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柘植的满腹焦躁和不安之中,县议会例会开幕了。明天是一般质询,鹈饲质询的时间是下午。

三天来,柘植天天到鹈饲家里去,但收获仅仅是记住了鹈饲家保姆的长相和说话的声音,连鹈饲是假装不在家还是真的不在家都没弄清楚。

这天,拓植跟坂庭在小套间里密谈了好几次。

“跟局长说过了吗?”柘植担心地问。

“还没有,什么都没说呢。”坂庭小声回答说。

事已至此,不得不放弃对鹈饲采取怀柔政策了。目前最好的手段就是把鹈饲的质询内容弄到手。

不管他的“炸弹”具有多大的破坏力,只要能够事先了解到“炸弹”的具体内容,至少可以为局长准备一份像样的答辩书。就算是让局长下不来台的质询,局长也能冷静对应,给议员们留下一个较好的印象。但是,局长如果遭到突然袭击,站在答辩席上哑口无言、满头冒汗的话,县警察局就会威信扫地。

柘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他办公桌上的文件也是越堆越多。局长用红笔把柘植为他写的答辩书修改得面目全非,不过可以看出局长是在尽量删除那些官僚主义的表达方式和故意兜圈子的说法,可谓用心良苦。可局长哪里知道,明天等待着他的并不是有良知的质询,而是一个要炸毁县警察局的“炸弹式恐怖袭击”。

傍晚,柘植和坂庭又碰头了。

“你到这里去看看能不能堵住他。”坂庭说着递给柘植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陪酒女郎大场绢江的名字和一个住址。原来,坂庭也在根据柘植提供的情报四处奔走。

“是大场绢江的家吗?”

“不,房子名义上是鹈饲的,但大场绢江经常到那里去,可以说是俩人幽会的地方吧。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无论如何要把质询内容搞到手!”坂庭的话听起来简直就是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想上吊自杀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也不能说坂庭是在帮柘植的忙,因为他的处境跟柘植是一样的。如果这一仗被鹈饲打败了,坂庭跟柘植一起完蛋。

“柘植君,拜托了!胜败在此一举!”坂庭说着把一个装着高级洋酒的纸袋塞进了柘植的怀里。

晚上9点,柘植提着那个纸袋,按响了坂庭提供给他的那个住址的门铃。如果大场绢江在这里,就不好进去了,因此拓植选了这么一个时间。大场绡江要是来的话,怎么也得10点以后。

柘植按门铃的时候手指有些发抖。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身穿浴衣的鹈饲露出脸来。

“是你?”鹈饲好像很困惑,也很尴尬。尽管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被堵在跟陪酒女郎幽会的爱巢里,能够保持平静的人大概不是很多吧。

如果鹈饲立刻把门关上,一切计划就全都落空了,柘植不顾一切地恳求道:“鹈饲先生,就耽误您几分钟,绢江过来之前我肯定离开这里!”

鹈饲把小眼睛瞪得圆圆的,摘下眼镜,恶狠狠地看着柘植:“你想说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就十分钟,求求您了!”

鹈饲沉默起来。

“鹈饲先生!”拓植继续恳求着。

“进来吧。”

柘植向鹈饲深深地鞠躬,然后跟在他身后走进客厅。

落座以后,鹈饲毫不客气地说:“十分钟啊,你要是缠着不放我就给知事打电话,听明白了吗?”说到这里的时候,他一直拿在手上的无绳电话突然响了。他很不满意地咂了咂嘴,冲着电话说:“喂,啊,是我……什么?”

鹈饲看了柘植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继续对着电话说:“你等等,我换个地方。”

鹈饲好像不愿意让柘植听到电话的内容,用手捂着话筒对柘植说:“你要是想回去的话就回去吧,不用跟我打招呼了。”说完走进卧室,把自己关在了里边。

客厅里就剩下柘植一个人了,他心烦意乱地看着卧室的门:怎么说那么长时间哪?快出来啊!可是,他越是着急,鹈饲越是没完没了地在卧室里煲电话粥。

忽然,柘植一眼看见了鹈饲放在沙发旁边的公文包。他的心狂跳起来:那里边一定有鹈饲要向县警察局丢的“炸弹”!

柘植看了看卧室的门,视线很快又回到了公文包上,然后,又小心谨慎地看了看卧室的门。

行动的速度超过了下决心的速度。柘植猫着腰迅速移动到公文包旁边,然后竖起耳朵听了听卧室里的动静。隐约可以听见鹈饲打电话的声音,好像跟谁谈得很开心。

柘植单膝跪地,眼睛盯着卧室的门,手则伸向公文包,摸到了金属拉链的拉头。冰凉的感觉通过手指传人大脑,拓植轻轻地拉开了拉锁。

里边的文件露出来了,柘植的心跳得更厉害,甚至连气都喘不上来,手上汗也出来了。

柘植用他那汗湿的手指把公文包里的文件抽出来,从头看了起来。有关环境激素的资料,有关中小企业破产的数据,人寿保险的说明书、资料、笔记本、后援会名单、资料、校友会名单、资料、资料、资料……

各种各样的资料都有,就是没有“炸弹”,甚至没有一个字是关于警察的。

他妈的!

柘植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把资料装进公文包,拉上了拉锁。

就在这时,卧室里有动静。柘植连滚带爬地回到原来坐的地方。

卧室的门开了,鹈饲走进客厅,发现柘植的样子有些奇怪,就问:“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柘植结结巴巴地回答说,他的后背冷汗直流。

“十分钟已经过了吧?你该走了!”鹈饲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您还没告诉我质询的具体内容,我不能回去。”像是为了赶走心中的愧疚似的,柘植用强硬的口气说,“请您告诉我,哪怕只是概要也行!”

“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请您无论如何要告诉我!”

“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

柘植紧咬着嘴唇,恨不得冲上去把鹈饲从沙发上拽下来,拳打脚踢臭揍一顿,甚至想把他杀死。人起了杀意的时候,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结果呢,从沙发上下来的不是鹈饲,而是柘植。柘植两手撑着地面,双膝跪地向鹈饲磕头。虽然在心里不住地对自己说,这不是真心下跪,这是演戏,但还是愤怒得浑身发抖。

“鹈饲先生!告诉晚生吧!求求您了!晚生求求您了!”

柘植的额头几乎碰在了地毯上,面颊好像在被火烧着,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剧烈地跳动,似乎就要爆裂开来。额头与地毯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毫米,这几毫米的距离可以说是柘植的尊严。最后,他连这几毫米的尊严也抛弃了。化纤地毯的臭味让他感到窒息,他的心逃走了,只剩下一副躯壳留在那里。逃走的心看见了小时候一直欺负他的那个眼睛像蛇一样的少年,也看见了儿子守夫那张可怜的脸,于是他的心继续奔逃,想看看蓝蓝的天,他想起了野心勃勃地站在“望乡台”的时候看到的蓝蓝的天……

“你要是喜欢下跪的话,去参加竞选怎么样?”鹈饲挖苦道。

柘植尴尬地抬起头来。

鹈饲把那个装着高级洋酒的纸口袋塞进柘植怀里:“明天会场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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