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季晴川回到办公室的中途停下,莱拉则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

“咦,季律师,好巧哦!”莱拉主动打起招呼,而季晴川原本略微放松的精神便再度集中,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似乎望见了正走向紧急通道的男性背影。

想着这明明不是桑荞办公室的那一层,男人便不动声色地笑了,“听说你要辞职了,婚礼筹备得怎么样?”

莱拉倒是一愣,季晴川极少会在寒喧的时候过问别人的私生活,于是不禁有些惶恐起来,“托季律师的福,还算顺利。”

“听夏琳说你从小的梦想就是做全职太太,想必托马斯的吸金能力一定不错,近年经济形势不如从前,找到一个这样的男人实在难得,真的要恭喜你。”男人还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托马斯,正是莱拉的未婚夫的名字。不过数面之缘而已,恐怕别人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他却偏还记得清楚。

然而这却让莱拉的脸色一度变得很难看,“季律师过誉了,我倒是羡慕夏琳,自己能干已经很了不起,还有季律师这么疼爱她。”

“是吗?如果我们的相处能有你们一半顺利就好了,”季晴川听了这话却摇摇头,用玩笑般的语气自嘲道,“戒指准备好却送不出去,我可是个可怜的男人啊。”

“呵呵,怎么会?”莱拉怔了怔,然后低头笑起来,“一定是您还不够诚心。”

“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一样的,夏琳虽然看上去聪明,本质却是意外的迟钝,和你刚好相反。她朋友不多,可以借鉴的经验就更少,所以有空你要多跟她聊聊。”季晴川一副担心女儿的父亲般的表情,“如果她不是这么了不起的女强人就好了,有时候,她的坚持实在是一种叫人头痛的固执……”

“呵呵,被夏琳听到的话,您的戒指怕是要忍耐更久了。”莱拉笑着,而电梯已经停在了她的目的地,“那,我们就下次见。”

“好,婚礼前夕,请多保重身体。”季晴川点头致意,电梯门便再度合上,而那一刻,莱拉愁眉紧锁的表情却依旧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是在担忧吗?或者彷徨?

总之,对于结果而言,都没有什么不同了。

莱拉的反常行为在之后的几天日益明显,包括每天加班到很晚第二天又第一个出现,过于频繁地打翻水瓶,总是忘记清理碎纸机中的文件,以及经常性地发呆和被惊吓。

桑荞看在眼里,仍然什么都没有说。

这天是桑荞陪莱拉最后一次试礼服的日子,临出发前的十分钟,她请莱拉帮自己煮了一杯咖啡,然后将大沼薰邮寄过来的文件打印了半份。沉甸甸带有温度的一叠A4纸就在自己的手里,桑荞打定主意,打开手袋拿出粉饼,她的皮肤本来就很白,所以用的颜色也几乎只是增加质感的透明色。之后她在文件中随机抽了几页出来,在它们的背面均匀涂满粉底,然后又重新插回去,紧接着执起咖啡杯,整杯泼了上去,眼看咖啡色的液体沿着纸张的纹路,缓慢地浸没了整叠文件。

做完这些之后,她轻微地皱了皱眉,拨通内线呼叫莱拉:“糟糕,我把咖啡弄洒了,快来帮我处理一下。”

莱拉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然后将所有被污染的文件都抱了出去。

原则上,它们都将进入事务所的碎纸机,可没有人知道,此刻桑荞多么希望这一次也一定不会不同。

十分钟之后,她们一起坐上莱拉的车。

桑荞坐在后座抱怨:“昨晚工作到太晚,眼睛好干,你有没有带眼药水?”

打过方向盘的莱拉点头应道:“你到我包里拿好了,我现在开车不方便。”

于是桑荞打开了放在旁边位置上的黑色皮包,仔细翻看衬里的颜色,莱拉刚刚就在这只包里取出了钥匙和眼镜,那么会不会有那么一处……

桑荞的心,忽然沉了下去,找到了,在接近手包底端极不起眼的位置,有一抹细细的白色痕迹,那是接近于透明的裸色粉末。原来,莱拉真的碰过,那些文件,她到底是一页一页地翻看了,才会在手指上留下那些颜色,继而在伸手去拿包里的东西时不留心蹭到衬里。桑荞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忽然觉得自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

莱拉·奥尔森,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女性朋友。

她背叛了她,到底。

当莱拉将桑荞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们一如往常般道别。

“亲爱的,你一定能够成为最美的新娘。”桑荞贴上莱拉的脸颊。

“谢谢你,我最好的朋友。”莱拉幸福地闭上眼睛。

然后,桑荞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在她的耳畔轻轻开口:“不要把文件交给托马斯,那些数据都是我胡乱修改过的。”

说完这些,她直起身来,微笑与莱拉道了晚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寓大门。

而留在原地的莱拉,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像一个巨大的阴影,正在昏黄的路灯下瑟瑟发抖。

