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旁若无人地绞碎早上的冷气,徐徐降落在镇前广场上。

所谓广场,也不过是一座座古旧的木造房子合围起来的一块圆形空地而已。除了杂草丛生之外只有霜降凝结的冻土,在霜化了之后大概会泥泞不堪吧。

在大约三十名左右的镇居民远远地围观之中,直升机降落地面。还好,幸亏地面霜冻了,并没有扇起尘埃乱舞。我不太了解直升机的种类,不过估计是俄罗斯造的运输直升机。尺寸不小,全长超过十五米,螺旋桨的半径看样子也有五米以上。机身涂装有俄罗斯的国旗。

“这么气派的直升机,这一带可不常见啊。”

贝托嘴里叼着牙刷评论道。我们几个日本人聚在洪家菜馆的入口,望着直升机降落的情形。人人手里拿着筷子,也是情势所、自热而然的情况。

“这种事在哪儿也不多见呢,不过,是有什么有来头的人物来了吧?”

“既然这样,不去迎接没关系吗?”

筷子伸向盐烤鲑鱼的同时,阿部巡查说出上面的话,声音少见地不高兴。当然我明白他的心情。

“不,镇长会去迎接的。”

的确,镇长正慌慌张张地跑向直升机的方向。

直升机的螺旋桨慢慢停止转动的时候,一个身着灰白色西装的大个子男人打开舱门跳了下来,开始安装组合式的舷梯。

“那好像是哈巴罗夫斯克地区的边境警卫队员。”贝托正解释着,只见两三个穿着臃肿的男人从舷梯上走下来——像是日本人——啊不,这两三天以来,所有亚裔人看起来都差不多。

竟然真是日本人。凉子把自己的筷子交给贝塚巡查,走过去用日语搭话,很快发现了这个事实。

“我是哈巴罗夫斯克总领事馆的浅川。”

“我是从莫斯科过来的,一等外交书记官大鹤。”

两个人自报家门,外表看去都是四十岁左右。此外,还真是一幅官僚的气质——也就是说,其实没什么特征的男人。两人像吞噬一般贪婪地观察着凉子的美貌。还有第三个人,年纪更大些,傲慢地保持着沉默。

“那么,您是哪位?”

“在下是警视厅刑事部的药师寺。”

“警视厅……?”

大鹤和浅川对视一眼:

“警视厅的人不是跟我们一起来的吗?你们是先行派遣的还是怎么回事?”

“啊?”

对话根本没有聚焦的样子。

“怎么,不是吗?室町君!”

大鹤回头叫着某个名字。一名女子应声从直升机上走下来。

室町由纪子。与凉子同岁、同期,也是二十七岁。职务是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警衔同样也是警视。长长的乌黑秀发在脑后扎成一束,雪白秀丽的脸上架着眼镜。她身上穿的是滑雪服。

凉子扬声抱怨:

“不会吧!谁信啊!”

“怎么了?”

“全世界的陆地,包含南极在内,总面积有一亿三千六百万平方公里呢。”

“这、这样啊……”

“这么广阔的天地,为什么好死不死的,竟然还是遇上由纪这家伙?!”

您问我我问谁去……

“而且,全世界的总人口,将近七十亿!这样的茫茫人海,为什么、怎么会、不早不晚的还是遇上由纪……”

“这一定是缘分啊。”

耳听得这句话飘过来,我紧紧闭上嘴——似乎有个“尼玛!”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说话的那个被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个雪人(yeti)似的年轻男人,就是我忍不住骂娘的原因。岸本明警部补。由纪子的部下。

“呀,泉田兄,我们一定是缘分不浅啊。”

“果然连岸本都来了!”

凉子又恨恨地抱怨。我也只有无语望苍天。

证实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尼玛!”的原因,我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位青年跟我这样没出息的NON-CAREER可不一样。按说,能被岸本这样前程远大的精英官僚亲切搭讪,在公务员的社会里可是相当荣光的事情,但由于种种因果,我可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岸本手里拎着个廉价纸袋。袋子里装的,想必是动画出场角色的人偶——所谓的“手办”是也。是个身着绿色紧身衣的少女——据说宅男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绿衣战士”,是保卫“诸神之女王”女神赫拉的美少女五人战队的成员之一。不过话先说清楚,我可不是宅男。只不过因为种种因果才凑·巧知道罢了。

药师寺凉子和室町由纪子视线相接,互相瞪着谁也不肯罢休。两个人互称“问题学生凉子”和“风纪委员由纪”,一接触就会产生毁灭性的化学反应。

“好不容易深入到西伯利亚,竟然还能见到你这张脸!”

“这话应该我说吧!我可是为了公务才来的,你跑来闲逛什么!”

