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井教授家之后,发生了一点骚动。

不对,不能说是一点,应该说是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不小的骚动。而且情况完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

要到白井教授的家,必须要穿过因为住宅区过于密集而变得错综复杂的小路。或许是觉得没有来过的人到这里会迷路吧,教授特意到了大概以前是这一住宅区的最繁华的商店街的路口来接我们。之所以说是以前,是因为商店街两边的多数店铺在这工作日的大白天都拉下了卷帘门,已经关门不再营业的样子。之后听说,由于土地开发,在对面开通了一条大马路,银行、邮局等全都移到那边去之后,这一带就变得非常萧条了。

离开国道一进入商店街,就看到了在第一个交叉路口站着的四五十岁的男性的身影,皱巴巴的白色Y领衬衫,配上短短的灰色西裤。稍微有点斜的鼻子上架着深度眼睛。由于经常搔弄耳后,鬓角那蓬蓬松松的灰发像鱼钩一样翻卷着。光脚穿着木屐。浑身上下就是那种不拘小节的学者形象——他正是白井次夫教授。

在我们前面的高千开的车停在教授的旁边。漂撇学长慢慢踩下刹车,把车停在他们车的后面。教授跟驾驶座上的高千说了些什么,然后向我们的车子走来。告诉学长他来给我们带路,然后坐到了还空着一个座位的后座上。大概由于从来没有见过面吧,教授和花音都露出了稍微有点尴尬表情,两个人互相打了招呼后,学长对教授说道:

“——真不好意思现在才到,其实,路上稍微碰到点麻烦。”

“咦?怎么了?爆胎了吗?”

什么嘛,明明自己就坐在这辆车上,而且车子已经发动了,居然会出现这种意外的反应。不过就是因为这种脱线的性格,所以才能和匠仔比较合得来吧。总之,看起来也没什么空跟这位教授好好打招呼了。

有了带路人,我们的车子超过了高千的车。穿过商店街,进入到住宅区,终于到了教授家的门前。教授家位于住宅区最里面的位置,看上去是很大的一间旧宅。可以看到围墙里面一幢西洋风的建筑物(后来才知道,这幢房子是书库),整个宅子是和风与西洋风相结合的特色。通往宅子里面的是一条缓缓的下坡道,坡道尽头是一条河,如果从河对岸的住家看过来的话,这里就好像是在建高台上的房子一样。道路对面和正面大门相对的是包月的停车场,我们就把车停在了这里,好像这一块也是白井家的地产。说起来,教授在这一片也算是大地主了,不过现在也没空来钦佩这种事情。

从车上下来的高千一行人也从学长和我们的样子上感觉到现场空气非常紧迫。总之进入到白井家之后,首先询问了一下小瑠我们的假设是否正确。然后小瑠就忍不住哭了出来。看起来,小瑠被K——也就是跟踪狂所威胁到(其实事实上也有一些详细情况与我们所猜的相反)这件事,学长猜的一点也没错。

向有点困惑的白井教授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借用了他的电话,跟小瑠老家联络了一下。先让小瑠出面听电话,拜托她的妈妈先挂断电话,然后再让她打过来,不过是用公用电话打。要采取这种措施的理由不说大家也应该明白吧。因为昨天小瑠回到“五月公寓”的时候,红色的轿车已经违法停车停在她家的车位上了,所以没办法否定她老家的电话已经被窃听的这种可能性。接起小瑠妈妈打回来的电话的是我们这最年长(而且在目前也是最理解现状的)的漂撇学长,向她妈妈说明当时的情况。

公寓的钥匙有可能已经被偷了的情况;以及老家的电话(说不定连“五月公寓”的电话也一样)有可能已经被窃听了情况。一开始小瑠的妈妈还有点半信半疑的样子,接着小瑠接过电话哭诉了事情经过后,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和她约好马上联系正在工作的小瑠的爸爸,然后联系专家去拆除窃听器,以及做好更换“五月公寓”的钥匙的准备工作。

不过提出“五月公寓”里小瑠家的钥匙有可能已经被偷了的是匠仔。而且,就是在联系小瑠妈妈之前。漂撇学长和花音正在询问小瑠确认她是不是真的被跟踪狂盯上了,匠仔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木下同学,”他很少见的强行插入话,“可以让我看一下公寓的钥匙吗?”

大概是因为有点动摇吧,小瑠带着稍微有点生气的眼神拿出钥匙。接过钥匙的匠仔,又问道:

“那个——关于那个备用钥匙——不会也正好带在身上吧?”

“啊,备用钥匙的话,在我这——”

说着,花音拿出了刚才在车里给学长和我看过的那串钥匙。然后从钥匙圈上取下公寓的钥匙。

从花音那里接过钥匙,匠仔把两把钥匙并排放在一起对比着。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是盯着他手上的动作看着。小瑠家的钥匙跟一般的圆筒状锁的钥匙完全不一样,不是那种锯齿状的,而是在钥匙的本体上雕着像雪的结晶体一样的细细的图案。

“——昨天晚上回到公寓的时候,是用哪把钥匙开的门?”

“用的是我的……”小瑠说着指了指匠仔右手上的钥匙。

“那么,今天出门的时候,是用哪把钥匙锁的门呢?”

“一样,也是用的我的。”

“也就是说,”匠仔举起右手,“这一把是真的钥匙。”

咦,大家轻声嘀咕着,然后再一次仔细地看着匠仔手上的两把钥匙,之后大家面面相觑。仔细看下来,明明是同一个房间的钥匙,两把钥匙上的雕痕却微妙地有点不一样。

“牟下津同学还没实际用这把钥匙打开过木下同学家的门,是吧?”

“恩……恩,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把钥匙是假的。看起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掉了啊。”

“那、那么,真正的备用钥匙……”

“肯定是被别的某个人给带走了吧。应该就是那个跟踪狂吧”

小瑠妈妈再一次打电话到白井家是在大约四个小时之后。是从“五月公寓”打过来的。报告的情况非常让人吃惊。委托专门的从业人员调查的结果,居然真的在木下老家以及公寓小瑠家的电话里都发现了窃听器。马上委托现场拆除,然后两边的门锁都做好更换的准备。

小瑠妈妈说想要找警察报案,不过小瑠不同意。表面上的理由是说因为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受害情况所以大概不会被认真对待,不过她好像有其他真正理由。也就是说,小瑠对于这个跟踪狂K到底是谁其实心里已经有底了,然后她认为如果警察介入的话(实际上警察到底会不会真的介入调查先不管)可能会造成反效果,但是又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妈妈真实的情况,所以才会反对的——之后我才意识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和小瑠一样,漂撇学长好像也认为报警并不是很好的主意。其中的原因当然是学长在这个时候也已经知道了K到底是谁以外不作他想。不过大概是判断为自己以学生的身份来提建议的话缺乏说服力,所以跟白井教授咬耳朵拜托他去听一下电话。教授的性格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比较优柔寡断的,这时候被平常就非常信赖的(换句话来说,学长其实就是个中年杀手,很会讨大叔的欢心)的学长拜托,马上就从小瑠手里接过电话,对小瑠妈妈说道:“还是先尽快换一下锁,做好必要的对应工作,然后先看看情况再说吧。”就好像是在说他自己的意见一样。

既然女儿的主任导师都这么说了,就算是妈妈也不得不听听他的意见吧。但是不安感果然还是无法完全消除(这是当然的),于是她就劝说小瑠搬出“五月公寓”,不要再自己一个人生活了,虽然路上会多花时间,不过还是从老家上下学比较好吧。不过另一方面,就算小瑠再怎么老实,也还是会抵抗和父母一起住的学生生活吧,于是就努力地劝说她妈妈说绝对没有问题。

给这场不断延续的攻防战打上句号的花音。“请放心。”她接过电话说到,“初次见面,我是教育学院三年级的牟下津。我会暂时在木下同学的家借住一段时间,可以兼做木下同学的保镖。”

果然花音“对柔道还是有点心得的,而且有黑带水准”的卖点起了效果吧,小瑠的妈妈终于放下心来。我也一样终于放心了。刚才在车里她对学长和我说“有我在真是时机正好”的时候,我还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在知道了事态已经变得如此紧迫之后,花音的存在真的变得非常可靠。

好不容易到了白井家,什么事都没做,就光是等小瑠妈妈的调查报告就等了很长很长时间,然后又在电话里跟她讲了很长时间话,一切都结束,把话筒挂上电话的瞬间,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深深叹了口气,这一下终于可以安心了——这个时侯是真的这么想的。

“——为什么没有早点更说出来呢,小瑠?”打破叹息的余音的是高千,“这种情况下,昨天晚上居然还回公寓,说真的非常不理智。就算有花音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们两个都该怎么办啊?”

高千的训诫非常在理,不过对小瑠来说,当时的情况也只能用疑云密布来形容,再无法进一步确信之前,这种事情也不太好告诉别人。顺便说一句,今天早上小瑠去穿堂停车场看的时候,那辆红色的轿车貌似又停在了那里。小瑠是打算如果明天回去的时候这辆车还在的话,到时再找人商量的。

“说的对啊,至少,”花音非常怜惜地把手放在娇小的小瑠肩上,“能最好先告诉我一下嘛。”

对小瑠来说,又没有确实的证据,只有点可疑而已,就把花音或周围的人都卷进麻烦之中实在是不太好,所以才没有开口。我深切认识到这种太理智太认真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会适得其反啊。这是一个教训。

“——就算是这样,匠仔,还有你!”学长侧着头,“为什么你会知道小瑠的钥匙有一把被调包了?”

对啊,还有这个问题。匠仔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不对,说起来首先K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点的?就算是想调包,但是小瑠家的钥匙是登陆制的,别人就算想自己打一把备用钥匙也是几乎不可能的。当然严格点来说这把假钥匙并不能说是同一把钥匙的备用钥匙,只是看起来非常像而已。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觉得能很容易地就搞到这么一把钥匙,他到底是怎么搞到的?

