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桑荞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助手莱拉已在电梯外守候了许久,终于见到她的那一刻,这位褐发棕眼的美国姑娘使劲拍了拍胸脯,松掉一大口气的表情,“总算出现了,我以为我要失业了。”

说着,她便走上前来拥抱自己的老板,而桑荞满脸歉意地回应对方,道了句:“真抱歉,我亲爱的莱拉。”

“看上去气色不错。”莱拉摇摇头,然后俏皮一笑,将她迎进办公室,顺道端起一早准备好的餐盘,“双重浓缩咖啡加两块茴芹和榛果风味的意大利式小麦脆饼,你口味没变吧?”

“我今天吃了早饭才来的,不过没关系,明天照原样给我双份。”桑荞做了个很夸张的遗憾的表情,伸出手推开里间大门。

一瞬间,新鲜的玫瑰味道已经扑面而来。桑荞愣了一下,才看到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好大一束玫瑰,淡茶色的花瓣混合金红,颜色过渡得好似古典油画,于是又回头道:“真漂亮。”

“这个不要算在我头上,”莱拉在秘书室举起双手,“这是季律师叫人送来的。”

“他知道我今天回来?”桑荞一挑眉,而莱拉倒是笑得暧昧。

“每天一束喽,真叫人羡慕。”

桑荞兴趣索然地耸了耸肩,没再解释什么。然后她坐到自己的专属座椅上,翻开桌上摆好的工作计划。来不及仔细查看,莱拉的内线已经响起:“夏琳,大沼薰小姐到了,十点钟的预约。”

“请她进来。”桑荞如常回应,然后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多不少十点整,真是可怕的日本人。

“桑律师你好,我是田中玫瑰工厂的大沼薰,这是我的名片。”眼前的女人身着相当干练的黑色套装,身形小巧,挑染过的咖啡色短发,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得出并不十分热衷于保养,眼角细纹已很明显,却无碍那双天生丽质的大眼睛所散发出的美感。

桑荞与来人握手,交换名片,继而请她落座。

女人道了谢坐下来,眼神便自然地落到了桌角的玫瑰上,“是敝公司出品的朱丽亚啊,1976年‘出生’在英国的珍贵品种,原来桑小姐也是行家。”

桑荞闻言,心中忽然一凛。这花的名字竟然叫做朱丽亚,和那个几天之前才死于FBI之手的女明星同名,可是季晴川没道理连这种程度的内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吧?那么,是巧合,还是暗示?

虽然心下犹疑,但现在不是为了这种事分心的时候,于是桑荞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您过誉了,能叫外行人在同类事物中快速准确地选择出最好的,应该是贵公司的玫瑰品质足够优秀才是。”

不过分谦虚,亦无刻意奉承,桑荞的回答适度而得体,大沼薰便友善地点了点头,“滴水不漏,桑小姐果然是让人放心的选择。”

桑荞不置可否,趁机将话题带到了对方的工作上。

“我吗?”大沼薰略一思索,像是希望自己的解释能够尽量通俗易懂,“通常,人们会把这个行业统称为生物化学,顾名思义,就是研究生物体中化学进程的一门科学,主要用于研究细胞内各组分,如蛋白质、糖类、脂类、核酸等生物大分子的结构和功能。但就我个人的研究方向而言,简单地说,就是把玫瑰与其他种类的植物相杂交而培育出可以市场推广的新品种吧。”

“植物学家。”桑荞礼貌地表现出肃然起敬的表情。

“不敢当。”女人摆了摆手,明明是谦虚的说法,却分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骄傲,“我所效力的田中玫瑰工厂是一家日企,由田中集团注资,两年前将玫瑰这一支单分出来,在纽约成立了上市公司,为了普及公众知名度,就简单称之为玫瑰工厂,是由科研、种植、销售三个部分相辅相成的整体,也就是说,敝公司不仅在科研方面很有实力,每年大概都会推出一到两种新型的玫瑰,同时也致力于占有市场份额,算得上是一家学术商业化的机构吧。”

“那么您今天到访,是想要我帮助您解决哪方面的问题呢?”背景已了解得差不多,桑荞便再度将话题引到了核心。

“蓝色天国,”大沼薰顿了一顿,语气较之刚才的闲谈竟格外郑重,“这是集我半生心血所培育的一个品种。您大概也晓得,市面上的蓝玫瑰,多为工业色素浸染,也有少部分企图在天然玫瑰之中加入蓝色的飞燕草色素,或是近年才被发现的蓝色素玫瑰花青苷,通过育种所产生。只是用这些方式所培育出的玫瑰,颜色都无法达到标准,只能得到接近蓝紫色的花朵,在我看来,那与失败品无异。而我所研发的蓝玫瑰,比之前提到的所有方法都更加接近生物学的本质,就是基因克隆。”

