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工读生,去那边,给我用最恶毒的词语,使劲儿的把那帮白痴骂走。”张辉对我说。

西班牙作家何塞普·普拉将人分成三类:朋友、认识的人与点头之交。

我和眼前这个叫做张辉的娘炮,就是点头之交,至少,我一直这么认为。张辉正骂骂咧咧的用尖细的声音跟一群中年人对骂。自己骂不过来,随手将正在打杂的我拉了过去,让我用最难听的人间秽语跟一群中年人对骂右边的十多人。

这群中年人几乎每天都会来殡仪馆一趟,拉横幅,发传单,大吵大闹,要让殡仪馆赔偿。至于原因,据说是因为他们的儿女跑进殡仪馆中偷看了一场冥戏后,怪异的死在了广场上。

殡仪馆的监视器里什么线索都没有,警方立案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五人的家长觉得殡仪馆监管不力,应该有赔偿责任,而殡仪馆方方面就爱你吃自己没有责任,是那些人自己偷溜进去的,而且殡仪馆最近丢了不少东西,说不定正是那五人偷的,没有追究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的责任,已经是很大度了。

所以这场拉锯战持续了下来。

家长每天都来大门口闹事,严重的影响了殡仪馆的生意,而殡仪馆也破罐子破摔,干脆每天派出几个人去应付那些歇斯底里的家长们,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日常双方对骂一点都不出气,有时候甚至会拳脚相向。

而我,来这家殡仪馆,到今天为止刚好第六天!

至于自己为什么回到殡仪馆中工作,这是一个很长很复杂的故事。呃,好吧,我承认这个悲催婉转的故事,解释起来也没那么复杂,似乎也不是太长……

我是夜不语,一个倒霉的从小总是会遇到不太好,真是称得上糟糕的怪异事件的男孩。有人说我像是柯南,走到哪里,人就死在哪里。我不太同意这种形容,因为会让我的世界观崩溃。我觉得自己更像是经常中彩的笨蛋,一个所有人都说之上很好,但仍旧在无数事件中一无所获的笨蛋。

不是我带去了死亡,而是死亡找上了我。如果我不去调查那些可怕的事,怪事依旧会发生,虽然我的到来,似乎也没对事件有太多改善。

笨蛋有笨蛋的人格特点,我的人格特点与自己的遭遇混在一起,于是,便造就了《夜不语》系列,于是,也就认识了许许多多《夜不语诡秘档案》的读者。

周岩就是我其中一个读者,至少在他的信中是这么说的。他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微博私信,却让我经历了一个可怕的故事,一个关于鬼门关的故事。我死里逃生后,他却带着鬼门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甘心,自己从来就是个复杂的动物,或许一直以来,就连我也搞不懂我自己,透过那个事件,我直觉的感到,周岩并不简单。

他和我算不上朋友,也不是点头之交,甚至自始至终,就连面也没有见到过。但是那扇闻所未闻的鬼门,确实真实存在的,想要得到它,利用它的力量的势力,绝对不少。

让一个不确定威力的物品,落入敌人手中,是一件何其可怕的事情,何况和我敌对的势力,也不算少,所以自己和杨俊飞一合计,利用大量的资源,终于查到了周岩的踪迹。

杨俊飞的一叠资料,上面显示周岩最后在柳城活动过,至于目的,完全不祥。不知他接受死掉的阴阳先生衣钵后,究竟学到了什么。总之周岩神秘兮兮的,每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就会出现怪事。

或许,他带走的鬼门本身,就有召唤诡异事情的能力,又或者,周岩知道了某些事情,正在不断寻找某些东西。

这令我越来越在意,于是侦探社所有人兵分三路,一路人调查在我进入鬼门前后,周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路人紧紧盯着敌对势力。

