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染上了浓浓的秋色。

二渡坐在尾阪部道夫家的客厅里,心平气和地向老部长提了一个问题。

“部长,您对这样的结果还算满意吗?”

身穿和服的尾阪部道夫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深邃的眼睛直视着二渡。

那天,前岛告诉二渡,那根头发是用染发剂染过的,也就是说,那是一根白头发!

青木是喝了过量的安眠药中毒死的。

应该说是自杀的。在他的女儿蜜月旅行回来以后不久。

“是部长让青木……不,也许是我跟部长一起干的。”

尾阪部道夫沉默着,表情没有发生一点变化。

二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一切都开始于偶然。

青木辞掉出租车公司的工作,到废监协会给尾阪部道夫当专车司机,本来就是非常偶然的,而尾阪部道夫原来是个刑警,更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青木对二渡说过,他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的。

当然,尾阪部道夫肯定注意上青木了。虽然花白头发的人到处都有,但出现在眼前的花白头发是不可能随意放过的一万一这个人就是凶手呢?这也许是刑警的思维习惯吧。不,也许青木成为尾阪部道夫的司机并不是偶然的。虽然劝青木辞掉出租车公司的工作到协会去开专车的是办公室主任宫城,但青木在送宫城上班的时候也许已经被尾阪部道夫注意到了,把青木调过来的动议也许正是尾阪部道夫作出的。

不管是怎么调过来的,观察青木的背影成了尾阪部道夫每天必做的事情。忽然有那么一天,尾阪部道夫发现青木故意避开某个场所绕道而行,或者发现他在通过某个场所的时候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个场所就是发生过连续强奸妇女案件的七个现场之一。

凶手绝对不回作案现场!尾阪部道夫的这句名言是从成百上千的案件中总结出来的。

宫城说,尾阪部道夫每天出去视察是从一年前开始的,也就是说,是从青木当了他的专车司机以后开始的。尾阪部道夫每天让青木开着车到处跑,山上、城里、县里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跑遍了。在这个过程中,尾阪部道夫在那辆黑色轿车狭窄的空间里,一刻不停地跟踪监视着青木。七个现场早就刻在脑子里了,青木选择哪条路,通过哪条路的那个地点时表情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总之,对青木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甚至每一次呼吸,尾阪部道夫都做了非常细致的观察。

他把这些都记录在地图上,而且是当着青木的面记录的。

毫无疑问,他这是在一点一点地给青木施加心理压力。唯一的物证一那根头发,为了鉴定血型已经成了垃圾,除了摧毁青木的心理防线,逼迫他自首,没有别的方法可以破案了一尾阪部道夫一定是这么想的。

进人新的一年,到了人事调配的季节了,青木依然是“灰色”的,尾阪部道夫找不到青木的“黑色”证据,决心继续跟踪,继续监视下去,于是就赖在协会专任理事的位置上不走。

青木呢?

当上理事的专职司机以后不久,就知道了尾阪部道夫原来是个刑警,肯定是吓得心里直打哆嗦。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尾阪部道夫就是负责侦破连续强奸乃至强奸杀人案的最高指挥官,也不知道他强奸了尾阪部道夫的爱女。也许他认为已经没问题了。四年过去了,在四年的时间里,警方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被抓到了。作案时没有射精,头上又罩着丝袜,头发也不会掉下来,警察找不到任何证据。得知尾阪部道夫以前是刑警以后,他害怕过,但舍不得放弃这份工作,毕竟比开出租车轻松多了,而且收人也不错。

但是,每当尾阪部道夫指示的目的地要通过他以前作案的现场的时候,他一般是绕道而行,实在绕不过去就屏住呼吸慢慢通过。他不知道尾阪部道夫为什么要在地图上画那么多记号,但凭直感他觉得尾阪部道夫在监视他,这种感觉使他坐立不安。他想过辞掉这份工作,但女儿9月要结婚,需要钱,于是在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情下还是决定继续干下去。

就在这时,前来劝说尾阪部道夫退下的二渡出现了。开始,尾阪部道夫认为二渡会防碍自己的作战方案,毫不客气地把他赶走了。但是,二渡不肯退却,甚至察觉到尾阪部道夫不肯退下的原因跟强奸杀人案有某种联系。这时的尾阪部道夫面临两种选择:一是不许二渡插手,自己继续用老办法跟踪监视青木;二是利用突然出现的二渡,一举将青木拿下。