“哼,你的人生才是最大的笑话呢。谁会闲逛到这种鬼地方来。我有公务!公务!”

“就算是吧。”由纪子的眼镜闪过一道光芒,看到我在旁边,连忙敬礼:

“泉田警部补到这里是有什么公干呢?”

“这是我的公务!那家伙是我的随从。想知道的话,就来请教我!”

“问你就会告诉我吗?”

“你干嘛那么想知道。”

“不为什么。我是不想因为沟通不良之后引起什么麻烦。又不是非要问你不可。”

凉子优雅地哂笑:“我可是奉部长大人的命令而来,又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我还想到普吉岛上享受泰式按摩呢,可惜,像我这样秉公行事的公务员真是太惨了。本来至少也能浪费些国民血税享受艺伎伴游才是啊。”

“别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哎呀,你以为这是玩笑吗。”

西伯利亚阴沉的乌云下,无声的火花四散飞溅。连围观直升机的镇居民,现在都有一半的人兴趣转向了两位远道而来的美女之间的对决。听不懂两人说的日语,真是这场围观事件里不幸中的万幸。

很少见地,凉子主动中断了这场对决。她只说了一句“等一下”,接着走向浅川和大鹤。十有八九又是去惹事儿的。

由纪子又转向我:“简单跟你说明一下吧,我是岛仓先生的陪同。这位先生是参议院的议员……”

“不过此来形式上还是民间行动吧?”

“是的。二十世纪末的时候,有过一个‘环日本海经济圈’的构想……”

刚说到一半,由纪子突然掩住口,“糟糕,在你面前我怎么这么多话……”

“啊,对不起。”

“你有什么可道歉的,不过,就当没听过,好吗?”

“当然。”

“那么,先告辞……”

“那个……”

我大略向室町由纪子讲了讲昨晚的情况。但由纪子带着苦笑的表情摆摆手:

“我也当没听过。以后让凉子发现了,你会有麻烦的吧?”

“啊,多谢您费心。”

我低头致意,由纪子轻轻地离开了。目送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忍不住在内心长叹一口气。跟其他部门的上司都可以顺利交流。为什么偏偏总是跟自己的顶头上司弄成中学生斗嘴一样呢?

我正想着——

“泉田兄!”

声波武器来袭。

岸本笑嘻嘻地凑过来。这家伙好歹也是个CAREER,亲近我这种NON-CAREER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是粘着我。他似乎有把我也当成宅男同道的幻想,真是要命。

“这是我在哈巴罗夫斯克弄到的好东西呀。特地拿给泉田兄你看看……你看,这可是很值钱的宝贝呢。”

他手里捧着的就是紧身衣战士的手办。

我终于忍不住问:

“还是出土文物不成?”

“那可差不多呢。你看底部。”

被他一说,我也无奈地把他塞过来的人偶翻过来一看,底部明白印着“MADEINA”字样。

“喂喂,这不是中国制造的嘛。”

“我知道啊。”

“那个……这样没关系吗,版权什么的?”

“没关系啦。这个手办,可是五年前中国义乌产的,现在工厂被当局关了,这种‘绿衣紧身衣战士’全球仅存二十个。这要是在御宅族市场上出售的话,立刻秒杀啊。”

“哈,是么。”

“泉田兄,不行哦,给我十万元我可不卖的哦!”

“鬼才要!”

忍不住粗暴地回应着。岸本又笑呵呵地说:

“这可不行哦,要诚实地面对嘛。就算给我成百上千万日元我都不会让给别人的。爱是不能用金钱换来的!”

连斯蒂芬·金、丁·雷·昆士都相信不到,地球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被御宅族占领了。日本的“三足鼎立”局面,看样子也持续不了多久了。只怕最后一统天下的,不是三者中的任何一方,而是新兴的第四方势力吧——所谓“偏食系的死宅”之类的。

担忧着日本没前途的未来,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其实,最好还是跟室町由纪子说清楚昨晚的事情。

凉子所谓的“剑齿虎”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有不明情况的怪物在镇子周边游走是不容置疑的,因此有必要提醒他们注意。跟岸本说起剑齿虎说不定他会相信吧——我用最低程度地描述试探着说明……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泉田兄。”

“你以为我开玩笑吗?”