而能够自由行动的人,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于是,我又悲催的变了装。

这一次不是学生,而是化身为工读生,进了这家阴森森的殡仪馆。

这家位于柳城东郊三十公里处的殡仪馆,修的十分宏伟大气,但是里面的工作人员,却全是些怪人。

例如这个被我定义为点头之交的娘炮张辉。他对每个男性都会偷偷的性骚扰,很不幸的,我最近被他给盯上了。

“我不会骂脏话。”我挠挠头,死了儿女已经够不幸了,还要用脏话侮辱对方,虽然我的人格确实是公认的恶劣,但也做不出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

“工读生,你也该认识一下社会了。”张辉伸手在我屁股上一拍,恶心的我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比划着兰花指,“不会骂的话,就直接问候他们家族的女性,顺便在语言上用言之鏊鏊的语气声明和他们家族上至八十岁,下至八个月的女亲戚们发生过性关系。”

“呃,这,这个本人真的坐不到啊!”我连忙摆手。

张辉斜了我一眼,“哟,做不到的话,不做就是了,最多人家晚上抽时间通宵辅导你。死相!”

我在人格和与他的通宵辅导之间的选择上,瞬间抛弃了人格。躲开他再次拍向屁股的恶心的手,我硬着脑袋,走到了分配到身上的对骂对象旁。

那群人这次又换了新的花招,从卡车上拖下一大堆的花圈将殡仪馆的大门堵上了。

我挠挠头,慢吞吞的问:“请问有什么能替你们服务的?”

该死,本来是想开骂的,结果一张嘴就不听使唤了。

“替我们服务,哼,你们殡仪馆巴不得我们这些人死掉,赚黑心钱。”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用力瞪着我。

“我的女儿死得好惨啊。”中年人一旁的中年女人哀嚎着,将花圈放在地上。

花圈中间有死者的照片,长相挺普通的女孩,但是看上去很有活力。照片边上写着:“女儿何彤喊冤天下,死的不明不白,求查明真相!”

女人干脆一屁股倒在地上继续嚎叫:“我的女儿死的好惨啊!”

我揉了揉鼻子,这么多天了,似乎这女人从头到尾都是在哭,都只有这句话。虽然她死了女儿确实有些可怜,但,能不能换一句话说啊。

“我们女儿就死在这里,殡仪馆还在推卸责任。老子以后死了,绝对不会把自己拉到这儿来烧。”中年男子没有去扶自己的妻子,而是接着搬花圈。

我苦笑道:“这个,附近几百里只有这么一个殡仪馆,您百年了,去不了哪儿的,最后还是会被拉这儿来烧掉!”

“你个混蛋,居然咒我死!”中年男子愤恨的盯着我,一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你们都听到了,殡仪馆这个工作人员居然公然诅咒我死。你把你们上级叫过来,我要跟他理论。”

又是找理由让上级出面,这几天已经换着花样的找殡仪馆上层了。我耸了耸肩膀,用例行公事的语气说:“对不起,上级去公干了。”

“公干个屁!”中年男子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刚才我还看到他在那栋办公楼的窗户后面偷看。”

“您都知道了,也清楚他们绝对不会跑出来自讨没趣,对吧。”我不动声色的挣脱了他的手,向后挪了挪位置。

“他们不出现,行,那我就找你。”中年男子脸色不对劲儿起来,他伸手在衣兜里不知道想掏什么。

“老公,不要啊!”他的妻子突然站起来,想要阻止他。

我眉头一皱,这家伙不会是想不开,带了凶器准备杀人了吧?

“喂,你们在那边吵吵嚷嚷的干嘛?”娘炮张辉已经光荣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用自己独有的恶心娘娘腔嗓音加上说话必带脏字的语言,将十多个人都骂的脸色铁青的失去了行动能力。正得意着,不小心看到我们这边的气氛有些古怪。

他开口后,本来针对我的中年男子立刻转移了目标,“你这个混蛋,你才是殡仪馆里最该死的人,你才是!你每天都出来羞辱我们,我要你一命换一命。”

