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要烧掉才好啊。”

褚闰生话音一落,幻火皱眉,抬手一挥。火焰在他身周燃起,青幽妖冶。

幻火伸手指向聂修,道了一声:“烧。”

千百条火舌如有生命一般,扑向聂修。

聂修见状,起凝水诀,挥戟迎上。然而,那些火焰一沾到他的身子,他便觉不妥。那火焰并无一分炽热,却有十分阴寒,仿佛潜入了血脉,慢慢噬啮着真元。

他一惊,连退数丈。收去手中的长戟,令道:“烈火于南,炳耀天下。”

一个“丙”字赫然而现,字形愈变愈大,化作一柄巨扇。聂修执伞在手,狠狠一挥。火焰奔流,随风而起。那火光金赤耀目,灼热炎炎,瞬间将青幽火焰逼退。

幻火自然不甘示弱,他扣诀,令道:“日之源,火之祖,朱陵火府之精!”

青幽火焰刹那化作赤红,那股火焰绞缠在一起,将苍茫秋雨蒸腾散去,场面壮观非常。

褚闰生看着这般发展,脸上起了一抹笑意。他垂眸,看了看自己掌中的雷殛双珠,欲起雷咒。

正在此时,玄兵又变,只听聂修道:“诸气敛更,蕴强乃刚!”他手中的巨扇应声变化,成了一方坚盾。他执盾,冲入了火焰之中。

幻火自持自己虚身幻形,饶他玄兵再强,又岂能伤他分毫,自然不闪不避。这时,一道白光出现在他眼前,只听聂修道:“仙妖鬼兽,万灵万法。诸道同途,加护我身!万化!”

言罢,那白光如纱,笼向了幻火。幻火不以为意,看着那白光渗入自己虚幻的身子。

然而,一瞬之间,坚盾解除,青幽之火爆发开来,竟是吞天噬地之势。聂修站在那火焰之中,眉目间带着傲然之色,道:“这便是你的力量?”

幻火皱眉,道:“哼,区区模仿,能奈我何!”

聂修也不多言,挥手令道:“幻焰真火,烧!”

幻火自不退让,迎身而上,但那些火焰却在他面前陡然散开。只见那火焰重聚,转了方向,以无比迅猛之势攻向了何彩绫。

何彩绫见状,将手中纸伞一扬,令道:“弥天,吞灭!”

纸伞漫出一片温润枣色,将那青幽火焰湮灭大半,但火焰却绵绵无尽,复又重来。火屑点点飘落,竟似柔水一般,渗入了伞下。火焰沾身,并未有烧灼之感,只是,真元内息骤然躁动,似被这火焰点燃一般。她身上的五行咒法刹那解除,长绫又复了五彩之色,颓然落在她的肩头。

幻焰真火,能焚去真元。哪怕仙道金身,元神加护,亦不能幸免。

何彩绫自然知道此事,她稍安心神,正要应对之时,褚闰生纵身到了她面前,扬手一挥。所有的火焰,便在他一挥之间消失无踪。

此刻,他已抛下了手中的纸伞,去尽了悠然之色。他望着聂修,神色之中,唯余不悦。

战局有了片刻停顿,周遭复又被秋雨笼罩,淅沥寒凉。

何彩绫平复了真气,抬眸望着面前之人,轻声笑道:“竟然背对着我,不怕我趁机杀你么?”

听得此话,褚闰生转头,冲她轻轻一笑。他并不应对,只道:“坐下调息。”

便是这样简单的四个字,却一时间让何彩绫有些失神。她胎身得道,仙体金身,历过百年有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护在自己的身前。更不曾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四个字。时至今日,谁强谁弱,早已异数。历劫浴火,眼前的这个男子,再不是昔日那“偶尔飞进她窗户的小鸟”……

不知为何,她的心上竟生出一丝莫名欣慰。她垂眸,收去了弥天伞,席地坐下,默默调息。

褚闰生欣然看着她照做,继而又复了冷冽不悦之色,望向了聂修。

聂修亦收去身旁的火焰,手抱如意,严阵以待。

褚闰生开口,对幻火道:“幻火,你且退下。”

幻火满心愤怒,只想再战。但听褚闰生如此吩咐,只得悻悻退下。

褚闰生手握雷殛双珠,朗声道:“请监院赐教。”

言罢,双珠盘旋飞起,引动赫赫雷光。褚闰生纵身而上,令道:“九霄八荒,诸魔降伏!雷殛!”

