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萝·桑德斯通法官有个习惯:每当她在考虑一桩案件或要做出一项司法判决时,她总是把高背皮椅转向红木桌子左侧的美国旗,她似乎能从中汲取力量。至于国旗旁边的加州州旗,她却不相信能给她力量。当然,她是肯定不会把她的看法告诉别人的。

许多法官都没有在办公室放置国旗或州旗。两年前,当她被任命为高等法院法官时,她从前任法官手中全盘接受了这两面旗——国旗、州旗和家具、办公室甚至于秘书。在宣誓就职仪式举行前的一个周末,她穿着牛仔装开车来到法院,把那张曾经豪华的红木桌磨损的地方重新修整一番。可对这张椅子,她却束手无策。她的前任身材壮硕,把椅子的弹簧压坏了。法院已答应给她一张新椅子,可至今未兑现。坐在椅子上,她感到自己像是坐在一只吊桶上。

拉萝看了一眼时钟,快到回法庭的时间了。下午的行程安排是参加一桩案子的调查庭请求。这类活动是法院的日常工作,平淡无奇,通常在一个几乎空荡荡的法庭内进行。可是不幸的是,今天这个调查请求结果可导致公诉人的彻底败诉。本来,预审之时,法院应该已听取了被告的请求,可是那时,代表被告的公设辩护人——他同情这项起诉——还在忙乎其他案件,所以,调查请求被延迟至今。现在,一位领罗德兹奖学金的研究生——本杰明·英格兰接手这个案子。他腾出了全部时间来处理这个案子。

在这件案子中,一位二十岁的女孩洁西卡·范·霍恩被强奸又被杀害。

洁西卡的家在密森伟弗。她在周末探访父母之后,开着一九八九年的丰田车,在回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路上被害。不久,人们发现她的车被弃置在高速公路边,其中一个车胎已经瘪了。全面寻找金发碧眼、漂亮的洁西卡的工作持续了两个月,在离弃车处大约四十里、靠近海边的一块田间,人们发现了洁西卡的腐败的尸体。在此之前洁西卡的形象已深深地印刻在警官、记者及社区所有人的心中:卷曲的亚麻色头发、羞怯的微笑、大大的蓝眼睛、甚至那件镶有花边的白色上衣——在广为散发的成千上万张寻人启事中,她就是穿着那件上衣。

桑德斯通不再面向着国旗,她把椅子转向桌子的右侧,那儿悬挂着她曾祖父的相框,他是契罗基族的一位酋长。她遗传了曾祖父自尊的神态,具有雕塑感的颧骨,深邃的目光及智慧。每当她要汲取力量时,她总是凝视他的照片。

法庭里挤满了人,一片喧哗。所有的位子几乎都坐着人,几位记者不得不单腿跪在走廊上,手中拿着记事簿及笔,已经做好记录准备。至少有十来位警官到场,他们有的穿着警服,有的穿着便服。

一位书记官贴在法警的耳旁悄悄说着什么。大家都知道法官就要到庭了。这时,另外二位法警押着被告——一个长得又瘦又小的三十来岁男人进入法庭,朝辩护律师席走去。被告垂着头,带着手铐的手腕撑着脸:其实在咂着一根手指。他迈着小步,手腕上的手铐就像一个巨大的有魔力的手镯,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头顶上的一块秃斑渗出汗水,在电灯的作用下闪闪发亮。

他穿着鲜黄色的连身裤,衣服背后印有“奥兰治郡监狱”几个字。

“全体起立!”

被告在律师旁刚落座,法警就大喊一声。并向法官席前走去。“别坐下!奥兰治郡高级法院,第二十五处现在开庭,由尊敬的拉萝·桑德斯通法官主持。”

拉萝从法官席后的一个小门走进法庭。她穿着一件绕在身上的黑长袍,登上台阶。有人曾告诉过她,她的脸是一种不真实的完美:苍白、柔软、完美无瑕的皮肤,丘比特娃娃嘴,高高凸起的颧骨,在镜片后一闪一闪的长睫毛,一支金黄色的发夹把黑发夹在脸后。在担任这个通常由男性扮演的角色时,她试图以此来反映她的女人味。三十八岁的法官,似乎还太年轻了点,她必须藉由工作来显示她的权威。不久前,有人评论说,她看起来不像个法官,而更像教堂唱诗班的歌手。

