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的脑海顿时乱成一片。她呆呆看着幻火,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忽听得一声呼唤,从天而降。

“绛云!”

绛云回过神来,抬头就见池玄飞身而来,不等她开口答应,池玄已走到她面前,他皱着眉头,正要说些什么。待看到幻火,他咽下了口边的话,转而唤他道:“幻火。”

幻火看到他,神色中生出隐隐畏惧。但他已顾不上胆怯,上前一把握住了池玄的手臂,道:“仙君,请你一定要帮帮褚师兄……”

池玄闻言,扶住了幻火。他看了看他,道:“你体内的那分元神被取走了?”

幻火点了点头,又将方才的话说给了池玄听。

池玄闻言,皱眉深思。幻火见他如此,心中愈发急躁。他索性不理那二人,自己往苑外走去。他刚迈一步,身子却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他手扶着回廊的柱子,勉强稳住了身形。

绛云见状,忙上前去,关切道:“你怎么样了?”

幻火微微喘息着,皱眉摇了摇头。

“元神取出,岂会没有影响。他现在身子尚弱,不可操劳。”只听有人开口,说出了这番话来。

只见苑中空地上忽生一片阴影,阴气聚合,化身人形。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鬼差崔巡。

崔巡含笑,缓步上前。他打量了幻火一番,道:“哟,看看,好一具人身啊,无可挑剔。比地府的‘还身符’强上百倍啊。恭喜。”

幻火看着他,微怒道:“我没空跟你废话……”

“方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崔巡道,“褚闰生已集齐了三分元神。可惜啊,纵然他有自毁元神的能耐,也有这般决绝的心意,如今却重归仙位,变回了普煞。终须得旁人动手,帮他了断。”崔巡笑着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何必着急。早去晚去不都一样。”

幻火听他这么说,一时沉默了下来。他低下头去,暗暗咬牙,强忍着心口的悲痛。是啊,早去晚去有何分别。事到如今,结局只有一个……

崔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继而看了看四下。

“果然还是开了杀戒啊……”崔巡叹了一声,“我说,这里还是收拾一下吧。若被旁人见了,恐怕多生事端啊。”

绛云听他这么说,这才回了神。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嗯,我去把尸体搬走。”她看了幻火一眼,又望向了池玄,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便埋头做事去了。

崔巡又对幻火道:“去休息吧,别折腾坏了这具身子,辜负了他的心意……”

幻火闻言,眸中悲戚愈盛。他再不言语,只是默然起身,往房间走去。

崔巡望着他的背影,满意一笑,正要同池玄讲话时,却见他抬手,对着柱子就是一击。这一击并未用多少力道,但已引得梁柱震动,屋瓦轻颤。崔巡微惊,就见池玄双眸又生湛湛光彩,如青碧之火。他立刻了然,不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默默走开。

稍晚些时候,驺吾神兽载着徐秀白到了宅中。此时,绛云已将尸体收拾停当。见到他来,她迎了上去。

徐秀白一见这宅子,便满心讶异,看到绛云上前,他忙开口询问。绛云便将先前李延绡请驺吾神兽前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徐秀白听罢,愈发惊讶,他急急问道:“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绛云听他这么问起,想起先前李延绡嘱托她的话,一时间心口又生出那莫名苍凉之感。她思索再三,终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病成那样还能去哪里!他不要命了么!”徐秀白怒道,“我去找他回来!”

绛云见他要走,忙见他拉住。

徐秀白不满,“又怎么了?”

绛云望着他,轻声道:“我……我觉得他不想你去找他……”

徐秀白皱眉,略有不解。

绛云不再多言,拉着他往花苑里去,将他领到了何彩绫安睡的榻边。她这才松了手,道:“她现在是凡人之身……”

徐秀白闻言,微微一惊。见何彩绫沉睡不醒,忙伸手替她把脉。

“她喝下了四神酥。李延绡说,不用替她解……”绛云的声音愈发低微,竟似在自语一般。

徐秀白把脉的手微微一顿,他转头,怔怔地望着绛云。沉默无声,静静纠结着思绪。徐秀白的神色中哀伤渐生,把脉的手指慢慢地移了开来,而后,紧紧地握了拳。

“混账……”徐秀白骂了一句,无力地垂下头。他深深吸了口气,安抚下自己躁动的心绪,继而将何彩绫抱了起来。

“这里虽暖,也不能就这么躺着。我带她回房……”徐秀白说完,对着绛云点了点头,抱着何彩绫往房间去了。

绛云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得也点了点头。苑中人去,空余下繁花似锦,更添了惆怅。人世间的聚散离合,竟是这般让人无奈。安静下来时,她便想起了方才的种种。褚闰生集齐魂魄,是为了完全毁掉普煞的元神。可是,为什么要毁掉?