“对啊!”从我嘴里飞出来声音带着连我自己的被吓到的激动的语气,“而且,匠仔你好像在昨天晚上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的样子。”

“这样啊,说起来,”高千也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情形,瞪着匠仔,“既然已经察觉到这么重大的事件了,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出来呢?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生,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还有什么脸去见小瑠的父母啊。”

“不是,等一下,误、误会啊。我是刚刚才想到木下同学家的钥匙有可能有一把已经被调包了的。”

“这一定是瞎说。”我和高千一样,口气里也带了点责备的意味,“昨天晚上匠仔不是问过小瑠:公寓里是不是有人最近遗失过钥匙嘛,我记得很清楚。”

“啊,对,对,”看来无论他怎么回答都不会被原谅了,连花音都对匠仔紧紧相逼,“确实这么说过,我也听到了,亲耳听到的。”

“不是啦,所以我说只是误会啦。昨天晚上我这么说并不是指木下同学啦,完全是说的其他的住户啦——啊,不过,如果是用这把调包的话,那么从结果来看,难、难道说,其实就是木下同学的……”

“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什么啊。”学长反手轻轻拍了匠仔的胸前一下,“清清楚楚地给我说明一下。”

“那么我从头开始说吧,在昨天晚上的阶段,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地觉得住户里面会不会有人曾经遗失过钥匙呢,而且没有任何依据,这种臆测就浮现在脑里,然后我也没多想就直接说了出来。真的,真的,昨天晚上真的就仅仅只是这样而已。接着,今天情况演变成这种非常事态,我才意识到昨天晚上的那个臆测好像其中有点什么。如果昨晚我猜对了的话,那么用这把别人遗失的钥匙来调换小瑠家的钥匙就变得非常有可能了,突然之间我就想到了这点。虽然有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不过事到如今一点线索也不能放过,所以才让木下同学确认一下的。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真的就是这样,真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事而已。”

“说了这么长一串,你想说什么,也就说仅仅只是你灵光一现正好猜中了?”

“说白了,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偶然,或者说侥幸猜中而已。”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就先算了,那么,话说回来,你又是怎么会想到有住户遗失过钥匙呢?”

“是因为那个小石头的事件。”

说到这里,为了向完全不知情的白井教授说明事情经过,话题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我就想,会这么长时间持续做这种

事情的人物……”

“恩,也就是K。”

“啊?”突然之间冒出这种我们使用的代号匠仔被吓了一下,稍微停了一下,接着马上就了然了,“——很难想象K是楼里内部的人。关于其中的理由学长和小兔已经谈论了很多了,比如说为了不带钥匙出门扔垃圾这种理由实在是无法想象。每次都特意找快形状大小正好的小石头这一点,再加上虽然木下同学每次都会把小石头扔掉,但是他还是会执着地持续去特意找块形状大小正好的石头,这样做还不如带上钥匙比较方便,又不是只有一次两次是这样。”

“对,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那么,K应该就是外部的人吧。但是,这也很难让人信服。因为如果不先进到公寓楼里去的话是不可能能在后门夹上小石头,如果真的有其他办法可以顺利混到楼里去的话,那么特意把后门搞成可以从外面自由打开的状态的理由,又无法让人理解。”

“不是说了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嘛,你要说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这么想着想着,突然之间就想到了还有一种可能性。”

“还有一种是指?”

“没办法单纯的把他归类为内部的人或者外部的人,说不定有这种人物的存在——”

这和刚才花音的假设一样——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点。照花音的假设,这其实指的是小瑠的哥哥,学长的脑子里也一定是留下了这种想法吧。

“匠仔,你想说的是,他以前是内部的人,但是现在已经不住在公寓里了,是指这样的人吧?”

“啊?不是,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咦?”

“一开始是外部的人,从来没有在‘五月公寓’里面住过,而且亲戚里面也没人住在那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是个纯粹的外人。但是,他却持有公寓楼的钥匙——我想到的是这种可能性。”

“虽然是纯粹的外人,但是却有钥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种场合先排除认识的人把备用钥匙交给他保管这种可能性。这肯定不是如此正当的来历,肯定是这个外部的人通过不正当的手段拿到了某个房间的钥匙。比如说可以认为是他偷的——”

“等一下,匠仔,喂,你想说什么?K这个家伙在我们升学的时候已经通过某种方法拿到了小瑠家的备用钥匙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音怒气冲冲地说到:“果然你昨天晚上就知道这事了嘛!”

“不是啦。刚才不是就说过了嘛,昨天晚上的时候,我还没有想的那么深。只是外部的人如果想进入公寓楼的话,那么就有可能他正好通过某种不正当的手段搞到了某个房间的钥匙——我只想到了这一层而已。真的只想到这里而已。如果真的是通过这种方法进到楼里的话,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用小石头把后门夹住这种事,关于这一点,那个时侯我还完全不知道个中原委。”

大概是在整理前后关系,学长抱着双臂,从中打圆场,“——所谓的某个房间,是指哪个房间?”

“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木下同学家以外的某个房间吧。我觉得,说不定就算是K,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那把钥匙到底是哪家人家的钥匙吧。”

“到现在也不知道……我还是不知道你说的重点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我们刚才所讨论的,K的跟踪行为说不定并不是从今年春天开始,而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然后在春天的时候,在公寓周围的某个地方,比如说穿堂停车场,偶然发现了某户人家遗失的钥匙,于是就捡了起来——”

“偶然……?”

“恐怕是的。请站在偶然捡到钥匙的K的立场上考虑一下。从捡到的地点来看,很容易就能猜到这把是‘五月公寓’的钥匙。实际上说不定他用这把钥匙去试过玄关的大门,自动锁很顺利地就被打开了。”

“但是,他却不知道这把钥匙是哪个房间的。”

“我想就算是K也不可能把楼里所有的住户都调查个遍吧。不过,他应该去确认过这把到底是不是木下同学家的钥匙,看准木下同学不在家的时候。结果虽然证明这并不是木下同学家的钥匙,但是K却认为可以利用这把钥匙。所以他就这么一直保存着这把钥匙,而没有把它交出去。”

“可以利用……怎么利用?”

“利用这把钥匙把木下同学家的钥匙搞到手——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那么到底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在木下同学外出的时候,比如说在大学校园里,或者是‘I·L’里,趁机撞她一下,然后把真正的钥匙偷过来。”

“什……什么啊,这是?”

学长好像是被吓到了,突然间大叫出声。大概是没有想到匠仔居然会说出这么单纯的,一点也不特殊的手法吧。而且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貌似也都这么想。只有小瑠本人脸色铁青着连连点头,“这样啊……然后K把钥匙上交给了公寓管理员吧?把自己偶然捡到的钥匙挂在我的钥匙圈上——”

说起来,小瑠在找匠仔商谈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向小心的自己也有过不当心遗失过钥匙的经历。我记得好像是今年年初时的事情,第二天就有人上交给了公寓管理员——想到这件事,我不自觉的“啊”了一声。这其实并不是她不小心遗失的,而是被K偷了啊。原来如此,这栋楼里的钥匙,就算是房间不同,从外表看上去也无法一下子就区别开来。如果是挂在熟悉的钥匙圈上的话,那么就很自然地会错认为这是自己家的钥匙了。这种调包手法也太巧妙了吧……不对,等一下,这样的话,但是……

“K在偷了木下同学的钥匙之后,就装做是路过的好心人,把自己持有的其他房间的钥匙上交给了公寓的管理员。知道了在管理员那里有失物认领钥匙的木下同学抱着侥幸的心理去看了一下,看到了熟悉的钥匙圈,就觉得果然是自己遗失的钥匙,有亲切的好人送过来真是太好了——木下同学就这么安心了。”

“等、等一下。”我打断了匠仔的话,“就算是还了回去,这也是其他房间的钥匙吧?用这把钥匙是打不开自家房门的这点,小瑠不是马上就会察觉嘛——”

“但是,她并没有马上察觉到啊。K在偷了木下同学家的钥匙之后,在第二天才把假的钥匙交出来,这就是这个手法的重点,也就是说——”

“我觉得钥匙已经掉了找不回来了。”小瑠接过话茬说明道,“就把备用钥匙拿出来,挂上新的钥匙圈,开始使用这一把钥匙了。所以就把还回来的钥匙——也就是假的那把,就这么直接放到鞋箱里当做备用钥匙,一直放到现在……”

匠仔点点头:“如此一来,钥匙调包的工作就这么巧妙地完成了。”

“——说起来,昨天晚上匠仔说是不是有住户曾经遗失过钥匙的时候,小瑠好像想到了什么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我想起来,同一层楼的住户,平时经常会看到的某个主妇去年好像说过在停车场还是什么地方遗失了钥匙,怎么找也找不到了的事……”小瑠有点毛骨悚然地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到匠仔身上,“我只是很惊奇匠同学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但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其他意义,却是完全不知道。”

“但是,匠仔啊,”漂撇学长好像还是无法完全释然,“这样的话,听起来就好像K一开始预想到小瑠拿到还回来的钥匙后就会直接把这把钥匙当成备用钥匙来用一样,这是不可能的吧。小瑠把那把还回来钥匙继续带着自己使用也是有可能的吧。这样的话,马上就会知道还回来的那把钥匙是假的了吧。”

“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所以,对K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赌注。可能会很顺利,也可能会一点都不顺利。甚至可以说失败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不过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站在跟踪狂的立场上来看,这是非常大的一个收获。”

“这是当然的。这可在本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把目标家里的钥匙搞到手了啊。”

而且是登陆制的钥匙,别人没办法自己复制、住户能安心使用的钥匙……想到这点,于是就能解释他的行为了。

“说不定K在把钥匙调包了之后还去确认过木下同学到底有没有把那把假的钥匙当做备用钥匙。”

“确认?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

“很简单,因为K已经能够自由进出木下同学的家了啊。”

学长呻吟了一下。又一次感觉到了这次事态的严重性。

“在第二天,或者在后一天,总之是在交出了假的钥匙之后,趁着木下同学外出的时候,偷偷潜进她的家里,然后找出她放备用钥匙的地方,确认一下作为备用的那把钥匙到底真的还是假的。”

“对K来说真是非常幸运,假的那把被用来做备用钥匙……就这样,这个家伙赌的这一把赌赢了。”

“这场赌博无论怎么样他都没有损失吧。就算木下同学把真的那把钥匙放到鞋箱里做备用钥匙,说不定K也做好了卷土重来的打算。”

“卷土重来?怎么卷法?”

