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世纪,俄罗斯女皇爱卡提莉娜二世穿着军服骑在马背上进行阅兵仪式,为其气宇轩昂的英姿而感动不已的兵士们举起枪剑高喊“万岁!”。当药师寺凉子就寝时,就算枕头下摆着爱卡提娜二世的肖像画,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在现实中,跟随她的只有两个男人,就是我泉田准一郎跟岸本明。对我和岸本而言,这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不过凉子想必有所不满,因为连桃太郎都带了三个随从(译注:日本童话桃太郎打鬼,身边有雉鸡、猴子跟狗三名随从),结果她居然还比不上桃太郎。只是依照凉子的个性,她可能会把由纪子当做雉鸡,这么一来,岸本是猴子,那我就是狗了?这幅想像图实在不怎么令人赏心悦目,于是我决定不再想下去。

岸本好几次想找机会溜之大吉,无奈被夹在凉子与我之间根本无法付诸行动,后来他似乎也已放弃逃走,默不作声独自陷入沉思,不久又冷不防地开口说话:

“如、如果真的是药师寺警视所说的生物……”

“什么?”

“有没有办法活捉呢?我想这一定会成为科学史上的重大发现,重大发现耶!我们的名字会在科学史永垂不朽哦!”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抓好了。”

凉子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加快脚下的速度,高跟鞋鞋跟在大理石地板敲出清脆的声响。岸本心不甘情不愿地追上去,同时向我低声说道:

“我觉得药师寺警视与其作那身打扮,还不如换成紧身衣来得更方便活动些。”

“我看你对紧身衣还真是情有独钟啊。”

“不,像是旗袍、骑师服、大礼服、燕尾服加上网状丝袜也都相当适合她,她是个标准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极了,甚至德国纳粹军服也很合身……”

是我搞错了,原来在这个男人眼中,女性只是可以换穿衣服的活动洋娃娃。此时岸本往上翻起眼球瞄着我,刻意把声音压得更低:

“我说,泉田先生,帮助我逃跑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落到这种下场,就算是泉田先生你也不是出于本意吧。”

“你何不换个角度想想呢?”

我亲切地说道。

“驱魔娘娘是不死之身,能够依附驱魔娘娘反而安全,比起与那群派不上用场的大官们为伍要强多了。”

“泉田先生,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你不相信?”

“驱魔娘娘可以平安无事,并不代表我就会安全吧!我看正好相反,台风眼晴朗无云,可是周围却是风雨交加!”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你就应该再靠近台风眼一些,这样比较安全。”

我并非有意模仿凉子,这时却揪住岸本的领带往前拉,只听见岸本发出“哇啊——”的呻吟。

“拜、拜托你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在这栋大楼里,因为驱魔娘娘而遭到什么危险……!”

“你啊,我先把话说在前头,现在就是因为在大楼里才不会有危险。”

“耶?”

“你想想看,如果现在在高速公路上,驱魔娘娘开着积架或保时捷横冲直撞,就算是热带的夜晚也会冻死人的。”

“……真、真的吗?”

我听过驱魔娘娘的驾驶哲学。

“躲不开我的车子的人,就不应该发驾照给他!”

这番话说出来教人心里直打颤。驱魔娘娘永远是对的,错在授与驾照的日本政府,具体说来是错在发出驾照的警察。就这样三番两次折腾下来,我才好不容易学会放弃自讨苦吃。

这时驱魔娘娘响亮的脚步声折了回来。

“在前面一段距离的走廊有那家伙的动静,岸本!”

“是、是、是。”

“你去把那家伙引过来。”

“哇啊……请饶了我吧!”

“你给我闭上嘴,乖乖照我的话去做就对了!叫你来不为别的,就是要你去当诱饵!”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岸本大哭出来。

“我、我是CAREER耶:是警界未来的干部,打算退休后转调小钢珠经营公司,从此过着无忧无虑的人生,想不到年纪轻轻就要殉职……”

“你要是殉职了,我会在你的棺材里摆进全套紧身衣战士变身造型娃娃,在葬礼播放卡通主题曲,好了!是个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觉悟,快去!”

“为什么男人就要有必死的觉悟?这种强调‘男人必须像男人、女人必须像女人’的观念正是造成社会病态的主因,人是不分男女的,人应该像人……”

“你不喜欢我叫你像个男人?那就像个警察如何?出生时无法选择男女性别,不过选择职业可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

岸本还想继续抗辩,然而凉子不愿再浪费时间说服他。她使出相当于一流足球选手的脚下功夫,往岸本的尊臀狠狠踢过去,高跟鞋的前端嵌进臀部的肉里,岸本发出几近断气的哀嚎,整个人跌在铺着地毡的地板上,又站又跌地到了第四次站起身来,才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望着他那不牢靠的背影,我向上司问道:

“你打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紧身癖岸本对不对?”

“谁会信那个紧身癖白痴!”

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凉子才回问:

“紧身癖是什么?”

“紧身衣战士癖。”

凉子笑了出来,不过很快地便又绷起表情,目送岸本带着烂醉般的步伐弯过走廊转角,我继续向凉子问道:

“其实找室町警视来帮忙会比较好吧,至少能力方面是值得信任的。”

“我在警界只信任一个人,不过不是由纪子。”

我吃了一惊,实在无法想像凉子也会信任别人。

“哦!究竟是谁呢?”

突然间,空气与地板开始摇晃,接着传来一阵听似远处雷鸣的声响。大概是铁球正敲击着大楼外墙吧。由于凉子避而不答,我只有另开话题。

“铁球的做法会成功吗?”

“就算不成功也不关我的事,国家公安委员会那群人想要炫耀英明果断的形象,做事才会这么积极。”

走廊的方向有个物体飞奔出来,我们反射性地拔枪摆出瞄准姿势,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正是岸本。

“来、来了来了!过来了!”

岸本也是一副扭曲痉挛的表情,只要传达了正确的意思就算立了大功。

凉子与我早已解开手枪的安全装置,岸本几乎连人带滚地靠近我们,在他身后的空间看不到任何人或兽的踪影。不过看向地面,赫然发现一块红褐色的大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当中,有着许多突起物的斑点,摆出来者不善的姿态在地面狂奔,眼看就要抵达年轻的警察官僚精英脚边。

此时枪声响起,凉子右手握着COLT三二口径,左手扶住右手腕,瞄准红褐色的地面扣下板机连开了三枪,三发子弹凿穿了地板,溅起大理石碎片。

红褐色的斑点停下动作,然而这仅仅只有一瞬间,只见突起物不规则地蠕动,最后以和接近时相同的速度扬长而去。

我错过了开枪的时机,一边暗咒自己一边冲上前,踏过凿在地板的弹痕,紧追远离的目标而去,只是这样的状况形同婴儿想追上奥运短跑金牌得主,目标很快地弯过走廊转角消失无踪。

地板与空气又开始震动,机动队的起重机以巨大铁球撞击着大楼的外墙,一旦成功敲出一个洞,机动队的精锐部队就能突围而入。

“走吧。”

凉子说完便转身离开,我手持着尚未射出子弹的手枪紧跟在后,岸本也一样。

他原本可以趁我们对付怪物的时候逃跑,但却没有这么做。突然,凉子隔着肩膀转过头来下令道:

“岸本,你去看看铁球的破坏作业进行如何了。”

在答了一声:“是!”之后,岸本立刻往后方跑去,奇怪的是他的步伐显得相当轻盈。凉子继续往前走,我则询问道:

“不和机动队联系吗?”

“我不认为对方有这个意思,各做各的吧。”

凉子的协调性一向是零,假如机动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碍了她的事,她很有可能会大吼:

“真麻烦,干脆一起收拾掉好了!”

其实静下心想想,幸好凉子是当警察,要是从防卫大学进入自卫队,哪一天她当上“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统合幕僚会议议长”的话,究竟会演变成什么状况呢?

凉子挺立在战车上的英姿想必可以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只不过除此之外,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吧。

凉子与我来到楼层中央的甜甜圈形沙发坐下,目前不清楚怪物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总之暂时先小憩片刻,否则一昧横冲直撞也无济于事。

凉子默不作声,我也保持缄默,不经意地环顾四周,此时的感觉是“怪物一现身就可以决个胜负”,因而我的思考便脱离了眼前的事态。

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属于“美女性善说”的信奉者。一个坚定不移的男人虽不至于被满脸邋遢胡须、一身虱子又自称超能力者的同性所蛊惑,然而美女的一滴眼泪却足以教他的意志兵败如山倒。其实这固然与生物的原始本能有关,但是整个警界却受到药师寺凉子的美貌所诓骗。凉子经常出现在对外宣传刊物上,是因为凭藉着她的美貌,可以拉拢喜欢吹毛求疵的文化人士与警方站在同一阵线。

有一次,凉子曾与一个忘了叫什么名字的艺文评论家对谈,这个男人无论面对如何凶残的事件,都一定会将加害者的行为予以正当此,被少部分媒体捧为不知是进步派还是人权派。当时此人还沾沾自喜地说出以下这段话:

“就算我的妻子跟儿女遭到沙林毒气杀害,拼上我的性命,我也会保护犯人的人权,这是身为知识份子的责任。”

凉子闻言,打了一个呵欠之后才答道:

“你的意思就是说:对你而言,你的老婆跟小孩没有不在沙林毒气的威胁下好好活下去的权利?我倒想听听一个遭到自己父亲见死不救的小孩内心是做何感想。”

还有一次是与主张“男女平权、家庭的民主营运”的女性评论家对谈。根据评论家的说法,在她家里,她丈夫每天下班回来就做菜、洗衣、清扫、收拾杂物,包办了大半的家事,这正是民主家庭的楷模,凉子则回答:

“哼!你老公不会赚钱的事实也可以被你美化成这样,说穿了,这只是夫妻之间其中一种相处模式,哪一点跟民主扯上关系了?”