地方检查官罗斯·米契尔从双层门冲了进来,他在另一个法庭处理案件,所以跑步赶到这儿。他微微喘吁着,疾步走到律师席边,呼地一声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扔在桌上,整整领带,抬眼望着法官。

拉萝目光威严,语气中充满厌烦地责备:“米契尔,非常高兴你的到来,但是,我们已经开庭,而你和往常一样又迟到了。我给你几分钟时间作准备,然后,我们就开始。”

当米契尔愤恨地翻寻文件时,拉萝的目光找到了受害者的双亲。他们就像一对在栖木上歇息的鹦鹉,肩靠肩坐在第一排。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悲哀。

这对五十出头的夫妇互相握着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们直瞪瞪地看着前面,等待着,等待着正义。

一个二十岁的黑发小伙子坐在他们旁边,他是受害人的男朋友。拉萝回忆起在报纸上曾看过这张脸。他穿着一套黑西服,也许,他就是穿着这套西服参加了她的葬礼。他在过去的三年里,一直和受害人保持比较确定的关系。

他们都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一年级学生,并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公寓里同居。他告诉记者,他已经在存钱为她买一枚订婚戒指。

最后,地方检查官抬起头:他已经作好准备。

当法庭内一片安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法官身上时,拉萝立即宣布开庭:“公诉人起诉韩德森,我们继续听取被告一方不提供供词的请求。更确切地说,是被告的供词。英格兰先生,我知道你还有一位证人。”

“是的,阁下!”

话音未落,英格兰已站了起来。虽然他的黑发掺杂着白发,可对于一个四十三岁的人来说,他仍不失为一个年轻、英俊的人。

证人宣誓后,走进证人席。他穿着警服。昨天,人们已听取了捕警的证词。拉萝可以肯定,他们做了伪证。今天,她可能会听到更多的同样的更加虚假的证词。这位警官说出了姓名,以便记录,并说出了他的职务——奥兰治郡监狱的狱警。英格兰迈步走出桌子,向证人席靠近。“怀恃警官,六月十五日晚你第一次见到被告是什么时间?”

“肯定是凌晨三点左右。我在三点钟下班。他在监禁室内,坐在长凳上。”

“明白。”

英格兰慢慢地说:“他一个人在室内?”

“是的。”

“那么,当你走进监禁室时被告在干什么?”

“睡觉。”

“睡觉?”

英格兰说着昂起了头。他转身面对着听众,走到席边,拿起了什么。

“我,我想他正在睡觉。”

警官回答。

“他是否可能已经失去了知觉?”

英格兰的眉毛往上一挑。证人死死盯着英格兰手中的东西。英格兰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中的东西,证人的双眼也随之上下翻动。

“也许。”

警官回答。接着他又贴近麦克风:“我想他喝醉了。”

“明白。”

英格兰说。“所以,你想叫醒他?”

“是的。可他没有反应,我叫来另一位警官,把他弄到他自己的囚室。”

“你们是怎么样把他弄过去的?”

“我们架着他的胳膊。”

“你们架着或拖着他时,是否察看过他的脸?”

“当然。”

证人扫了一眼听众,想从中找到那几位狱警,从他们那儿获取一些声援。

“难道你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乌青,也没有看到他右眼肿得睁不开吗?”

“我记不得了。”

地方检查官坐在椅子上,扭动着身子,他不满地用笔敲着桌子。英格兰的不满像蒸气般在他体内聚集。“你也不可能注意到他的左胳膊断了,对吗?”

“是的。”

证人说着,汗水流过他的眉毛。

“怀特警官,难道你没有想到被告急切需要医治?而且,实际上,被告已失去知觉。他的一只胳膊严重骨折,就像一块橡胶前后乱摆。你一定注意到这些情况,是吗?”

怀特回答道:“不,我想他参加了一场酒吧混战或别的什么。如果嫌疑犯需要医治,值班的警官有责任进行安排。我只是个狱警。”

英格兰四处走动着:“怀特警官,是不是你把被告打伤的?”

