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鸣死了,死得有些蹊跷。

据卜算子说,他派去的人也弄不清楚李鸣究竟是怎麼死掉的,那家伙被吓得够呛,通知他时语无伦次,行为失常、大小便失禁,彷佛看到了完全超过心理承受能力太多的事物,最后被卜算子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跟老卜要了详细地址,这猥亵的小老头少有的语重心长道:“小夜,我看李鸣的事情你就别搅和了。我手下人的素质你知道的,硬汉!一个特种兵退伍的硬汉能被吓成这样,怎麼想怎麼觉得诡异。”

没等他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开车前往东风渠的西桥。

这座桥并不大,约有十多米长,河里的水不算清澈,但也不臭。夏天的蚊虫很多,特别是水边,一靠近,耳畔就传来嗡嗡的响声,令人烦躁得难受。

我找了个豁口下到河岸,顺著岸边一直走到西桥正下方,面前有两个大大的桥墩。卜算子说,李鸣确实住在这里,在桥墩最隐蔽的地方搭了个大帐篷。

天已经黑尽了,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晚上十一点一刻。将手电筒功能调出来,一束还算亮的光将前方不大的范围照得清晰可见。突然感觉有股窥视感,我猛地转过头向后方望,但身后,却什麼也没有。

城市的霓蚪灯在岸边闪烁个不停,追逐著灯红酒绿的人们开始出门过夜生活。在春城这个悠闲的城市,没有人知道就在几个小时前,有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线索提供者,离奇的死在了桥墩下。

轻轻摇了摇脑袋,我妄图将脑海中的不适感摇掉。窥视的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了半秒,我甚至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因为周围的黑暗而产生了错觉。

快步走近桥墩,居然豁然开朗别有空间,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一顶迪卡侬的四人帐篷出现在我面前。看得出这顶帐篷像是承受过剧烈的搏斗,聚酯纤维的外帐整个被掀飞,上边满是粗细不等、不知道用什麼东西割出的破口。

而帐篷弹性很好的金属支架也被扭得歪歪曲曲。卜算子的手下明显报了警,先到一步的警方不但带走了李鸣的尸体,还带走了帐篷里所有的东西,就算我有心调查,也找不到任何头绪。

周围的足迹很凌乱,警方并没有刻意保护现场,我仔细辨认了一番,突然皱紧了眉头。

桥墩下全是泥土地,警员的鞋子虽然没有统一但很好辨认。根据自己知晓的足迹学知识,李鸣的脚印也不难判断,可这样一来情况就古怪了,自始至终,我只看到李鸣的脚印在慌乱的躲来躲去,而现场却再找不到其他人的痕迹。

可李鸣究竟在跟谁搏斗?对谁畏惧到甚至慌不择路的胡乱躲避?那个看不见、没留下任何存在痕迹的人是谁?或者说,杀李鸣的,根本就不是人?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只感觉一股恶寒从脚底爬到了脊梁骨,夜晚闷热的微风吹在脸上,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温暖。李鸣的突然死亡,确实透著古怪!

但是如果真有看不见的东西存在,那卜算子派来监视保护李鸣的硬汉,为什麼会被吓得精神失常呢?越想,越觉得想不通。

没办法在当事人的死亡现场找到更多的线索,我只能叹口气,拨通了警局熟人的电话,死缠烂打好不容易才弄到进停尸问的授权。自己十分在意李鸣的尸体,或许在他死掉的躯壳上,自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但仅仅也只是或许而已。杀他的凶手并没有留下搜索现场的迹象,甚至不在意他的尸体被警方带走,这是不是说明有一股未知势力只对他的小命感兴趣呢?

今天一整天都过得很累。不论是李鸣那封突如其来的电子邮件,还是跟他的对话,都带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总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单纯,似乎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著。当时的自己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警局的停尸间会带给我怎样的恐怖经历。

不错,停尸间总是给人阴冷、潮湿、惊悚的感觉,距离李鸣死后的七个小时,我在一名老警员的带领下,踏入了那扇厚厚的大门。

刚进门,一股冷风就吹到了脸上。警局的停尸间有股很难闻的味道,门前挂著老旧的电子钟,显示著凌晨四点四十四分,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你自己进去吧。”

老警员在门口就停下了脚步,说话时眼神有些闪烁。

我乾笑两声,“老李,你干警察这行三十多年了,还怕鬼神啊?”

