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二渡再次来到尾阪部道夫的家。

尾阪部道夫还没回来,夫人也不在,整座房子静悄悄的。

二渡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消磨时间。公园里只有两副秋千和一副滑梯,没有一个孩子在那里玩儿,太煞风景了。

大黑部长听说二渡还没跟尾阪部道夫接触上,气得直拍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盒名片,工藤的名宇前边写的头衔是废监协会专任理事。本来应该直接送到防犯部的,白田去印刷厂把它截了过来。工藤还不知道这边的暗斗呢。

听好了!今天无论如何要找到尾阪部道夫,劝他退下来!——这是大黑的命令。

二渡看了看手表,5点半。他站起身来向尾阪部道夫家走去。

天色暗下来了,可是尾阪部道夫家还没有亮灯。在公园里,二渡给废监协会打过好几次电话,问尾阪部道夫回协会了没有,宫城都有些害怕了。

要不再给协会打一次电话?

“对不起……”就在这时,有人在身后向他打招呼。

回头一看,是一位60来岁的举止文雅的夫人,手里提着超市的购物袋走了过来。她那谦逊的表情立刻让二渡想起她是谁来了。很多女人在丈夫升官的同时渐渐变得趾高气扬,但尾阪部道夫的夫人从来都是那么谦虚谨慎,因此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

在欢送尾阪部道夫的宴会上,二渡向夫人敬过酒,夫人还记得二渡。

“您是警察局的吧?”夫人客气地问道,“到家里来吧,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了,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下次再来。”

“您可一定要到家里来,不然我先生会骂我的。”夫人的态度很坚决,也许尾阪部道夫真的会骂她的。

去就去!我并没有理由逃走嘛!

二渡把自己的名字和所属科室向夫人说明,又深深地鞠了―个躬,然后就抱着进入敌人大本营的心情,跟着尾阪部道夫的夫人进了家。

日式客厅里有神龛,供奉着大明神。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墨迹尚新的匾额,上书“居安思危”四个大字。另一面墙上挂着“警察的信条”的大镜框。

“自豪感、使命感、服务于国家、服务于社会……”

尾阪部道夫是个地地道道的警察人,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

靠墙的小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话机,大概除了通话功能以外没有其他任何功能,但是,这部电话在尾阪部道夫破获各类案件中立过多少次功,恐怕谁都不记得了。

二渡轻轻地叹了口气。

夫人给二渡端过来一杯茶以后,就再也不露面了。这种看起来很冷淡的态度,对于心情苦闷的二渡来说简直是一种值得感谢的照顾。尾阪部道夫当刑警的时候,家里肯定来过各种类型的客人,夫人也许早就看出二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见到尾阪部道夫以后,应该怎么切人正题呢?二渡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凝神静气地等着。大约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外边传来关车门的声音。

夫人立刻出现在客厅里,对二渡说:“好像是回来了。”说完又退了出去。

二渡端正了一下坐姿,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心想:“就是头破血流,我也要冲上去!”

可是,等了半天,进来的不是尾阪部道夫,又是夫人。她抱歉地对二渡说:“车好像是出毛病了,他在看司机修车呢。”说着往窗外看了看。

二渡也站起来往窗外看。

尾阪部道夫站在篱笆墙边看司机修车,二渡可以看到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的四方脸,深眼窝,跟他当警官的时候一样,不笑不怒,脸上每一条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二渡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好像碰上了一个可以吃掉他的猛兽。

从二渡站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司机花白的头发。尾阪部道夫正在向他发出指示,好像是在换轮胎。

见鬼!

“不能再在客厅里等下去了。一家之主在外边修车,我怎么能坐在这里喝茶呢?”二渡想到这里,向夫人鞠了一个躬,向门外走去。他觉得他跟尾阪部道夫的心理战上先输了一个回合。

穿过短短的走廊的时候,二渡看见一个没有亮灯的房间里摆满了嫁妆。莫非尾阪部道夫的小女儿要结婚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得送礼,婚礼上得有各部部长的贺电,这些都是警务科的工作!