怀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

“好,很有趣。昨天,捕警证实,在逮捕被告时,打了被告,造成了几处乌青,别的没什么。那么,我猜想,这意味着是你折断了被告的胳膊,对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他们,那就是你折断了他的胳膊。”

怀特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愿意轻易地认输。“不可能!在登记备案时,他的胳膊就已经断了。绝不是我弄断了他的胳膊!”

法庭内一阵骚动。地方检查官的脸变得苍白。英格兰加紧追问:“你是说他的胳膊是被捕警弄断的,对吗?不是在登记备案时,而是在此之前?”

证人沉默不语,垂下双眼。最后,他说:“我想是的。”

“那么你,”

英格兰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他,“你把一个受了重伤的、又失去知觉的人扔在囚室里不管,而他很可能会死去,这是为什么?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你就要下班,不愿意再惹麻烦。你不愿意再作那些记录,也不愿去医务室,因为所有这一切都很花时间,怀特先生,对吗?”

怀特垂下了头,没有回答。

地方检查官冲口而出:“反对!他在诱导证人。”

拉萝说:“反对有效。”

“阁下,没有问题了。”

英格兰说着,坐了下来。很显然,他的观点占了上风。

拉萝看着地方检查官;她感到颈部的紧张感越来越强,“米契尔,你的证人。”

怀特在证人席上,拚命咽口水。两位捕警坐在后排,怒目而视。拉萝想:与本杰明·英格兰相比,怀特要害怕得多。他自己在孤军奋战。以后的日子可不易啊!

地方检查官站了起来,拽了拽夹克衫。他的声音既低沉又轻柔:“怀特先生,你是否可以绝对确认被告不是因为从床上掉下而摔断了胳膊?起初,你说你并没注意到被告受伤。现在,你是否要撤回原证词?”

这次,怀特看到了捕警的眼睛。可他此时,脑子一片糊涂,他只是想出去,离开证人席,走出法庭。作为一名狱警,他并不常出庭作证,而出庭作证又是那么令人神经紧张。“是的。我注意到了他的胳膊。当我走进监禁室时,他的一双胳膊已经断了。”

“现在,你可以绝对确信这点吗?你原来作的是伪证?”

米契尔摇着头,把头发撂到额上。他明白情况糟透了。他原来还以为不会糟到这个地步。

怀特眨巴着眼说:“是的。”

他的额头、上唇渗出更多的汗,小汗珠沿着脸颊掉下来。

地方检查官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他说:“怀特先生,在你进监禁室之前,被告是否可能从木凳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

怀特想了一会儿。但显然,他决心全盘招供,把他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以此向法庭,或向他自己的良知赔罪。“我想有这种可能,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所有的人都知道,在登记备案之前,他遭到殴打。”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们都知道吗?他强奸了一个女孩,又杀了她。”

说这话时,怀特自信地看着听众。因为他相信,如果,他们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也会设法让被告受些罪,弄断他几根骨头,再让他流点血。

地方检查官并不想谈这件事。事实上,怀特已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无法挽回了。而怀特对被告有罪的推测,英格兰也不屑于进行反驳。地方检查官说道:“阁下,没有问题了。”

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米契尔转身去看受害人的双亲:他们的目光相遇了。拉萝此时感到颈部的紧张感转移到了胸部。受害人的父母肩并肩,手握手,仍一动不动笔直地坐着。他们就像一座雕像——一座铜质受难像。现在,他们已经意识到法庭内所发生的一切。

坐在他们旁边的年轻人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已明白了一切。

“很好,”

拉萝说着看了一眼证人,“你可以离开证人席了。”

然后她转身对着大厅说:“休息十五分钟后,我来宣布判决。米契尔先生,我想和你在办公室谈谈。”

她轻轻地敲了一下小木槌,站了起来,走出大厅。

她疾步走向办公室。地方检查官紧随其后。她头也不回地说:“你是否准备指控马基诺和柯蒂斯?”