尾阪部道夫选择了后者。

尾阪部道夫让二渡上车以后,见二渡觉得不便当着青木的面说起那件强奸杀人案,就说没关系,你尽管说,等二渡说出来之后,就立刻放出杀手锏,说凶手留下了一根头发,很快就能破案了一当然,这些都是说给青木听的。

被蒙在鼓里的二渡折腾得挺欢,结果帮了尾阪部道夫的大忙。

开车的青木吓得发抖,退役警察和现役警察当着自己的面议论自己五年前犯下的罪行,而且警察手上还掌握着自己不慎留下的一根头发,那可是铁证啊!世界上恐怕没有第二个嫌犯经历过这种考验,青木吓得魂飞魄散。二渡当时也看见青木握着方向盘的手发抖了,但他不知道青木为什么害怕。青木真想立刻辞掉协会的工作,但转念一想,现在辞职只能引起怀疑。逃亡?人间蒸发?都不行,那是不打自招。而且肯定被警察通缉,就算不被抓住,也得过一辈子提心吊胆的生活。老婆怎么办?女儿就要结婚了……

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折磨得青木死去活来,安眠药越吃越多,还是不能安眠,一想起尾阪部道夫那双深邃的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就吓得浑身哆嗦……

现在,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在二渡面前。

尾阪部道夫这双可以射入人心的眼睛,在二渡放弃劝他、退下恢复正常工作以后,又盯了青木半年。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吗?

二渡有一个问题,无论如何都要问问尾阪部道夫。

夫人上完茶悄悄退下,大概直到二渡走再也不会露面了吧。

“部长,”二渡终于把问题提了出来,“您逼青木自首了吗?”

尾阪部道夫沉默不语。

“青木……承认了吗?”

尾阪部道夫闭上了眼睛,很久很久没有睁开。

二渡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烟灰缸里的水,把午后柔和的阳光反射到客厅的墒上,微微摇动着。

“部长,以后您打算怎么办?”二渡的问话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从协会专任理事的位置上退下来以后打算干什么,二是五年多一直没有破获的案件以这种形式结束,如何整理心绪。

“青木已经死了。”二渡说。

尾阪部道夫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凶手一死,谁也不能再做些什么了。”

尾阪部道夫睁开眼睛,轻轻地说:“这可是忌讳哟。”

“忌讳?”

“凶手是不是已经死在什么地方了呢?——一个警察产生了这种想法,他的警察生命就算结束了。”

这回轮到二渡沉默了。

“正是因为凶手可能还在某处悠然自得地活着,才需要警察!”

尾阪部道夫说完又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心里很不平静。

二渡心想:尾阪部道夫没有听到青木坦白交待自己的罪行。如此说来,青木仍然是“灰色”的,仍然活在尾阪部道夫的心里。

二渡起身向尾阪部道夫辞行。

送他出门的是夫人。夫人深深地弯腰鞠躬,一直到看不见二渡的身影了,才默默转身回家。

二渡走向河边空地的时候,忽然产生了一个感觉:尾阪部道夫一定在为青木的死感到懊悔。

尾阪部道夫虽然确信青木就是凶手,却没有通知现役警察去调査他。当然,这是为了爱女小惠的幸福,凶手被逮捕的消息一经公布,就会把终于得到幸福的新娘,重新拉回不堪回首的噩梦里去。

不逮捕他,而是把他逼向末路,逼死他,为女儿和众多受害者报仇一尾阪部道夫一定是这么想的。

但是,青木一死,尾阪部道夫又后悔了。

给凶手铐上手拷,才是一个刑警应该做的事。

蓝天白云,秋高气爽。

购买新型直升飞机的报价单应该巳经摆在警务科自己的办公桌上了,飞行员的岁数也不小了,这回是从年轻警察里培养一个呢,还是从自卫队调一个过来呢?

二渡仰望天空伸了个大懒腰。

“下了班应该去前岛那里看看。”想到这里,二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半年前,老婆交给他一份祝贺前岛的儿子上小学的礼金,还没送给前岛,大概还在公文包里放着呢。

二渡慌慌张张地跑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拿起那个鼓胀得不像样子的公文包胡乱翻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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