“你一定是B级怪兽突袭的电影看多了吧。这可不行哦,一定要分清现实和幻想之间的区别啊。”

——轮不到你来说我!我内心的敌意渐渐成长为杀意,颇费一番气力才能抑制得住。

早饭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我深吸一口气:

“嗯,反正我是忠告在先了。好好记着吧。对了,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这是秘密——不,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啦。只是让我在这个镇子里呆着待命。”

“这样啊,唔,我的情况倒也差不多。”

我中断了和岸本这番没营养的谈话,往上司大人那边走去。不出意料,她果然正跟外交官们战得欢快。

“就刚才你们那口气,说话之前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喂、喂,你……”

“哼,就当你们的秤失灵了,可不是我的责任,我也没这闲心。不管这些,我有话要问你们。”

浅川故作威严:

“我们可没有回答的义务。”

“你不说也行。不过你可别忘了,警察和检察官手里掌握着制造冤假错案这样强~大~的武器呢。阁下总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报考私立名门学校的时候遇上什么障·碍·吧。”

“你、你是威胁我们吗!”

“废话多,再罗哩罗嗦浪费时间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快说,那个变态杀人狂日下公仁藏在西伯利亚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消息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真是给我添堵。”

室町由纪子反倒吃了一惊,她情绪激动地向我小声问道:

“那个日下公仁在西伯利亚?!这是真的?”

“是有这样的线报。”

“线报可靠吗?”

“刚刚我那位上司问的就是这件事。”

这次我倒没有阻止上司大人的想法。想想看在西伯利亚的荒僻山村里,还要遭受不可能存在的怪物袭击,这时候还说什么温和婉转的外交辞令毫无意义。

一时之间,两名外交官在凉子的逼问之下只能处于防御地位。

终于,浅川和大鹤也反应过来了。浅川憋得满面通红,大鹤倒是铁青着脸,开口反击:

“话可要说清楚了,要是错过了这条线索,你们警察会怎么样?回头发现了还不是要赖在我们头上。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先通报了再说。”

“不仅让杀人狂跑出境,还让他在国外四处流窜,怪不得你们警察被国民和媒体疯狂批判。变成这样还不是你们自作自受,不过可别想把我们外务省的人也牵连进去。”

“判断我们转达的线索是不是可靠,不正是你们警察的职责吗!”

“下令把你们派到这儿来的,是警察组织的高层吧?既然这样,有意见找他们说去!”

真是一对儿好搭档。一个人刚闭上嘴,另一个就间不容发地接上,严阵以待、共同御敌。

“就是因为警察这副德行,恶性杀人事件才会越来越多的!”

大鹤恶狠狠地说——媒体上也常见这类言论。

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后日本国内的杀人事件一直在逐渐减少。一九五四年(昭和二十九年)发生了三千零八十一起杀人事件,到二零零九年已经减少到了一千零九十四件,几乎降低到过去的三分之一。

“原来日本警察这么优秀啊!”——真想借此往脸上贴金。遗憾的是,与此同时腐败事件也连连发生,我倒怕大声说出这句话会遭雷劈。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到此为止吧。”岛仓出面来当和事佬,态度却依然傲慢,“各位不都是为国效力的优秀精英嘛,不要吵不要吵。你们看,跟这位大美女说明一下情况,又不会违背国家利益不是?”

果然是个自说自话、自以为是的家伙。又没人问他,他倒滔滔不绝起来:

“我要在这一带建设东部边境最大的滑雪度假村。酒店、温泉、集西伯利亚各地动物的野生动物园、滑雪专用滑道,还有,最重要的是赌场。我要修建宫殿一样豪华的赌场。”

“目标客户是中国的富裕阶层?”

“哦?看来你也懂一些为商之道喽?”

岛仓很满意似的冲凉子点点头——当然,他完全想象不到,他的行为相当于宣判了自己的重罪。

“中国的富裕阶层虽然只占总人口的一成左右,可是那也相当于整个日本的总人口数呢,今后还会越来越多的。这里土地有得是,只要我能提供日式的服务,不管投多少钱,很快就能赚回来。”

我一边听着,一边觉得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如果岛仓是干观光旅游行业的,或者是房地产商,产生这种寅吃卯粮的想法倒也不奇怪。可这家伙不是核能产业的巨头吗?对其他领域的开发这么上心是要怎样?

“还有呢,我要在这儿建室内冰场,还有冰上表演,早晚说不定还能举办冬奥会呢。反正中国人现在愁得是有钱没处花。”

过去的日本人正是如此,现在似乎有种“浪费的特权被中国人抢走了”的印象。百年前的美国人也是一样,南北战争后的美国堪称“金光闪闪的时代”。教会里的牧师对此是如此宣教的:

“财富终会降临到善良而正直的人身边,反之,亦会从恶人手中流逝。亦即是说,有钱之人即为善士,贫贱之人即为恶人。以慈悲福利之名救助贫困者,有违神之旨意,实为扬恶。贫者渐消渐少,则犯奸作恶之消弭指日可待!”

