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庄园,清晨。

桑荞将秦枳安顿在一个避风的角落,然后脱下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此刻庄园的大厅玻璃已被之前的扫射击得粉碎,冷风毫不留情地吹过她只穿了白色长裙的身体,轻纱扬起,可以清晰看到那片雪白之中掺杂着斑斑驳驳的红色痕迹,都是自已死之人体内迸发而出的鲜血。

她的黑发和长裙一起随风飘拂,遮住了半张脸,只隐约看到一双漆黑无垢的眼睛,在那一日的薄雾晨曦之中,看上去竟是如此遥不可及。

“遗嘱,找到了吗?”她再一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没有。”他的表情依旧镇定。

“当然,你怎么会允许它存在?”她轻声苦笑,“现在这里再没有第三个人,我想,你会不会愿意听听我的看法?”

“你说的话,我当然会听。”他弯起嘴角,眼神之中仍旧带着宠溺。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了,让人觉得十分刻意,又仓促到无法形容,”她摇了摇头,表情非常悲伤,像是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这份遗嘱的公开流程,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悖论,首先,是那封神秘的信,它被存放在一只铁盒里,信的封口是完好的蜡封,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之后由熟悉Hugo笔迹的养子泰伦斯宣读,这些都可以确定信是第一次被拆开,字也的确是Hugo本人的亲笔。与那封信同时存在的还有另外一张纸,上面交代了存放遗嘱的地址,而这样还不够,它用显影药水处理过,需要特殊的液体浸泡四个小时。可是,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如果这是Hugo本人意愿的话,他完全可以对你说,八点钟让我的孩子看信,十二点再公布遗嘱,作为职业操守过硬的律师,我绝不认为你会提前打开它。当然,做出这个结论的前提是,这件事和你的利益并不冲突,或者说全然无关才好。所以显影药水想要防备的人,如果不是那三个人,就只有可能是你;除此之外,限制好的四个小时,也并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是要你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拖延;再加上一向与你没有任何往来的Hugo却偏偏将遗嘱委托给了你,我认为,这是他确保遗嘱公开时你一定在场的方式;至于最重要的,Hugo在信里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他说那个孩子‘就在在座的各位之中’,而不是就在那三名子女之中;还有,杰特,你今年三十五岁,和那三个人均是同龄,你从未提起过你的父母,也没有任何还在往来的亲人。以上这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唯一的结论,我是否可以确定,他所指的那个孩子,并不是帕特里克、伊冯娜或是泰伦斯之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你呢?”

“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男人轻垂眉目,笑得有些无力,“夏琳,作为一个女人,笨一点并不是坏事。”

“如果翡翠庄园的最终继承人真的是你,那么反过来再看那封信,就变成了一封对于三名子女有所亏欠的道歉信,加上Hugo在生命垂危之际所酿造的那支Aphrodite,我猜想,作为补偿,他应该是把这支酒的配方和经营权交给了那三个人吧,所以当泰伦斯看到遗嘱之后,才会出现那样崩溃的表情,是他自己亲手毁掉了父亲的遗物,也彻底毁掉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甚至帕特里克的生命。”桑荞并未停下,而是继续阐述自己的判断,一条一句,异常清晰,“也就是说,这份遗嘱只要公开,三兄妹就可以解开一切的心结,重新开始生活,那么,读信之后的品酒环节,又是谁的作品呢?”

“我想,你大概不是真的要我回答吧?”季晴川有些调侃,到了此时此刻,他已完全没有想要再隐瞒什么的意图。

“是你,杰特。”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就算在场并没有第三个清醒的人,她也似乎不想因此而伤害到他,“你用这四个小时的时间,和一场本不该存在的品酒会,成功挑起了三个人对于Hugo的怨恨,然后将它们彻底扩大成为足以毁灭一个人的恶意,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只有你,才办得到。”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为了谁才这么做的?”他微微皱起眉来,眼中的感情全无掩饰地倾泻出来,像是期待着下一秒她就会回心转意一般。

“是的,你是为了我,从你知道我会来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整件事之中,Hugo希望向他的子女道歉,然后把庄园留给你,他写了信,做了酒,请你来到这里,和大家一起聆听遗嘱,这是一个老人在临终之前最善意的决定,可是结果呢?在读过那封信之前,你完全不知道遗嘱的内容,也就无法为自己争取四个小时的时间,而Hugo并不知道公开这件事会对你造成毁灭性的影响,那么他就完全没有必要留下这段时间,那么,这四个小时,究竟又是谁的手笔?”桑荞低下头去,双手在不自觉中握了起来,这是她掩饰情绪的一贯方式,“是啊,是谁,不惜拼上自己一条性命,也一定要我来到这里呢?”

提到那个人,季晴川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一抹极其短暂的狠厉光芒:“没错,是她。”

“为什么?”她抬头望他,似乎在期待一个完整而彻底的解释。

而他却沉默下来,良久。

“因为她爱我而我爱你,这个答案够好吗?”

他忽然这样开口,带着一种自暴自弃式的淡漠。四年了,这是从未曾听他说起的三个字,他们也曾有过很好的时候,但无论怎样,看上去对一切都胸有成竹的这个人,似乎是永远不会说出这句话的。她也曾认命地以为这一生不会亲耳听到任何人说出这句话,穆庭恩没说过,欧阳绯没说过,秦枳也没说过。

桑荞避过他的眼睛,忽然觉得眼眶模糊。

“回来吧,我们重新开始。”他看着她,伸出手来。

“太迟了,你已经有了菲奥娜我们没有可能了……”

“只要她死。”

“你疯了!”

“从我们的孩子死掉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而桑荞怔在那里,眼泪无法控制地,就落了下来。

“如果你真的爱我……”

“如果我不爱你,我大可以叫弗兰西斯杀了所有人,把这里夷为平地,干干净净。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搞到这么复杂,夏琳,我只想你回到我身边。”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也许是觉得这太不像平日的自己,他闭上眼睛,尽可能地平静下来,“我们可以用时间修复一切的裂痕,我再也不会背弃你、伤害你,我们会有很多孩子,只要你愿意,我会用一切来补偿。”

“代价呢?我要放弃什么?”她似乎很冷静,眼前的一切都虚幻得像个梦境,过去的影像交替重叠,这一切都让她心灰。

“只要他们都死了,菲奥娜史蒂文,就再没有任何人会成为我们的障碍。”季晴川说得很简单,而桑荞却笑了。

“杰特,我不能再爱你了,永远都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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