她指的是那两位捕警。说着,她走进办公室的外间,向秘书点点头。那两

位警官不仅把被告打得半死。而且还在昨天作了伪证。

地方检查官说:“可能,我还得考虑考虑。”

他的兴趣似乎越来越集中在这个案子,或者说这个案子的后一阶段,而不是起诉两位警官。

走进办公室,拉萝走到桌后坐下来,把眼镜往桌上一扔,一转转椅,对着年轻的地方检查官说:“应该起诉这些警察,解除他们的职务,拉出去,毙了他们。我这一生还未遇到过这么愚蠢的案子。”

拉萝非常气愤,当她的手指在拨弄桌上的一张纸时,她感到双手在颤抖。

听到拉萝的话,地方检查官抬起了头,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很显然,对于这些警察,他要尽自己的职责。最后,他垂头丧气地问:“你知道他有罪,对吗?”

拉萝没有回答,她感到双手十分疲倦。虽然拉萝很想大声地说,她要拒绝被告不做供认的请求。但是即使如此,在上诉过程中,对被告的定罪也会被推翻。“这是一目了然的,只要是律师,一定都知道。只是你没能击败他,并从他口中得到供词。”

拉萝看了看地方检查官,只见他把自己更深地埋在椅子上。

“你就作同意被告不提供供词的判决吧!我们可是当真的,”

米契尔说:“他也是知道的,”

米契尔的话中充满对被告的辩护律师责备之意。“上周,我们的原始证人死了。没有被告的供词……好吧,我们只好等待驳回。”

拉萝早就知道,他们为这个案件已忙碌了三个星期。在一盘录像带上,他们录下了被告含糊不清的认罪供词,可这个带子突然中断了。拉萝确信,这是因为被告已经被捕警打垮了,无法完整供述。他们每天都忙于和这一家子交谈,了解情况。他们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调查员,而且,两人都有十来岁的女儿。

可是,他们却失败了。

没有目击者的证词,没有被告至关重要的供词,指控是不能成立的。拉萝让米契尔去她的办公室,就是想利用这几分钟的时间来共同接受这个不可回避的结局,而且,还要统一认识。地方检查官要撤回起诉,重新归类。如果他们把这么一个经不起驳斥的案子交付审判的话,那么,其结局只能是判被告无罪。那可就全砸了!他们最好现在就撤诉,祈祷获取更多的证据来充实这个案子。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撤诉一定会引起公愤,而且,在他们进一步调查这个案件时,一个危险的杀人犯却逍遥法外。公众不会把义愤发泄在那两位警察身上——造成这个结局的真正罪人,而会发泄到拉萝身上。

“你准备今天就撤诉吗?”

拉萝希望不是在今天。如果是的话,那可就糟透了:她要同意被告不提供证据的请求,而不久,被告就会大摇大摆地走出监狱。

“不知道,英格兰会要求撤诉的。”

他往前倾了倾,又猛地往后一靠,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结束了!我们只是臭狗屎。”

拉萝起身向法庭走去。米契尔也站了起来,几秒钟后,他追上拉萝穿过走廊。

再次开庭后,拉萝宣布:“经过慎重考虑,”

她停顿了一下,她明白她的话的分量。她又往椅子里缩,这样下面的人只能看到她的头部。“准许被告不提供证据的请求,”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环视着大厅,继续道:“从法庭上出示的证据来看,被告被打成重伤,而他的供词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提供的,所以宣布无效。”

英格兰腾地站了起来:“阁下,我们请求撤诉。既然没有证据,那么对我当事人的起诉是不成立的。”

被告抬起头,他的双眼一片茫然。拉萝看过他的案宗,知道他正在进行精神病药物治疗。大厅里的喧哗声越来越响。地方检查官正转身,与被害人的父母交谈。母亲哭泣着,父亲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他低声地劝慰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尽力安慰她。受害人的男朋友吃惊地张大了嘴,他跳了起来。地方检查官用力地拉了拉他的上衣,他又坐了下来。

米契尔站起来说:“阁下,原告撤诉。”

大厅内一片喧嚣。被告急速地扫视了一遍大厅。拉萝想:在地方检查官搜集证据时,被告可能又会强奸谁呢?又会谋杀谁呢?他是否此刻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他那病态的、扭曲的内心是否渴望杀人?他扫视着大厅,是否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拉萝站了起来,倾身靠在栏杆上,一次又一次地敲着木槌。法警向受害人的父母走去,他们不停地看着这对夫妇及被告。大厅最终又恢复了平静,拉萝坐了下来。“现在宣布,在被告人的请求下,撤销起诉。”

说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眼直瞪瞪地看着面前的文件。“被告押回监狱,立即通知郡治安官释放被告,请把保释金交到法院书记官办公室。休庭!”