桑荞点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做一个聚精会神的好听众。

“我们耗费了巨资,以基因克隆技术去除玫瑰原有的产生红色色素的能力,也就是一种名为二氢黄酮醇还原酶的酵素,使蓝色玫瑰不再具备紫色化的可能,然后人工植入三色堇的飞燕草色素基因,以及鸢尾花的二氢黄酮醇还原酶色素基因,使得玫瑰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晶莹剔透的蓝,我称它为‘蓝色天国’。”

“您成功了?”桑荞颇感兴趣地提问。

“不过是比较幸运罢了。”大沼薰又笑了,眼中的飞扬神采远比之前更浓。

“那么您此行的目的是……”

“说来惭愧,这个品种起初并不是由我一个人负责的,十一年前,我刚刚在东大博士毕业的时候,田中集团的玫瑰研发中心还在东京,我与一个名叫月岛英明的植物学家一起担纲这项研究,直到最近才终于成功,可遗憾的是,月岛君已在两年之前,因心脏病突发,不治去世了。”大沼薰的表情黯淡下来,像是真心感到非常可惜,但紧接着又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其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是我在一年之前独自得到的灵感,如果没有这个契机,可能我们至今都不会成功。”

“您的意思是,月岛先生还有亲属吧?”桑荞听到这里,心下已经了然。

“不愧是名震纽约的中国解谜人,”对方由衷赞叹了一声,“月岛君与第一任妻子育有一女,以及他的第二任妻子,两人并列作为他的遗产第一顺序继承人,目前都身在纽约。研发中心是在月岛君去世之后不久才迁来这里,可以说与她们完全没有关系,可她们却偏偏一路追随而来,其目的无非就是我的研究,但是在蓝色天国产量化之后的所有收益,我却并不认为有义务与她们二位共享。”

“的确,在1980年之后,美国的专利法已经在发明和设计之外,单独增加了植物专利这一项,您的科研成果完全可以受到法律的保护,但如果可以确定月岛英明先生为您的共同发明人,那么无论他是生是死,都不影响其署名权与财产权,因此作为月岛先生共同第一继承人的前妻女儿与现任妻子,的确有权利与您分享这笔钱。可是据您所述,蓝色天国之所以能够成功的最重要一步是由您独自完成,那么除非对方有能够证明月岛先生作为共同专利人的决定性证据,否则的话,是无法申诉成功的。”

“可能坏就坏在,月岛君去世一年之前,我们曾经一起出版过一部著作,其中大篇幅介绍了这项技术,而且在他现任妻子的手中,也握有一部分当年的实验数据。更糟糕的是,由于月岛君的突然死亡,许多工作都没有来得及交接,可他真的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前瞻者,在他的笔记中是否已有关于决定性突破这一部分的灵感雏形,我实在无从得知,更无法证明我们在当时还没有研发到那个程度。”

“虽然有些难办,但还好这只是您单方面的假设。”桑荞摊手,表示情况的确很复杂,“申请专利之前的实验数据,属于商业机密的一部分,不受第三方保护,这项技术如何保密,又如何由你们二人分担其责,完全取决于两位当事人,想要交由法庭裁决的话,就必须要与专利局合作,而且要有十分详尽的调查和取证,以及海量的数据分析。这大概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您恐怕要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虽然站在律师的立场,我不适合说这句话,但如果不打这场官司的话,也许您看到实际的经济效益,还能快上好一阵子。”

“我明白这件事的难度,不然的话,也就不会请桑律师亲自出马了。”大沼薰淡淡莞尔,“只要我以个人名义申请专利,那两人势必会告上法庭,我不得不早做准备。而且,您或许还不知道,我之所以来找您的理由,正是由于您的助手莱拉·奥尔森小姐鼎力推荐,她的未婚夫托马斯·丹尼尔斯恰好是我目前的科研助手,虽然不是我的联合发明人,但这项专利一旦申请成功,我就会马上隐退。没有我这碍事的老太婆压制,以丹尼尔斯先生的能力,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和丹尼尔斯先生各自的生活,应该都能够过得更加如意吧。”

桑荞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继而笑起来,“恕我冒昧,不知道这朵玫瑰,究竟会为您的账户带来何种数量级的改变呢?当然,您可以选择不回答。”

“嗯,真是个好问题。”大沼薰点了点头,穿过桑荞的肩望向她身后的帝国大厦,眼中忽然划过一闪即逝的伤感,“大概,可以让一个女人终于能够放下那些复杂的仪器和枯燥的数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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