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区法拉盛,一间独栋的复式洋房。

虽说是洋房,但看上去已是有些年头的老房子,地中海式建筑,双层带阁楼,主木质结构,靠西北的方位有发生火灾又重新粉刷的痕迹,所以并不算是非常高级的住宅,但所幸洋房周围有一块很大的私人绿地,超过五十年的树木足以形成广阔的树阴,各种盛开的花朵和藤蔓将整座房子缠绕得非常美好,一眼望去几乎就是想象中世外桃源的样子。

房屋内部各种家电一应俱全,却惟独少了一些能够凸显主人个性的摆设,看得出是刚刚入住还没有多久,尚且来不及做什么细致入微的装饰,只有大厅中央壁炉上方摆出了整整一排的旧照片,全都包裹在纯手工制作的铁艺相框里。

此时厨房里正传来煎牛排的滋滋声,餐桌上已摆好了羊乳酪沙拉和填馅茄子。

年轻的女孩抱着刚刚烤好的菠菜派走进来,就看到双手抄在口袋里正弯腰研究照片的男孩,于是笑着招呼他道:“是不是很无聊啊,再等一下下就可以吃了,很快的。”

“没关系,”男孩直起身来,偏头看了看声音的源头,然后面无表情地回答,“很有趣。”

那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中国男孩,白色T恤,卡其色裤子,罩一件抹茶色的线衫,个子很高,头发已经微长。如果不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倒教人以为他极有可能是个只混了一丁点中国血统的外国人,因为除了五官过于立体之外,他还拥有一双极为罕见的、绿宝石一样的湖水色眼睛。

“是吗?”女孩放下菠菜派,双手在围裙上抹了一把,便一路小跑着过来看到底什么东西很有趣,男孩便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开口道:“不像你。”

女孩像是并不理解他的意图,皱起了眉。男孩便又解释道:“人会慢慢变得不像从前的自己,样子也好,性格也好,每一天都不同,可是这种不同,总要过了漫长的时间,我们自己才会察觉,这不是很有趣么?”

“呵呵,你这人真奇怪。”女孩笑着甩了一下自己的马尾辫,指着那张照片中的小女孩道,“不过这个人不是我哦,是我姐姐。”

男孩点了点头,没有任何惊讶或是恍然大悟的表情,女孩却兴致勃勃地继续说着:“姐姐从小就被别人收养了,那个人每年都会给爸爸寄一张照片来,爸爸都当成宝贝似的收藏着,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这次我们搬家也是什么都没带,就带着这些照片。”

“你姐姐不常回来吗?”

“嗯,就只是搬进来的那天见过一次,”女孩点点头,“爸爸说,从前他没能照顾姐姐,现在也不想再给她添麻烦,就是不想再联络的意思,但是我申请的纽约中央艺术学院不是要担保人的嘛,我就瞒着他偷偷给寄照片的地址写了一封信。没多久,姐姐就把我们接到了纽约,住进了这个房子,当时真吓了我一跳呢。”

“这不正是你本来的目的吗?”男孩倒有些不解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啦,可是我当时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哪知道会有这么顺利。”女孩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着转移话题道,“我姐姐很有本事哦,人又美,还是大律师呢,听爸爸说还不觉得,我自己见了一次之后才明白,在美国长大就是不一样,和我这种乡下丫头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你很羡慕?”

“当然了,如果她以后可以常常回来就好了。”

望着女孩一脸憧憬的表情,男孩却不置可否地轻声冷笑起来。

他拿起刚才的那张照片,露出些许不解的神情:

“这么说,我应该是没有见过她的,为什么却好像有些眼熟?”