到了二十一世纪,这种思想还被茶党所采纳:“连看医生都负担不起的人,必是因本人之过。用保险制度救助穷人根本毫无必要!”

在这种声音的影响之下,美国婴幼儿死亡率在发达国家之中高居不下,也不是不可理解。不过在这些扯淡的言论以外,也有身家巨万的富人设立财产高达数十亿的慈善基金,还有志愿者乐于助人,这就是美国的现状。

不不,眼下这种情况关美国毛事。岛仓夸夸其谈说得好像什么国家事业一样,其实不过是一种企业活动罢了。虽然他是财政界赫赫有名的人物,想到不得不担当这种俗物的警备工作,我不禁同情起室町由纪子来。以前虽然我也被迫担任过候补警备工作,不过,就算到了危急关头,我大概也不会为了这种烂人拼上性命吧。

“说得倒好听。”

凉子露出轻蔑的表情:

“不过,无论是印度、中国、韩国还是越南,亚洲各国有几个想重回百年以前的?一天到晚惦记着百年以前的雄风的,根本只有日本而已吧!以当今的中国和印度为对手,根本没有胜算!”

一句话戳到痛处,不仅岛仓,浅川、大鹤都无言以对。

凉子的话说得虽然有点夸张,可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二十一世纪以来,日本反而更加闭塞,在怀念“光辉的日俄战争时期”的同时,无论是国民生产总值还是社会的方方面面,都被中国赶超了。我对这些东西并不很懂,也发不出“被超过就再超回去啊!”之类的豪言壮语,只不过,搭乘着这样一列缓慢迟钝的列车上前行,似乎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当然,激进前行也还是不要翻车的好。

“不管怎么说,西伯利亚的饭你们是没少吃,本地的语言你们懂吗?”

面对凉子的提问,对方以赤裸裸的歧视作答:

“我会说俄语、英语和法语。不过可不会说本地原住民的语言。鄂谁要学什么鄂温克语、雅库特语?这些贱民应该趁早学学俄语才是……你们呢?”

“虽然不是专家,不过贝托先生多少还会说一些。”

“哼,贝托洛夫斯基啊。这小子,没干什么可疑的事儿吧?”

浅川以猜忌的目光投向贝托的背影。

“难道你们知道他形迹可疑还把他派给我们当向导?”

“你们不是警察嘛。发现可疑行动把他抓了不就得了,还帮了我们大忙呢。”

“不过,这鬼地方可真偏僻啊。”

大鹤对镇子周边扫视一圈,浅川也撇着嘴。

“西伯利亚跟加拿大不是纬度差不多嘛,按说完全应该有类似加拿大的发达程度。再说,这里地下资源那么丰富。弄成这样还不是这些俄罗斯人……”

浅川闭上了嘴。他似乎终于意识到再说就不妥了。

岛仓抖动着腹部的皮下脂肪块大笑起来,像是要表现他的豪迈气概似的,可惜他根本搞错了时代:

“那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们才来这里搞开发嘛。”

“你们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是……”

差点被凉子随意的语气所迷惑。岛仓猛然反应过来,生硬地打断了问答:

“此事与你无关。作为精英人才就要有精英人才的职业精神,小心注意你的言行。”

岛仓转过身,踏着地上的残霜在两位外交官的陪同下走掉了。凉子冲着他们的背影,像顽童一般吐吐舌头。

无论是个人还是企业,没有竞争对手就会堕落。意识形态方面的竞争似乎也是如此。“社会主义”这个对手自我毁灭之后,全世界都成了资本主义横行的天下,无论是雷曼兄弟倒闭、欧盟危机、对冲基金危机、衍生产品和投资组合的巨亏,种种暴走事件,早已形成“1%的人掌握99%的财富”这样一个美丽新世界。

“可见,对手还是很重要的啊……”

“你说的不是由纪那家伙吧?”

“难道她不是您的竞争对手吗?”

“这件简直是让食蚁兽都笑破肚皮的笑话!那个女人,哪里‘竞’哪里‘争’哪里‘对’哪里‘手’了?蚊子咬狮子,蚍蜉撼大树,也称得上‘竞争对手’?”