又有一次,她遇到一个擅自修改校服、把头发染成金色、穿了鼻环跟嘴环,因此被禁止参加毕业典礼的高中生,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毕业典礼是有什么宝让你这么想参加?全世界最无聊、荒谬、愚蠢的事情就是毕业典礼了。像我高中、大学从来不去参加什么毕业典礼,你真的想听校长跟一群师长致词吗?别傻了!”

……就这样,每个跟凉子对谈过的人都会被气得口吐白沫,闹得连一向食古不化的警界高层首脑也察觉苗头不对,不敢再让凉子公开露面,不久凉子就被派遣到INTERPOL,远离日本……

“泉田。”

凉子的声音把我的意识拉回现实,怪物好像还没出现。

“什么事?”

“你会后悔当警察吗?”

“不晓得后悔过几百次。”

“那为什么不干脆辞掉算了?”

“我想大概是我喜欢后悔吧。”

凉子看着我,提出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问题:

“就算喜欢后悔,也不需要跟女朋友分手吧?”

我不禁坐直身子。

“这是我的私事。”

“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不明白怎么会转移到这个话题?我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百分之百错在我身上。”

“怎么说?”

凉子一反常态,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她开始减肥,只吃蔬菜、白煮蛋跟乌龙茶。”

“她很胖吗?”

“我是不这么觉得,反倒是她一直想变得更苗条,像白鹤一样,所以我趁着还没出状况之前,及时阻止了她。”

“用什么方法?”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跟她说:‘不管你再怎么瘦,脚也不可能变长的’。”

“……这的确是你的不对。”

“是啊,现世报。”

分手的女友目前人旅居国外,住在澳洲的雪梨,从事日文报导杂志的记者工作,跟荷兰籍男友同居,彼此相处还算融洽,这些事情是我从与她共同认识的朋友那边听来的。

“听起来好像是说女友在分手后,反而过得比较幸福。”

我耳闻过这种情形,然而实际轮到自己处在相同的立场时,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虽然我花了一些时间调理思绪,不过由于工作繁忙,又被迫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就这样带着调整到一半的心情直到现在。我晓得自己因为一句话失去了一切,不过反过来想,原来这份关系脆弱到只需一句话就足以分崩离析……

空气与地板再度摇晃,因为铁球的破坏作业持续进行着。

我轻咳一声。

“刚才真抱歉,错失了射击的机会。”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过去就算了。”

“还有先前,关于那个记不得叫什么名字的中年评论家的事情,当时忘了向你道谢,多亏你的帮忙,在此说声谢谢。”

我低下头。

与其说是“感谢”,倒不如说是我不想欠下人情债。总之不管怎么说,我只觉得“说句谢谢就不会遭到报应”了。

凉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对、对,像这样坦白老实的态度,会让你看起来稍微可爱一点。”

“不过我一直很在意,那个评论家被你这么过肩一摔,想必会怀恨在心,你不怕他以后逮到机会大肆渲染吗?”

“不怕,我根本不在乎。”

“这样吗?”

“那个大叔曾经酒醉驾车,在路上发生追撞车祸,结果跟对方大吵一架还足拳脚相向,后来酒醒之后,只有下跪道歉请求对方私下和解。如果那个大叔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控告我,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新闻媒体。”

为什么凉子连这种事也会知道?!

“交通部里也有效忠于我的奴隶。”

我明白了,如果不是这样反而奇怪。凉子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

“你以为我会去淌一场没有胜算的浑水吗?”

“不敢。”

“这样才对,所以说只要跟着我,保证你的人生是彩色的。”

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倏地传来“喂——”的一声,未来的警界干部飞奔过来,我着实感到意外,因为我以为岸本大概已经藉机溜之大吉不再回来了。

“现在正要展开攻坚行动,出入大厅满地都是闪闪发光的碎玻璃,好像有不少人受伤,因为所有遭到幽禁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想逃出去。”

整个前庭挤满了一群拼命逃出来的人们,正如同上下班尖峰时刻的终点站情形一样。半数机动队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更甭说驱散一般市民、疏解人潮,现场一片混乱。

进入大楼的机动队做法一视同仁,尽可能完成份内工作,他们将一般百姓诱导至户外,扶助老人、女性与为数不多的小孩离开室内。相形之下,对待男性就显得比较不亲切,不过这并非男女差别待遇,而是为了防范恐怖份子或激进份子混杂在群众来当中趁机逃走。由于这次是以先斩后奏的方式强行突围,因此他们对于大楼内部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机动队总算与被软禁在大楼内约一百名警界相关人士会合,也见到了警视厅警备部长与参事官。室町由纪子则针对我们的行动加以说明,并指示,一旦发现我们就加以掩护。机动队员依令行事,不料才经过短短数分钟,便遭遇在墙壁穿梭无阻的红褐色怪物,导致十名以上的队员死伤。

根据凉子的解释,在空气中移动对石栖妖蝎而言,等于一般生物在真空中移动一样,不过看情形它还可以在墙壁之间跳跃。

我可以想像没有做过事前预习的机动队员,在遇到这个怪物时会有多么震惊,甚至来不及拿起警棍攻击,就被扫荡殆尽。机动队员们在大楼忙进忙出,一面救助一般市民,一面被迫与神出鬼没的怪物展开一场史无前例的对战……

听完岸本的报告后,凉子不禁撇嘴。

“由纪子那女人真爱多管闲事,我早跟她说过全权交给我负责就行了。”

“现在要怎么办?往前走吗?”

“那当然,我可不想被那群派不上用场的机动队妨碍了计划。”

于是我们继续往前,并在百货公司所在的大楼发现了惨不忍睹的画面——也就是同事的尸体。

举例来说,假设人类站在水面上,怪物就是在水面下游动的鲨鱼。如果看得见红褐色怪物在地板移动的踪影,自然能够加以回避与反击。

不过这里有个重大的盲点。

我观察堆叠在地毯上的机动队员们的尸体,顿时心脏表面吓出冷汗,铺在地板上的地毡完全隐藏了怪物的身影,无论胆识如何过人,一旦敌方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偷袭,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你们在这边等一下!”

似乎是灵机一动,凉子撂下这句话就一溜烟跑掉了。

全东京今天晚上不知有几万名女性穿着高跟鞋,当中最会虐待高跟鞋的非药师寺凉子莫属。我不想呆站在原地等她回来,于是走近尸体,单手膜拜后开始检查尸体,想了解死因究竟是什么。

只见鞋底有个洞,鲜血一直流个不停,血色浓稠得近似黑色。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今晚不知第几次的恶寒向我袭来。潜伏在地板的怪物从下方射出毒针,刺穿了机动队员的鞋底。

“伤脑筋,这下不能站在地板上了。”

我哀叫着,一旁已经理清状况的岸本发出乞怜的声调:

“那、那要怎么防范?”

“我也不知道……浮在半空吧。”

我的恐惧也不输岸本,然而我比岸本大了将近十岁,勉强还保留一些余裕可以虚张声势一番。岸本露出异常僵硬的表情用力思考,终于双手猛拍一下。

“对、对了,踩高跷怎么样?这样脚底就不用着地了。”

“你怎么会想出这么幼稚的主意?”

“其要想出太高竿的点子,如果我们办不到也无济于事吧。”

我停下脚步然后踮起脚尖,样子不怎么好看,但至少可以减少与地板的接触面积。

此时一个奇怪的声音急速接近。不,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声音的来源是什么,只不过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所。弯过走廊转角所出现的是哈雷机车,机车骑士并未配戴安全帽,药师寺凉子跨坐在附有边车的重型机车上,从大楼内飞驰而来。

我讶异地大喊:

“你是从哪里弄来这部机车的!?”

“一楼的展示厅,我从五辆当中选了一部最贵的。”

“你怎么可以随便拿来骑?”

“要坐还是不要坐!?”

“要。”

“那就快点!”

我跳上追车,整个人还没来得及坐稳,重型机车就发出轰隆的排气声往前冲刺,这时一个可怜兮兮的声音传过来,把排气声遮掉了一半。

“不、不要丢下我不管啊!”

“糟了,得让紧身癖上车才行。”

“现在哪有这个闲工夫!”