“比如说,把鞋箱里的真的钥匙拿出来,追上外出的木下同学,然后瞄准时机,把从家里拿出来的真的钥匙和她带着的假的要是调换一下——”

白井教授轻轻的摇着头,叹了口气。这个时侯的叹气就好像代表了我们所有人当时的心情——各种意义上的。

“这样做虽然兜了个大圈子,不过也能完成把钥匙调包的工作——不过,如果用这种方法的话,就要当场先把钥匙从钥匙圈上拿下来不可,要瞒着木下同学不让她知道,就要有充分的时间,这样就需要做更加复杂的准备工作,有点像是纸上谈兵了。没有实际上尝试过,就没办法保证一定会成功。但是,如果木下同学没有把假的那把钥匙当做备用钥匙的话,那么K就很有可能做好了实施这种方法的打算。不对,说不定他实际上已经实施了也说不定……”

“但是……”小溪侧着头,“如此辛苦才搞到手的钥匙,K为什么没有使用呢?啊,不对,也不能断定他一定没有用。”

不是无法断定,应该说可以肯定他应该已经用过了。趁着小瑠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地潜进她的家里吧。家里的电话上被装了窃听器,就是最好的证据。至于为什么老家的电话也被装上窃听器的,一定在小瑠的房间里找到了她老家的钥匙,所以就借用了一下吧。小溪大概也想到了这些吧。

“对、对啊。应该已经用过了吧。只是没有在木下同学在家的时候强行进入房间而已吧,当然他也不太可能会这么干吧。”

“不这么做的理由之一,大概就是因为木下同学在家的时候不仅仅是锁上门锁,还会挂上门链吧,毕竟是独自一人生活的女孩子。”

匠仔用眼神询问到,小瑠点点头。

“而且,有了钥匙就随时都能出入她的房间了,对跟踪狂来说是最后的王牌。这么随随便便地使用,就很有可能会被木下同学知道他手上握有这张王牌了。”

K把小瑠不当心(她自认为的)遗失的钥匙上交给公寓管理员是在新年的时候。把真正的钥匙搞到手的K一直到春天都拿着钥匙按兵不动。这是因为(后来才想到)他一直在等小瑠的哥哥从大学毕业,这一点肯定没错。计算到小瑠差不多开始独自一人生活的时候,K开始行动了,事情就是这样。对于这种黑暗的执念,我又一次感到了恶寒。

“所以一开始仅仅只是看准了小瑠出来扔垃圾的时机用小石头夹住后门,窥视她的样子。”

“恐怕是的。他一边持有着这把珍贵的钥匙,一边让协助他的女性冒充理事长的女儿,让公寓里的住户们帮忙打开大门的自动锁,他期待着这种展开:只要不断地重复这么做,这件事迟早会传到木下同学的耳中。”

“他这是在婉转着地向小瑠传递一个信息:我正在跟踪紧盯你哦。而另一方面,也可以解释为他在暗中强调: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就没办法进到公寓楼里——也就是说,无论是小瑠家的钥匙,还是其他人家的钥匙,我手上没有‘五月公寓’的钥匙。”

“就是这样。不过,事情演变到后来,对K来说发生了一个致命的变化。”

“变化?”

“牟下津同学要暂时借住到木下同学那里去。也就是说木下同学变得跟以前一样不再是独自一个人生活了。能够想象得到知道了这件事的K,感到了某种危机。”

“等、等一下,匠仔。关于这件事K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在小瑠回老家的时候,K肯定也追着她一起过去了,为了在附近设置据点好窃听她老家的电话,所以才会事前就知道小瑠有回到公寓的预定。不是别人,正是我从“I·L”给她老家打的电话被窃听了缘故……想到这里,终

于能解释清了。但是,花音会暂时在小瑠家借住一段时间这件事那个时候应该还没有谈到,但是……

“关于这点我就不知道。如果K一直紧追着木下同学不放的话,这件事情说不定很简单就能知道。比如说木下同学从老家出来的乘坐的车一直都被K跟踪着,然后学长接了牟下津同学又回到公寓的时候也被他看到——”

“这是不可……能的啊。”突然之间我想起某件事,声音低了下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时候学长的车到达公寓的时候,那辆红色的轿车已经停在穿堂停车场了啊。”

“但是,如果另外还有一辆车的话……”

“就算是这样,也是没关系的。这肯定是不可能的!”我干着急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不耐烦的跺着脚,“因为,因为,如果匠仔的假设是真的话,昨天冒充理事长的女儿要小瑠打开自动锁的两次都是K的协助者吧。然后,他特意连续两次做这种事,就是为了让人们以为自己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进到楼里——也就是说在强调自己没有钥匙。是这个意思吧,匠仔?”

虽然没有自信不过好像要说点什么的匠仔,被我用两只手用力遮挡住。

“也就是说啊,也就是说,为什么要在昨天晚上特意做出这种表演一样的行为呢?这就像刚才匠仔说到的,K对花音的存在感到了危机,是吧?既然花音在这里借住,自然会把备用钥匙交给她使用。备用钥匙有两把,到底会交给她哪把他并不知道。不过,说不定就会把假的那把交给花音使用。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当花音单独出入房间的时候,就会发现钥匙已经被调包了。于是K就焦急了,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于是就先强调一下自己是通过这种方式进入到楼里的,是吧?但是……但是,他强调这点的时机——”

我这只是在复习刚在匠仔所说的内容,完全没有讲到重点,我自己都有点生自己的气了,终于,小瑠察觉到了我到底想说什么。

“啊,就是这个,羽迫小姐。说起来,那个时侯,门铃响起两次的时候……”

“就是这个,那个时候学长还没有把花音带到公寓来啊。”

也就是说,K并不是因为看到花音到达“五月公寓”的场面而猜到她会暂时借住在小瑠家的。而是在这之前就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但、但是……”学长惊慌失措起来,“第一次向小瑠提出让花音暂时住到她那里去的时候,是昨天从她老家接她回来的路上,这样的话,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让人冷汗直冒的沉默,一时之间谁都说不出话来。只是相互看着,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也就是说,”打破沉默的高千,“小漂的车里也被安装了窃听器——现在出现了这种可能性。”

对。而且这实在是非常简单就能做到的事。因为学长的车的驾驶室的门,直到现在都是坏的,没办法上锁。

“但是,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连我的车上都装窃听器?”

“谁知道呢。估计是他预计到小瑠会有机会做小漂的车吧。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K就会在任何小瑠有可能去的地方都装上窃听器,这也不是不可能——”

高千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一件事。第一次提出让花音借住到小瑠家这件事,严格上来说并不是昨天,而是前天,在学长家里提到的。当时小瑠并不在场,如果那个时候的对话被偷听到的话——

“那、那个,说不定,学长的家里也被装了窃听器——”

“不会。”学长突然之间恢复了冷静的口气,“这不可能。”

“……咦?但、但是——”

很奇怪学长这次居然否定的那么彻底,我想要提出异议,却被他举起手制止住,然后他摆出了思考的架势,之后终于开口了:“这,不可能,应该不会。不对,等一下,这样啊,那个时候……”学长不断地敲着自己的头,从头巾的顶上一直敲到他自己的额头,然后他抬高视线,“——原来是通过其他途径的啊,,说起来,我的车里应该也是。”

“咦?这是怎么回事?”

高千这么问到,学长也不回答,就好像无视她一样,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太少见了。不过后来才知道,学长并不是无视高千,而是就算想回答也不能回答。

“……就算我的车上也被装了窃听器吧。但是就算装了窃听器,如果远离电波所能到达的区域也没办法听到对话吧。昨天,我们可是从很远的小瑠的老家开车出来一直在移动啊。”

“与此相对应的,说不定K也一直在移动着啊。当然,是开着车。”

“那辆红色轿车吗?那么那辆车比我们先一步停到穿堂停车场的事实又该怎么解释呢?”

“有可能他在听过了对自己有用的消息后,就果断放弃继续跟踪而是超过小漂的车子先回去了。也有可能就像刚才提到过的,说不定有另外一辆车。K不是有一个女性的协助者嘛,说不定跟踪时用的就是那个女性的车。”

学长紧紧皱着眉头。好像关于这个女性是谁他心里已经有数,正在想她到底有没有车的样子。

“……也就是说,今天到这里来的时候,我们在车里的谈话——”

全部都被窃听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但、但是,高千,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K就已经跟着我们到了这里来了啊,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就收不到窃听器的电波了啊……”

我们又给“五月公寓”打了个电话,幸好小瑠的妈妈还在。小瑠拜托她妈妈去穿堂停车场看一下,之后她妈妈回来答道,“什么红的白的,根本没有车停在那里嘛。”

前面说过白井家宅正面玄关的对面是个包月停车场。包括学长的车在内,在那里停了好几辆车。不过没有看到有红色的轿车。细长的道路由于穿梭在住宅区内,视野狭窄,从屋里向外看过去能看到的区域有限。

我假装去便利店买东西,在周围找了一圈。要问为什么是我去的话,因为见到过那辆红色轿车的除了漂撇学长和小瑠以外就只有我了。不过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去的话,一个人看到的区域有限,而且被对方看到的话还会因为不自然而引起对方怀疑,所以就让匠仔陪我一起去。根据现场的这些人,从客观上来安排工作的话,负责出去买东西最自然地情况下最好还是带上小瑠一起去,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她,果然还是不太方便外出吧。

我和匠仔一起一边假装很高兴地谈着话一边假装迷了路,尽量把周围的广大范围都看了一遍。由于无法彻底拂去可能被某个人在什么地方看着或者谈话被某个人偷听着的不安,匠仔(以及说不定我也一样)的表情非常僵硬。

