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男女生的房间分配好以后,我们在楼下大厅集合。峰小姐泡了红茶、端出点心:

孤陋寡闻的我,在果酱店买了从没听过的大黄果酱。

店内放满了五彩缤纷的果酱瓶,光看就令人赏心悦目。洋槐、桑椹、醋栗、山李、金橘、核桃。我彷佛闯入童话森林,逐一检视漂亮的标签,发现其中有“大黄”。

我的个性保守同时喜新厌旧,我拿起大黄果酱,与江美讨论该不该买。

“如果拿不定主意,干脆买下来。”江美说道。

若是小正,一定会说:“如果拿不定主意,那就别买。”

仔细想想,我真是明知故问。

据说大黄是一种叫“洋欸冬”的蔬菜。我选择它是因为标签上写着“最适合搭配俄罗斯茶”,用果酱代替砂糖就是所谓的俄罗斯红茶。轻井泽的空气微寒,我想象吹着热气喝下它,一定能让身心都温暖起来。

我在浓涩的大吉岭红茶添加了丁香色果酱。

酸酸的滋味果然与红茶很搭配。

“嗯,还可以。”江美说道。吉村先生也一脸认真地吹着热红茶,点头表示赞同。

至于葛西先生,则表示红茶加果酱很难喝,索性喝原味红茶。千金小姐也夫唱妇随。

最后,峰小姐放下茶杯,从暖炉上拿起西洋棋盒。

那套棋不算正统,棋盒是对折式的,打开以后棋子就在里面,款式很常见。感觉很像是渡假时顺手买的。

“来,请吧!”她打开棋盒,往桌上一放,邀请葛西先生。

“好。”葛西先生以熟练的手势开始排放棋子。

我心想,既然不喜欢把果酱加进红茶里,那就换个方式。于是,把硬面包切成薄片,再抹上薄薄一层大黄果酱,排放在盘子里,搁在棋盘旁。

葛西先生以那双凤眼投以一瞥,拿起一片享用,然后朝着棋盘对面的佳人说:“这玩意儿,味道不错。”

他一边蠕动着嘴,手也不停地移动。西洋棋和将棋不同,棋子被吃掉就没了,所以棋盘上越来越空旷。

峰小姐手中的国王四处逃窜,兵败如山倒。

“很不甘心吧!”

葛西使出最后的杀手锏,面无表情地说道,并点燃一根烟。此时,峰小姐开始排放第二回合的棋子。

葛西先生叼着烟,继续迎战下一回合。

若以将棋来比喻,皇后等于兼具“飞车”与“角”的功能,非常厉害。

峰小姐大胆地使用大棋,并且在最后舍弃重要的皇后,以骑士进逼获胜。

她交抱着双臂,骄傲地仰靠在椅子上说:“很不甘心吧!”

看来她赢得痛快。

之后,两人起身说要出去买东西。大概等回来时再继续缠斗。

屋里剩下三个人,我们闲聊了一阵子。巨汉吉村先生,局促地跷起又长又粗壮的腿,笑嘻嘻地说话。

我望着桌上的棋盘,问江美:“你不玩吗?”

听说他们的社团正在流行西洋棋。

江美参加的是人偶剧社团,但不管是什么团体,不时会从内部吹起一股跟风,就这么吹上好一阵子。

“这个嘛,我考虑看看。”江美说着,拈起一只白塔形棋子。

我蓦地灵光一闪,问吉村先生,“你的棋艺其实还不错吧?”

这个在一旁观战、一脸佩服的人,其实远比对战者高明许多——若真是如此就有趣了。

名人剑豪总是藏身乡野。不料——

“哪里,我差劲得很。”吉村先生不好意思地抓着一头乱发。现实果真不是电视古装剧。

窗外的光线渐暗,已近黄昏。吉村先生上了二楼。

“我教你吧。”江美说道。当然,她是指西洋棋。

不过,我第一次来轻井泽,今后不知何时还有机会来访。虽感谢江美的好意,我还是只想在别墅四周散散步,于是站了起来。江美好像打算找吉村先生作陪,只见她把棋子收回盒子里。

塑料制的黑白棋撞到木盒发生喀喀声响。江美拿起棋盒上楼。

我走到室外。

院子里有一棵从根分成三股的枫树。我抬头一看,树梢还留有些许日光,叶片像讯号灯般由红转黄,宛如幻灯片般出乎意料地明亮。

我穿越建筑物后面,那里有一条通往杂树林的小径,很难称之为路。我踩着落叶前进,每走一步,脚底下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经过白桦的盘根错节处,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芒草原,泛白的芒穗宛如梦中的场景,随风摇曳直至远方。远处可见落叶松林,还有看似沉稳的山脉。

一定是浅间山。

山顶一带萦绕着小片云朵,如同撕开的绵花糖般。

我穿着栗色外套,交抱着双臂,打褶裤下的一双瘦腿并拢,朝着辽阔的壮丽风景凝望了半晌。

轻风拂面而过,芒草晃动,林中树叶沙沙作响。

太阳行色匆匆地沉入平缓的山棱暗处,暮色笼罩大地。唯有山的另一头,犹如仙界般明亮。

随着日落,空气益发冷冽地包覆我的全身。浅间山头深紫色的云帽,逐渐转变成雅致的淡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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