排气声提高分贝,重型机车加快速度往连接百货公司大楼与饭店大楼之间的走道急驶而去。

简直就像路标一样。长长的走廊上处处可见尸体、防护盾与警棍,这是怪物大发淫威之后留下的足迹。坐在边车的我往身旁一瞟,倏地大吃一惊刹时说不出话来。

红褐色怪物不知何时出现在壁面移动着,以与重型机车相同的速度并行疾走在墙壁里。

“开枪!”

凉子送出这句话之际,我的双手已经握好了COLT三二口径,瞄准目标扣下板机,反作用力冲击着手腕,连续射出第二发、第三发。

我是瞄准疾走的怪物前方射击,子弹凿进墙壁,仅仅相差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竟被怪物躲开了,来到墙壁的转角,怪物立刻急转弯,稍慢一步的重型机车也紧跟着转过去。

“怎样?有没有打中!?”

“那个怪物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怪物从壁面消失了!我正紧张地想是不是追丢了,想不到又在天花板出现,这狡猾的东西居然从墙壁移动到天花板。我毫不迟疑地射出第四枪,却只见天花板洒下一些碎片。

“如何,当警察感觉很不错吧!”

“什么?”

“能够拿枪肆无忌惮地射穿大理石墙,一般善良老百姓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当警察的好处就是可以籍着搜查犯罪的大义名分,光明正大地从事破坏行动。”

我还来不及回答,脚下的重力突然改变,体重瞬间消失了。因为重型机车冲向半空,画出一道抛物线在阶梯上方飞行,最后“碰”的一声降落在楼梯平台,此时我才勉强挤出声音:

“药师寺警视!”

“放一百个心吧!我是不死之身!”

凉子的确是不死之身,但我可不是。才刚坐回边车狭小的座位,凉子驾驶的重型机车车头一转,从平台往下方的阶梯继续冲刺,车体剧烈震动,我费了一番工夫才不致于咬到舌头。来到三楼,凉子更是展现了无法无天的失控行为。

重型机车冲进宽广的上行电扶梯,边车侧面狠狠磨擦着电扶梯护栏,发出刺耳的声响还有零星的火花。由于目前处于特殊状况,楼梯看不到一般客人,却有四、五名手持警棍与防护盾的机动队员正打算冲上来。他们一抬眼看到重型机车,随即吓得惨叫,连忙跳进隔壁的电扶梯,重型机车的车轮无情地辗过散落一地的防护盾。

“快逃啊,驱魔娘娘来了!”

人群当中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喊,看来有人认识凉子。

“真没礼貌!”

凉子说道,可是表情却不见任何怒气,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响当当的恶名,与先前受到浅井京华女士“毁谤”时的反应迥然不同。

抵达一楼之后,凉子便熄掉引擎,我则从满是刮痕的机车跳下来,不理会凉子,直接往出入大厅的方向跑过去查看情况,见到有个人跨在小孩子常玩的单轮车上,正是岸本。

“喂——紧身癖!这边!”

我招手大喊,岸本带着无法分辨是喜是悲的表情骑着单轮车过来。

“太、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丢下我不管了。对了,紧身癖是什么啊?”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驱魔娘娘骑重型机车,你骑单轮车……你是从哪里找来这种玩意儿的?”

“运动用品店,因为双脚着地会有生命危险,其实骑自行车也行,不过我从小对单轮车比较拿手。”

跨着单轮车在摩天大楼里巡逻的警察官僚,虽然不怎么像样,不过对于他自力救济、不让双脚着地的努力,我倒是满佩服的。

“哟,你还活着啊?”

我领着岸本来见凉子,凉子却露出刻薄的眼光盯着他,岸本则报以低声下气的笑睑。

“啊哈哈……‘紧身衣战士露儿’下档前我是不会死的。”

“我想也是,其它场所情况如何?你报告一下。”

“总之啊,就是一团乱。”

怪物在地板、墙壁甚至是天花板现身,引起一般市民与警察之间的恐慌,照常理应该先让一般市民逃到外面的,但警察却没有这么做,反而身上携带着武器歇斯底里地横冲直撞,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了。

正巧在此时一名SP弯过走廊转角冒出来,持着手枪、双眼布满血丝瞪视我们,口中不知喊了些什么就往我们冲过来。

凉子抬起自豪的美腿水平一踢,给予SP下颚猛烈I一击,SP吐出微弱的呻吟与大量的空气,整个人往后飞了五公尺远,在地毡上翻了一圈之后摆出大字形动也不动。

“你怎么打自己人啊!”

“错乱的自己人比敌人更棘手,所以才要他乖乖睡上一觉。”

“漂亮。”

多嘴的岸本拍手叫好,而我的想法则是:

“怪物的速度那么快,单凭手枪要打中地实在难上加难,除非有全自动步枪或机关枪。”

“有的话我也想要。”

“这么一来就轮到自卫队出场了。”

岸本又插嘴道,我看这小子铁定是怪兽电影的忠实影迷。

很明显的,凉子根本无意把出风头的机会拱手让给自卫队,她微蹙起柳眉,很快做下决定:

“我想有一试的必要,依照传说的内容把那家伙引出来。”

“怎么做?”

“照我的话去做就对了!反正最坏的情况,就是除了我以外,所有人全成了牺牲品!”

好一番激励人心的说法。

“是,您说的是。”

忠诚度远超过我一万倍的岸本应声附和,看着那喜不自禁的表情,实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我和岸本按照凉子的指示奔向百货公司的地下室,因为女王殿下命令我们搬来大量的食用油。

“喂,

你为什么要假装服从驱魔娘娘?”

我问道,岸本随即鼓起双颊。

“泉田先生,你不可以用驱魔娘娘这个绰号。”

“哦,这是当然啦,我应该称呼她药师寺警现才对……”

“不是的,应该称呼凉子小姐才对。”

“凉子小姐?”

年轻的高材生庄严肃穆地说道,这小子的脑筋该不会也错乱了吧?

“我终于顿悟了,被掠子小姐往屁股道么一踢,一直沉睡的真正的我总算清醒了。我刚刚才明白这一点,所以立刻骑着单轮车赶过来。”

“喂、喂!”

“在虚拟的世界里,我的心在露儿身上;然而回到现实世界,我要对凉子小姐献上我的忠诚。”

“……哦?是吗?”

“泉田先生,就算对手是你,我也不会认输的。”

这小子到底在胡扯些什么啊?愈听愈离谱,于是我加快脚步。不过即使脚程加快也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们从百货公司的地下室拿出大量油料,再以推车搬运。

我和岸本一边走一边把橄榄油淋向整面地板,一开始只觉得橄榄油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后来逐渐在鼻子与胃部累积,让人产生一股食欲,想吃以橄榄油烹调的地中海料理。洒完油后,岸本必恭必敬地向凉子报告:

“请问这样子可以吗?”

“很好,泉田,你的手枪换新弹匣了没?”

“换了。”

“那现在就守株待兔吧,如果传说无误的话,怪物应该会被橄榄油的香气引来。”

为了避免踩到地面我们站上沙发,我和岸本是没问题,但是穿着高跟鞋的凉子想站在沙发上显然有些困难,只有抬起双腿侧躺。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分钟凉子就大喊:

“上面!”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一个红褐色的物体摔了下来,原来怪物躲在天花板。

我把凉子整个人横抱起来,往地板纵身一跳,就差这么千钧一发,怪物的毒针便插进沙发,八只脚踩在沙发上。

“啊哇——哇——哇——哇哇哇!”

吓得手脚发软的岸本拼命想逃跑,此时凉子与我在地面翻身跃起,凉子开始连续开枪。

“别挡路,滚开!”

凉子不断射击,顺便用力踢了岸本的屁股一脚,岸本叫了一声,在地板滚了一圈后昏厥过去,看来从恐慌到快感的心理变化实在太大,以致超过了精神的负荷。

他被“凉子小姐”打骂后,其实是带着满足的表情不省人事。

我可没有闻工夫昏倒,我双手紧握COLT三二口径,瞄准怪物扣下板机,枪声接连撞击耳膜,手腕承受着反作用力。

连射三枪全部命中目标,却看不出怪物有任何受创的迹象,倏地怪物亮出毒针,我连忙跳开,毒针在我眼前划出一道死亡闪光。

“你要瞄准神经节开枪才行!”

凉子大喊,我只希望她不要叫我做这么困难的事。凉子丢开空弹匣,换上从SP抄来的弹匣,就在她握好COLT三二口径准备瞄准的瞬间,怪物的一只脚腾空飞出,手枪从凉子的手画了一个弧形飞了出去,泛出阴狠亮光的毒针笔直朝赤手空拳的她刺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从一旁以左肘撞偏毒针,连我自己也想像不到自己会这么做。

在半空蠕动的毒针这次换成攻击我。我沉下身子,勉强闪过致命的一击,然而整个人随即失去平衡,单膝抵住地板。冷不防地,挥舞着毒针的怪物重心不稳,跌在橄榄油池里,原来是凉子往怪物的身体狠狠踹了一脚。高跟鞋也随之离开右脚,前端嵌进怪物的身体,而怪物想趁机逃进地面——却办不到。

橄榄油膜覆盖在大理石表面,阻碍怪物潜入石中。

原来橄榄油不仅可以引出怪物,还能防止它逃走。

“橄榄的恩惠使我们重获和平”这句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吗?