沿着白井教授告诉我们的路绕了一圈,终于到了便利店。进到便利店里,由于里面没有其他客人,终于可以不用担心在这里被人偷听了,我们缓了一口气,都忍不住说出泄气的话,“……事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了啊,之后到底会变得怎么样呢。”

“还真的会发生这种事……啊。”

“真的是,我都不敢相信。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K这个家伙其实就是个笨蛋吧。竟然这么费时费力,而且还花那么多钱,就为了紧盯着另外一个其他人不放,实在是想象不到有理性和思考能力的正常人类会做这种事。”

“……不过说起来也难怪,毕竟木下同学是非常有魅力的女性。”

这种时候匠仔居然说这种话,真是的——不对,就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所以我才会特别来气。真是的,连匠仔都这样。所以才说男人靠不住啊。这种说法,弄不好就是“跟踪狂那边”的理论。像他这种脑子好的,有常识的人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真是受不了。从本质上来说,匠仔毕竟也是“加害者”那一边的人啊。那个时侯我就只想到这些,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我就趁着这怒气,把买好的酒啊、零食之类的东西全都塞给匠仔拿着,一边继续暗中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返回白井家。根据教授所画的简易地图,走了一条跟出来时稍微有点不同的路回去,在回去的路上也没有发现那辆红色的轿车。

不过,一回到白井家就发现现场的气氛有点不对。一问之下才知道在白井家后面的河边发现停着疑似那辆红色轿车的车辆。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得更清楚,之前高千已经假装去准备茶水,若无其事地往外看了一眼,去确认过到底有没有可疑车辆。

我又被大家拜托去确认一下是否就是那辆车。一边感觉到背后大家的视线,我一边走进厨房,拿着刚刚买的便利店的袋子。

“我来帮忙吧。”匠仔出声说到,不过我还在生刚才的气,“不用。”就冷冷地回了一句。

厨房比想象上更加宽广明亮,洗碗池那里有一面很大的窗户,如果从对面用望远镜往这里看的话,这里连手上在干什么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我没有自信能够做到像高千那样的面无表情,所以先拿了个杯子洗了洗,然后把刚刚买来的啤酒到了一杯,喝了一大口,真是在拼命演戏啊。

我把买来的东西都塞到冰箱里装做很忙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往窗外看着外面的风景。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河对岸的住宅区。现在时间是下午六点左右,现在这个季节白天还很长。靠这边的河岸边停着的正是那辆红色的轿车。朝这边的驾驶座上有个类似K的人影。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就看不太清楚了。

我缓缓地喝光啤酒,回到了大家那边,“……我想应该没错,就是那辆轿车。”

漂撇学长露出很复杂的表情,沉思了一会儿,终于说到:“对不起,各位,稍微在这等一下。在我回来之前,希望大家什么事都不要做。”

“——你准备干什么?小漂?”

高千抱着双手站在学长面前,今天的她穿着高龄的无袖长衫,配灰色的短裤,仿佛在阻止学长出去。

“……稍微有点事。”

“什么叫稍微?”

“我去跟他谈谈。”

“谈谈?”白井教授狼狈的声音插了进来,“但是,这样不行吧。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不过我觉得不会有用。像这种异常执着的人,不是能正常沟通的对象。这里还是交给警察来处理吧……”

教授虽然是个好人,不过果然有点不懂世事。这种时候如果报警的话,不仅不一定会有什么好的后果,说不定还会形成反效果。

“不行,像这种事想要和平解决,还是不要通过这种途径比较好。”

“不过,到底能不能和平解决呢。”

“这就要看对方的态度了。总之,这里还是先交给我来办吧。”

“我和你一起去吧,小漂。”

这样最好,我重重地点点头。这种场面没有比高千更能靠得住的人了。前天雁住君乱入事件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用,如果是平时的话我可是求之不得。不过这次不行,时机不对。”

看起来他是说如果高千在场的话会起反效果的意思。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当时我还不知道。不过后来才知道,学长的预想恐怕是正确的。

“在我回来之前大家谁都不要出去,而且连看都不要往外看。”

考虑到如果往外面看的话被K注意到会刺激到他,这我能理解,不过看起来学长好像还有层意思是大家最好不要知道K到底是谁。当然,严格上来说,当事人的小瑠应该已经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另外还有,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气氛沉闷的话会比较奇怪,大家还是说说话,听听音乐之类,尽量像平时一样动起来比较好。”

事到如今还做这种表演又有什么意义,徒增滑稽而已,不过为了让K能够妥协这也是安排中的一环。学长这是设下了一道防线:关于他的存在除了漂撇学长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的防线。就算我们在车里的对话被窃听了,学长也从来没有提到过K的名字。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一张牌在跟K谈判是可以作为有效的讨价还价的筹码。也就是说:关于你的真实身份我会保持沉默,与此相对的,这种事情你也别再继续干下去了。

“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不过还是请大家装地开心点。就好像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全都没有注意到一样,保持正常的、愉快的气氛。再一次拜托大家,绝对不要往外面看。”

不过,我还是输给了好奇心。找了借口说以备万一,把制造气氛的责任交给别人,我和高千两个人又一次走向厨房。小溪理所当然地跟了上来,不过高千说了句“不行。”就把她挡了回去。

小溪一开始有点不情不愿,不过最后还是败给了高千,乖乖地回到大家那里去了。

虽然从厨房可以把河边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我和高千还是到了旁边的盥洗室,从那里的小窗往外看。那辆红色的轿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由于角度的关系,现在还看不到漂撇学长,于是在脑想象着现在他正从白井家的后门走出去,沿着河边的坡道缓缓的走过去。终于他的背影进入到我们的视线中。

大概是察觉到学长在逐渐走进吧,驾驶座上的K有点动摇。至少看上去有点动摇。

学长站住脚步,回头向白井家看去,大概是在确认厨房里是不是有人在吧。盥洗室里没有点灯,他应该看不到我和高千的身影。

转头朝向轿车,学长敲了敲驾驶座的窗。

时间仿佛暂时静止了一下。然后。

车窗被摇了下来。

出现了K的脸——看到了他的脸,我吓得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感觉到旁边的高千也倒吸了一口气。

学长和K两个开始了交谈。

谈了很长时间。

感觉上他们两个好像谈了几个小时,而实际上只过了十分钟左右。

终于学长伸出了右手。看上去,K在犹豫了良久之后,把什么东西交到了学长的手中。不用说,那当然是“五月公寓”里小瑠家的钥匙。

学长后退了一步,红色的轿车发动了引擎。一边离去,一边缓缓的摇上车窗,这个光景深刻地映照在我的视网膜上。

学长目送着他离去,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我还以为他会原路返回,没想到他没有走向后门,而是朝正门玄关的方向走去。

我和高千对望了一眼,一起走向正门玄关。去包月停车场一看,学长打开了自己车的车门,好像在里面摆弄着什么东西——感觉到我们的气息后,他转过头来。

怎么样了——感觉到我们两个人的询问,学长悄悄地用食指比了比自己的嘴唇,在他展开的手心里有一个名片大小的黑色的小箱子。他把这东西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下去。

被踩碎的声音。窃听器……发现这东西还真是花了不少时间啊。

学长深深地叹了口气。到现在还是一幅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这种表情。

高千静悄悄地靠近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浅浅的微笑道。

“——辛苦你了。”

“……又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也算松了口气吧。”

学长抬起头,瞪圆了两眼,就这样凝视着高千好一会儿,终于苦笑地叹了口气。

“……还真是赢不过你啊。”

“不要谦虚,这回是我输给你了。”

“人类一旦开始做这种事,就算想要收手不干,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收得了手的,我终于知道了这个道理。”

“这其实也是一种依存症。”

“咦……?”

“你也听到过这个词吧。比如购物依存症,在宣布破产之前是不可能收手的。不对,就算宣告破产了也一样会想买东西想买东西,没办法住手。就算心里知道会把周围的人都卷进来,给大家带来毁灭性的后果,但还是只能继续依存于这种行为中。无论如何就是没有办法住手。一般情况下的跟踪狂的行为是不是也有这种依存性我是不知道,不过至少对于K来说,他就是有跟踪依存症。”

“看起来确实演变成这种情况了。不过高千是怎么知道那家伙有这种依存症的呢?”

“K是在今年年初就有了钥匙,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但是就算是这样,关键人物,身为目标的小瑠在昨天之前还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跟踪狂盯上了。”

“啊……”

“虽然无法完全否定有小瑠非常迟钝的可能性,不过估计应该不是这个原因。K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断地用各种小动作向她委婉地传达信息了嘛。不过在他不断地沉迷于这种小动作的过程中,渐渐地就把这些动作原本的意义,也就是让小瑠意识到他的存在这个意义给搁置到一边了。这就跟购物依存症一样,正常的行为是需要这个东西才会去购买,而如果有依存症的话,不需要的东西也会去买。有一种从买东西中实现自我疗伤的错觉。而K的情况是,他自认为自己的这一连串的行为是为了给小瑠施加压力,但是这些行为本身却变成了他的目的,其结果就造成了他所有的行为都脱离了现实。无论他做什么都变成了表面现象,连当事人的小瑠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周围到底发生什么,这就是K对于跟踪这个行为本身产生了依存的最好的证据。”

高千到现在还管他叫K,我是非常理解她的这种心情的。

K其实是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人物——雁住光生。

也就是说,其实雁住君曾经追过小瑠。他向小瑠提出的同居要求被拒绝后,非常生气的雁住君为了嘲笑小瑠而开始了和花音的同居生活。小瑠假借中提琴手这个架空人物来说明事情的经过,也是因为他这种扭曲的心理,不得已而为之。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小瑠非常敏锐。甚至有点敏锐过头了。当然,花音有可能是作为挡箭牌被雁住君给选上的这个可能性并不仅仅是一个推测而已。小瑠是知道和花音开始同居生活的雁住的想法的。所以她才会(把雁住君曾经追过自己的事实按下不说)告诉我说花音是怎么被利用的。说这件事的时候为不暴露当初逼自己同居的男人的真实身份,就把他设定为曾经是交响乐队的成员。之所以说他是中提琴手,是因为中提琴部里面没有男性成员的缘故。避免说了其他部门的话会给自己没见过的其他男性成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还真是比较像是小瑠的作风。

