天花板。看来,包括晶在内,这三个人都因为身上流着音乐家的血而多少身不由己吧。

“妈妈去跟老师打声招呼就过来,这个地方,你要好好反复练习。”

妈妈说完一走,真就把手移开键盘,怯生生地东张西望起来。

少鸡婆!这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却无法坐视不管。因为,那个人——曾经给自己勇气去迎向挑战的老师——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的吧。

晶走近真,把手搭在他肩上。

“演奏之前,最好不要想太多喔。”

突然转过来的脸,立刻刷红了。

“那么怕你妈妈吗?”

本想故作开玩笑状,但真不服气似地嘟起嘴唇,然后摇摇头。

“我怕的不是妈妈啦。”

“咦?那你怕什么?”

“哥哥,你不知道吗?这里,会跑出来喔。”

“会跑出来?什么啊?”

“这个。”

真把垂下的两手往前伸直。

“从前,有个女钢琴家在这里演奏时,弹到一半就死翘翘了,听说从那时候起,就常常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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