想不到这女人把词汇都拆成一个字一个字的来反击,我只有翻白眼的份儿了。

“喏,这下可是你的竞争对手过来了。”

凉子不怀好意地笑了——她手指的方向,正可以看到岸本明的身影。

“泉田兄,这趟可真不容易呀。”

我对岸本展现了一个抽筋的笑容。凉子说了句“交给你了哦”,就吹着口哨走开了。

“你又有什么事?我很忙的。”

“哎呀,要是观光旅行打死我也不会来这儿的,不过难得在这里碰上了嘛……”

“不想来就别来。”

“可是,连凉子大人都来了呢,再说这地方也挺好嘛。”

“好什么好。”

岸本突然正色,严肃地说:

“此时往前的百余年前,一九零八年,动荡不安的沙俄革命前夜,在西伯利亚的通古斯河上游处,人迹罕至的茂密森林之中,一个巨大的流星划破夜空直坠而下——这就是世称‘通古斯大爆炸’的陨石坠落事件。”

“这有什么,我也知道啦。这不是常识吗。”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一定是因为我缺乏常识吧。

“后来,由于发生了革命,这件大事也被忽视了。苏联时代有探险队调查过周边的情况,茫茫树海之中,有半径二十公里左右方圆一片的树木都倾倒或烧焦了。但最宝贵的陨石本身,却连一片碎片都没被找到……”

“那还真奇怪呢。”

“很不可思议吧。”

明明不可思议的是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吧!我正想着,听到凉子扬声向贝托问道:

“通古斯离这里近吗?”

“很近的。”

“贝托先生,不好意思,你所谓的‘近’跟我理解的‘近’可能不是一个意思……到底距离有多少公里啊?”

“差不多一千两百……一千三百公里左右吧。”

“直线距离?”

“是,直线距离。”

“原来如此,倒是比莫斯科近得多。”

“要去看看吗?”

“这回还是算了。”

——难道还有下回吗?

贝托似乎想起什么事情,挠挠头说:

“说起来,不知道几年前,新西伯利亚一所科学院来了十名左右的科学家,到通古斯考察过这个事情。”

“这些新西伯利亚的科学家干什么了?”

“大概是想写什么关于全球变暖的论文吧。”我插嘴说。

“根据呢?”

“不好意思,我瞎猜的。”

我立刻道歉,凉子撇撇嘴。接着又看向贝托,转变了话题和态度:

“那么,贝托先生接下来还是给我们当向导吧?”

“是,是这么安排的。不过今天来的那几位日本人没关系吧?”

“那些家伙,还没有仓鼠有用呢。那接下来还要拜托贝托先生了。可以吧?”

“谢谢,我会尽力的。”

贝托满面笑容地走进拘留所里拿行李去了。岸本也被室町由纪子从远处叫走,带着点遗憾似的离开了。

“对了,那个秘密都市有什么固定称呼吗?哦不,有表记或者番号之类的吗?”

我问。凉子取出一本枯燥乏味的介绍手册:

“嗯——‘ЖЛШ2247’,好像是。”

“这什么意思?”

“只是俄罗斯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啦。”

凉子读着手册说:

“一九五二年,人形恶魔约瑟夫·斯大林晚年时开始建设。次年,斯大林死后,建设工程就中止了。一九八一年,苏维埃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勃列日涅夫晚年时再次动工,次年,勃列日涅夫也死了,第二次建设工程也被迫中止……”

我不由得神经质地笑了:

“看来这地方和前苏联的独裁者们还真不投缘呢。”

“哼,是够讽刺的,不过这些记录不过是表面功夫,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不为人所知。再说,日本不是也有利用废弃的荒村建立秘密基地的家伙嘛。”

“日本真有那么有组织有计划地从事邪恶事业的人吗……”

“这个嘛,只要能中饱私囊,什么事情都能合法化进行。中东和非洲的独裁者是一个人独占数兆日元的资产,在日本呢,是几万名官僚以挥霍公费和黄金降落伞(译者注:goldenparachute,通常指企业高管退休后的优厚待遇安排)的方式每人瓜分得数亿的资产。日本的确没有独裁者,只有独裁集团。没有吸血鬼,只有成群的蚂蟥。”

“还真让人绝望啊……”

“……对了,我把日下公仁的照片夹在手册里了呢。要看看吗?”

照片上有四个男人,除了日下,还有他失踪时与他同乘游轮的三个‘朋友’。这三个人目前也是行踪不明的状态。有两成的可能性是他们也被日下杀了,但八成是他们同为变态杀人游戏的共犯,因此一起亡命天涯。

日下公仁。

他已经快五十了,看起来倒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的样子。虽然半白,但头发还相当茂密,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的脸,英俊与威严平衡得恰到好处。看上去个子颇高,体型端正,堪称仪表堂堂。原来如此,难怪这么一个杀人狂魔,竟吸引了大批头脑不清醒的粉丝。

与他相比,那三个“朋友”——月冈洋二郎、叶梨伸行、金丸裕介,外表可就差远了。月冈个头倒是很高,身材细长,但瘦得像离饿死不远了。叶梨恰恰与他形成鲜明对比,肥得颤颤巍巍,腻白得让人恶心。金丸是个小个子,合不拢的嘴里突出一口黄牙。