雁住君一边开始了和花音的同居生活,一边继续精细到让人不快地(按高千的说法是脱离了现实地)跟踪着小瑠。这大概就是他的依恋吧。也不对,至少应该说一开始这是由于依恋而引发的行动。在小瑠回老家前后这段时间跟踪行为的规律发生了微妙的崩溃,就像学长推测的那样,另外还要加上他对于解除同居关系的花音的反逆心理。在学长的车里装上窃听器就是证据。执着于要夺回花音的他,在前天离开学长家的时候在学长的车里装上了窃听器(也就是说就像高千推测的那样,只要有机会,为了能够在任何小瑠有可能滞留的地方做手脚,雁住君一直随身携带者窃听器),暗中期待着这个窃听器在之后会起到某种作用。这才是学长所说的“其他途径”的的意义啊。也就是说,刚刚被破坏的那个窃听器的目标并不是小瑠而是花音啊。

当然,在前天的时候窃听小瑠老家的(那个时候在学长的家正在上演激烈的武斗剧)并不是雁住君本人,而是协助他的女性。恐怕小瑠刚刚回老家的时候雁住君本人是追着她一起过去的,不过由于他也很在意花音的样子(恐怕那个时候花音解除同居关系的决心已经若隐若现了吧),于是那天他就把监视小瑠的任务交给协助者,然后自己回到了大学周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说起来……我突然想到一件很微妙的事。前天花音说过,雁住把所有杂事全都交给她来做,她向他抱怨的时候,他回答说他也是很忙的,第二天一早还有事之类的。也就是说,他所谓的早上有事是为了去小瑠的公寓夹小石头啊。

一边和花音同居着,一边还让第三方的女性作为协助者卷入他自己的跟踪行为中,雁住君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很忙”啊。因为对本命的小瑠自不用说,对花音他也不得不用心对待。因为就算花音再怎么是为了嘲笑小瑠而给她看的花瓶,既然选了她作为同居对象,说明他对花音抱有的好感、或者说是执着也是有一定程度的。因为自己身体只有一个,所以有时就需要有人能够代替自己的手脚。雁住君偏偏是为了让自己的跟踪行为和同居生活能够同时顺利进行下去,而利用了另外一个对自己抱有好感的女性让她做自己的协助者,这种行为正是他没有神经的浓缩体现。说不定花音也从他平时的行为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有其他的女性的存在。如果这也是让她下定决心解除同居关系的原因之一的话,那还真是讽刺。

总之,从今往后雁住君——也就是K将不会再继续这种愚蠢的行为。不对,应该说是祈祷他将不会再继续吧。

“依存症……啊。”

归根结底事情能够解决还是漂撇学长跟K(一开始是表式小石头的意思,现在正好也是雁住的头一个字母还是有点讽刺)的谈心起了作用。还要加上(这是之后匠仔解释的)他窃听到的学长、花音和我在车里的对话也起了一定的效果。我们三个人从夹小石头的恶作剧开始假设,绕了一个圈子后终于得出了有跟踪狂存在的结论,从头到尾都在窃听我们谈话的雁住君(就算他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而做出把轿车停在穿堂停车场的行为)也受惊吓不小。事前的这件事也引发了他的懦弱心理,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把自己从这种妄念中解放出来吧,之后再加上学长的劝说,效果就加倍了。从结果来看还算是幸运。

“拜此所赐真是帮了大忙了。”学长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左手,手上拿着正是那把钥匙,“——不过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

“是啊,是很奇怪。因为,小漂,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啊。”

“……哈哈,这样啊。”渐渐地变回平时的样子的学长,“被高千这么说,我可会变得轻飘飘的啊。”

“……人生可不是样样事情都能随心的哦。”

“是啊……喂,话题怎么又一下子跳得老远?”

“我最近在想啊,自己的运气到底算是好呢,还算是坏呢。”

“运气啊,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有时候我也会幻想:如果和你们分别是在其他时候相遇的话,会变得怎么样呢。”

“分别在其他时候?”

“说不定我会带你回去呢。”

学长正在玩弄钥匙的手停住了,空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说不定我会带你回去。这是指她回老家的那次。今年寒假的时候,说不定不是带匠仔回去,而是带漂撇学长回去。

高千说的是这个意思。

“但是,我并没有带你回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最近我就在想这个。”

我眼前的风景突然上下左右开始摇晃起来,摇来摇去,摇来摇去,摇的我开始头晕眼花。

这样啊。

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会没有注意到呢。其实高千她,高千的内心里。

正在摇摆不定。

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偶然——真的只是偶然,偶然间她同时遇到了这两个人。如果……如果遇见他们分别是在不同的时间的话。

事情会变成怎么样呢——

“……你居然在想这种事啊。”学长苦笑着把钥匙在手指上转来转去,“有点意外。”

“只是不知不觉得就这么想了。”

“一点也不像你。”

“真的吗。”

“真的。”

“为什么?”

“这种事情不需要特别去考虑啊,一句话就能说明了。”

“就只用一句话?”

“对,只需要一句:顺其自然,就行了。”

“顺其自然……是啊。”高千转过头对我说到,“小兔也是,如果不是在学生时代而是在其他时期遇到你的话——这样的人生也是有可能的啊。”

这一刹那——

我突然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两脚一动都不能动。

我……

我……

——你怎么了,小兔?

能听到学长的声音。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不要紧,不要紧……

这么回答道的是高千的声音。

听的不是很清楚。宛如潜在水里说话一样。残留下一种很奇怪的余音。周围的任何一切,都轻飘飘地摇摇晃晃。

——你先回去吧,小漂……

——哦,哦……

学长的气息逐渐远去。

眼前的焦点终于能够对上了,高千仅仅盯着我看。

“——不要紧吧?”

“我……变得很奇怪。”

“是因为一下子从紧张中解放了出来吧。”

好像刚才我差点就倒下去了,高千抱着我的肩膀扶着我。

“回去拜托白井老师给你找个地方躺一下吧。”

“我……我……我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你在说什么?”

“因为……因为……就算小溪一直缠着高千不放我也没什么感觉。从来也没有感到自己在嫉妒。所以,我觉得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一直这么觉得,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一直这么觉得。但是尽管这样……”

“小兔——”

“对不起

,我不再说下去了。把我刚才说的忘掉吧,全都忘掉吧。我,有点反常。就是现在变得有点反常。和平常不一样。完全变地和平常的我不一样了。”

“顺其自然——啊。”

高千不断地重复着学长留下的这句话。就像是什么咒语一样。而实际上这句话确实起到了咒语的作用。那一天的情景在我脑里被唤醒了。

鲜明地。

鲜明到残酷的地步。

这是大约一年半之前的事。那时候我还是大一,过完年刚到二月,马上就要升上大二的时候——那时候我认识了匠仔。

匠仔认识高千(通过漂撇学长)是在前一年,圣诞夜的时候(这两个人的相遇有着非常有趣的戏剧化的展开,详细情况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于是,我得到可以加入到他们的圈子里机会是在更晚一点,大约一个月之后。而我实际上加入他们则是更晚了,是在升级后,我大二的时候。

当时,在实际认识她之前,我就知道有高千这么个人存在。可以说是没人不知道她。而她加入到了安槻大学的留级大王(当然是指漂撇学长)一派之中的传言,也传到了我的耳里。虽然在这里用了“一派”这种说法,不过仔细想想,只和特定的人物交往慎密,往往只是不在他们圈子里的外部人员擅自把他们看作派系或者以此为基准看待他们而已。就算是我,在和高千深交之前,也无法否定是用这种眼光来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的。而实际和他们交流之后才知道,他们一伙人之间的关系也仅仅只是普通朋友之间的关系而已,既不多也不少。既然他们并不是因为某种特定的意识形态或者某种相同政见而聚集起来的(关于这点其实就算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也都很清楚),那么,就算是调侃的语调,人们又为什么要用“一派”、“派系”之类的词来形容他们呢?其他的学生到底是怎么样我并不知道,不过就我来说,那是因为疏远感所致。也就说,觉得那些人(也就说高千、漂撇学长那些人)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接点,只能从远处眺望着他们,就这么度过我的大学生活吧。

像这么说明,听起来就好像是我想加入到他们的圈子里但是却加不进去而变得有点扭曲的样子,而实际上,在我内心深处说不定真的有那么点扭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不用说,那一定是因为我对高濑千帆这个女性的憧憬的反作用所致。当然这些都是现在回想过去时才察觉到的,当时完全没有这种自觉。甚至可以说当时已经变得更加扭曲:我可没什么兴致去积极地跟那么出挑的人物交朋友呢。

为了避免误会我要说一句,像这样把高千他们归为“派系”的当然只是大学中的一部分学生而已。而且(包括我在内)多数都是大一的学生。大一的学生当然是刚进大学没多久,对于漂撇学长的为人大多不是很清楚。对于高年级的学生来说,反而多数都非常欢迎高千这个大一新生被漂撇学长给“接手”。从北国而来的八面玲珑的美女——光是这一点在大学这个温床里就是非常神秘的存在了,再加上高千除了美貌之外,在她周围那股不让任何人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独特的氛围,让很多学生非常关心她在安槻大学校园里到底能否找到属于她的圈子。

现在想来,这种关心实在是多此一举,因为高千其实非常适合独来独往。不过,由于她在学校里没有属于稳定的圈子使得大多数学生(特别是男生)的心情变得微妙地有点不安。据推测,这可能是因为由于她不属于任何一派,所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校园里没有能够配得上他的人才呢,这种偏见让他们甚至对自己的存在意义都开始持否定态度。这种说法或许有点过于臆测了,不过希望她能融入到某个特定的圈子的这种愿望,是所有学生所共有的。但是,泛泛之辈又不可能入她的眼……这个时侯,就是漂撇学长出马的时候了。于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算了,算了,那个家伙的话应该不要紧。

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一开始高千和漂撇学长开始成双成对出现的时候,无论看上去他们两个感情有多好,在他们之间都感觉不到恋爱的气息。这不仅仅是我的印象,而是全校所有人的共同认识。与其说他们两个是男女关系,还不如果是脱缰的野马和训练野马的调教师之间的关系(到底谁是野马谁是调教师这个问题就先放在一边)。就是像这样的两个人(正确点来说是三个人),我只能偶尔从远处眺望他们——从前年的圣诞夜到今年的一月之间的这段时间的状况就是这样。

就是在这个时侯,我接到了一个从老家打过来的电话。夸张点说,这个电话改变了我的人生。电话是我妈妈打过来了,说是我的表哥利光君想见我一面。利光君是我妈妈的哥哥的儿子,从东京的大学毕业后,就回到本地的电视台里工作。我最后一次跟他说话还是在我小学的时候。从那以后就只有在有亲戚去世的时候在葬礼上看到过他,从来没有任何交流。那又是为什么突然之间想见我呢?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提到一句,小由好像是在安摫大学读书吧。大概是有些关于大学的事情要问你吧。”

“想问什么事呢?”

