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吧,是欧阳绯为自己的酒吧取的名字。酒吧并不很大,装修亦无特别考究。服务生一共四个,都是道地的兼职留学生。门脸很难找,仅是一扇双开木门,连招牌都没有一个,客人多靠口口相传维持这个地方的基本收入,难得竟也开了这么多年。

关于老板,人们只知道他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简单而干净,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却绝不会给人敷衍的感觉。除此之外,人们大概知道的就只有他的调酒技术格外高超,来过的人几乎无一例外,最后都成了他的忠实顾客,至于生活上则是绝对的谜团,似乎没有女人,也没有朋友,因为神秘所以格外有魅力的男人。

下午四点半左右,他通常就已经出现在店里,酒吧大约在五点钟左右开始营业,但如果客人因为来早了几分钟,也绝对不会被拒之门外,这是欧阳绯的经营之道。

大门被推开,伴随门角的铃铛被撞击发出清脆声响,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向绯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一言不发走向后面的更衣室。绯不以为意,只向她报以相同笑容,他早就习惯了她的不善与人相处。

那是酒吧聘用没多久的钢琴师,她是纽约颇负盛名的中央艺术学院声乐系在校生,主修钢琴,名叫李美嘉。三个月前,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明以及在校证明走进这间酒吧,企图找到一份工作,没有推荐信,样子也很难说不狼狈,重要的是眼神里毫无斗志,绯却录用了她。

为什么呢?也许因为那架钢琴在角落里闲置了太久?也许是唱片机里整日循环播放的蓝调、爵士他实在听到腻烦?

都不对,只是因为他知道那一刻她迫切需要一份工作,需要到近乎绝望,所以他才给予。

到此刻为止,美嘉已经上了三个月的班,表现敬业,绯很敬佩自己的眼光,因为,她的薪水并不多,不是绯不肯给,而是她实在要求的太少。

美嘉的背影很美,身材修长。她总梳披肩的长发,在她低头弹琴时刚好挡住她的脸,在旁人的三分醉眼之中便显出了几分若隐若现的诱惑。每周三天班,她坚持穿同一件纯白色的露背晚装,清纯之中带点纯真的性感。这期间也曾有对她产生过兴趣的人出现,却因为看到她太过平淡的脸而兴致索然。你说什么?她可以化妆?不,那是化妆也弥补不了的,既不美,也不丑,她只是平淡,而平淡,是一种气质。

若用一种酒来形容她,这恐怕很难,她不是酒,顶多只能算是一杯温开水,无色,无味,偶尔从杯底浮出一颗气泡,迅速上升至水面破掉,然后毫无悬念的生出一圈涟漪,那是她也曾沸腾过的唯一证明。至于谁曾燃烧了她,谁又冰冻了她,谁知道?

门铃再度响起,这一次是客人登门。绯向那人点头致意,顺便开始有意无意的打量起对方。这是完全陌生的面孔,看得出并不经常混迹于酒吧,女性,中年,身材略有肥胖,一身行头价值不菲,却看不出保养妥贴的痕迹,眼神四处游荡,似乎在寻找些什么,又像在掩饰什么。看到女士坐定,绯礼貌递上酒单,并与对方用英文简单寒暄,询问是否约了朋友。贵妇人略有心虚的否认,看也不看便直接点了一杯“血腥玛丽”。绯点头,不多时便将调制好的酒送上来,女人道了谢,却只低头抿了一口,便皱眉再不喝了。绯不动生色的笑了,这更加暴露了她几乎从不涉足酒吧的习惯。来这里却不看酒单直接点酒的客人只有两种:精通各种鸡尾酒,或是,对此一无所知,但为了掩饰笨拙或表现出来自某个阶层得天独厚的优越感,他们又善于伪装。于是,这类人大多会点一杯听到最多次且在他们的认知中最有名的一款。只是不幸的是,这一杯的口感,个性实在太强了些。

这样想的时候,酒吧内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绯便也不再留心这位特别的客人。这时美嘉已经弹过了今晚的第四首曲子,大约是十一点左右,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美嘉站起来,合上谱子,就在她要转身下台的那一刻,方才那位足有她母亲一般年龄的贵妇拿起手中酒杯,大步朝女孩冲过去,对准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兜头泼了上去。全场霎时安静,所有人望向她们,三秒钟之后,女孩平静离开。客人中间爆发了小小的骚动,绯抱歉的表示今晚一切费用全部免单,安抚过客人之后,妇人已经不知所踪,而今晚的琴也不可能继续弹下去了,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他似乎开始明白了那个妇人之所以会点到这杯酒的第三种可能——那种纯正的血红色,泼上去的效果,还真的是,非常不错的啊……

次日清晨,酒吧街最深处的小巷寂静无声,惯例到处有一滩滩的呕吐物,以及成群结队或觅食或繁衍生息的黑色飞行物。环卫工人前去打扫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画面。

一个女孩,死在了那里。这一个并不是美嘉,她陈尸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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