以外表来判断人并不是好习惯,不过这三个人论个人魅力可比日下差太远了。同样内容的演说,分别由日下和月冈嘴里说出来,听者的反应只怕不可同日而语吧,特别是对女性而言。

如果日下能沿着正常道路走下去,前方等待他的不是议员就是知事吧。他一定能成为电视评论节目的耀眼明星,接下来再以“无党派”的身份出马参加选举——这是现代日本通向权力的最快捷通道。

然而日下没有选择这条道路。他选择的是给他人施加痛苦、剥夺他人的生命满足

自己的快感这样一条恐怖邪恶的道路。

想必日下也有他自己的理念和主张吧。不过,平民百姓和警察可没有理解他的理念的义务,更不要说牺牲者的遗族。

“日下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不过找到他的话您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找到了再说吧。”

她的话让人生疑,同时把日下等人的照片从我手中拿了过去。这时候室町由纪子又走回来,一脸不情愿地和凉子小声商量着什么事情。我可没有偷听CAREER们密谈的打算,早早躲开。贝托见状,过来跟我搭话:

“米尔内地区有全世界数一数二的钻石矿山呢。会不会跟那里有什么关系?”

“离这儿很近吗?”

“很近啊。”贝托肯定地说,“也就一千公里吧。”

“这说的是直线距离吧?”

“是啊。”

他似乎没听懂我的讽刺,不过好像很遗憾似的继续说:

“可惜,米尔内有个地方不好。”

看来还有地方比这个镇子更糟糕呢。

“米尔内在萨哈共和国境内,我们是不能自由出入的。”

看来我们还有些知识要重新学习。俄罗斯是联邦制共和国,当然是一个整体的国家,但是内部又分为共和国、州、自治州、自治管区、地方区域等几十个行政区划。而且,还有“萨哈共和国总统”、“巴什科尔托斯坦共和国总统”等好些个不为人知的总统。

被称为萨哈共和国的土地上,最多的居民是雅库特族,辖下土地一直延伸到北极海。总面积约310万平方公里,是日本国土面积的八倍以上,人口却只有一百万人左右。除了米尔内的钻石矿以为,地下资源非常丰富,日本的财经界似乎也有意着手当地的煤炭和天然气资源开发。

由纪子转向我说:

“如果萨哈共和国和中央政府发生冲突、要求完全独立可就糟糕了呢。”

“独立倒也没什么,可是完全独立的话能依靠自身发展下去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么多,不过……”

由纪子话只说了一遍。这种时候,明知道继续追问会被拒绝,但从礼仪上来讲还是应该提问表示关心。

“不过……怎么了呢?”

“抱歉,我不想说。”

“对不起,是我多事了,请别介意。”

“没关系。不过,竟然会跑到斯塔诺夫山脉来,真是想象不到呢。”

“我连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中文名是‘外兴安岭’”

“啊,这样啊,这我倒是听说过。”

由纪子似乎很高兴似的点点头继续说:

“清朝的时候这条山脉就是中国和俄国的分界。世界史的课程上不是学过‘尼布楚条约’和‘瑷珲条约’什么的吗?”

“啊,算是学过吧……”

真丢人。或许也有老师的原因吧,什么条约啊税制啊土地制度啦年代之类的,简直像暗号一样,学习教科书上的世界史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认真开展考古发掘的话,一定能发现不少世界遗产级的遗迹吧。渤海国、辽、金、元、明、清……跨越千年的历代王朝遗迹。”

“记得倒清楚。”

不等由纪子解释,凉子插嘴说。但她并不是赞赏而是讥讽,当然由纪子早就知道她的意图。

“多谢了。不过我只是专心学过世界史而已,不劳你夸赞了。”

“除了专心再也没别的本事的人,还真叫人为难呢。差一个字就变成‘糟心’了呢”(译者注:原文是“まじめ”和“みじめ”)

“呃那个……涅尔琴斯克离伊尔库茨克不远吧?”

我感觉大量冷汗从心脏喷涌而出,我赶紧打断她们的对话。大学考试时期的惨痛回忆又回来了——还好,也不知是神是佛的保佑,由纪子无视凉子的挑衅,只是回应我的话:

“差不多吧。伊尔库茨克在一七五四年就设立了日语学校。当时的俄国是认真打算和日本开展外交和贸易的。”

“可是,那时候日本正采取锁国政策吧。真可惜,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研究这一时期的历史学者可不会用‘锁国’这个词,也不会提及‘锁国令’的存在。当时不是有一些跟荷兰、中国、朝鲜之间的交流吗,虽然很有限,不过既然不是所有对外交流窗口都封闭了……”

“原来如此……”

佩服的同时,警戒的信号也在我头脑里升起。或许是对御宅族过于敏感了吧,面对说起历史滔滔不绝的室町由纪子,我突然担心起来——“她不会是个历史宅吧?”