“白痴,你女儿死了,还是早点下葬吧。她现在尸体都还在我们家的冷冻库里,遇到你们这种死要钱,一心就想我们赔偿的无赖家长,她也挺够惨的,死了都久久不能安息。”张辉撇撇嘴,一脸鄙视。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我们殡仪馆免费给死在这儿的五个人提供一条龙服务,甚至还提供墓地,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法院都没有明文规定我们必须要这么做!你们这些当父母的,啧啧,把儿女不当一回事,啧啧,我看啊,全都一个个钻钱眼里了,肮脏,龌蹉。”

“你这个死娘娘腔!”中年女人气的险些晕过去,“我们才不要你们殡仪馆肮脏的死人钱,我要的是公道、是真相!我女儿不明不白的死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殡仪馆的变态杀的?我看你,就是那种变态。”

“我变态?谑谑,真可笑,居然说我是变态!”五大三粗的张辉挽着兰花指遮住嘴,“我哪里变态了?我只是有一些女性化,是雌性激素分泌旺盛。你们这些文盲,雌性激素懂是什么意思吗?”

“不要跟他扯嘴皮子了,”一直犹豫不决的中年男子闷不作声的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了一团东西,使劲儿的朝张辉的脑袋拍去。

“危险!”我一直都在观察那中年人,见他行动了,立刻扑过去准备将他推开。

“老公!”他的妻子惨叫一声,也跑了过去。

中年男人的速度太快,我完全来不及碰到他,也足以说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男子脸色阴沉,咬着牙,眼中全是已经满溢出来的恨意。

“死定了!杀人了!”张辉也感觉到了危险,他感到那个男人用什么东西死死的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这个娘炮怕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叫了好久,才发现怎么不痛,于是才张开了眼睛。

我目瞪口呆的站在了原地,脑袋有些乱。太出人意料了,那中年男子掏出来的不是刀,也不是枪,而是一张泛黄的纸符。那张纸符有一种能够让人全身发冷的奇怪力量,光是看了一眼,我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中年男子用力的把纸符贴在张辉的额头上,张辉脸色惨白,一副自己已经死掉了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发觉自己没事后,用力将身旁的男人推开,“死老头,要死啊,乱在人家脸上贴奇怪的东西,人家就靠这张脸吃饭的!”

我还没从震惊中恢复,就已经被这个娘炮的话给恶心的险些吐出来。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

张辉用力扯了扯脸上的纸符,扯了几次,都没有扯下来。

不远处被推到的中年男人被自己的妻子扶了起来,妻子脸色煞白,一脸世界末日就要来了的表情,“老公,不值得啊,他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要诅咒他!我要诅咒他!”

中年男子恨意弥漫的全身都是,我甚至都产生了恨意扭曲了阳光的错觉。

不,不对!他的身旁,阳光真的扭曲了,犹如高温的车顶,空气被加热才会出现的光线涣散现象。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男子的周围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脸色却黑的很,仿佛生命力全都被抽走了。模样还是那模样,但被妻子扶着走时候,却尽显老态龙钟,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生龙活虎。

一个五十岁不到的中年人,在一分多钟时间里,居然出现了反差如此大的怪异现象,令我更加疑惑起来。转头看着张辉依然在用力扯那张破破烂烂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碎掉的纸符,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溪望,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莫名其妙的用尽力气的中年男子和自己的妻子坐上车走掉了。闹事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殡仪馆。

殡仪馆这才慢慢恢复了正常运作。

“真是有够呛呢。”在另一个部门的老王叹了口气,他看着那些离开的车辆,喃喃道:“虽然说是在殡仪馆工作,替死人提供服务,可最近那几个年轻人的死,也太怪了。”

我立刻凑了上去,装作好奇的问:“王叔,我最近几天也听说了那件事,但是没听明白,究竟是怎么个怪法?”