这李姓警员是我表哥夜峰的老同事,算是半个熟人,虽然夜峰早就离开了,不过春城的警界还是记得他,毕竟夜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平凡的。

老李平常天不怕地不怕,据说还吃过尸土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恶心到让一众实习警察吐了几天。而这样的人,居然怕进停尸问?

“世上哪有鬼,只有比鬼更可怕的人。”

老李隐晦的指了指里边,然后逃也似地溜掉了。

我疑惑的推开内间的门,就听到一个清冷傲气不耐烦的年轻女声传过来:“我很久了,走快点。”

警局的格局一直都大同小异,不过这间分局有所不同,为了节省空间,停尸间跟解剖室紧紧连在一起。

有个身材高姚、戴著口罩的女孩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她倨傲的看著我:“你就是夜不语?”

“是我。”

我摸了摸后脑勺。这小妮子虽然看不清样貌,但年纪绝对不超过二十三岁。眼睛倒是很漂亮,不过性格就不敢恭维了。

“那混蛋夜峰的表弟?厅局里一些人提过你,据说你小有名气,有几个案子还让你帮过忙!切,我不知道你一个外人为什麼会得到那麼多好评,不过看真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女孩用鼻孔喷出轻蔑的气体,一眨不眨的看著我,“你为什麼对这个流浪汉那麼在意,还坚持要亲自参与他的尸体解剖?他是你亲戚?”“不是。”

我摇头,“他人可怜,只剩下我一个熟人了。我想找出他的死因。”

“听说在案发现场刑警队没有找到凶手的任何线索。这件案子,估计变悬案了。”

女孩弹了弹舌头,“去穿白袍戴手套,等下可别吐出来。”

这家伙的话和语气结合在一起,很有种超级毒舌的感觉。我突然明白老李一到门口就避之唯恐不及的原因了,跟眼前女孩待一起几分钟,搞不好会减一寿十年。

我穿上白袍,戴了手套,跟著她向储存尸体的冰柜走去。

世上的每个停尸问大约都是相同的模样,一个正正方方的房间,除了出入口,四面墙壁上都是密密麻麻约棺材大小的金属柜,柜子就是冰箱,温度调节到了最适合储存尸体的度数。

女孩从其中一个冰柜中拉出尸体,滑轮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响彻在这充斥著死亡色彩的房问中。

“是他吗?”

她问。

我低头一看,确实是李鸣的脸。他死前眼睛狠狠地睁大,瞳孔充血,嘴张开像是要吼叫,完全的死不瞑目。

“这家伙很神秘,据说完全找不到他的任何档案。就连指纹和DNA检测都没办法确认他的身分。他就像一直都不存在似的,突然从石头缝里蹦了出来。”

女孩撇撇嘴,用眼神示意我,“把他搬到解剖台上,难道还想老娘我亲自动手啊?”

我没哼声,怕激怒了眼前的姑奶奶,她若甩手不干了,我的调查肯定会陷入僵局。警方再通情达理,也不可能让我亲自解剖尸体。

一般运尸体都会将解剖车推过来,可这女孩明显在刁难我,两手空空一副悠闲模样,完全是想让我用手扛过去。我郁闷了,自己是真的第一次见这位美女,她为什麼老是臭著脸,一副似乎跟我有仇的模样?我什麼时候得罪她了?尸体上罩著透明的塑胶密封套,触感很冰冷。我背著它走了几十米,终於放到解剖台上。女孩盛气凌人的瞥了我一眼,这才拿起刀割开塑胶袋。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李鸣的尸体。他虽然四十多岁,不过身体却萎缩得厉害,体表还密布著大量黑斑。那绝对不是尸斑,而像是从身体里沉淀下来的黑色素,如同痣一般的存在。可谁的痣会长那麼多那麼大,光是看一眼都觉得怵目惊心?何况那些痣有规律的排列著,恍如印上去似的。

女孩对此也有些惊讶,显然没遇到过类似的状况,不过她一工作起来,讨厌的性格立刻消失了,只剩下专注。

我皱了皱眉,昨天跟李鸣碰头时,并没有觉得他萎靡不振,而夏天的衣著大多都很单薄,透过他的衣衫观察,他明明应该是副壮硕的体格,但现在尸体却变得佝楼、枯槁,像是体内的某种东西被谁吸走了。

“受害者体表没有明显外伤。”

女孩一边解剖一边用录音笔做记录,“现在割开尸体上的黑色素沉淀,呀,这是什麼!”

