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虎奋居淮甸,际会风云除伪乱。

手提宝剑定山河,长骑铁马清民患。

杀气遮笼濠泗城,帝星正照凤阳县。

四海英雄逐义起,万国诸侯连策献。

百战功劳建大勋,于场污马征凶叛。

血污两浙缚奸邪,尺满三江擒贼汉。

扫动妖氛天下宁,施张清气乾坤变。

功业皆从翰苑编,贤臣都入辞贤赞。

却说从古到今,万千余年,变更不一。三皇五帝,而后汉除秦暴,赤手开基。方得十代,有王莽自称假皇帝,敢行篡逆。幸有光武中兴,建及灵、献之朝,又有三分鼎足之事。五代之间,朝君暮仇。甫至唐高祖,混一天下,历世二百八十余年,却有朱、李、石、刘、郭,国号梁、唐、晋、汉、周。皇天厌乱,于洛阳夹马营中生出来宋太祖,姓赵名匡胤。那时赤光满室,异香袭人,人叫他做“香孩儿”。充来削平僭国,建都大梁。传至徽钦二宗,俱被金人所掳。徽宗第九子封为康王。金兵汹涌,直逼至扬子江边,一望长江天堑,无楫无舟,忽有二人牵马一匹,说道:“此马可以渡江。”康王见势急,就曰:“你二人倘果渡得我时,重重赏你!”那二人竟将康王推上马鞍,那马竟往水中,若履平地。康王低着头,闭着眼,但听得耳边风响,倏忽之间便过长江。那二人曰:“陛下此去,尚延宋祚有二百五十余年,但休忘我二人!”便请下马。康王开眼一看,人与马俱是泥做的。正在惊疑,远远望见一带旌旗,俱是来迎王驾的,便即位于应天府。这是叫做“泥马渡康王”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鞑靼国王曾孙,名唤忽必烈,他的母亲梦见火光照腹而生。居于乌桓之地。后来伐乃蛮蹙西夏,并了赤乌的部落,僭称王号。在斡难河边,破了白登,过了狐岭,直至居庸关,金人因而逃遁。忽必烈遂渡江淮,逼宋主于临安。宋祚以亡,他遂登了宝位,国号大元。传至十世,叫做顺帝。以脱脱为左丞相,撒敦为右丞相。一日,早朝已毕,帝曰:“朕自登基以来,五载于兹。因见朝事纷纷,昼夜不安,未得一乐,卿等可能致朕一乐乎?”撒敦奏曰:“当今天下,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主上位居九五之尊,为万乘之主,身衣锦绣,口饫珍馐,耳听管弦之声,目睹燕齐之色,神仙游客,沉湎酣歌,惟陛下所为,有何不乐?徒自昼夜劳神!”正是:

春花秋月休辜负,绿鬓朱颜不再来。

顺帝大喜曰:“卿言最当。”左丞相脱脱进言曰:“乞陛下传旨,速诛撒敦,以杜淫乱!”帝曰:“撒敦何罪?”脱脱曰:“昔费仲,迷纣王,无忌,惑平王;今撒敦诱君败国,罪在不赦!望陛下听臣讲个‘乐’字:昔周文王有灵台之乐,与民同乐,后来便有天下之二;商纣有鹿台之乐,恣酒荒淫,竟遭牧野之诛。陛下若能任贤修德,和气洽于两间,乐莫大焉!倘效近世之乐,必致人心怨离,国祚难保,愿陛下察此!”顺帝听了,大喜曰:“宰相之言极是!”令近侍取金十锭、蜀锦十疋赐之。脱脱辞谢道:“臣受天禄,当尽心以报国,非图恩利也。”顺帝曰:“昔日唐太宗赐臣,亦无不受,卿何辞焉?”脱脱再拜而受。

撒敦惶恐下殿,自思颇耐:“这厮与俺作对,须要驱除得他方遂吾意!”正出朝门,恰遇知心好友,现做太尉,叫做哈麻,领着一班女乐,都穿着绝样簇锦团花白寿衣,都带着七星摇拽堕马妆角髻,都履着绒和锦帮三寸凤头鞋;如芝如兰一阵异品的清香,如柳如花一样动人的袅娜;打打咚咚,悠悠扬扬,约有五十余人进宫里来。两下作揖纔罢,哈麻便问:“仁兄原何颜色不善,却是为何?”撒敦将前情备细讲说一遍。哈麻劝说道:“且请息怒,后来乘个机会,如此如此。”撒敦曰:“若得如教,自当铭刻!”撒敦别过,愤愤回家不题。

且说哈麻带了女乐转过宫墙,撞见守宫内使,问道:“爷爷、娘娘今在哪里?”内使回曰:“正在百花亭上筵宴哩。”哈麻竟到亭前,俯伏曰:“臣受厚恩,无可孝顺,今演习一班女乐进上服御,伏乞鉴臣犬马之报,留宫听用!”顺帝纳之。哈麻谢恩退出。

且说顺帝凡朝散回宫,女乐则盛妆华饰,细乐娇歌迎接入内,每日如此,不在话下。一日,顺帝退朝,皇后伯牙吴氏设宴于长乐宫中,随命女乐吹的吹,弹的弹,歌的歌,舞的舞,彩袖殷懃,交杯换盏,作尽温柔旖旎之态,饮至更深方散。是夜,顺帝宿于正宫,忽梦见满宫皆是蝼蚁毒蜂,令左右扫除不去,祇见正南上一人,身着红衣,左肩架日,右肩架月,手执扫帚,将蝼蚁毒蜂,尽皆扫净。帝急问曰:“尔何人也?”其人不语,即拔剑砍来。帝急避出宫外,红衣人将宫门紧闭。帝速唿左右擒捉,忽然惊醒,乃是南柯一梦。顺帝冷汗遍体,便问内侍:“是甚么时候?”近臣奏曰:“三更三点。”皇后听得近前问道:“陛下所为何事?”顺帝将梦中细事说明。皇后曰:“梦由心生,焉知凶吉,陛下来日可宣台臣,便知端的。”言未毕,祇听得一声响亮,恰似春雷。正是:

