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秀白跟着那传讯士兵回到宋营之时,只见营中一片狼藉。看那营帐的破损和地面的裂痕,似有万把巨剑从天而降一般。他冷哼一声,低语道:“果然是上清剑诀……”

领路的士兵看他站定不动,忙上前,焦急唤道:“徐大侠。”

徐秀白回过神来,微微颔首,继续跟了上去。

主帐被毁后,黄校尉和副将被安置在军医帐中,里头正有几个士兵忙碌。徐秀白看了众人一眼,开口道:“我诊病之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你们先出去吧。”

士兵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敢举动。

“看来是不需要我治了。”徐秀白说完,作势要走。

众士兵这才从命离开。

徐秀白笑了笑,举步走到昏迷不醒的那两人身旁,他看了看两人的伤势,抬手给黄校尉把脉。指下的脉象让他皱起眉来。安稳匀实,流利和缓,并非病脉。也不像是中了什么邪术。他转身,又把了副将的脉,亦是如此。

徐秀白收手,静静思忖。这两人看来是皮肉之伤,照理不会昏迷至今。这其中,果然另有曲折。方才李延绡嘱咐他的话,如今一想,便完全明白了。方才李延绡未等士兵传完话,就一口咬定褚闰生是杀人凶手,更指客栈中的人是同党,实在是有些急躁。若二人死了,倒也无人追究,死无对证。但若这二人醒来,只怕事情多变,反倒对太上圣盟不利。

他想罢,握起那二人的手来,将气劲打入两人的血脉。气劲入脉,疼痛非常,那二人惊醒过来。

徐秀白冷冷一笑,气劲又重一分,迫得那二人发不出声来。

眼看二人快支持不住之时,那黄校尉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物,凑近了嘴边。拼着全身力气,吹了口气。

这石哨不是他物,正是先前施清雯赠给褚闰生的那一枚,上面刻着咒文,并非凡物。只听清音顿起,一股力道生生将徐秀白逼退。他收劲,惊道:“九章圣道!”

黄校尉缓了气息,喝道:“大胆狂徒!果真如那褚少侠所言,你们太上圣盟居心叵测!”

徐秀白听得这句话,方才明白,那姓褚的小子是设了套子,引人入局。幸而前来杀人灭口的人,是他……

帐外的宋军将士听得里面动静异常,纷纷进帐来。

徐秀白见状,高声道:“哼,你们宋军乃是不义之师,恃强凌弱,祸害百姓。我与宋军更有深仇大恨。若不是盟主执意与你们修好,我岂能放过你们!”

黄校尉哪容得他多说一句,起身喊道:“给我拿下!”

周遭将士闻令,一涌而上。

徐秀白扣剑诀,喝令道:“道合阴阳生复灭,剑蓄刚柔利且疾!”

随他话音,一柄长剑凭空出现,似有意识一般,在宋将之中穿梭。一转眼的功夫,就放倒了数人。

黄校尉知道徐秀白道法高强,普通将士岂是他的对手。忙又举起手中石哨,吹了起来。

一时间道音清朗,回荡四周。那柄长剑陡然落地,失了神力。

徐秀白稳住心神,上前一步,用脚尖挑起了那柄长剑,握在手中,一剑刺向了黄校尉手中的石哨。

只听一声脆响,剑尖钉入哨身,那石哨虽刻着咒文,却不过是“九章圣道”的第一章,仅作护身之用,岂能挡住这一击?石哨刹那碎裂,道音消止,再无声息。

徐秀白收剑,笑道:“如今就算盟主来了,也救不了你们!”他说完,正要行杀招,忽听琵琶之音,强如惊涛,声声而来。他忽觉气息凝滞,全身无力。他凝神起掌,震裂了营帐,纵身来到了帐外。

帐外,正聚着一众上清门人。为首的,是乾元观主施清雯。她手抱琵琶,声声奏乐。指法轻灵如雁过流云,乐音浑厚如珠落深潭。听者无不感神识清明,心内安泰。

“好一曲‘慑灵’。施观主的‘九音琵琶’,名不虚传啊。”徐秀白寒着脸,恭维道。

施清雯指下停顿,开口道:“我虽不知公子与宋军有何过节,但既是修道之人,何以如此狠心?”

徐秀白冷哼一声,道:“你们上清派倒是奇怪,分明被宋军迫害,却还来多管闲事。怎么,以德报怨,做好人么?”

“我上清派是与宋军有些误会,但想必是有人从中挑拨。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说明真相,化解干戈。”施清雯道。

“哼,好一个行事大度的名门正派。” 徐秀白道,“我便看看,施观主的道行是不是也如此大度!”