聂修毫不迟疑,重又将如意化为星盘,唤出天干之庚。一面巨盾立现,将雷电尽数挡下。

“好厉害的玄兵。”褚闰生赞了一声,他手腕一翻,洁白的砗磲珠子自他掌心涌出,跌落在地。珠子引动水流,伏地而去,攻向了聂修。

聂修稍退几步,令道:“罡元覆顶,屈轧伏灭!”

巨盾瞬间消失,一个“乙”字浮出,漫出一片光辉。转眼之间,聂修的手中多了一把巨锤。他腾身离地,举锤而击。一股至强力道冲压而下,砗磲珠子瞬间碎尽,水流皆散,没入泥土。

不等褚闰生再行咒法,聂修收去巨锤,又念道:“碎藏诎形,绞缠缚束!”

“己”字浮现之时,数十条巨链自四面出现,绑向了褚闰生。

褚闰生急忙闪避,但那锁链越来越多,竟再无可以躲避的空隙。他皱眉,又令道:“雷殛!”

霹雳轰天,直击而下。锁链碎去之时,烟尘骤生,迷人视线。

趁着这个空隙,聂修纵身突入,到了褚闰生的面前。他收去锁链,化回如意,又念道:“仙妖鬼兽,万灵万法。诸道同途,加护我身!万化!”

白光骤起,覆上了褚闰生的身子。便是这一刻,褚闰生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周身红光弥漫,如烟如雾。那红光,冷冽如刀锋,森寒如冻气。更蕴着浓重杀意,骇心神,煞万物。红光如有生命一般,侵身入体,吞人心智,湮去神识。

聂修大惊,正要收法,无奈为时已晚。如意的白光瞬间被染做了赤红,那无与伦比的凶煞之气随着“万化”之法,涌入了聂修的身体。剧痛骤生,让他忍不住□□出生。他仓惶后退,一时间,竟连步子都站不稳了。

褚闰生满目笑意,道:“监院,不是每一招,你都能‘化’的。”

聂修忍着剧痛,颤声道:“这是……”

“天犬煞气……”褚闰生道,“要吞下这力量,得有些诀窍才行。我花了三个时辰,不知监院如何?”

聂修已无力支持,他跪下身去,大口喘息,再说不出话来。

褚闰生笑了笑,道:“监院,这煞气会迫伤血脉,扰乱内息。轻则道行不保,重则性命堪忧。我奉劝监院还是尽快找人医治为上。”

他说完,再不理会聂修,径直走到了一旁,捡起了方才抛下的纸伞,举步走到何彩绫面前,替她打着伞,问道:“好些了么?”

何彩绫平复了气息,施然起身,应道:“无碍。”

褚闰生浅笑着,颔首道:“山路还长,切莫勉强,唤丑符出来罢。”

何彩绫掩唇而笑,道:“哟,这说的我倒像是弱不禁风似的。”她说完此话,轻轻推开他撑在她头顶的纸伞,漠然举步,往山上行去。

褚闰生见状,无奈一笑。他转头对幻火道:“我们也走吧。”

方才的一切,幻火自然看在眼里。他微微皱着眉头,心头竟有丝丝隐痛,不知为何而起。听得褚闰生唤他,他回过神来,点头答应。

正当三人要离开之际,聂修站起身来,朗声喝道:“开坛!”

他话音一落,长纂殷红,从天而降,落在了褚闰生周围。九九八十一支,里外三层,将他层层围起。

褚闰生只觉自己的手脚如被束缚一般,法力亦被压制,半分动弹不得。

“去!”聂修掐诀,对着那道坛一指。

一瞬之间,道坛中长纂旋转,赤光耀目。褚闰生的身影竟消失无踪,不知去处。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何彩绫和幻火皆未及反应,眼见褚闰生消失,二人惊愕难当。

这时,聂修兀得呛出了一口鲜血来。他本就被煞气侵体,重伤在身,使出这道坛将他最后的真气耗尽。他再无力支持,满意一笑,颓软倒地。

“混账!你将褚师兄怎么了!”幻火勃然而怒,几步冲上前去,质问。

然而,聂修此时早已气若游丝,脉象亦渐渐消去。

何彩绫见状,皱眉而叹,轻声自语道:“何苦……”她顿了顿,对幻火道,“方才那不过是引渡之术,你师兄没事,只是身在别处。想必还在茅山,你与他心神相通,应能找到才是。”