“谁知道呢。”

老王接近六十岁,在殡仪馆工作了快四十年了。人说老了的都会变成狐狸,老王这个人,在殡仪馆职位不高,但为人就跟狐狸般谨慎,说话滴水不漏。他打着哈哈,看向休息室里,还在不停的弄额头上的纸符的张辉。

“小张啊,还没弄下来?”老王笑呵呵的问。

娘炮抱怨道:“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绝对不是纸张。人家用见到都没把它剪开,该死,比塑胶还有弹性,而且,好冷啊,弄得人家的额头冷得很。”他说着打了个冷颤。

我走上前去看了看,纸符上写着一些自己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和寻常的纸符不同,这张纸符的比划顺序根本就找不出规律,也不像是汉字。

只是,就算是知识丰富的我,也弄不明

白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这让自己十分在意。

“而且纸符上的胶水,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我用力抠就发痛,痛得很。”张辉气到破口大骂,“再让我看到那老头,人家非狠狠揍他一顿,让他把这张纸符给人家吞下去!”

说着又用力将纸符拉扯了一下,纸符与额头连接的地方,皮肤都被扯了起来。张辉立刻痛得又惨嚎了几声。

“忍着点吧,过几天皮肤上分泌油脂了,纸符自己就会失去粘性掉下来!”我安慰道。这张纸符遮盖了张辉大半张脸,他只有嘴唇和一部分鼻子露在了外面,再配上他娘里娘气的语调,看起来滑稽极了!

“希望如此吧!”张辉郁闷的叹气道,他找了个夹子,把纸符卷起来夹住,总算是将脸给露了出来。

张辉在镜子里照了照,唉声叹气的抱怨:“人家闭月羞花、花容月貌的脸啊,完全被这张纸符给和谐了。”

我和老王险些被他的语言攻击打出内伤。

“好啦,好啦,那些人最近闹得越来越厉害了。上头没人愿意出面,就是苦了我们这些基层员工,呵呵。”老王笑呵呵的说,“小张,你脸上的纸符,我给你算因公受伤,大家辛苦了,我过段时间给大家申请奖金。”

“奖金?”张辉一听到有钱拿,立刻就来了精神,“老王,在你手底下做事就是舒服,多给人家申请一点,人家还差一件衣服呢。”

“好啦,好啦。去吧,去吧。”老王对他挥挥手,张辉就走了出去。

我也准备离开时,老王却叫住了我,“小夜啊,你留下来一下。”

自己眨巴着眼,停下了脚步,不太明白这只老狐狸留我下来干嘛。

“小夜啊,坐这里。”老王随手拍了拍身旁的破旧沙发,示意我坐下。

我坐了下去,这沙发不知道用了多少年,里面的海绵都没了弹性,坐着十分不舒服。

“据说,你是上面安排进来实习的工读生,有背景啊。”老王笑着探我的话。

“哪里,我就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学生。刚好大学要毕业了,准备找地方打工,更好巧不巧的,正好认识一个和家里交情不错的叔叔,他介绍我过来实习一段时间,哪里算是有背景的人。”我急忙摆手,用早就准备好的借口搪塞。

“这样啊。”老王显然不太相信,但也没在这事上继续纠缠,反而主动转移了话题,“小夜啊,我们做殡仪馆这个行当,赚的是死人钱,你好好工作就是了,不要好奇心太强。”

“为什么?”我好奇心强,已经是升华到人格上的问题了,是绝症,无论如何掩饰,都会被有心人看出来,所以也就懒得掩饰了。

“好奇心太强了不好。殡仪馆本来就属于和死人打交道的行业,每年都会多多少少发生一些怪事。太好奇了,就会有危险。人啊,怕的就是不该知道的东西,非要去弄清楚,结果死了,都不明白为什么。”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科学,不相信这些老古董迷信,有空去看看门口的板子,上面有每年都会因为工伤莫名其妙的死员工。呵呵,有空了,去看看,你就什么好奇心都没有了。”

老王苦口婆心的说完后,便先离开了。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楞了许久。

老王的劝告很真诚,想是不太愿意我出事,难道这只老狐狸误会了什么,以为我是殡仪馆高层某个股东的儿女,安排到基层训练,以后准备接手公司的?

我一边想着,一边也走出休息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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