“噢呵呵呵呵——一切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凉子发出得意的胜利哄笑。我对她这句话抱持怀疑,不过凉子的思考回路是有别于我这个普通人,也许她早就知道此事了,既然如此,一开始用这招来对付怪物不就得了?也有可能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如果真是如此,只能说药师寺凉子的贼运亨通,深不见底。

“喂!不服气就骂回来呀!”

凉子对着趴在油膜、一副狠狠相的怪物大肆嘲笑;包括我在内,凉子对败者向来是毫不留情。怪物企图跳上没有油膜阻挡的天花板,却因地板的油膜太滑而找不到出力点,结果在地上拼命挣扎的模样愈发滑稽可笑。只见他丑陋的头部沾满了油,不可能有任何表情的脸部,看起来好似充满了裁在凉子手上的憾恨。

此时凉子伸出右手,手上握着仕女专用的打火机,我赶忙后退二步远离油池。

手边点起金黄色的火焰,凉子高高举起右手,摆出纽约自由女神像的姿势,然而表情却像是复仇女神。

“本来你只要乖乖在大理石里睡你的大头觉就不会有事,可是你却跑来药师寺凉子女王所统治的这个时代、这个场所大开杀戒,就算撒旦与路西法饶得了你,我可不饶!”

凉子的手腕一翻,打火机就画着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

“给我消失吧!”

火焰在瞬间熊熊燃烧,怪物被金黄色的光与热紧紧包围,发出痛苦的哀嚎。不,它应该没有发声器官,只是脚下不断摩擦着地板发出声响,在火与油的作用下,这个声响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怪物身体燃烧的声音,化为一团火球的怪物看来踉踉跄跄。

“明白了吗?!正义必胜,不,唯我得胜才叫真正的正义!”

凉子高声哄笑,对方当然是没有反驳。猛烈的火势冒出浓烟,开始舔舐天花板,地板的火团也开始扩张,凉子放下插在腰际的手,纳闷地侧着头。

“奇怪……”

“怎么了?”

“火烧得这么旺,自动洒水灭火京简应该会启动才对呀?”

凉子与我面面相觑。

“这些装置会不会已经被怪物破坏了!”

“……这么一来,总不会连防火门也没有降下吧。”

“我看是没有。”

凉子与我再度面面相觑。

“如果没有水,火是不会自然消失的。”

“会一直烧到精光才肯罢休。”

“快拿灭火器!”

凉子叫道。

“在这之前先按下火灾警报器试试。”

“你不是说这些装置已经被破坏了吗?”

“死马当活马医医看。”

“我不喜欢白费力气!”

……经过一番折腾,我们总算不至于变成“纵火犯凉子与其手下”,而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岸本青年才俊也不至于在烈火中殉职。岸本特在出入大厅一隅,依旧处于昏迷状态,很快就会轮到他被抬进救护车,而且,他身上并没有“可以称得上伤势的伤痕”,摆着不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次损失不知道会有几亿圆?”

“不必太在意,反正不会找我们赔偿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觉得凉子至少必须负担损失金额的一成才对。不过这么一来,我也必须负担其中一部分的损失,因此我学起上司三缄其口。

一回神发现室町由纪子正站在我们面前,她对着我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接下来整个人转向凉子。她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明她把这次事件的起因归咎于高市理事长个人的妄想与电脑故障,意即她经手整理的报告书基本内容就是:她绝对不承认怪物的存在。语毕,由纪子仍然是客套地应酬几句随即转身离开,目送她远去之后,我的视线移向上司。

“你可以接受这样的解释吗?”

“没关系,身为警察与科学家本来就不可以认同超自然现象的存在,我也无意对外张扬自己的功劳,所以全部礼让给总监,噢呵呵呵——”

意思就是要总监负起全部责任,虽然值得同情,不过一开始录取凉子就是他的不对。只希望他做好这次事件的善后工作,顺便再度证明他自己的管理能力。

“现在几点?”

“啊!马上就到明天零时了。”

“今晚真是乱七八糟,加班也应该有个限度,接下来的事情都丢给由纪子去处理吧,我要跷头了。”

“您高兴的话请便。”

“为什么你对我讲话这么恭敬?”

凉子又不讲理了,更不讲理的是她伸出纤纤玉手揪住我的领带,今晚这是第二次,我还不是很习惯。

“我是部属,对上司讲话语气理所当然要恭敬一点。”

“哼!你又不当我是上司。”

“没这回事。”

“真的吗!”

“我何必骗你。”

“好,我明白了,那么我这个上司命令你,明天……不,是今天请假陪我逛街购物、观赏‘歌剧魅影’、吃印度料理、还要帮忙提东西!”

公私不分也该适可而止,居然强迫部属牺牲放假——作陪,但是我却听到自己回答:

“我明白了,不过我想先回住处睡一下。”

“真没用!算了,我也要回家睡个觉,你记得九点左右醒来,然后打电话叫我起床。”

听着凉子脸不红气不喘地差遣人,我不自觉笑了出来,心里完全没有怒气。

“遵命,女王陛下。”

“很好,现在背我到那辆马车吧。”

女王陛下右脚的高跟鞋随着怪物一起烧掉了,我诚惶诚恐地弯下腰来背起药师寺凉子,穿过混杂着警察、救护人员与一般市民的深夜前庭,走向其中一辆巡逻警车。

短篇敬女神而远之

“‘和平’等于是‘无聊’的同位语。”

不知是谁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甘于平凡者始能希求和平。”

同时也有这句话。不过这些深入浅出的俗谚,对于一开始就无心追求和平的人来说,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唉……好无聊喔……,怎么都没有发生什么血腥惨案呢?”

一双美腿大剌剌地摆在桌上,跟和平主义挑衅的正是我的上司。我语气冷淡地答道:“你前不久才一口气让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同时下台一鞠躬,还有什么好无聊的?再不适可而止,老天爷会生气的。”

我的名字叫泉田准一郎,是隶属警视厅刑事部的三十三岁警部补,平时没有什么信仰,不过看到上司丝毫不把神明放在眼里的行为,就忍不住想说句陈腐的挖苦话。

“泉田,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说那两个会下台都是我害的。”

“你想否认吗?”

“当然,根本就跟我无关,完全是那两个的危机管理能力不足,才会落到这种下场。总之他们平安无事退休,还能领到退休金跟养老费,就该庆幸了,要是再抱怨,小心遭到报应!”

遭到老天报应还说得过去,可是遭到凉子报应,想必会成为署长与总监心头挥之不去的一个结吧!

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二十七岁,警视,人称她为“驱魔娘娘”,意思是“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论容貌、才能、经历、财力,任何一项都完美无缺,兴趣是虐待上司、小事闹成大事、把烂摊子丢给别人善后。堪称警视厅有史以来最棘手的与其说是麻烦制造者,还不如说是麻烦发明者。由于握有众多上级长官的各种把柄,加上她解决了多起离奇事件,立下不少实际成绩,所以没有人敢叫她走路。

此时内线电话响起,我接到柜台的通知,说凉子有访客。

二分钟后,访客出现了。

自从成为凉子的部下之后,不知怎么搞的,总觉得我见到美女的机会增加了。

眼前是一位清秀的年轻少妇型美女,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紧跟在后方的应该是妹妹吧,因为她比正前方的女性稍微年轻一些,两人鼻子与下颌的轮廓十分神似。

“这是我们的名片。”

我接过通来的名片一看,只见上头写着:“花冈天海”、“花冈空海”。

“天海(译注:TENNKAI,日本江户时期天台宗的僧侣1536~1643)与空海(译注:KUUKAI,日本平安初期的僧侣,774~835)?”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两位和尚同时复活了吗?事实上并非如此。

花冈天海的职业是“花艺造型师”,空海则是“国际保险顾问”,两者皆与佛教无关。

“我名叫天海(TENNMI),舍妹名叫空海(KUUMI)。”

这种念法似乎有点牵强,不过在这种场合下轮不到我批评别人。

“二位有何贵干?”

姊姊回答我的问题:“我们想见凉子小姐,有事与她相谈。”

“你说的凉子小姐,指的是药师寺警视吧?”

我刻意重覆确认,主要是因为“凉子小姐”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的答案自然是YES,我走入凉子的办公室代为传达她们的来意。

约经过三十分钟,花冈姊妹告辞,接着换成我被叫进凉子的办公室。

“抱歉,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好像出事了。”

花冈姊妹之中,天海是凉子的朋友,而她的妹妹,也就是空海的男朋友据说突然离奇失踪。

“可以请教花冈天海是你的什么人吗?”

“我老爸的情妇。”

“老爸……就是你的父亲吗?”