他说罢,撩起左袖,臂上暗簧开启,竟是一把机弩。他从怀中取出三支短箭,架上机床,道:“白帝圣临,金精降世。灭却诸邪,加护吾身。疾如星火,勿失勿纵。急急如律令!”

他手指松开弓弦,刹那之间,三支箭矢化成千万,铺天盖地,有如密雨。

施清雯轻抚琴弦,后又行轮指。琵琶音如流水,绵绵不绝。又似海潮,声声渐强。那如密雨般的箭矢尽数被乐音震开,未伤她分毫。她复又挑弦,琵琶音出空灵,如泉响幽谷。

徐秀白忙收了攻势,扣青灵诀,稳住心神。上清乾元观主,果然非同一般。以他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应付。何况他又失了“网元天纲”,更是发挥不得。他想到这里,不免又想起了商千华来。一时间,他心生急躁,无法凝神。

周遭的上清弟子和宋军将士看到如此情景,纷纷上前,欲将徐秀白制服。

徐秀白看了看左右情势,稍加思忖,弃了反抗,任众人将他按倒在地。

施清雯这才停了琵琶。

黄校尉看着眼前的发展,有些不知所措了。施清雯,他自然认识。不久之前,他听了李延绡所言,将上清派的两位观主囚禁。如今,他竟得了施清雯的相助。虽说有些怀疑,但更有愧疚之情。他上前,抱拳道:“多谢施观主相助。”

施清雯回礼,道:“校尉不必客气。”她说话之时,琵琶变作了兵魂珠子,落在她的掌心。她收起珠子,道,“我今日前来,是为解除我上清派与宋军之间的误会。”

黄校尉闻言,笑道:“施观主不必担心,其实,不久之前,贵派的褚少侠已经向我陈情。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啊!”

“褚少侠?”施清雯想了想,猜是褚闰生,便问道,“他来找过校尉?”

黄校尉道:“没错。说来也巧,当日有人入营行刺,幸而褚少侠及时赶到,解了危机。说这一切皆是太上圣盟所为,嫁祸上清,是一出借刀杀人。”校尉望着徐秀白,又道,“说来惭愧,先前在镇上客栈,我们被此人以丝线操纵,险些丧命,也是为褚少侠所救。只怪我辈粗人,才思愚钝,才一时受了蒙蔽。也亏得褚少侠计谋过人,要我们将计就计,假扮重伤,才让这些歹人现出了真面目来!”

施清雯听罢,看了看四下,这军营的确被咒力破坏过,主将帐营更是一片废墟。但若她没看错,这是上清派的剑诀。

她正疑惑,却听黄校尉又道:“啊,褚少侠还给了我一枚石哨用作护身,却不想,被这歹人毁了。实在可惜啊。”他忽有想到什么,急忙道,“对了,褚少侠为了引出真凶,带着伤回客栈了。只怕太上圣盟会对他不利啊!”

施清雯闻言,摇头笑道:“校尉不必担心,本派华阳观薛观主已经前去解围了。”

“如此甚好!”黄校尉道。

施清雯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

却说此时,客栈之中,褚闰生慢慢苏醒了过来。

在床边守着的绛云见状,欢快地唤了一声:“闰生哥哥!”

褚闰生抬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笑着抱怨道:“绛云妹妹,我说了好多次了,别这么大声啊……”

绛云闻言,满脸愧疚,不再说话。

池玄走到床边,开口问道:“没事了?”

褚闰生翻个身,俯卧在床上,抬眸望着池玄道:“嗯,没事了,只是肚子有点饿……这种时候要是有白米饭配着酱爆猪肝,我死而无憾啊!”

此话一出,绛云和池玄都沉默了下来。

褚闰生叹口气,抱着枕头,哀怨道:“我还以为受了伤,怎么也能多得点好处呢……唉……伤口好疼啊,我真可怜啊……”

“呃……”绛云犹豫再三,道,“那我去叫厨房做酱爆猪肝……”

绛云话未说完,池玄忽然抬手,在褚闰生头上敲了一下。

绛云惊愕不已,一时间无法反应。

褚闰生抱着头,愈发哀怨,道:“痛痛痛,师兄,你怎么跟我二舅似的?下如此毒手,好狠的心啊!”

池玄道:“你死不了。”

“不能吃肉,生不如死啊。”褚闰生翻身坐起,认真道。他又望向绛云,微笑道,“好妹妹,要不然,你给我弄只烧鸡也行呀。”

“烧鸡?”绛云满脸为难。

“不会?那糖醋鲤鱼好了,我不挑剔。”

“糖醋鲤鱼又是什么啊?”