接着不知道是哪个外交官叫了一声“室町警视——”,由纪子赶紧小跑着赶过去。

“哼哼,真是专心地当走狗呢。连尾巴都摇起来了。”

凉子口头的毒舌攻击从来不停。

我低头看地图:

“这个嘛,哎呀,这样的地图也可以随便发行销售吗?”

“现在又不是苏联时期了嘛。”

凉子拢了拢茶色的刘海说:

“太平洋战争前段日本也是,由陆军参谋本部绘制地图,重要的地方全是空白,都号称是重大军事机密呢。”

“什么都神秘兮兮故弄玄虚的国家还真是让人讨厌啊。”部下们点头同意。

“到了现在,天气预报里竟然会播报‘关东地区今天的辐射量’呢——日本也进步了呢,不愧是世界模范啊——当然,如果播报的是真实数据的话。”

凉子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接着就离开了。她没叫我跟着,于是我待在原地没动。阿部巡查和贝塚巡查揪着地图的两端,异口同声地问:

“接下来怎么办啊?”

“不知道……”我也只能如此回答,心里也没着没落的,“反正跟着上司行动就好了,我们等着她下令吧。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这一天的上午,真是漫长得让人疲倦。虽然这个名字巨长的镇子本身并没有什么过错,可我实在想尽快离开这里。不管凉子接下来去到哪里,我一定会紧紧跟随。

刚过十一点,地面传来一阵轰鸣,似乎有某种很有分量感的东西进入镇子,其后跟随着日本产的旧卡车。

“凉子,我弄来了!”——我猜是这个意思。塔梅拉·(略)·帕拉休夫斯卡娅坐在迷彩涂装的钢铁车身里,灿烂地挥手招呼着。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巨大的车体——

“坦、坦克?”

“NO,这是装甲兵运输车。一看就知道嘛。”

“哪里写了名字吗?”

一瞬间,凉子露出虚脱无力要晕过去的表情,视线在合同书上迅速一扫,接着指出了准确的位置:

“这——个,喏,这不是写着嘛。”

“您说了我也看不懂。”

“你个白痴,真是的。”

“我觉得您用错词了其实……”

我做着无谓的辩解,看到一群男人在塔梅拉的指示下,把一箱一箱的东西搬到坦克——不,装甲兵运输车前。都是看起来很结实的木箱子。

“行李还不少呢。”

“仅凭赤手空拳闯进西伯利亚原始森林里——我可不是逞‘暴虎冯河’之勇的傻瓜。”

所谓“暴虎冯河”,是指莽撞无谋的行为,原本是“空拳战猛虎,徒手越黄河”的意思——好像。(あのさ、这个成语我也百度来着……)

“呃,我觉得在‘暴虎冯河’的画面上填上颜色,就正好符合您的所作所为了。”

“你说什么!?”

凉子瞪着我,伸手打开一个木箱:

“我还有一手呢。卡拉什尼科夫自动步枪,别名AK47步兵突击抢。”

“等、等一下……”

“喏,还有这个。”

“手枪……”

“没错,马卡罗夫9毫米自动手枪。防身用的,每人一支。”(译者:我痛恨这部的俄语译名。作为一个地理盲,符拉迪沃斯托克都要维基才能确定,枪的型号倒不用……)

“日本人在俄罗斯境内持有武器,这怎么行!”

“只是借用用嘛。回去的时候一定会还给塔梅拉的。”

这些吓得死人的危险物品,难道是塔梅拉合法调用来的吗?真不愧是跟凉子过从亲密的女人——她成为凉子征服世界构想中的得力干将,想来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吧。

“最多只是防身用啦。我又不指望你们能有西蒙·海耶那样的本事。”

“西蒙·海耶?”

以日本人的感觉来说蛮奇怪的名字——这人很有名吗?

“射杀人数最多的世界纪录保持者。”

“连环杀手吗?!”

“NO,芬兰的狙击手。”

根据凉子的说明,此人生平事迹是这样的——

二战刚刚拉开帷幕不久,根据独裁者斯大林的命令,苏联军入侵芬兰,芬兰以游击战的方式拼死抵抗——这就是所谓的“冬季战争”。在这期间,西蒙·海耶作为狙击部队的一员,击毙苏联士兵人数高达五百名以上。除此以外,他用冲锋枪杀死的人数虽然没有准确的记录,但至少也达到两百人之多。

大国苏联以四十五万大军和大量军备投入战场,力量上与小国芬兰相比是压倒性的强大,但在区区百日的战争期间,遭受了巨大的损伤——因为西蒙·海耶一个人就干掉了七百名以上的将士。

——这世上果真有比美漫主人公更了不得的人物啊。

“那么他本人呢?战死了吗?”