拉萝懒得再敲木槌,反正也没人能听清楚。

记者们在大厅内四处奔跑,推来搡去在寻找各自的编辑。拉萝一动不动地坐着,死死地盯着受害人的双亲,她内心充满着同情。地方检查官正坐在他们旁边,与他们商量着。被害人的母亲拿着一张纸擦擦眼睛,又擤鼻子。

人们正陆续离开大厅;记录员在收拾打字机。所有的警察在宣判之前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拉萝想:他们可不蠢,他们知道会有这么个结局。明天,地方检查官将起诉两位捕警。这时,一位法警正在与一位书记官聊天。英格兰整理着公文包,他的任务结束了。

突然,被害人的男朋友站了起来,他的脸因愤怒而变了形。“你怎能这样!”

他冲着拉萝大喊大叫:“他杀了她!他强奸了她,又杀了她!他活该挨揍!他该死!”

他气得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身体伸出前面的椅背,瞪大的双眼喷射着愤怒的火焰。一个法警向他冲过去,地方检查官也试图让他坐下。“你就这么放了他,他应该杀了你……强奸你,勒死你!你这个荡妇……”

一位法警拉住了他,另两个法警也奔了过来。他们都在注意他的双手是否握有武器。“应该杀了你全家……宰了他们……你才会知道什么是正义,你们的法律是什么玩意儿。我该干什么呢?亲手杀死他!你不配作法官,你和他是一样的货色!”

拉萝仍然坐在那儿,几乎被他不公正的语言所吞噬。他曾寄希望于法庭能为他的女友雪耻。但他的希望被法律筑成的高墙碰碎了:那些本应该捍卫法律的人,却在亵渎法律。法警们看着拉萝,只要她点一下头,他们就会给他带上手铐。他被法警死死地拽着,血液从嘴角渗了出来。他不停地扭动着,想摆脱出来。他要冲过去,赤手空拳地把她撕碎。拉萝向法警摇摇头,离开了大厅。他有权发泄他的愤恨。她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双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听了这些发泄愤恨的言语,她激愤的胸脯上下起伏,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她望着门厅,看到的只是一层红雾。被害人的尸体开始不停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想驱散它。

她抬起身子,整理了一下长袍,步履沉重地走过门厅。在洛杉矶上个周末就发生了二十五起杀人案。她悲哀地思忖:只是一个周末啊,一个讨厌的周末就是二十五条人命。这个城市已经淹没在暴力之中,可她刚刚释放了一个杀人犯。她心酸地自言自语:“太棒了。瞧你这一辈子干的好事——释放杀人犯,给他们通行证,拉萝。”

她在秘书桌前停住了脚步。

菲利浦正在电脑上做文字处理,他把椅子一转,问道:“你在说什么?”

他是个身材削瘦,修饰得体的人,有着沙黄色的头发,温柔无邪的眼睛。他已近三十岁了。

“菲利浦,今晚你有什么安排?”

“今晚?我,我有安排了。有什么事吗?”

他不自然地问道。

拉萝琢磨着他的脸。今晚她不愿独自一人吃晚餐,再独自一人回到冷清的住处。她需要有人做做伴,忘记白天不愉快的事情。没等她开口邀请他共进晚餐,菲利浦又说道:“九点左右,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拉萝想,他可能有了新的女友或别的什么女友。

拉萝从未听菲利浦谈过女友的事。“不,”

拉萝觉得自己真是可笑,竟会想到邀请菲利浦共进晚餐。她改变了主意去邀请别人。“不提了,回家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午的情况怎样?你做了什么判决?”

“我同意了被告不提供证词的要求。地方检察官也撤了诉,所以,韩德森就要自由了。”

“天啊!”

他扬起了眉毛,用手撑着脸。“就因为警察揍了他?他们真的教训了他?我想应该放他们一马。被告犯的可是滔天罪行。你总不能因此而责备他们吧!”

“是啊,我希望警察已把他揍了个痛快,”

拉萝平静地说,“这可能是托马斯·韩德森受到的唯一惩罚。”

说完,拉萝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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