听着他俩鸡同鸭讲的对白,池玄不禁笑了出来。

绛云见他笑,又是不满,又是羞恼,低头咕哝道:“我又不是人,哪里知道这些。有什么好笑的……”

池玄笑望着她,认真道:“我没笑你。我也不知道。”

绛云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真的?”

池玄点了点头,“真的。”

绛云转头,皱眉对褚闰生道:“闰生哥哥,你干嘛说些怪里怪气的东西来为难我们?!”

褚闰生笑着,道:“师兄,你怎能说不知道啊?你以前从来不说谎的哎。”

池玄点点头,答:“师弟,我吃素的。”

褚闰生无语了,惟有摇头笑。

一时间,三人似乎都忘了,他们身处太上圣盟的包围之中,楼下有近百的黑甲士兵……

门外的吴亨听到房中的声响,慌忙推门进来,看到褚闰生醒了,脸上绽出了笑意。“褚师弟,你醒了!”他走到床边,关切道。

褚闰生笑着点了点头,“我没事了,多谢师兄关心。”他说完,起身下床。

“褚师弟,你真的去行刺宋军校尉?”吴亨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问道。

褚闰生穿上外衣,笑道:“门规不能杀生,我怎么可能去行刺呢。”

吴亨听了这句话,放下心来,又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闰生答道:“是太上圣盟想要刺杀校尉,被我撞破,所以嫁祸上清派。具体的事,我以后再慢慢跟师兄说。如今最重要的,是离开此地。”

“既然我们是被嫁祸的,就该先洗脱罪名。”吴亨道。

褚闰生摇头,“我们被困在这客栈之中,太上圣盟惯于颠倒黑白,谁能替我们洗脱罪名。”他叹口气,又道,“还是离开此地,再从长计议。”

吴亨思忖片刻,点头道:“师弟说得对。可我们要怎样……”他话未说完,众人却听客栈之外起了骚动,夹杂着刀剑碰撞之声。

褚闰生走到窗前,推窗一看,只见客栈之外,薛弘都领着五六名上清弟子,正与黑甲士兵交手。他并未料到他们会来,不免有些惊讶。却又想到,若是薛弘都回来了,施清雯肯定也来了。既不在这里,必是在宋军军营了……

他正想着,就见池玄跳上窗棂,一跃而下,加入了战局。

“池玄!”绛云大惊,忙跟了下去。

吴亨看了褚闰生一眼,紧随而下。

褚闰生不禁无语。他抓抓头,也上了窗棂了,跃了下去。他刚站直身形,就见李延绡站在客栈门口,正望着他。

褚闰生冲他笑了笑,却在眨眼之间变了脸色。他眉头紧皱,神情愤怒,双眼之间,杀机尽露。他提劲,纵身跃起,大喝一声:“李延绡!”

李延绡见状,不惊不急,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他身旁的未符迎上前去,凭空击出了一掌。

褚闰生起掌相对,却被击出数丈,倒在了地上。未符正欲再攻,却觉身后剑风飒飒。她回头,就见两柄长剑袭来,她旋身避开攻击,退到了一旁。

出剑之人,自然是薛弘都。他召回长剑,走到褚闰生身旁,将他扶起。褚闰生开口,道:“多谢观主相救。”

薛弘都微微颔首,道:“你有伤在身,切莫勉强。”

褚闰生摇了摇头,神情之中,略有悲怆。他又抬眸,望向了李延绡,厉声道:“李延绡,你刺杀校尉不成,如今还想杀人灭口么!”他提了嗓音,道,“你嫁祸上清,究竟有何目的!”

先前包围客栈的人中,不仅有太上圣盟的弟子,更有宋军的将士,闻得此话,不禁有了些微骚动。

“小兄弟,你说的话,在下不太明白。”李延绡回答。

褚闰生站起身来,道:“哼,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脱罪?等校尉醒来,我便与你当面对质!看看谁是谁非!”

李延绡听得这句话,只浅浅而笑,似是明白了什么。他沉默片刻,正要开口。

忽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不等马停,策骑的宋将便翻身下马。他疾步跑来,举起手中军令,道:“校尉有令,将太上圣盟之人全部缉拿!”

宋军将士得令,纷纷调转了矛头,与黑甲士兵僵持起来,情势一触即发。

“住手。”李延绡抬手,如此说道,嗓音平和如昔。他上前几步,道,“想必校尉对我太上圣盟有所误解,我随你们回营就是。”他又看了褚闰生一眼,“这位小兄弟方才说要与我对质,一同前往可好?”

“那当然。”褚闰生点头,“是非黑白,自有公道。”

李延绡应道:“对。是非黑白,自有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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