“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把母亲喊作老爸吧。”

我将记忆重新倒带,凉子的父亲药师寺弘毅过去普经是警政署的高级官员,现在则是大型企业JACES的总裁,拥有一千亿资产、年收入高达二十亿日圆,反正对我来说是毫无实际感的数字,总之此人是名符其实的资本家。

药师寺弘毅的妻子,也就是凉子的母亲十年前就已经去世,因此现在即使弘毅有了情妇也算不上外遇,这叫做成人的交往。

药师寺目前出差到纽约去了,之所以没有把情妇带在身边,大概是打算到了当地再临时招募一个吧——以上来自他女儿尖酸刻薄的推测。

“因为天海只负责星期二。”

“负责?”

我一时无法理解话中的含意。

“我老爸有五个爱人,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个人工作一天,星期六和星期日放假,我的父亲还真是道德的敌人。”

“令尊大人今年贵庚?”

“应该已经六十了吧,如果户籍资料没有作假的话:不过如果是我老爸,就很难保证了。”

六十岁有五名情妇,这该说是可喜可贺还是老当益壮?我心血来潮,随口说了一个无聊的笑话:“那么妹妹是星期四啰?”

“错,是星期三。”

“耶……!?”

“开玩笑的啦!妹妹空海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还脚踏两条船。姑且不论有几条船,一个是没没无闻的画家、一个是没没无闻的舞台演员,两人都自称是天才,把自己无法成名的理由全归罪于世人太愚笨了。”

凉子以万般不屑的语气啐道:“就是有这种人,在艺术创作方面一无是处,把自己缺乏生活能力加以美化的才能倒是绰绰有余。”

凉子在批评别人的时候说好听点是不懂得修饰,说难听点就是不给面子。此时她又把原本放在地板的双腿举到桌面。

“可是就是有女人会看上这种人,明明外貌跟脑筋都不错,怎么会被那种只会花言巧语的男人给骗了呃?结果你看,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成了嫌疑犯。”

我也赞同凉子这番话的前半段“为什么那种只会花言巧语的家伙却总是受到才能出众的女性青睐呢?”,关于这个疑问我不晓得纳闷过多少次,不过男人这种生物就是永远也想不透自己不受欢迎跟别人受欢迎的理由。

“总之先到所属辖区走一趟,记得是自由之丘分局。”

“下落不明的是哪一个?”

“当画家的那个。”

这位名叫长谷川三千男的三十五岁男子离奇失踪,而且还留下了身上的衣服。

以画家为业的长谷川毕业于知名美术大学已将近十年,但却毫无出人头地的迹象,因而打算改行从事插画工作。据他说:“画几张插图难不倒我,很快就会赚大钱”。

用嘴巴说自然容易,而且这种说法对插画家们也是相当失礼的。不过还是有些游戏公司找上他绘制以怪物、魔法师为主轴的电玩游戏包装封面插画。事实上这些机会都是花冈空海替他谈成的,可是为了不伤害男朋友的自尊心,她一直对这件事保密。

“不能自力更生还谈什么自尊心。”

要是被凉子知道了,一定会大加嘲笑一番。总之,长谷川窝在他称为工作室的简陋公寓小房间里开始了他的工作。

事情就发生在昨日,空海的另一位男朋友,也就是舞台演员鸟井星志前去造访长谷川。鸟井也是一直无法在舞台独挑大梁,因而有意改行从事配音员。长谷川与鸟井从以前就一直不和。这也难怪,两人之间夹着一名女性,而且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这两个男人交情不错反而让人觉得很诡异。

更何况这两人都不成器,只有仰赖女朋友的经济能力吃软饭,想当然而会相互轻视对方,同时也担心会被女朋友抛弃。

据说,鸟井之所以到长谷川的公寓,是因为他跟长谷川在电话里发生口角,当时长谷川带着酒意,以骄傲自满的语气宣布:“我就要赚大钱了,我一定会成功的,空海是我的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怜啊,你就要像垃圾一样被丢弃了!”

被奚落得狗血淋头的鸟井气得想痛殴长谷川一顿,于是火速冲到情敌的公寓。

鸟井的住处位于自黑区的自由之丘,自由之丘是高级住宅区,不过那里同时也有便宜的公寓零星分布着,所以长谷川自称是“住在自由之丘的画家”以示炫耀。

鸟井大敲长谷川的住处房门。

“谁?”

“我是鸟井,快开门!”

“吵死人了,快回去!”

“我有话要跟你说,开门!”

“我没话跟你说,你快回去,不然我就叫警察……”

本来想报警的长谷川声音突然中断,紧接着传来粗重紊乱的呼吸声,然后就是难以形容的惨叫响遍整栋公寓。

鸟井惊惶失措地想逃离现场,不料一脚踩空跌下楼梯,公寓的住户通知了警察,巡逻警车的响笛声逐渐接近……

凉子与我搭乘私人巡逻警车前往自由之丘分局,这么做本来是想低调行事,但全黑的积架跑车反而引人注目。当然这是凉子名下的车子,论谁也不敢多说半句。

手握方向盘、哼着歌曲的当然就是凉子,她的“驾驶哲学”我再清楚不过了,因此我全身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同时不忘叮咛上司几句:“你可得克制一点,这里不是我们的管区,要抓人就必须申请拘票,千万不要扯自由之丘分局的后腿。”

“要抓人的确需要拘票,不过……”

“不过?”

“枪毙歹徒就不需要杀人许可证了,所以我不打算活捉,直接毙了犯人就行了。”

“你以为你的歪理行得通吗?”

“少啰嗉!本姑娘想怎么做,所有道理都得问一边去!”

我不再多做反驳,因为我视线的余光瞄到了道理正畏畏缩缩地躲避起来。

光是想像事态会如何发展就令人不禁打起哆嗦。车外是晴朗无云的晚秋天气,不久或许会刮起人工暴风雪也说不一定。只希望这次事件能够发挥让凉子消磨时间的作用,要是让她期待落空,凉子心情一定会变得更差。

“天海跟我老爸之间的关系已经维持了有三年左右,她是相当着名的花艺造型师。”

在一路行驶的车内,凉子聊起她那艳福不浅的父亲。

“我老爸讨厌除了当情妇以外没有其它才能的女人,他喜欢的是独当一面,只需在必要时给予援助的女人,所以他的每个情妇都相当独立,不是开店就是拥有个人工作室。”

“他可真挑剔。”

就是因为这样,好女人往往不会与年轻男人为伍。原本我以为自己身边有了一个,结果还是抛弃不能理解女人减肥心情的男朋友,远走南半球。

想着想着,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为了驱走难过的回忆,我只有继续瞎聊。

“这么说来,这些情妇的店面或个人工作室就成了JACES的情报收集基地啰?”

“没错,你怎么知道?”

“……我是说笑的。”

“这种程度的玩笑是比不过我老爸的。把人间最恶质的玩笑磨成粉,加入名为不合常理的水予以搅拌,再放进地狱的炉灶烘烤,成品就是我老爸。”

女儿可以这么形容亲生父亲吗?

“是这样吗?不管怎么说,我并无意赢过令尊大人,他是怎么样一个人与我无关。”

我想藉这句话打住话题,不知为何凉子却认真起来。

“你现在就说这种话那以后该怎么办!?随便你用什么手段都没关系,你一定要把我老爸逼到走投无路让他投降。”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一开始就示弱的话,到时就不知道我那盛气凌人的老爸会存心出什么难题找碴,所以你要下定决心,使出比敌人更阴险毒辣的手段,彻底击垮对方,让他永远无法卷土重来,明白吗!?”

“我要下定什么决心啊?如果令尊大人真是那么危险的人物,那我连想都不想接近他,请你不要牵连自己的部属卷进家庭内部的霸权斗争!”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凉子顿时噤声不语,接着一个仿佛大梦初醒的表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然后才挤出略显扫兴的语气:“算了,今天就先解决天海的事情吧。”

抵达自由之丘分局,把黑色积架留在停车场,我们便走进建筑物内,这是一楝保存着浓厚昭和时代(译注:日本昭和天皇年号,1926~1989。)色彩、老旧又平阪的建筑。

站在正门的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员看见凉子立刻张大眼睛跟嘴巴,显得手足无措,甚至忘了询问对方来意。凉子则坦荡荡地通过他的前方,率领我快步走上阶梯,她与这个分局的搜查课还算有点熟,因为双方曾经共同处理过一个案子。当时凉子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的做事态度,让所有刑事在颜面扫地的状况下解决案件,直到现在,她仍然是不受欢迎的人物。

所有刑事一见到凉子出现都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其中一人鼓起勇气走上前,毫无创意地冷嘲热讽:“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不知尊贵的总厅参事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这点程度的挖苦,在凉子白玉般的肌肤上根本连最轻微的刮伤也做不到。

“当然是有事才会来你们这个肮脏的狗窝,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全是便宜香烟味跟拉面这种穷酸的社会派恶臭味,是昭和时代的遗物吧,该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才有许多案件悬而未决?”

所有刑事闻言,脸部肌肉顿时转为僵硬。我则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拜托旧识阪田警部补代为联络。

正要走出搜查课的房门之际,后方传来一个刻意提高分贝的声音打在我的背上。

“哼!对CAREER逢迎谄媚的叛徒!”