“这就不知道了,应该是跟他的工作有关吧。总之先去见他一面吧,听听他说什么。”

就这样我去和利光君见了一面,见面安排在市内某家宾馆内的法式餐厅。当时我还不到二十岁,非常单纯,我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一边想着这好像约会一样,一边沉迷在自己单纯的幻想中。多年不见的利光君比我记忆里的印象要更加帅气,已经成长为了非常爽朗的社会人,而且还是独身,说实话那时候我心里真的有点小鹿乱撞的感觉。但是:

“听说,安槻大学的大一新生里有一个叫高濑的女生?”

一见面他就这么问到,事情的发展一下子就变得很奇怪。

“高濑?”

那个时候我虽然知道高千的存在,不过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仅仅是我,这样的人(就算是现在)在校园里肯定不少。就算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要说是“那个像超级模特一样的很高很漂亮的人”,大家就都懂了。

“你不知道吗?我是听说有过长的高高的,一下子就会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的美人大一新生——”

“啊,那个人啊,有啊,有啊。”

现在回想当时的自己真的有点好笑,不过对当时的我来说,虽然只有一点点,不过还算是让我有点心动的男性当着我的面直接提起其他女性的话题,让我觉得好像自己的心理已经被他看透了所以故意扎我软肋一样,这种心理离被害者妄想只差一步还真是让人讨厌。再加上那天正好是情人节,本来我还偷偷的带着一盒义理巧克力,想着既然利光君已经成长成了一个优秀的好青年了,那么就找机会送给他吧。原来找我是这事啊,原来是想打听那个超级大美女的事情啊,像我这种幼儿体型的小表妹自然不在他眼里了咯。呸呸,那么这盒巧克力我还是带回去送给爸爸去。

当然这种反感并没有在我脸上表现出来。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就希望自己能成为个懂人情世故的人吧,这种时候还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比较好吧——无意识间自己就这么下了这个判断。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人吧,一直穿着很时尚的超短裙,超能引人遐想的那个人吧?”

当时——与其说当时,不如严格上来说就是一直到去年为止——过度露出美腿的时尚风就是高千的个人风格。

“实在是太棒了,那个人,非常出色。”

“对吧?对吧?就是非常棒!”

利光君好像是在说他自己的事一样那么高兴,好吵。我的预感越来越坏了,当然我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这样的啊,那个人姓高濑啊。”

“厄,咦?小由,你不知道她啊?”

“不知道她的名字啦。”

“不过,我只不过稍微形容了一下你就马上知道在说谁了嘛。”

“当然马上就知道了啊,她是名人嘛。”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名人啊,还真有点奇怪。”

“因为我这种人只能远远地眺望她啦——”

“啊?这、这样啊?”到底是因为他还是太年轻呢,还是因为在表妹面前所以没有太拘束,对利光君来说是表现地非常露骨地失望,“但、但是,她和小由一样是大一吧,这样的话一些必修课总会一起上课吧。”

“恩,是在不同的教室啦。啊,不过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坐的离她很近呢。当时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子还大叫,真是太幸运了,哇,饱尽眼福之类的。完全是进入到大叔状态了。”

“这样的话,总跟她说过话吧——”

“怎么可能。当然没有说过话。我怎么敢去跟她搭话啊。这样敬畏她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哦。”

“恩……真的是这样的吗?”

“她看上去很难接近啊。感觉上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周围的气场完全不是我这种普通的女孩可以去随随便便搭话的。”

“那么,你知不知道有哪个跟她关系很好的学生吗?”

当时虽然看到过很多次高千跟漂撇学长在一起,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外号也不知道。再加上,我也差不多看透了利光君心里在想什么了,于是我就冷冷的耸了耸肩。

“开什么玩笑,如果有这种人的话,我还希望有人能介绍我认识呢。”

“这……这样啊。恩——”

果然如此啊,利光君仰天长叹。

“到底什么事情啊?难道是想找高濑小姐去上电视节目吗?”

“就是啊。”突然之间利光君的两眼好像充血一样兴奋起来,“这次有一个我做企划的紧贴本地民生的纪录片,其中有一部分要找安槻大学的几个人来做采访,我就在想是不是能采访一下她。”

“采访?采访什么?”

“就是采访一下肩负本地未来发展重任的年轻人的抱负之类的,就是这种节目啦。”

“咦?但是她不是安摫本地人啊。”

“这我当然知道。但是说不定她会嫁给安摫人啊,然后就有可能在本地定居下来。”

一点也不掩饰自己欲望的表情,说着这种蠢话,不过利光君一脸认真的表情,让我想笑也笑不出来。

“所以啊,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跟她熟悉学生或者教职员工,帮我去跟她说一说——”

“这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找她本人去交涉呢。”

“找过了啊。早就找过了。找过她不止一次了。”利光君的脸突然像在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鼓了起来,“但是,人家完全不理我。”

这是当然的。现在我是知道了高千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电视台的邀请去上电视的。

“我是被拒绝到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啊。”

“这样啊。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其他学生要多少有多少啊。”

我一指出这理所当然的要点,利光君就变得更加不情愿了,“你怎么和我们的总编辑说一样的话啊。”

“因为从这个节目的主旨上来看,没有任何要素显示非要高濑小姐这个女性来上节目不可啊?”

“是的。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我总觉得,那个,有她在的话,果然会不一样啊,恩。”

“哪里不一样啊?”

“因为,恩……也就是说,是吧。”

“就因为她是个大美女?”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与其说他是在以奇怪的姿势抬头望天,还不如说他已经变得迷迷糊糊了,一次又一次地微微点头,“该怎么说呢,是因为她的气场吧。那种独特的气场。我觉得如果有她在的话,我能做出以前从来没有做出来过的杰作。”

“等一下。你要做的并不是电视剧吧?是纪录片吧?”

“对啊。你说的没错。”大概是在之前已经被除我以外不止一个人指出过这点了,他也知道从道理上来说一点也没错,但是利光君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果然……果然我还是不想放弃她啊。”

“这样的话,那么再一次直接去找她交涉一下呢?”

“不行不行。我大概已经纠缠地有点过头了,她们学院的系主任已经来电视台抗议过了。”

大概是我听到这话表现出来的吃惊表情太过火了吧,利光君有点手足无措了,“不、不是啦,应该说是私下里的,或者说不是官方的抗议。仅仅只是婉转地,没有提出公开抗议啦,恩。”

“……你说你纠缠地过头了,你到底去找她交涉了几次啊?”

“恩……大概十八次吧。”

事到如今我也就直说了吧,我真的觉得他是个白痴,就算他是我表哥我也要这么说,“……你还真厉害。被拒绝那么多次居然还能纠缠不清,也难怪对方会生气。”

“还行吧。我还曾经事先没说好就直接跑到她家里去,被泼了一盆冷水。”

“哎呀呀,如果我站在她的立场的话,也会这么做吧。”

“还有一次差点引起乱斗。”

“咦?乱斗?和谁?”

“当然是和她。”

“和高濑小姐对打?”

“我在车里盯她梢的时候,她二话不说从车窗抓住我胸前的衣服,把我拉了出去。正好当时在旁边的——应该是学生吧,好像还跟她认识——两个男生介入调解才被她放开。哎呀呀,那时候差一点点就她打翻在地了。”

现在我是能理解当时高千的心情了。不过在当时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么冷静的美女会采取那么激烈的行动的,从心底里怀疑是利光君为了让我感同身受而故意把事情说的有趣点。顺便(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介入调解的两个男生,不用说就是漂撇学长和匠仔。

“哎呀呀,那个时候真是吓死我了。吓死了,吓死了。”

利光君一边挠着头,一边还变得害羞起来,表情也缓和了下来。

“纠缠到这种地步还不行的话,一般不就应该放弃了么。”

“恩,所以我是放弃了啊。放弃自己直接去交涉了。所以,现在我想找个人从中帮我介绍一下。”

“够了,你还是放弃吧。”

我是认真地这么忠告他的。虽然是非公开的,不过就连系主任都来抗议过了,可见这事已经被利光君所想像地更加严重。没有常识也要有个限度。而且很明显的,他把自己对于高濑千帆这位女性大学生生的个人情感和对工作的热情混为一谈了。而且这对我来说也不能说是无关紧要的是。如果长此以往下去,不开玩笑地说,搞不好在我的亲戚里面会出一个犯罪者呢。

“如果你再不适可而止的话,迟早会演变成我们校长来找你们台长抗议了。”

“咦?怎么会……不、不可能吧。”

就算你是电视台的导演,也不能对对未满二十岁的女孩这么纠缠不休,完全超越常识啊。有这种亲戚还真是丢人啊。虽然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他完全被高千的魅力所俘虏,但这也不是能一笑而过的事。

“而且,虽然只是传说——”利光君好像还有点恋恋不舍,于是我准备再给他致命一击,“——你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吗?”

“咦?不知道。我是准备如果能够实现采访的话,到时候再好好询问她的身世和家庭情况。那么,她父亲是谁?”

“某个国会议员。”

“某个……?是哪个呢?”