她虽然知道,普煞仙君在她体内置入元神并非善意,也知道幻火金轮中拘锁着无数不可超生的魂魄,更见过三极吞虚阵中那个张狂邪肆的“初鬼”……可是,她依旧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非如此不可。

她低下头,默默往苑外走去,一步跨出,便是冰天雪地。如絮的白雪落上她的眉梢,牵动一丝寒意。突然之间,她竟想起一年前的冬日,似乎也是这般的风雪。那一身质朴的少年笑意温和,对她道:“姑娘,你傻得挺特别的……”

那一刻,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后悔,若她没有找到他,没有找他修仙,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是不是就不必走到如斯地步……她越想越伤心,不觉已红了眼眶。她停步,将模糊视线的水雾擦去,抬眸之时,却看到了池玄。

花苑之外,是清池曲桥。他便坐在曲桥的栏杆之上,池中锦鲤聚在桥旁,游弋翻腾,搅碎他的倒影。

绛云走过去,低头轻轻唤道:“池玄。”

池玄见她双目微红,伸手拉她坐下,又轻轻将她揽进怀里,问了一声:“冷么?”

绛云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她又想到什么,提议道,“要不要我变成兽形给你抱着取暖?”

池玄笑着摇了摇头,他将手臂环紧一分,道:“这样就好。”

绛云听他这么说,也生了笑意,她抱紧他一些,埋首在他胸口。她开口,怯怯问道:“我们真的要跟闰生哥哥决一死战么?”

片刻沉默之后,池玄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嗯。”

绛云抓紧他的衣衫,急切道:“可我根本没想过什么决战啊。我怎么可能去毁掉他的元神,毁掉元神,他会死的啊!”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眸中复又浮起了水色。她低头想了想,犹豫着开口,依旧用那颤抖的声音,道,“我们不去行不行?我们回大荒……”

池玄摇着头,无奈道:“不行。”

“为什么?”

池玄望着她,声音里满是凝重:“毁掉他的元神,才能释放他拘锁的魂魄。”

“用定魂咒法就行了啊,再说,你的净灵灯不也能度化精魂!”绛云反驳道。

“对。”池玄颔首,如此答道。

绛云猛地醒悟过来。定魂咒法和净灵灯,只有她和他,有这样的能耐。

度魂。她怎么就忘记了,自己辛辛苦苦在地府修炼,不就是为此么。旁人也许还无所谓,但商千华、段无错和梁宜,无论如何也要救出来才行。

她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心绪,道:“那我们只度魂,不伤他,好不好?”

“我没把握。”池玄道。

绛云不解。

“若是普煞,我没把握……”池玄的神色中浮起一丝惆怅。

普煞……

绛云听到这个名字,又是怔然。

“他吞下的煞气,能克制我的净灵之力。梁宜的魂魄为他所用,你的定魂咒法怕也难以起效。加上天干玄兵和雷将神力……”池玄慢慢道,“只怕我们未能度魂,就败在他手下。”

绛云心中复生沉重,低头苦思起来。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提议道:“说不定根本不必一战啊。我们好好跟主人说,兴许他愿意释放那些魂魄……”

池玄闻言,皱起眉来,“不可能。”

“哎?为什么?”绛云皱眉。

池玄紧皱着眉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崔巡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含笑道:“绛云姑娘说得对。”

只见崔巡背着手,缓步而来。徐秀白跟在他身后,依旧一脸哀伤之色。

绛云见有人同意她的观点,满心欢喜,不自觉地展了笑意。

崔巡走到那二人面前,道:“是该先好好谈一谈。毕竟毁人元神什么,不合地府的规矩。”

徐秀白开口,不屑道:“要谈是你的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夺回师傅的魂魄。他若不答应,就算毁他元神我也不会手软。”

“你毁不掉他的元神。”池玄认真道。

徐秀白一愣,正要发怒,却又想明白了什么。他硬生生压下怒意,不悦道:“我知道我道行低微,还没有毁人元神的本事。你不必点明。”他说罢,双手环胸,嘟囔道,“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崔巡看着这般情状,轻轻击掌,道:“好。既然都决定了,我们往凤麟洲去吧。”

见众人皆无异议,他又唤出了黑白童子,嘱咐他们看护宅院。一切妥当,众人上路。

徐秀白跨上驺吾,刚坐稳,却突然生了疑惑,开口问道:“说起来,既然褚闰生如今变成了普煞仙君,他还会乖乖在凤麟洲等我们么?”