这种无端的批评我已经听了太多次,我停下脚步,想回过头反驳但想想还是选择放弃,因为我很能体会NONCAREER在面对CAREER时的心情。

所以我准备不予理会,岂料我的上司竟把微风变成暴风。只见凉子走到一半又特地折回来,高跟鞋鞋跟猛力在地板敲出声响。

“喂!你们这群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窝囊废有什么好神气的!泉田对我尽忠不是向CAREER逢迎诌媚,他是自愿服从我个人,你们给我记清楚!”

刑事们全部默不作声,我听得心里发慌。“我才不是出于自愿的。”这句话要是脱口而出,想必会使事态更加恶化,因此我把这件事搁在一边,催促着凉子。

“快走吧,阪田警部补安排了鸟井星志跟我们见面。”

阪田警部补说鸟井星志已经在其中一间侦讯室里等着我们。阪田警部补是一位貌似红黑色螃蟹的中年男子,为人还算不错。

鸟井星志是个美男子,不过比他更帅的美男子多的是。他那柔弱、无助的气质或许很容易引起女性的保护欲,但以同性的眼光来看,真想跟他说句:拜托你抬头挺胸行不行?以他那种缺乏架势的站姿,想成为优秀的舞台演员可能很困难……

算了,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二位能够证明我是清白的吗?”

鸟井发出近似撒娇的声调,并自不转睛地直盯着凉子,对我连正眼也不瞧一下。

他的表情看来似乎十分确信自己的外表能够引起女性的同情心。

“除非你真的是清白,否则我们会证明你是有罪的。即使目前你不在我的管区,等到结果出炉,我可能会正式逮捕你,我根据一项线索可以判断那个不成气候的画家长谷川已经死了。”

鸟井倒吸一口气,双手抱住头。

“长谷川已经死了?噢噢,怎么会有人犯下这么残酷的毒手!怎么会遇到这么血腥的事情!怎么会发生这么悲惨的变故!”

紧接着一个半哼唱、半嘲弄的声音答道:“你的反应怎么

这么夸张!你的说词怎么这么空洞!你的惊讶怎么这么虚伪!”

鸟井倏地闭上嘴望向声音的来源,这个声音的主人不用说就是药师寺凉子,她看着年轻演员,眼神中透出露骨的轻蔑。

“我说你啊,真有志成为专职演员的话,最好要练出一套独树一格的表达方式,像你用字这么贫乏,程度大概跟本国首相差不多。”

鸟井的脸上迸出愤怒与失望,看他样子好像想加以反驳,结果不知是因为欠缺词藻,亦或是觉得有重整作战计划的必要,他后来并没有开口。

凉子回望阪田警部补。

“可以让我看看遗留在现场的画吗?”

“好的,这边请。”

似乎还在摸索该以什么态度面对凉子的阪田警部补在前带路,来到地下的证物保管室。这楝建筑物虽然老旧,但保管室的房门却是全新的,必须按下密码键才会开启。

我们寻找的画作题名为“食人鬼”。

背景是灰暗混独的色调,前景是一位年轻女性,因恐惧而张大眼睛与嘴巴,双手高举四处逃窜,身上的衣服也破了,露出洁白的肌肤。

整个画面缺乏强烈魅力与独创性,已故的长谷川固然值得同情,只是他似乎连做为插画家的才能也没有想像中来得出众。

最重要的关键是在于画中的空白处,形状相当不自然,颜料也掉得精光,露出底下的画布,那块空白呈现出一个高举双手,头上长着角的巨人。

该不会是画中的食人鬼跑出来把画家吃掉,然后消失不见?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了,因此我并未轻易脱口而出,相信一般正常人都会这么做。

然而,药师寺凉子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迟疑”这个词,她挺起傲人的前胸斩钉截铁地断言道:“我知道犯人是谁了,无庸置疑地,画中的食人鬼跑出来把画家吃掉,然后消失不见!”

阪田警部补微皱眉头,张开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又闭了起来,这是因为他经过极力的克制。我很同情他,不过像这样的压力对我已经是每天的家常便饭。

“能够如此迅速地找出犯人,真的是太感谢你了。”

经过半晌,阪田警部补总算勉强挤出声音,凉子态度傲慢地点头,我也尽可能假装若无其事地把话接下去。

“问题是要如何逮捕犯人呢?法院会对画里的食人鬼发出拘票吗?”

看来这句话接得不是时候,阪田警部补扳起脸孔几乎要喷火了。

“一切包在我身上,不过我需要这个案件的相关资料才能查出犯人的所在。”

“资料在哪里呢?”

“警视厅我的办公室,我得去找找看,助手A,跟我来。”

凉子的高跟鞋鞋跟踩着响亮的步伐离开,我向阪田警部补表示谢意后紧追而去,看到阪田警部补的表情,可以确定的是我已经失去朋友的信赖了。然而站在我的立场,我只能服从上司,虽说凉子的一番话听来毫无头绪,不过其中有一点倒是令我很介意。

在返回警视厅的车内,我向凉子问道:“参事官所说的意思是指绘制食人鬼的颜料是有生命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正确的解释是颜料里混杂着特殊的微生物,当这个微生物接触到光线,便从假死状态苏醒开始蠢蠢欲动,然后把在场的人类吃掉,大致是这样的情形。”

“这种微生物真的存在吗?”

提出这么平凡又普通的问题是华生(译注:英国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主角福尔摩斯的助手)这个角色的义务,我那亲爱的福尔摩斯女士以精湛得过火的驾驶技术,闪过了一只突然跑出来的猫。

“根据我以前读过的英国杂志‘NATURE’,有种微生物叫做熊虫,学术界称之为缓步动物,在零下二百五十三度、气压六千毫巴的严酷环境中都能存活。”

“六千毫巴!?”

“它可以让身体的湿度大幅下降,因此能够承受超高气压,全身干燥后呈现粉末状态,称为‘TURN状态’,熊虫的同类当中还有更极端的叫做‘QoVejuna’。”

女王陛下返回警视厅了。

高跟鞋踩出清脆的声响,昂首阔步的凉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即使是对她抱持敌意与反感的人(也就是警视厅里大多数相关人士),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架势与动作充满了美感,膝盖不弯曲、修长的小腿笔直投向前方的走法,背脊伸得又直又挺,如同在征服的土地上接见败将的女王陛下一般威风凛凛。

凉子办公室的书柜上排满了稀奇古怪的旧书,只有她才看得懂书名跟内容,也因此她才必须亲自回来确认。

此时她从书柜的一隅抽出一本厚厚的外文书。

“LlbrodelasIndIasyhechIcerIas”

看来是西班牙文的书籍,除此之外我一概莫宰羊,皮制的封面看起来像字典一样。

我毕业于大学英文系,第二外语选修法文,之所以不选德文而选法文,是因为我想直接阅读法国原文的推理小说,例如怪盗鲁邦、梅格雷刑警或歌剧魅影等等;德国文学并没有推理小说的传统,我这个推理小说迷自然是选择了法文。

这么说来,我的英语跟法语都相当流利啰?当然……是不可能的。我的英文程度约比国中生好一点,法文只记得几个单字而已,在语文方面,我是远远比不上凉子。

“翻译成日文应该就是‘关于IndIas与妖术之书’吧。”

“IndIas指的是印度吗?”

“是哥伦布误以为印度的土地。”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西元一四九二年,成功横渡大西洋的克里斯多夫·哥伦布将南北美洲大陆当成是印度。

“你对十六世纪西班牙的印象是什么?”

“我想想……大航海时代、无敌舰队、魔女审判、唐吉诃德、美国原住民大屠杀……大概就是这些。”

我翻阅着脑海里的世界史课本,勉强作出道番回答。

“还不错!唐吉诃德这部小说是在十七世纪初叶出版,内容描写的是十六世纪的西班牙社会,而在这部小说里有个名叫荷西·戴·巴贝迪的恶徒。”

这本小说里收集了许多故事,巴贝迪为人心肠残忍、贪得无厌,因此我只记得他是“故事里的大反派”。

西元一五九八年,他在西班牙特雷德的住家神秘失踪。

“当时每年有五吨黄金与三百吨银矿越过大西洋运到西班牙,换算成现代货币应该有几兆日圆。”

“不过这样也必须花费不少成本吧。”

“几乎等于零。”

凉子不客气地验下断言。

“你仔细想想,人事费打从一开始就不用支出。”

“啊……说的也是。”

西班牙人把被称为“IndIo印第安”的美国原住民当成家畜一样任意使唤,也因此不必付出一分一毫的人事费。身为军人的巴贝迪负责在当地矿山监工长达五年时间,成果斐然,在以数万原住民的血泪换成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后,回到祖国西班牙。

“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让西班牙变得富有,却使得向来勤奋的西班牙人日趋怠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后来呢,取代不再吃苦耐劳的西班牙人孜孜不倦努力工作,成为经济原动力的就是犹太人。”