幻火听得此话,忙闭目静思。片刻之后,他睁眼,说出了一个名字来:

“仙人洞。”

……

却说,绛云一行离开十洲仙岛,回返中土。众人只恐仙岛之上耽搁太久,人间不知何时,皆以法力疾飞而行。但池玄仙力稍损,徐秀白又是凡人之身终有局限。终是由绛云化了天犬之形,载那二人赶路。

先时,众人已用七曜昭明镜探知褚闰生下落,知他在茅山之上。天犬神速,迅如流星,待到茅山之时,不过片刻。却见金光煌赫,覆顶罩山。金光之中,隐有雷电交杂之光,加之地动山摇之响,不同一般。

“护顶金光……”池玄开口,如是道。

“护顶金光?是什么?”绛云问道。

“金光一开,便成障壁。历来,只有上清派遭遇不可战胜之强敌时,才会打开金光……”池玄说到此处,声音微顿,眉峰轻轻一皱,说出了四个字来,“太上圣盟。”

听到此处,徐秀白一惊。覆灭上清,李延绡盘算已久。莫非,就在今日?

正在这时,金光中忽然生出火焰青幽,夹杂煞气森烈,冲天而上。那火焰被金光包覆,不得外泄,但绛云依旧心生惧意,连退了数丈。

“这是……”绛云稳了心神,想起了这似曾相识的火焰,“圈圈?!”

见到此状,池玄取出七曜昭明镜来,令道:“明光洞照,玄门开解。”

随他话落,镜中闪过一道光芒,光芒透过那煌赫的金光,俨然开出了一条通路来。绛云会意,二话不说,飞纵而下。

还未等他们站定,噪杂人声已近,一众上清弟子疾步而来,将他们围了起来。这些

绛云见状,放下那二人,自已亦复了人形,小心应对。

这时,众弟子之中有人上前一步,喜道:“池玄,你回来了!”

只见众弟子之首,竟是吴亨。吴亨见到池玄,惊喜不已。

池玄见到他,颔首应了一声:“师兄。”

吴亨笑着,正要上前,却一眼看见了徐秀白。

“池玄……你怎与这‘太上圣盟’之人在一起?”吴亨皱眉,问道。

“恰好同路。”池玄回答。

吴亨看了看头顶的金光,又望向了眼前之人,道:“师弟,今日太上圣盟携一众妖物大举进犯茅山。你此时带此人进来,恐怕不妥。”

徐秀白听到此处,冷哼了一声。

“他不是坏人。”绛云上前,说道。

“呃……绛云姑娘,”看到她,吴亨微微有些尴尬,“上清派与太上圣盟之间积怨已久,这其中的恩怨,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总之,他既然入了茅山,我等必得将他擒下。”

吴亨说罢,周遭弟子纷纷亮剑,欲擒徐秀白。

徐秀白双手环胸,轻蔑道:“什么积怨已久,什么讲不清楚。恐怕是你们根本不知道缘故吧。”他环视了众人一番,道,“我告诉你们真相也好。我太上圣盟从来没有与上清敌对之意,是你们上清派觊觎‘道藏’,屡次滋扰,欺人太甚!”

“一派胡言!”吴亨听得此话,不禁出声反驳。

“胡言?”徐秀白道,“那你倒说说,贵派失散的《上清真经》是从何寻得的?

众弟子一时无言以对。

“若非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一个名门正派会使出那些手段来。”徐秀白顿了顿,语气愈发轻蔑不屑,“我还曾听说,因我派盟主并非常人,上清派自四十多年前就一意诛杀。盟主终是忍无可忍,才自立教派与上清抗衡。不知此事在贵派掌门的口中,是怎么个说法?”

“你……”吴亨气急,道,“你休要侮辱本派清誉!”

“一意诛杀,是为不仁。夺人之物,是为不义。这样一个不仁不义的门派,还敢提‘清誉’二字?”徐秀白冷笑,道。

听到此处,众弟子无不激愤,吴亨更是怒不可遏,他指着徐秀白,对池玄道:“池玄,此人含血喷人,辱我上清,你还要跟他为友不成!”