黑色轿车被千斤顶顶了起来,司机正在转动着扳手拧螺栓。一旁站着尾阪部道夫,像一块巨大的岩石。

威风凛凛!如今能够用这个词来形容的男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部长!好久不见了!”二渡立正,向尾阪部道夫敬礼。

部长两个字是脱口而出的。叫先生恐怕有些失礼,叫理事吧,也不合适,因为二渡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让他辞掉理事。

尾阪部道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把脸转过来看着二渡说:“果然是你小子啊!”

尾阪部道夫从来都是用“你小子”来称呼比他地位低的人。二渡第一次被尾阪部道夫称作“你小子”的时候已经30多岁、在警务科被人宠惯了,听到这种带有轻蔑意味的称呼,二渡受到的刺激不小,简直就像无辜被人臭揍了一顿。

但是,这么多年没打交道了,一见面还是被称作“你小子”,二渡简直不知道怎么继续跟尾阪部道夫谈下去了。

果然是你小子啊——尾阪部道夫如是说。

尾阪部道夫恐怕早就看透了,局里当官的怕他,不敢来劝他退下,所以就派了一个刚刚升任警视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头小伙子来。

尾阪部道夫只对二渡说了那么一句话就转过身去继续看司机换轮胎,好像二渡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了。尾阪部道夫对司机说,明天早晨6点出发,到还有很多积雪的深山里去,说是根据当地居民举报,那里有人违法弃置废品。

二渡听着尾阪部道夫跟司机的对话,觉得一时插不上嘴,就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一会儿看看司机换轮,一会儿看看那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车的后座上放着一大堆地图,简直可以说是堆积如山,这使二渡想起了白天在废监协会看到的那幅巨大的地图。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尾阪部道夫为什么对地图这么感兴趣呢?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太正常的。

司机换好轮胎以后,向尾阪部道夫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也向二渡点了点头,就开着车走了。尾阪部道夫转过身来,跟二渡面对面站着,根本没有请二渡进家的意思,只用眼神对二渡说:你小子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就站在路边说?

但是,二渡别无选择。他尴尬地咽了口唾沫,那声音恐怕连尾阪部道夫都听见了。

“部长,请您告诉我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二渡勉强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来。

尾阪部道夫沉默着,等着二渡说下去。

“您要是不退,工藤部长就没地方去了。”这话是二渡事先准备好的。因为他知道,尾阪部道夫在警察局当刑警部部长的时候,经常照顾比他小三岁的工藤。

尾阪部道夫还是不说话,深邃的眼睛盯着二渡,像是在观察他。

“我们这些做具体工作的,感到非常为难。”

尾阪部道夫继续保持沉默。

“组织上也会觉得很没面子的。”这话也是事先准备好的,在最关键的时候用。

尾阪部道夫终于开口了:“用不着担心。”

“什么?”

“不必担心。”

二渡虽然没有彻底弄懂尾阪部道夫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光明。

“什么麻烦事都不会发生。”

“啊?”

“我的意思是,你们别再磨磨唧唧地瞎折腾了,时间一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尾阪部道夫说完转身就往家里走。

二渡呆住了,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的大脑只能意识到那在瞬间看到的光明已经消失,也许本来就没有过什么光明!

二渡慌忙追上去:“部长!为什么?请把您的想法告诉我,您为什么……”

面无表情的尾阪部道夫回过头来:“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

尾阪部道夫说完,转身走进家门,砰地一声把二渡关在了门外。

二渡下意识地伸出去的右手抓挠了一下,只抓到一把空气。

这事情跟你们没关系!——尾阪部道夫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们”指的是谁?警务科?还是整个组织?对于警察人来说,组织就是母亲,尾阪部道夫怎么能与母亲为敌呢?

门外的灯被里边的尾阪部道夫关了。

二渡把身上所有的勇气都收集起来,还是没能按响尾阪部道夫家的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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