“享年九十六。”

“这么长寿啊……”

“西蒙·海耶本来是个猎人。在祖国被斯大林侵略的时候才成为士兵投身战斗。跟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美军可不一样,他从来没杀过一个非战斗人员。所以,苏联军在战争胜利后也不能对他下手。”

“原来如此。”

军人死在战场上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侵略小国的大国军士更不值得同情。不过,想到苏联军的将士们也有家庭和遗族,还是让人心情沉重。

我可不想杀人,也没有真的杀过什么人。但这次会怎么样呢?为了生存下去——甚至热衷于此——我大概也会扣动马卡罗夫的扳机吧。

“刚才还没说完,您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机关枪吗?”

“当然不能放弃了。”

“这要是被暴露出来可是国际问题啊。”

“俄罗斯方面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嘛。又麻烦,又调不出人手,他们也不想跟日本生是非嘛。”

“那是没错,可是……”

凉子凑近我,低声说:

“绝对不要暴露。这不是打破校规时绝对的必要条件吗。”

“您觉得校规和国际法是一回事吗……”

“有什么不一样吗?”

被她这一问,又不能立刻反驳,这是我的一贯弱点。逐条想理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又没有强大的气场说出“总之就是不行”之类的话。虽然早有不管到哪里都追随上司的觉悟,可上司偏偏是个暴虎冯河的魔女,这样也行吗——良识的声音敲打着我的内心。真是个半吊子,我不禁反省着。

凉子和塔梅拉在装甲车边一上一下愉快地交谈起来,真理夫——也就是阿部巡查凑到我身边,压低了粗重的声音说:

“不阻止她这样行吗?”

“她也不是阻止了就能停手的那种女人啊。”

我突然想到,“真理夫,你和贝塚君到此为止,就回去吧。我一个人被拖进去就够了。”

“那可不行,我也是一道的。再说,我多少也能充当些战斗力吧。”

“……这样啊,那,我就领受了。”

老实说,我很感激他。有阿部巡查在,战斗力可不止强化了一点半点。

“不过贝塚君……她还是个没嫁人的小姑娘,这样可不好。”

凉子也是“没嫁人的小姑娘”,但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阿部巡查都不会多嘴多舌地评论。凉子就是这事的主谋,再说也轮不到我们来担心这些。

贝塚聪美在装甲车车体的另一侧,很稀罕似的到处打量。我和阿部巡查一起走到她身边,提议让她留在镇上。

但是,贝塚聪美本人否定了这个提案:

“我怎么能一个人留在镇上?!绝对不要!警视和警部补去哪我都一起上!”

“洪家菜馆的水饺很好吃哦。”

“淋浴也可以一个人洗个痛快了。”

贝塚聪美愤然地扭过头:

“我才不听这些哄小孩子的话!在这儿语言又不通,还有不知道是老虎还是熊的怪物出没——首先,被水饺诱惑得驻足不

前,我以后就没脸再见香港的父老乡亲了!”

她祭出了“香港”这块令牌,说明绝对不可能再劝说动摇她的决心了。再说,如果要把她留在这儿,当初就不该带她来才是。

“明白了,那我们还是一起上吧。”

“太好了!”

贝塚聪美高兴地拍手,而洪老板夫妻双手捧着几个罐头走了过来。

“这是驯鹿肉罐头。你们一定要带一些去。”

驯鹿是鹿的一种,而鹿肉跟牛肉差不多。虽然肉本身很香,麻烦在于怎么调味。当然,我现在并没有提出这种奢侈问题的立场。我们道了谢,把罐头装进一个木箱里。黑面包、奶酪、鲑鱼罐头、巧克力条、杯面、香肠……点查这些食材的时候,阿部巡查吓人的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

“不知怎么,总会想起小时候看的秘境探险漫画来。抱歉,我太随便了。”

“没关系。只不过不是秘境是魔境罢了……不过,准备的饮食够好几天的呢。”

装甲车车身侧面的盖子打开,木箱被一个一个搬进去。车体内部,除了操作席和助手席,左右内壁上都有长长的贴布,内部空间足够坐下二十个左右的成年人。所以虽然没有窗户,倒也不会感觉气闷。

差十五分钟十二点。凉子自己坐在操作席前,贝托坐在助手席,我和阿部、贝塚巡查坐在后面。车盖关上了。

“好——现在就向邪恶的秘密都市出发!”

凉子欢快地宣言。一行五人,精神焕发、兴致勃勃的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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