“这是自然。”崔巡答得轻快,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道,“那小子布的局可高明得很哪。”

说罢,他也不多作解释,腾身入空。

徐秀白不解其意,也懒得再问了,策骑驺吾追了上去。

不消多时,四人行至西海,这才懂了崔巡方才那话中的意思。

西海之内,凤麟洲外,本是一片弱水。鸿毛不渡,芦苇不浮。平日里,这弱水极静,凝澈如水晶一般。但今日,却见水翻如沸,浪激生沫,一片浑浊。水中隐隐有无数水族穿梭,忙碌非常。

众人正疑惑时,就见浪升如莲,一名金甲男子浮出了水面。但见他相貌英俊,身姿伟岸,颇具威严。此人,正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嘲风。待看清众人,他原本的严厉便化作了恭敬谦卑,他抱拳,尊道:“广昭仙君。”

池玄回了礼,道:“太子不必多礼。”

嘲风颔首,笑道:“不知仙君何故来此?”

池玄如实答道:“往凤麟洲寻普煞仙君。”

嘲风闻言,皱眉道:“仙君也知道普煞回返之事?”西海水族多因睚眦和螭吻之故,对普煞心存芥蒂。嘲风自然更甚。他的语气冷淡非常,只道,“不瞒仙君,普煞虽然归位,但不知为何,其身煞气凶戾,凤麟洲左右皆受波及。众仙家已合力将他困在洲上,如今正商量对策。”他望向池玄,勉强一笑,“说来仙君天生罡气,净灵驱邪,莫不是为此而来?”

听到这番话,绛云蓦然想起当初普煞仙君身死,幻火金轮失控,煞气四散,西海仙家也曾合力将幻火金轮拘束。她恍然大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崔巡。

崔巡满脸笑意,点头道:“这也难怪,就算是自己的元神,也需要时间吞化调息。更何况他身负诸般法力,一时无法控制也是理所当然。嗯,我们来的正是时候啊。”

嘲风打量他一番,道:“阁下莫非是地府鬼仙?”

“好说。”崔巡答道。

嘲风顿生欢喜之色,他上前,跪下身来,恳切道:“如此机缘,定是上天怜见。想必鬼仙大人也知道当年我西海水族与普煞一战之事。王兄睚眦的魂魄至今被普煞所拘。小王斗胆请广昭仙君和鬼仙大人出手,度化王兄魂魄。”

崔巡伸手扶起他,道:“不必多礼。正是为此而来。”

嘲风愈发喜悦,但眉宇间仍旧隐了一丝忧虑,他满脸诚恳,又道:“鬼仙大人,王兄身前行事有差,即便度化,恐怕还要在地府受刑。但求鬼仙大人体恤……”

“放心,此事地府自会酌情。”崔巡说罢,拍了拍嘲风的肩膀,回头望向了徐秀白,笑得含义深长,道,“徐兄弟,你说是不是?”

徐秀白微微一怔,就见嘲风正望着他。他慌忙避开他的眼神,草草应了一声:“嗯。”

话到此处,嘲风方才放下了心。他拱手,又拜道:“多谢成全。小王不多扰了,请吧。”他说罢,侧身让开。

四人别过,往凤麟洲去,不在话下。

奉命困锁普煞的仙家见是他们前来,自无阻挠之意。四人脚踏上凤麟洲时,就见红光弥漫,染透洲上缭绕白烟,朦胧看去,如烈焰一般,焚林燎天。洲上花木皆已枯朽,鸟兽绝迹。

那红光,正是至凶至恶的煞气,由无数魂魄的冤气与妖兽天犬的狂躁杀念凝聚而成。瞬间便能夺人心魄,骇动神魂。

池玄见状,唤出净灵灯来,燃亮了灯火。刹时间,罡气铺展,驱散众人身周的红光,留出一片清静之地。

“切莫离开我身边。”池玄开口,却只嘱咐了徐秀白一人。

徐秀白看了看崔巡和绛云,无奈地点了点头。

四人缓步前行,片刻之后,便见一池湖水。洲上被煞气笼罩,万物颓靡,但这湖水却清碧如昔。白烟袅袅,氤氲缭绕。飞花点点,激起涟漪。水面之上,有人侧卧而眠。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绛云呆呆看着眼前的景象,自语般地轻唤一声:“主人……”

霎时间,一道涟漪漾过水面。湖上之人睁开了眼睛,缓缓起身。他望着众人,凝眸而笑,云淡风轻地道了一句:“恭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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