“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经常会在报纸上看到的名字。”

“咦?难道——”利光君应该知道高千的出生地,视线在半空中彷徨了一会儿,突然间脸都吓绿了,“是高、高濑辰见?不可能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再说了,我是刚刚才知道她姓高濑的,只是听到过有这种传说而已。不过,如果她的父亲真的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的话,当她对利光君的所作所为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去向她父亲诉苦的话,事情最终会发展成怎么样呢。这样的话,说不定利光君会被抹杀掉哦。”

我可能说的有点过重了,不过要让这个色迷心窍的家伙醒过来还是把事情说得严重一点比较好。我一边用他的钱吃着高级法国料理,一边用狠话吓他,吃完后就回家了。结果义理巧克力也没送出去,我自己吃掉了。在这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关于利光君做企划的那个节目的后续情报了,他应该也放弃高千了吧。拜此所赐,我的亲戚里终于也没有出现犯罪者。

事情已经结束的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可笑的。不过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再说的话就晚了。很久没见的利光君,其实跟过去留给我的印象一样,还是个给人印象非常好的男性,不过由于处于色迷心窍的状态,所以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现在想想,被妄想给控制住的情况下其实并不能反应出一个人的本性,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可能有点杞人忧天了。

关于的利光君的回忆就到此为止。虽然之后也听到过他的名字,不过再也没见过他的人了。不过因为这次和他的会面,却产生了意外的副作用。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副作用我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我因为这件事而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吧。

跟利光君的这可笑的请求无关,事后我就想,如果我真的想跟高濑千帆这位女性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的话,到底能不能行呢……等我回过头来注意到的时候,为了能达成这件事的模拟过程已经在我脑里形成了。

从正面进攻肯定不行。直接找她请她做我的朋友这个办法是不可能有用的。虽然我没去确认过真假,不过听说就这么直接找她去说,然后被拒绝的女生有很多很多。而一败涂地的男生更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从我这方主动去找她是肯定不行的。那么该怎么做呢?我觉得只有等对方来找我这一条路可走。

和高濑小姐(当时在我的心里是这么称呼她的)一起喝一杯是比较容易实现的。只要边见学长(见上)一想召集大家来聚会,他就会不管对方是谁全都邀请到,只要找准机会主动要求参加,就能跟实现高濑小姐同席的愿望。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跟她搭上话。但是也就只能发展到这个地步罢了。没有办法跟她发展再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反过来说,不跟任何人交往过密的高濑小姐却肯定会出现在边见学长召集的聚会上,如果只是以这种非常容易就能得来的机会为目标的话,无论过多久也不会有实质上的进展的。

那么,如果打通跟她关系密切的人的门路,间接地接近她的话又怎么样呢。虽然比较平庸,不过这个想法还是能够实现的。利光君会来找我帮忙也是因为他期待着这个办法能够有用。但是,要跟边见学长搞好关系这一点,实在是有点微妙。要说起边见学长这个人,可以说是跟任何人的关系都比较好,就算变得跟他混的脸熟了,也无法期待他会对你特别优待。拜托你跟我在高濑小姐之间搭个桥这种自私自利的要求又不可能直接提。事实上,有人被他说过“如果想跟她交朋友的话直接找她去说不就好了嘛。”

那么,一直跟高濑小姐在一起的另一个男生又怎么样呢——到此为止谁都会想到这点。匠君,也就是匠仔。如果能够把他攻陷的话,说不定至少能够在间接上跟高濑小姐的关系再进一步——有这种想法的人一定不止我一个。是实际上展开行动的却只有我一个。其中的理由非常单纯,因为大家都怀疑这个办法到底会不会有效。不对,正确点来说,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怀疑过这么做一定不会有什么效果。

三月过去,时间到了四月。我们升上了大二。到了这个时侯,校园里基本已经达成了共识:除了聚会之外,能和高濑小姐在一起的只有边见学长和匠君。先不说边见学长,关于匠君,一开始只是觉得他好像经常会跟高濑小姐在一起而已,等回过头来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变得非常自然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匠君这个人,被认为是酒量能够跟酒瘾超乎寻常的边见学长有的一拼的能够保持长久交往的稀有人才。所以就算不是聚会的时候,他们混在一起也一点都没有任何不自然。也就是说,匠君与其说是跟高濑小姐,还不如说是一直被看做是跟着边见学长的家伙。说起来就像是一种透明人——这就是匠君在他人眼里的地位。

漂撇学长(这是现在我对他的称呼)就算是现在也经常形容匠仔(同上)“长着一张就像是随便画画的晴天娃娃一样的没有特征的脸”。确实在当时匠君就不是一个非常出挑的人。高濑小姐和边见学长就算他们自己不乐意,他们的存在感也非常引人注目,而匠君是一个完全无法引起别人注意的人物。就算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某个特殊情况的话,说不定也跟其他人一样,不会注意到还有一个叫做匠千晓的学生存在。

所谓特殊情况,指的是因为我经常光顾“I·L”,而变得跟在那里打工的匠君比较熟络,有时会交谈一两句的程度。安槻大学的学生一般在大二的四月份的时候会决定专业方向,我跟他在店里开始交谈的时候正好是我们刚刚决定好自己的专业方向的时候,我听说他选择了英国文学专业,主任导师是白井教授。匠君应该也知到我选择了心理学专业的方向。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这种拉家常程度的日常谈话。

虽然我知道匠君和高濑小姐是属于同一个圈子的,但我并没有特意在他面前挑起话题。因为我觉得就算挑起这个话题也不会有什么效果,而且也觉得这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就这样跟他在“I·L”里时不时地说说话,店里人手不足的时候,我也会穿上围裙给店里帮帮忙、打个下手……我们就保持着这种程度的接触,这也是因为利光君的关系而导致我产生的恶作剧心理——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在我起这种恶作剧心理之前,我确实曾经想过找个机会,拜托匠君让我混进有高濑小姐参加的聚会里。但是在和利光君见过面之后我改变了注意。决定就是对方邀请我去参加我也绝不会去参加他们的聚会。因为,就算我随随便便地去参加了这种聚会,也能预想到事情的发展,结果我就会跟其他很多人一样被埋没。

还不如反过来想想,保持和匠君交往比较密切的关系,但是从来没有参加过边见学长召集的聚会——这种特殊的身份还比较能引人注意。我的战略说简单点,重点就在这里。不过不参加他们的聚会而使得自己能更突出一点的战略具体起到了什么效果,这一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我本来是决定就算匠君来要请我参加他们的聚会,我也先拒绝一下的,只是匠君虽然自己喜欢喝酒但是好像不太喜欢把其他人也一起拉进自己的爱好中,所以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焦急。因为我并不是为了实施这个战略而跟匠君开始交流的。在“I·L”里有时跟他说说话,有时再给店里打帮个忙,就这么过的也很开心。就算就这么一直下去没有什么发展,其实也不错。就这么算了……

这样就好了吗?

真的就好了吗?

“……杯子。”我不自觉地低声说道。

——咦……?高千盯着哦的脸看。

“我听说了咖啡杯的事……”真的只有那么一瞬间。

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她的动作。

她的眉间。

真的只有一点点。

那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那天我去“I·L”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左右。具体的情况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在大学有什么事忙到很晚才回去,所以想先去店里吃掉东西。

其实这个时间“I·L”已经关门了,不过当时我只在白天去过,所以并不知道他们的关门时间。等到了店门口才发现店里一片漆黑。咦?难道今天休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绕到店的后门去,然后就听到了说话声。

“——辛苦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高濑小姐的声音。因为我一直只是在远处眺望着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声音。

“咦?怎么了,高濑小姐?”

然后就听到了这个带点迟疑的声音。我马上就听出这是匠君的声音。那个时候匠仔还称呼她为高濑小姐。在今年夏天发生的某件事之后他才开始称呼她为高千,至于这件事的详细情况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说。

所谓脑内变得一片空白指的就是我那时候的状态吧。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躲到了附近的花丛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大概是想着先躲一下吧。高濑小姐,不会真的是那个高濑小姐吧……当时的我狼狈万分。

“你不先过去吗?”

“你可不要误会,我并不是特意在等你。”

我从花丛的阴影中往外看到,高高的人影……果然是她。

“只是顺便在这等一下而已。”

“这样啊。”匠君看了下手表,“啊,已经这么玩晚了啊。要快点了,边见学长正等着呢。”

匠仔那个时候还称呼漂撇学长为边见学长。

“我说,”高濑小姐叫住了已经开始迈步的匠君,“虽然也不是很要紧——那个,是你的吗?”

“那个?是指什么?”

“就是那个,上次圣诞夜交换的那个礼物。我拿到的那个咖啡杯,那个,是你的吧?”

“是的,怎么了?”

“果然是。”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总觉得就是知道。而且,在我吃的时候总觉得你非常在意的样子。”

“这样啊……但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虽然其实也无所谓啦。不过旅人那个家伙说要大家都保密什么的,搞得那么夸张,这样反而会在意啊。”

高千那个时候还(语带讽

刺地)称呼漂撇学长为旅人。

“算了,这事就算了。不好意思问了奇怪的问题。我们走吧。”

两个人的谈话就是这些。

那个时候关于他们在谈什么,我完全不知道。稍后才知道,在前一年的圣诞夜,以漂撇学长为首,聚集了不少学生举办了匿名的圣诞礼物交换会。匠仔买的礼物是咖啡杯装的布丁,碰巧这个礼物被高千选中了。

不过,除此以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这个咖啡杯对他们两个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对我来说可能是我一生都无法知道的事吧。

“那个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直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但是……”

就像胡言乱语一样,我继续说道。

“隐隐约约地觉得,那时候的高千……跟平时的高濑小姐不一样……我就是这么觉得。”

实际上真的没有任何焦急的必要。我的运气非常好,机会来的比我预想要早很多。

那是五月底的时候——不对,应该已经到六月了。像往常一样我在“I·L”里,一个人在吧台吃完东西之后,帮着匠君回收远处桌子上客人吃好的餐盘。老板夫妻已经知道了羽迫由起子这个女孩子的存在了。也默认了允许我和我的朋友可以稍微改变一下店里菜单以便符合我们的口味。

那时候已经临近关门,停止点菜了。不过还有几个学生待在店里在看漫画。我帮着匠君一起洗着餐具。

“——老是要你帮忙真是不好意思。”

那天匠君突然这么轻轻地说到。

“咦?没事啦,这点小事不要紧啦。”我故作轻松地回道,“怎么了?怎么到现在了还这么一本正经的。”

“不是啦,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老是让羽迫同学帮忙。回头想想,我又不可能给你发打工的工钱。”

“这点小事就让你诚惶诚恐的我反而会不好意思啦。倒是我,老是在营业时间外来吃东西,还老是让你给我开小灶,受到了你不少照顾。啊,其实我一开始就是怀着这个目的来帮你的啦,哈哈。”

“那个,其实今天晚上,我们几个人有一个聚会,可以的话,羽迫同学要不要一起来?”