随著她的惊呼,解剖刀已经稳稳的划开了李鸣尸身上的一个黑色斑点。霎时,一团漆黑的液体犹如墨鱼喷墨般溅射出来,染了来不及躲闪的我俩一身。

“好恶心,这些像痣的东西,绝对不是天然生成的,或许是某种病变。”

女孩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没敢再碰尸体上的黑斑点,而是微微用力地剖开尸体的腹部。

这一剖,又让她吓了一大跳,就连我也险些惊呼起来。

只见李鸣腹部内的脏器全部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震得粉碎,躯壳里盛满了五颜六色、伴著胆汁的血水,以及尿液与粪便的液体,散发著浓烈的刺鼻气味。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究竟是什麼力量,能在不伤害体表的情况下将人的内脏弄得粉碎?武侠片里传说中的隔山打牛也不过如此,但那不过是人类的臆想而已。

也许,真实情况比我想的更可怕!

时问一点一点过去,房间里的气氛越显紧张起来,女孩的呼吸也不由得开始急促。随著尸体的深入解剖,谜团一个接著一个浮现,李鸣的尸身像是无数的迷组成的复合体,难以解释。

越是解剖。我越是难以明白他究竟是怎麼死的,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人,或者说,什麼样的东西?

我甚至怀疑,李鸣,他究竟还是不是一个人!

他的肉体虽然萎缩了,可骨头却中毒了似的发黑,硬度惊人,经过毒性测试,李鸣生前并没有中毒反应。他的颅骨也很奇怪,天灵盖的位置有两个浑圆的孔,那孔并不是器械钻出来的,而更像被某种动物的撩牙咬中。

可究竟是什麼动物有那麼大的咬合力?最令人惊奇的还是李鸣本人。从钻孔的体积看,当时那硬物已经刺破了他的脑皮层,可他却没有死掉,也没有行为能力缺失,反而活蹦乱跳的活了许久。

从天灵盖穿孔的周围增生物判断,穿孔发生时间至少也是十多年前。这个李鸣,看来许多事情都没有跟我说实话。

当年他从石菩萨村逃脱的经历,也没有他所谓的那麼轻描淡写,逃出村子后,估计一直都过著令我难以揣测的离奇生活。至少,他的死绝不寻常!

我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不由得衍生出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总觉得有什麼东西被自己忽略掉了。

孔士辉身为恶名昭彰的盗墓教授,他去石菩萨村肯定是为了盗墓,可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石菩萨村下边埋藏著古墓的呢?更何况,听李鸣的讲述,那下边根本就不是古墓那麼简单,而是隐藏著某种神秘到难以解释的超自然力量。

刚开始我还不信,可看了李鸣尸体上出现的种种不可思议后,自己有些信了。

就在这时,女孩的解剖刀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像是碰到了硬物。她已经被眼前尸体离奇的状况弄得精神有些崩溃了,下意识的望向我。

我俩四目相对,犹豫了一阵子,我咳嗽了一声,“剖开看看。”

她的刀停在尸体的胃袋上,微微一顿,然后用力,胃壁被割开了。只见一团绿色的汁液往外冒,液体流光后,一件半个拳头大小的奇怪东西暴露在灯光下,冉冉反射著刺眼的光。

我和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是现在接触到那个东西时,不由得惊呆了。

那是一件完全意想不到的物品,泛著诡异的红色光芒,通体浑浊,呈现梭形,看起来就像只眼睛。眼珠子的位置镶嵌著浑圆的红宝石,仔细看,宝石上居然还镌刻著某种深奥古朴的文字,而眼白部分,则是一种乳白色的、无法分辨的人工合成物,它比普通人的眼睛大了一倍,看起来很骇人。

胃袋里被消化的食物像是一团团黑色的稀泥,+分恶心,而那颗眼睛状的离奇东西就那麼躺在黑色物质里,呼吸似的反射著耀眼光芒,夺人心魄,我甚至感觉自己的魂魄都快离开了身体。

女孩下意识的伸出手将那物件拿起来仔细打量,看了一会儿却看不出所以然来,“这中间是红宝石?怎麼红得那麼妖异,彷佛吸过血似的!”