“他说的是事实。”池玄开口,淡然道。

众人愕然。

“池玄,你……你怎么也……”吴亨皱眉,低斥道。

“师兄可还记得,我本不是上清派的入门弟子。”池玄道。

吴亨听他这么问,莫名地点了点头。

“我师父仙去后,掌门将我收入乾元观,不久之后,便命我随你们一起下山,去找受命寻回《上清真经》的封师叔……”池玄道,“我入门未曾受仙人洞的试练,更未受戒,却已为掌门重用。师兄因此对我多有排挤……”

吴亨听到这里,神色有些尴尬,开口打断道:“池玄,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以前的事了……”

池玄点了点头,“嗯。我只是想告诉师兄,我并非是受掌门垂青。掌门不过是借我的罡气克制地支使符罢了。”

众人皆是惶惑茫然,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徐秀白却了然道:“原来如此。当日何彩绫为防经文被窃,便在上面下了‘蛇煞’。凡是碰触经文之人,皆会被巳符追索吞杀。那上清弟子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怜的是,‘蛇煞’波及甚广,拖上了好些本盟的兄弟。后来,那‘蛇煞’不知何故被解除了。想来,是你的罡气了。”

一旁的绛云本也听得一头雾水,但到此时,她忽然明白了过来。还记得,那时冬日,她和幻火寻广昭的转世不得,回返之时,褚闰生却遭巨蛇所杀。后来,她得知是何彩绫所为,却始终不知道因由。如今听来,错的是上清派,褚闰生是被无辜波及……而池玄,是被利用?

众上清弟子听到这里,皆面面相觑。猜疑已起,动摇更生。

吴亨见状,朗声道:“事关重大,怎能听信一面之词。孰是孰非,我是不知道,但保卫师门,义不容辞!”他执剑,上前一步,道,“池玄,今日你究竟要帮谁?!”

池玄并不多想,开口道:“我会阻止你们动手。”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哑口无言。唯独绛云笑了起来,她点头,道:“对。”

徐秀白看到这般发展,满心不悦,他刚要开口抱怨,忽然,何彩绫和幻火飞身而来,落在了众人之前。

“圈圈!”绛云看到幻火,欢快地叫了一声。

幻火紧皱的眉头展了又紧,他不满道:“你这小狗!不准叫我圈圈!”

眼看两人就要争论起来,何彩绫笑了起来,道:“哎呀,小狗儿,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她说着,又望了池玄一眼。见他一双青眸,隐泛异彩,周身罡气亦清淡许多,心中便知晓几分。她并不说破,只道,“我早就说了,仙道清苦,怎比得上软玉温香。仙君如今信了吧?”

池玄点头,平静应道:“嗯。”

听他这么回答,众人皆是无语至极。

“别管这些了!”幻火却忿然开口,道,“你们让开,别妨碍我找褚师兄!”

“闰生哥哥?他在哪?”绛云听罢,急急问道。

“他被聂修暗算,困入了仙人洞。”幻火道。

“一派胡言!”吴亨出声斥道,“监院怎么做出暗算之事。何况褚师弟是上清弟子,纵有些不好的留言,也待查证。监院又怎会对他出手!”

“哼!我亲眼所见,难道有假?”幻火怒道。

吴亨也不知如何反驳,想起先前所听所闻,心中不免也生了猜疑。

“呵呵,这有什么好争的。是真是假,一起去看看不就明白了?”何彩绫笑道,“当然,你们不愿意,也强求不得。但你们真有自信能拦下我么?”

她话未说完,忽听一个声音响起,道:

“好丫头,还是如当年一般狂妄。许久不见,不知道行可有长进?”

那声音苍老喑哑,枯涩无力,但却绵绵悠长,回荡在四周。

听到这番话,何彩绫的脸色大变,她四下环顾,想找那声音来处。神色之中,惊怒掺杂,复杂难辨。

“丫头想见老身?呵,先闯过老身的阵法吧……”话到此处,只听那声音悠然念出了一段咒文来,“南极长生,六星延寿。凝神结胎,逆天化育!急急如律令!”

语罢,只见光辉冲天而起,分为六道飞散而下。光辉落地,漫出一片晶莹。地面骤然裂开,浮出两具棺木来。棺木震动不息,棺中之物蠢蠢欲动。忽然,棺盖飞离,待看到从棺木中坐起来的人,在场之人无不惊骇。

那两人,竟是早已身死的华阳观主薛弘都与乾元观主施清雯。

何彩绫咬牙,念出了这道法的名字:

“南斗注生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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