紧接着就进入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的世界,对于犹太人的反感袭卷着全欧洲。

同一时期,西班牙国内发生遭受迫害的新教徒引起暴动,却很快被镇压下来的事件。巴贝迪在当时以极端残酷的手段处理这次事件,他甚至杀害新教徒的婴儿,还把毫无关连的犹太人扣上莫须有罪名,视其为共犯严刑拷打,藉此敲榨大笔金钱才放人。

后来,巴贝迪从军中退伍,悠哉地过着退休生活。

巴贝迪的所做所为使自己成了印第安人、犹太人与新教徒三者憎恶、怨恨、诅咒的对象,套一句话形容就是“只会欺负弱小的卑鄙恶人”,不过听说这个人在家里却是标准的好丈夫跟好父亲。这是常有的事,就像奥斯威辛集中营(译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勒纳粹党在波兰的奥斯威辛镇建立的集中营)的守卫也不乏相同的例子。

最特别的是,巴贝迪还拥有绘画的天份,在当时的西班牙最着名的画家就是埃尔·格列哥(ElGreco,1541~1614),他的本名叫德梅尼克·提奥特克普罗斯(DomenIkosTheotocopoulos),巴贝迪对此人怀抱着强烈的竞争意识。在身为后人的我看来只觉得:“把埃尔·格列哥现为劲敌?这家伙可真不自量力”。不过不管任何一位伟人的成就,在同时代的人眼中都只是“走运”罢了。

巴贝迪努力作画,也获得了应有的评价,只是与埃尔·格列哥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巴贝迪为此焦躁不安,一下子怪颜料品质差,一下子怪画笔不好用,开始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一名仆人还被烂醉的巴贝迪拿笔戳中眼睛而失明。于是巴贝迪的风评一落千丈,而他也变得日趋粗暴。

有一天,一名老迈的犹太商人前来拜访巴贝迪的馆邸。

“小的收购了一套从IndIas进口的神奇颜料,是采集努耶伯·艾斯帕尼亚副王领的内地丛林生产的蘑菇制作而成,一接触到光线就会微微蠕动,以这个颜料作画,画中的景物会宛如活的一般栩栩如生。”

努耶伯·艾斯帕尼亚副王领是一片非常广大的土地,横跨现今的墨西哥、委内瑞拉,以及中美洲诸国与西印度群岛整个区域,因此“内地”一词是相当粗略的说法,不过巴贝迪并未质疑,只要能够超越埃尔·格列哥,就算借助恶魔的力量他也在所不惜,然而他还是佯装慎重,态度自大地答道:“我觉得你的话很可疑。我的才能根本就不需要依靠颜料这种东西左右,不过我可以尝试看看,把你手边所有的颜料全部留下,我待会就付款给你。”

“不好意思,其中一半的颜料是埃尔·格列哥大人预约的……我记得价钱是一千列仪……”

当时的一千列仪据说是明星级开业医生一个月的收入,以颜料而言太离谱了,不过一听到埃尔·格列哥的名字,巴贝迪就陷入进退不得的状况,最后他付了二千五百列仪把颜料全部买下,当然是夹带着恫吓的语气。

“你要是敢骗我,我就割开你的血管,放掉你全身的血给猪喝。”

于是巴贝迪抱着“神奇颜料”,成天关在豪华的画室里,他打算在一幅巨大的画布上完成名为“被放逐到地狱的路西法”之画作。连家人也禁止出入画室,只有一名待了三十年以上的仆人一天两次把饭菜送到画室门口,就这样到了第五十天的晚上……

“完成了、完成了!路西法全身随着光线在动!”

欣喜若狂的欢呼连仆人也听见了,不过仆役并未走进画室,只把摆有红酒、面包、卡里亚诺(混合鸡肉、兔肉与蔬菜的炖锅)的大餐盘放在门口就告退了。等第二天再送饭菜过来时,仆人发现昨天的食物仍然搁在门口,已经凉掉了,家人经过讨论后破门而入,只见画室的正中央摆着画布,衣服与画具散落一地,却看不到主人的踪影,巨幅画作已经完成了没错,然而画面中央的魔王只剩下一大块空白的轮廓。

“……那有没有抓到犯人?”

“怎么可能抓得到,我又不在十六世纪的西班牙。”

“哦,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你的‘说的也是’讲一遍就行了,不过就算知道犯人是谁,我也不一定会加以逮捕。”

“基于同情吗?”

“感谢,感谢他让一个万人嫌消失无踪。”

当时混入颜料里的正是“QoVejuna”,凉子手上的西班牙原文书里是如此记载的。

“这本书还没有出版日文译本,所以照理说来,会知道魔法颜料存在的,只有看得懂西班牙文的人。”

语毕,凉子便命令我联络自由之丘分局的阪田警部补,我对着电话话筒频频鞠躬哈腰,恳请他再让我们与鸟井星志面会。

一小时后,当着一脸不悦,仿佛含着半打苦虫的阪田警部补,药师寺凉子警视朝着鸟井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道:“是你杀了长谷川的吧,给我从实招来!”

“噢噢——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诬赖!怎么会有这么非理性的推测!怎么会有这种凭空杜撰的伪证!”

“演技有稍微进步一点,这次学会控制声调了,不过距离一流之路还远得很。”

凉子的讥讽让鸟井的态度丕变,露出目中无人的表情顶撞回去:“那你又怎样?一流的搜查官做事敷衍草率,没有证据就随便定我的罪名,你根本没有按照程序!”

“我不是一流。”

“哟,想不到你也有谦虚的时候啊?”

“说什么白痴话,我不是一流而是超一流,所以程序这种东西能省则省。”

鸟井星志顿时哑口无言,取而代之……其实不能这么说,是阪田警部补在此时向我低声说道:“喂、喂!泉田,把这件事交给她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嘛,你尽管放心,就当自己搭乘铁达尼号就行了。”

“那不是完了吗!?”

阪田警部补的压力随着声音用力倾吐出来,怒目瞪视着药师寺凉子飒爽的背影。

说到凉子,她正执拗地向不成气候的演员鸟井星志问话,由于声音太小加上说话速度太快,我无法听得很清楚,不过鸟井星志的声音倒是听得见。

“你在说什么啊,用我听得懂的话讲行不行?”

说完就把手伸向侦讯专用桌拿起茶杯抵着嘴巴,因为空气干燥、加上刚才又大声说话,以致于喉咙干渴,他仰向天花阪一口气把茶水灌进喉咙。

凉子只是盯着他,不发一语。

“真是的,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我可以离开了吧,一切等到下次法院的正式传唤,想找我问话,就把那个……叫传票对吧,先拿来再说。”

说完,鸟井站起身向我们丢出一个嘲笑,惹得阪田警部补发出低吼。遇到这种情况,可以故意挡在鸟井面前与他的身体接触,然后怒斥:“妨碍公务执行!”,不过鲜少有人会出此下策。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以鸟井的程度,充其量只能说些这一类的挖苦话,他歪着嘴角,向凉子投以胜利者的得意目光。

“我想问你一件事,摆出正义使者的嘴脸审判别人,真的这么有趣吗?”

鸟井这句话其实是想激怒凉子,可惜对凉子起不了任何作用。

“哦,这是当然啦!如果你还知道更多有趣的事情,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尝试看看。”

鸟井星志无言以对,凉子则带着讥讽的笑意附加一句:“不服气的话尽量破口大骂没关系,因为你很快就没这机会了。”

“我要告你们侵犯人权,给我等着瞧!”

鸟井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而这也是他生前所说的最后遗言,因为当天晚上,他从世田谷区下北泽的高级大楼住处就此消失无踪。

虽说不能阻止鸟井回到住处,不过自由之丘分局也不可能放任他自由行动。阪田警部补指示刑事监视鸟井居住的高级大楼,美其名是高级大楼,其实说穿了只是一般公寓,不过隔着一条街就有停车场,因此两名刑事忍受着晚秋夜里的寒气在车内埋伏。

鸟井位于二楼的房间亮起了灯,过了几个小时好像听见叫声,两名刑事睁大双眼看过去,只见窗帘映出一个挣扎的人影,显得相当痛苦的样子。其中一名刑事以手机向分局联络,另一名则冲上楼破门而入,但是室内却空无一人,只有地阪散落着看似脱下乱扔的衣服。

两名刑事可以作证那段时间完全没有任何人出入,鸟井整个人就这样平交消失了。

翌日,虽是星期六,但在接到伤透脑筋的阪田警部补打来电话之后,我立刻向凉子报告。

“果然没错!”——这是上司回答我的第一句话。

“那个三流演员不是凶手,昨天我当着他的面用西班牙语狠狠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结果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泉田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记得那时鸟井星志说了一句:“用我听得懂的话请行不行?”原来那不是比喻也不是挖苦。

“那么犯人究竟是……”

“花冈空海。”

“你确定吗?”

花冈空海在加州待了三年,今年五月才回来。

我恍然大悟,加州有许多西班牙裔的移民,想学习西班牙语并非难事。

“假如空海是凶手的话,她的动机又是什么?难道是对于一直无法出人头地的两个男朋友开始感到厌烦了吗?”