“咦?”

“上次大家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谈到羽迫同学的事了。话虽如此,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羽迫同学的名字,因为你一直在这里帮我的忙,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你也是在这家店打工的女孩子。”

高濑小姐和边见学长经常会一起来“I·L”吃喝。我曾经不止一次地给他们的桌子上过菜,对他们来说我的脸已经非常熟悉了。匠君所说的大家肯定指的就是高濑小姐他们了——虽然我意识到这点,不过假装不知道,微微点着头,其实……这正是我期待中的展开,那时我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啊哈哈,我的朋友里面也有人这么认为。还问我,由子啊,你什么时候又找了份打工啊。”

“然后我告诉大家羽迫同学其实完全是义务劳动的,于是就被大家骂了。”

“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说我让女孩子做白工,简直像鬼畜一样。”

“为什么大家要骂匠君呢,要骂也应该骂老板啊。”

“然后大家问我有没有好好地感谢过你,恩,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从来都没为你做过什么。”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已经做了很多了啊。”

“啊,那些就先不提了。可以的话,和我们一起去聚一下,喝一杯吧。让他们看到我实实在在请过你了,大家才会消气。”

“啊哈哈,好有趣。匠君还是很懂礼仪的嘛。谢谢了,我很高兴。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别去了比较好。”

“咦?……为什么?”

“匠君所说的‘大家’里面,你看,不会也包括高濑小姐在内吧?”

“高濑小姐。恩,也包括她在内,怎么了吗?”

“其实我,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我没有脸去见她啦。虽然这么说,不过我觉得高濑小姐肯定完全不知道我这个人吧。”

怎么回事?于是我就向被我引起兴趣的匠君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利光君以工作为借口紧追高濑小姐不放的事情经过。

“——就是这么回事。”

“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大概是想起来了在那次乱斗即将爆发之前介入调解的事情,匠君连连点头。

“啊,匠君也知道这件事啊。那么你应该明白吧,虽然说他只是我的表哥而已,但是他给高濑小姐带去了那么大的麻烦。所以,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没什么脸去见她。”

“恩……但是,羽迫同学又没做错任何事,我觉得还是不要太在意比较好。”

从性格上来讲不是很喜欢强迫别人的匠君,跟他一把话题岔开,他就不再强求了。所以那天晚上我没有参加他们的聚会。恐怕匠君把我没有参加聚会的理由老老实实地告诉了边见学长和高濑小姐吧。很容易就能想象得到听到这些的学长肯定会责备匠君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情,直接把我带过去不就行了嘛。

证据就是,几天后,我又一次被邀请参加边见学长召集的聚会。不过来请我的既不是边见学长也不是匠君——而是高濑小姐本人。

就是这样,由于各种原因再加上运气好,我实现了其他女学生再怎么求也求不到的,近乎于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被憧憬中的女性——高濑千帆接受,能够伴随在她的身侧。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的聚会上,漂撇学长给我取了“小兔”这个昵称。

“幸运……利光君的事可能确实只是幸运而已。”

为什么我继续要说这件事呢……虽然我自己都很惊讶自己的行为,但是嘴上就是停不下来。

“这是其他女孩子都没有的王牌嘛。但是为了能够活用这种幸运,还是需要各种计谋。”

“计谋啊——”

高千的声音还是像往常一样不带感情。刚才看到的她眉间微妙的变化,现在想想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对,计谋。我一直以为利光君来找我商谈关于高千的事情的时候我已经认识匠仔了,自己一直是这么记得的。但是,事实是并不是这样。”

我说出来才第一意识到这点。因为利光君来找我的时候是在情人节,也就是说是那一年的二月。

而另一方面跟匠仔变得熟络是在我们决定了专业方向之后,也就是在升上大二之后。就算在利光君的事情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了匠仔,但是跟他变得熟悉,时不时地给店里帮个忙打个下手肯定是在利光君事件之后,而且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事情的前后顺序就连不上了。

更加异常的是,偷听到关于咖啡杯的事情的时候,我还不知道“高濑小姐”的声音这个事实。这正是那个时候我和“匠君”还没有变得熟悉的证据。因为,如果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给店里帮忙的话,“高濑小姐”和“边见学长”作为常客,我不可能一次都没跟他们说过话。所以,我下意识地开始接近“匠君”是从偷听到咖啡杯这件事之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也就是说,我一开始就是抱着这种想法来接近匠仔的。为的就是接近高千这个目的。”

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声音中也带着哭腔。

如果能就这样直接睡过去该多好啊……突然之间我这么祈祷着。等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在眼前的应该是已经重置过了,跟现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吧——

“对,就是这样。实际上,就是我利用了……利用了他。”

一切——

都是为了“高濑小姐”。

在我还是从远处眺望他们的时候我就在想,感觉上匠君也是个可怜的人啊。就像附属品一样一直跟在边见学长和高濑小姐的身旁。

就像前面所说的,就算是有为了接近高濑小姐而先想办法接近匠君的这种想法,也没有人去实施的理由就在这里。因为看上去匠君跟他们两个人之间并不像是有平等的关系。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不过不管怎么看他都只是附属的——有他不多没他也不少。我对他的印象其实也差不多是这样。

但是后来我察觉到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就是在听到了咖啡杯的事情之后,我认识到匠君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是个附属品一样的存在。

我这么想之后又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发现高濑小姐对待匠君这个人有时候会显得非常不放在心上——不过这只限于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跟那天晚上两个人之间说悄悄话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落差让人大跌眼镜。这并不仅仅是害羞这种级别的问题。我是这么认为的,高濑小姐肯定本来就是一个如果对某个男性或者说某个女性抱有好感的话,就算有其他人在场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感的那类人。实际上,在跟她熟悉了之后,我更加确定了这种印象。

那么,她对待匠君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辛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觉得这是她为了保护他而做的伪装。保护——也就是说从我这种会利用他的人手上保护他。

硬要说的话,高濑小姐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我觉得她就算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她却意外地跟边见学长和匠君这两个人交往甚密——这么说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交往就像是交通事故或是其他什么意外一样,对高濑小姐来说,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她就是有着这样的一面。所以,就算她抱有除了这两个人之外不想再扩展其他人际关系了这种想法而处处小心也不奇怪。

首先边见学长那边可以放心。她应该是这么判断的吧。能被利用的就只有匠君了。这么警戒着的高濑小姐就从表面上采取非常轻视他的态度,想借此切断发展人际关系的道路。这个尝试,基本上来说,还算是比较成功的。

但是有个人就是打破了这个缺口,完完全全利用了匠君,朝着她的怀里扑了过去。那个人不用说——

就是我了。

记忆的篡改……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漂撇学长说的事。

明明是因为听了朋友所说的“独自生活的老婆婆死了”的话,才会兴起去那家人家看看的念头的,然后才会误以为看到了老婆婆的幽灵。但是却因为讨厌自己在怀疑朋友的父亲杀了人所以就篡改了自己的记忆,变成了“自己是临时起意,自发地突然想起来要去那家去看看的念头”。长久以来,他就这么篡改了自己的记忆。

我也是这样。我一直认为在利光君找我商谈之前已经跟匠仔变得很熟络了。所以通过匠仔而变得跟高千熟悉起来是顺其自然的事。

就是这么认为的,一直以来,我记得的就是这样。

仅仅只是顺其自然而已,这其中并没有我自己的意志的介入。我是通过很自然的形式跟她成为朋友的……

我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但是——

但是,并不是这样。

“并不是……顺其自然的。”

我蹲在停车场的地上,抬不起头来。我没办法面对高千的脸。

“其实这全是因为我姑息的想法而形成的结果。并不是什么顺其自然。这绝对不是顺其自然。”

明明不想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接着一句地从我嘴里说出来,还说地非常流利。

“所以,我……我跟那个K,肯定是同一种人。没有任何不同。本质上跟那个缠着小瑠不放的跟踪狂没有什么不同。我一心只想着要待在高千的身边,所以一直纠缠不清,纠缠不清……然后,直到现在还在纠缠不清。”

“就算真的是这样——”

耳边响起来高千的声音。她弯下腰,用嘴唇轻轻地触碰着我的头发。

“这跟——恩,比如说小漂所做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终于抬起头。高千现在是怎么样的表情呢?是在生我的气?还是在可怜我呢?

“因为学长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想法……他只是不顾一切的放手一搏,之后无论胜败都会付之一笑。所以我跟他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小兔啊,你这个人,就是喜欢把事情想地太复杂了。随便什么事情都这样。”

我变得茫然失措了。因为,从高千的脸上流露出来一点也不厌烦的笑容。

“我……我什么?”

“我说你把事情想地太复杂了。刚才你所说的所有的内容,仅仅只证明了跟你自己的内心有关的某一个事实而已。换句话说,这些都仅仅只是关于那个事实的证据而已。为什么你自己只看到这些表面现象本身呢?”

“这只是……表面现象?”

“你啊,要正视自己所做的一切啊。这样的话,你自己也马上就会明白了。”

“不明白……我真

的什么都不明白。高千,你到底在说什么?我——”

“你所做的一切,这一切在我看来只是在接近匠仔而已啊。就只是这样而已。是吧?也就是说,你啊——”

她站了起来。

“你其实是喜欢匠仔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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