天开雷动阳春转,地裂山崩倒太华。

顺帝惊问:“何处响亮?”内侍忙去看视,回来奏道:“是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顺帝听罢,心中暗思:“朕方得异梦,今地又陷一穴,大是不祥!”五鼓急出早朝。众臣朝毕,乃宣台官林志冲上殿。“朕夜来得一奇梦,卿可细详主何吉凶?”志冲曰:“请陛下试说,待臣图之。”帝即言梦中事体。志冲听罢,奏曰:“此梦甚是不祥!满宫蝼蚁毒蜂者,乃兵马蜂屯蚁聚也;在禁宫不能扫者,乃朝中无将也;穿红人扫尽者,此人若不姓朱必姓赤也;肩架日月者,乃掌乾坤之人也。昔日秦始皇梦青衣子、赤衣子,夺日之验,与此相符。望吾皇修德省身,大赦天下,以弭灾患!”帝闻言不悦,又曰:“昨夜清德殿塌了一角,地陷一穴,主何吉凶?”志冲曰:“天地不和,阴阳不顺,故致天倾地陷之应,待臣试看,便知吉凶。”帝即同志冲及群臣往看,祇见地穴约长一丈,阔约五尺,穴内黑气冲天。志冲奏曰:“陛下可令一人,往下探之,看有何物。”脱脱曰:“须在狱中取一死囚探之方可。”上即令有司官,取出一个杀人囚犯,姓田名丰。上曰:“你有杀人之罪,若探穴内无事,便赦汝死。”田丰应旨。手持短刀,坐在筐中,铃索吊下,深约十余丈,俱是黑气。默坐良久,见一石蝎,高有尺许,田丰取入筐内,再看四顾无物,乃摇动索铃,使众人拽起。顺帝看时,祇见石碣上面,现有刊成二十四字:天苍苍,地茫茫;干戈振,未角芳。

元重改,日月傍;混一统,东南方。顺帝看罢,问脱脱曰:“除非改元,莫不是重建年号,天下方保无事么?”脱脱奏曰:“自古帝王皆有改元之理,如遇不祥便当改之。此乃上天垂兆,使陛下日新之道也!”帝曰:“卿等且散,明日再议。”言毕,一阵风过,地穴自闭。帝见大惧,群臣失色。遂将石碣藏过,赦放田丰。驾退还宫。翌日设朝,颁诏改元统为至正元年。

如此不觉五年。有太尉哈麻及秃鲁、帖木儿等,引进西番僧,与帝行房中运气之术,演堞儿法。又进僧伽璘真,善受秘法。顺帝习之,诏以番僧为司徒;伽璘真为大元国师。各取良家女子三四人,谓之供养。璘真尝向顺帝奏曰:“陛下尊居九五,富有四海,不过保有现在而已,人生几何?当授此术。”于是顺帝曰:“从其事。”广取女子入宫,以宫女一十六人学天魔舞,头垂辫发,戴象牙冠,身披缨络,大红销金长裙,云肩鹤袖,镶嵌短袄,绶带鞋袜,各执巴刺般器,内一人执铃杵奏乐。又宫女十一人,练垂髻,勒手帕长服,或用唐巾,或用汉衫。所奏乐器,皆用龙笛、凤管、小鼓、秦筝、琵琶、鸾笙、桐琴、响板。以内宦长安,迭不花领之,宣扬佛号一遍,则按舞奏乐一回。受持秘密戒者,方许入内,余人不得擅进。如顺帝诸弟八郎,与哈麻、秃鲁、帖木儿、老的沙等十人,号为倚纳,皆有宠任。在顺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裸体。其群僧出入禁中,丑声外闻。皇太子深嫉之,力不能去。帝又内苑造龙舟,自制样式,首尾长二百二尺,阔二丈,廊殿楼阁俱全,龙身并殿宇俱五彩金妆。前有两爪,上用水手一百二十名,紫衫金带,头戴漆纱巾,于舟两傍各执一篙,自后宫至前宫山下海内往来游戏。舟行则龙头、眼、爪皆动。又制宫漏,约高六七尺为木柜,运水上下,柜上设西方三圣殿,柜腰设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即浮水面上。左右列二金甲神人,一持钟,一持铃,夜则神人按更而击,极其巧妙,皆前朝未有也。又于内苑中起一楼,名曰“碧月楼”。朝夕与宠妃宴饮其上,纵欲奢淫,不修德政,天怒人怨,干戈四起。盗贼蜂生,天垂异象,妖怪屡生,燕原有鸡化为狗羊变做牛;江南铜铁自鸣;汴城河水忽成五彩;花草如画;二月方解,陇西地震百日;会州公廨墙崩获弩五百余张;长者丈余,短者九尺;人莫能挽彗星火花蓬勃堕地成石形如狗头;温州乐清江中龙见有火如球;山东地震,天雨白毛。各处地方申奏似雪片的飞来,都被奸臣隐瞒不奏。顺帝哪里晓得,祇在深宫昏迷酒色,并不知外边灾异若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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