“更积极一点——清理身边人事物。”

“该不会是交了新的男朋友……”

凉子摇摇头,露出一脸无奈。

“你的观念要是总停留在这个水平就落伍啦!空海进入JACES,即将成为旧金山支局的工作人员,依赖心过强又不懂自力更生的男朋友们,自然就成了工作跟升迁的绊脚石。”

如果把男女的立场对调,的确是不算少见的动机。这么说来,凉子一开始就盯上花冈空海了,之所以把鸟井星志视为犯人,只是一种障眼法吗?

“如果我把箭头指向那家伙,空海就会失去戒心自露马脚,不过那时我心想,其实把那家伙直接定罪结案也行,反正我看他很不顺眼。”

“你怎么可以随便裁赃!”

“捏造一、二桩冤罪才够资格称得上是警察官僚。”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啊!

“知道啦,算我说错话了,你没看我现在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件案子。”

虽然凉子没有说出口,但这次之所以眼睁睁看着鸟井星志惨死,全是受到凶手空海的误导,想必凉子内心一定也是大为光火。

应该联络自由之丘分局的阪田警部补才对,我心想。

然而配合度等于零,甚至自负的凉子似乎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她开着黑色积架带领我直往花冈空海所在的高级大楼而去。

空海居住的大楼位于涉谷区的西原,用“高级”一词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凉子的黑色积架停在大楼门前,却丝毫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空海透过室内对讲机表示自己正要外出,不方便招待客人,不过一听凉子搬出鸟井星志的名字,门锁随即打开,让我们进入她的房间。

这栋大楼虽然楼层很少,但由于位处高地,从客厅的窗口便可以远眺新宿的高楼大厦,不过此时的凉子自然是无心欣赏风景,她看着换上一身外出服的空海露出冷笑。

“解决了两个没出息的家伙,终于得以展开全新的生活之际,却临时跑出个程咬金,真是抱歉啦。”

“这话是什么意思?”

空海一脸困惑地蹙起眉心。

“我有不可抗力的因素,打算在中午以前把这个案子结掉。你的演技比起那个蹩脚演员鸟井来得好一些,不过不值得浪费我宝贵的时间跟你在这儿耗。所幸法律规定,即使你连续杀害两个人,顶多只判无期徒刑,快点自首吧!”

一开始就是正面攻击,究竟对空海能不能奏效呢?

这次轮到空海轻笑起来,嘲弄地侧着头。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倒是讲讲看你查到了些什么?”

“杀人的动机与方法。”

“会道么认定的只有你吧!关于杀人方法,你根本提不出证据不是吗?而且最重要的是,没有尸体的杀人案件要如何成立?”

这个外表清秀可人的美女表现出来的态度,远比鸟井来得更不好对付。

“提交事件给法院是自由之丘分局的任务,起诉案件并公开审判是检察官的工作,他们只管忙他们该忙的事情,而我只是不想放任你为所欲为,免得你日后得寸进尺,以相同的手法除掉你姊姊,大摇大摆接你姊姊的班,那我可看不过去。”

我左右瞄了一下凉子跟空海,原来如此,的确是有这个可能性。空海想在JACES内部展露头角,如果能够取代姊姊天海成为总裁的情妇,在公司的立场就会更为稳固,不,既然总裁夫人已经去世,嫁给总裁,然后爬升至下任总裁地位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犯罪者是不会改变成功的犯罪手法,他们会一而再、再而三重覆使用,除非事机败露。

“简直荒谬透顶,你是不是有妄想症啊?”

空海刻意笑出声来,凉子则泰然自若地继续说下去。

“你的姊姊可笑不出来哦。”

瞬间,空海的笑声从听觉范围抹消。

“今天早上,我在上班前打了通电话给天海,把我的推测全部告诉她,她也是相当爱惜性命与地位的,所以她想起你在即将从加州回国的前几天寄了封航空信,正好在回国后收信。虽然你告诉她是植物标本,不过她看到内容是白色粉末,担心会不会是麻药,为了预防万一就偷偷保存了一部分,只要拿去鉴定就会真相大白,你还是别再挣扎了!”

凝重的沉默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接着空海口中溢出怪异的呻吟,整个人身子一僵就昏倒在沙发上。

我走近空海,把她的身体整个扶躺在沙发上,然后量了一下手腕的脉搏。

“还有脉搏,不过很微弱。”

“这是突发性歇斯底里症状,死不了的。”

“你怎么知道?”

“我从天海那边打听到的,如果情况需要的话,我还想直逼她的心理层面,想不到她这么不堪一击。”

“关于你提到的证物,真有那个粉末吗?”

“怎么可能会有。”

凉子动作优雅地以手指爬梳发丝。

“小格局野心的报应,同情这种人等于浪费脑细胞。逮捕、起诉、审判这些麻烦的手续就交给自由之丘分局处理吧,终于破案了!”

“事情哪有那么快就结束的!”

“为什么没有?研究潜藏在犯罪行为背后的现代社会病因这种事就让空闲的人去做,我可是忙得很,下午已经订好位子要到国家剧院观赏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的‘理查三世’。”

她刚才对空海提到“不可抗力的因素”,指的原来就是去看戏这档事。

“研不研究现代社会的病因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追查食人鬼的下落吧?”

在零下二百五十三度C、气压六千毫巴的条件下都能存活的肉食性微生物,如果在东京地底开始繁殖起来,届时会变成什么景象?好莱坞出品的科幻恐怖电影画面在我的脑海浮现。

“到时就交给自卫队去处理就行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轮到自己上场表现一番,自卫队肯定义不容辞。”

“在这之前会出现许多被害者。”

“你是说如果变成那样是我害的?”

“你多少得担负几分责任,明明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却不在事前采取任何措施。”

我试着回想那个叫什么Q的微生物全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对了,那本西班牙原文书里有没有写到解决那个微生物的方法?”

“确实有写到。”

“那就照着做吧。”

此话一出,凉子便露出贼笑答道:“没关系吗?那本书上所写的方法,是放一把火烧了整个房子。”

我忍不住想抿嘴。

“还真是简明扼要的写法。”

“其实这种方法也不能完全治本,有些微生物甚至可以在原子炉当中生存,不过又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使用自卫队的火焰发射器应该是最恰当的吧。”

“而且外型又很炫。”

“对、对,没错。”

“不行,麻烦你认其想想别的方法。趁你动脑的时候,我来找出空海把微生物藏在什么地方。”

“你要怎么找?”

“先从角落开始。”

“这太浪费时间了!”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正当我想走出客厅之际,凉子说了声:“等一下”,接着以无可奈何的语气向我说明:“没有必要从角落找起。这栋大楼的房间应该有两间浴室,一个人住并不需要用到两个浴缸。”

我点一点头,朝浴室的位置找过去,大间浴室里有盥洗室跟厕所,另一间则是三合一式的旅馆型小浴室,我打开遮盖窥探浴缸,看到了一个密闭的强化玻璃箱,箱子内长满了状似霉菌的物体……我想到此已经不用再做进一步的追查了。

回到客厅,凉子正在打电话,她一看到我就向对方说了句:“愈快愈好。”然后放下话筒。

“我刚刚下了指示,JACES的职员马上就会赶过来。”

“拿火焰发射器过来吗?”

“不是啦。”

“那就是水泥啰。”

听我这么一说,凉子随即眨着眼睛点点头。

“是啊,你怎么知道?”

“十六世纪的西班牙没有水泥,只有采用火烧的方浩,可是仔细想想,以这种方法要杀光微生物是相当困难的。其实也没有这个必要,只要封住微生物的活动就行了,那么我现在就联络阪田警部补。”

我伸手想拿起话筒,却突兀地在半空停住动作,回头望向凉子。

“你没有把妹妹的所作所为告诉她姊姊吗?”

“没有。或许姊姊早就发现妹妹的野心,巧妙地加以煽动,导致妹妹陷入一发不可收拾的下场,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迟早我会清理门户。”

……一个小时之

后一切大功告成,浴缸被水泥牢牢封住,花冈空海在随后赶到的阪田警部补监视下,被送上救护车。

目送救护车离去后,凉子很不雅观地伸了伸懒腰。

“唉——好无聊的案件。”

“会吗?我看你满投入的嘛。”

凉子露出一脸任性大小姐的表情反驳我的异议。

“可是这次都没办法把责任推卸给警政署长或警视总监啊。”

“难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语毕,才发觉我的回答好像不太恰当,本来是想向凉子提出劝告,难不成我已经受到她的污染了?

“而且我不喜欢这么单调的结局,用水泥封住浴缸就等于破案,根本违反了我的审美观。”

此时凉子若有所思地看向手表,突然提高音量。

“哎呀!糟糕!都已经这么晚了,‘理查三世’就要开演了,快点走吧,泉田。”

“我为什么要快点走?”

“头等席的门票会浪费掉!”

凉子手上拿着二张票。

“没人作伴我是不会一个人到国家剧院的。走吧,动作快一点,要是赶不上开场全是你害的!”

说罢便快步跑向黑色积架,我连忙紧追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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