她又用刀将李鸣胃袋里的嗯心黑色液体挑了些出来判断一番,咂嘴道

:“昨晚他吃的究竟是什麼?怎麼消化后竟然变成了黑褐色,还有刺鼻的臭味。奇怪了,这人分泌的胃酸也不对劲。他真的是人类?”

我从她手里将红到怪异的红宝石拿过来,看了几眼。

“这是件古董。红宝石部分应该产於云南滇西哀牢山变质岩分布区的金云母大理岩中,典型的玫瑰红色,浓艳均匀,属於极品,很难估量市场价格。红宝石中央刻著的字,应该属於秦朝以前的古文字,具体需要查查资料。但是眼白部分……咦。”

自己惊奇的感到那古物的眼白部分有股惊人的凉意透过手套刺入皮肤,冷到我的骨髓都快要冻结了。这种寒冷很难形容清楚,不属於物理上,更像是作用於心理层面。

但是从质地判断,它不过是一种纯度很高的乳白色花岗岩而已,可为什麼会给我带来头皮发麻的惊悚感呢?就彷佛这个物件有著绝大的不祥似的,是个凶物!

我打了个抖,急忙将它放在解剖台上,不敢再过多接触。

女孩已经彻底解剖完了李鸣的尸体,她脸上满是迷惑,抬头看我的眼神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这个家伙究竟是什麼人?我从来没有看过这麼奇怪的尸体。从他的牙齿和骨骼生长看不出年纪,而骨头的硬度超出了人类的三倍,肌肉虽然萎缩了,可生前他的力气绝对很大,就连专业举重运动员也远远不如他。还有那颗眼睛状的东西,虽然不大,但绝对超过了人类喉管的承受范围,我严重怀疑他究竟是怎样吞进去的!”她眼也不眨的看著我,像是审问犯人:“夜不语先生,你是不是有必要将他的情况完完整整的跟我说清楚?”

我皱眉,不悦的道:“你只不过是个验尸官而已,要审问我,那应该是刑警队的责任吧?”

“你的意思是,我没权力问你?”

女孩的反应很大,语气冷得令人冻结,应该也少人敢这麼对她讲话,漂亮的眼睛里蕴藏著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不错。”

我无所谓的点头。

李鸣的尸体已经解剖完毕,该看的我也看了,是时候过河拆桥了。这种脾性的女孩,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好!很好!”

她被气得不轻,扔下解剖刀就想离开。

突然,扔下的解剖刀不小心打在解剖台一角的眼睛状古物上,那块老东西掉在了地上,猛地发出刺眼的光芒,还伴随著一股股难以言喻的清脆响声,像是风铃,又像是用指甲在刮玻璃。我跟她难受得闭上了眼睛,捂住了耳朵。

光芒只出现了一秒,就偃旗息鼓了,眼状物在地上弹来弹去,好不容易才平躺下来,红色的眼珠子泛著慑人的赤,像是在狠狠瞪著我俩。

“它在看我?”

女孩吓得险些叫出来,下意识的向我靠近。

我将其检起来,用手帕包住,揣入口袋里。

“你干嘛,那是证物,你不能拿走!”

女孩扯著我的胳膊要我将东西拿出来。

就在这时,一帘之隔的停尸间里传来了怪异的声音。

我俩同时吓了一大跳,女孩嘴皮都颤了几下,“什麼声音?”

“像是谁在用脚踢金属门。”

我的眼皮不停颤动,有股危机感不停地在脑子里乱窜。

我和她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拨开帘子朝外走。停尸间安安静静地,没有人,只有无数整齐排列的金属棺材。怪声没有再响起,我俩也无从判断声音的最初来源。

可还没等我们安心,踢声又响了,这次我听得很清楚,是从棺材里传来的,就像里边的尸体活了过来,正在拼命向外挣扎。

“呀!”

女孩吓得躲到我背后,完全失去了法医的沉著冷静。

我也被吓得心脏狂跳,强作镇定道:“别紧张,可能是死者的神经反射,不小心踢到了金属壁。”

刚开始还是一个金属柜在传出碰撞声,接著是第二个、第三个,不久后,所有装著尸体的金属棺材都疯狂的颤动起来。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神经反射就能解释的。女孩已经六神无主的快要崩溃了,我拉著她的手就拼命向外逃。刚没逃几步,不远处的金属柜已经承受不了内部的力量,滑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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