“哈哈,”女孩搭上他的肩,掰着指头算数,“我姐姐比你大四五……六岁呢,好烂的搭讪啊。”

男孩没有理会她的嘲笑,只是注视着照片中女孩脖子上的项链,妹妹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又带着几分得意地开口道:“好看吗?是我爸做的,我们姐妹俩一人一条,只此两份,绝无仅有的哦。”

说着,便从自己的格子衬衫领口拉出了一条链子来给他看,上面嵌了两个坠子,分别是一朵百合花和一匹狼的造型,仍然是纯铁艺的手工,看得出与壁炉上面的相框出白同一人之手。

“这是我爸的故乡流传的一个故事,传说那里曾经有一片很美的百合花田野,一直被一头野狼守护着。久而久之,其中一朵生出灵性来,与狼心意相投。

“一个贪心的乡人听说后,想要把花偷回去卖个好价钱,结果被狼咬伤,回去之后便找了猎人来捕杀狼。狼明知危险却不肯离开百合花,于是被猎人所伤,奄奄一息,而百合花为了救治一直陪伴自己的狼,便挣断花茎用可治百病的花露为它疗伤,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故事的结果是他们都死了,可是这故事一直流传下来,寓意爱是不计任何牺牲的。不过爸爸说这是护身符,被狼和百合花庇佑的孩子,一定会一辈子健康遂顺。”

男孩仍旧没什么表情,却显然都听了进去,正在说话时,一位非常和蔼的老人已端着煎好的牛排走出了厨房,笑着招呼两人过来吃饭。

“我想着少爷来美国一次,应该吃点地道的美式菜,没想到做了这么久,让少爷久等了。”老人放下牛排,声音虽然随和,却仍透着几分恭敬。

“桑伯,那间别墅已经卖掉了,以后叫我秦枳就好。”男孩却纠正起他的用词。

“是啊,爸,”女孩也抗议起来,“你这样一直少爷少爷地叫,叫我今后怎么和他做朋友嘛!”

“呵呵,少爷本来就是少爷,没大没小的。”老人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头,“我这丫头就是自来熟,少爷别见怪。”

“不会,桑荷她,还好。”秦枳望着老人,略有无奈地笑了笑。

“皮奥尼,我的英文名。”桑荷笑嘻嘻地纠正他的称呼,“人乡随俗嘛,你呢?叫秦枳太生分了,阿枳,小枳,又觉得,呃,好肉麻的感觉……”

“你可以叫我史蒂文,”秦枳略微皱了眉,直接打断桑荷接下来有可能的发挥,“这是我哥以前用过的名字。”

“原来你还有哥哥啊,他人现在哪里?”桑荷一听,又振奋起来。

“死了。”秦枳忽然转过头,一改直到刚才为止有一搭没一搭的口吻,直视桑荷的眼睛,吐字成冰般地说出这两个字来,令女孩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他是个警察,六年前被持枪匪徒打中左脑成了植物人,四年前,我亲手拔掉输氧管,签署了死亡通知单。”

“……哦。”桑荷摩挲着手臂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秦枳的眼睛。

“那个,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少爷的口味。”老人赶忙打起圆场,熟练地在秦枳面前方圆半米的范围里开始摆盘和布菜,“客房已经收拾好了,刚刚搬来的时候,我给我家的大丫头留了间房,不过,也许不会用得上了,少爷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委屈几天。”

“真的不用,”秦枳的口气缓和下来,那样自然,“我这次来纽约处理一些事情,只是听说您在这里定居,所以顺便过来拜访,再过几天我就回国了。”

“少爷一定要答应,不然,那笔退休金我实在受之有愧。”老人继续坚持。

“留下来嘛。”为了挽救刚刚自己造成的不愉快,桑荷也尽力游说道,“我姐那间房是最大最漂亮的,一直空着多可惜啊,我老爸做的菜又不比那些大厨差,你也吃得惯对不对?”

“我……不习惯热闹。”秦枳叹了口气,他对于如此好客的主人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

“我保证再也不问东问西胡说八道了还不成么?”桑荷边撒娇边哀求,像是非常希望他能留下,三人正在说话时,忽然玄关处响起了转动钥匙的声音。

“……是姐姐!”桑荷眼光忽然大亮,站起来就跑过去。

老人似乎愣住了,布菜的手悬在了半空,眼神却盯住门口,看表情竟像是有些紧张。

而秦枳只是略微回过头去,就听见桑荷一声尖叫。一个女人,浑身是血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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