桑荞不知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已经发麻,泡在彻底冷透的洗澡水中,动一下就针刺般地疼。她拿过手机,原来已经四个小时过去了,在这四个小时里,她回顾了许多事情,她与莱拉如何相识,如何成为好友,如何作为事务所的搭档一起携手并进,如何走过那么多荣耀与光辉的岁月,好像已是很多年的记忆,可是从迷蒙到清醒,原来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恍惚。

她苦笑起来,准备伸手去拿毛巾,然而就在那一刻,头顶的十几盏射灯忽然一起熄灭,原木安静的深夜瞬间陷入了梦一般的死寂。桑荞的眼神还没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就听到类似门锁旋转的声响,咔嚓一声,如此细微却又如此清晰地传入耳膜。然后是脚步声,非常稳健的节奏,如同一盏追光打出,舞台上的主人公优雅登场,再然后,大厅的唱片机被扭开,声音由小及大,宛转悠扬的歌剧《蝴蝶夫人》已经柔柔地充斥了整个房间。

一股比此刻水温寒冷数十倍的恐惧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是谁在外面?这个时间,想要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去握紧手机,没有信号,对方应该带了干扰器在身上,然后她又试图拨通墙上的分机电话,只有忙音,客厅里的主机听筒不出所料地被取了下来,放在桌面上。桑荞的公寓在19层,从窗户逃脱无疑是死路一条,那么唯一的机会,只有大门。只要能从这里跑出去,跑到楼梯间被监控录像覆盖的地方,她就安全了。

可是外面的人就像连这一点也想好了一样,桑荞透过门缝感觉到一些摇曳的微弱光线,那是蜡烛的火光,当置身于完全黑暗的她打开浴室门试图逃跑的那一瞬,一定会被这些烛光晃乱视线,从而影响逃跑的速度以及对方向的判断。

《蝴蝶夫人》的高潮咏叹调还在继续,桑荞缓缓将已经披在身上的浴袍又脱了下来,然后将长发用浴帽包紧。她打开洗手台下方的抽屉,取出一瓶高纯度的苦橙花精油,一寸一寸涂满了全身,这样她的身体就会像水中穿梭的活鱼一样光滑,越是用力抓紧就越是容易逃脱。还有这道需要向外打开的浴室大门,在开门的一瞬间对方只能处于两个位置,距离自己有一定距离的左前方,或者这道门的正后方,如果来人打算置她于死地,是不可能选择后者的,那么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开门之后先向右躲,然后直接冲向大门。虽然大门一定会被对方从室内反锁,不过不要紧,开门的备用钥匙是密码卡,就挂在手机上,那么决定成败的唯一要素,就只剩下速度。

只要避得开第一击,一切都还有转还的余地,桑荞再次检查一切细节,然后开始深呼吸,没问题,没问题的,桑荞,你一定逃得掉。

她的手落在浴室大门上,停顿片刻,然后用尽全力推开,飞也似的冲了出去。黑暗中的阴影似乎愣了一下,刀光在能够清晰听到呼啸声的近处一下子偏出身侧,当对方再度试图扳住她的肩膀时,桑荞奋力一挣,几乎只是瞬间的光景,雪白的身影已如兔子一般逃出了房间直奔楼梯间而去。

一步也不敢停下地一口气冲上20楼,桑荞用力敲打着20楼住户的房门,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感觉到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上,然后蜷成一团,双臂抱住赤裸的身体,眼泪也掉了下来。

打开门的男人看到眼前这幅光景,瞳孔几乎在瞬间放大,然后他飞快扯过玄关处的外套将她裹起来,角柜上的花瓶哗啦一声碎了满地也无人理会,他只是紧紧抱着她,眉毛都扭在了一起,许久才问:“出了什么事?”

她的身体抖得厉害,却仍旧勉强自己故作镇定地回答:“我家里,有一个人,拿着刀,要杀我……”

男人闻言,毫不犹豫将她抱进房间,然后拿起了电话:“我是季晴川律师,我要报警,地址是……”

不过片刻,大批警察前来封锁了整栋大楼,两名女警在季晴川的家里为桑荞验伤,而另外一批则前往她的寓所取证。

此刻,她的肩膀被抓的地方已经浮出一大片红印,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外伤。而楼下的警察仔细勘查回来之后,却带来了完全意外的消息。

“桑小姐,我们在您的家里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可是新鲜的尸体倒有一具,所以,恐怕您不得不和我们回去一趟,协助调查了。”

桑荞愣住了,而季晴川已然挡在了她的身前,“那么从现在起,我是桑小姐的辩护律师了,照规矩办事,我有权得知相关的一切信息。”

“随您喜欢。”警察态度客气,却伸手在空中虚虚地一晃,做了个“带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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