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十一点过后没多久,事情有了转机。马丁·贝克以那种右肘靠在档案柜上的一贯姿势站着,听到电话铃响,这至少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五通了。贡瓦尔·拉尔森接听:

“拉尔森……什么……行,我马上下来。”

他站起来对马丁·贝克说:“是门房。楼下有一个女孩子,说她有事情通报。”

“关于什么?”拉尔森已经走到门口。

“那个抢劫犯。”

一分钟以后,女孩子已经坐在办公桌旁。她应该还不满二十岁,可是看起来很老气。她穿着紫色的网状丝袜、破洞的高跟鞋和迷你裙。她的乳沟十分显眼,染过色的发型更是引人侧目;睫毛是假的,眼影涂得像厚泥抹壁。她的嘴巴小而翘,双乳被胸罩挤得老高。

“你知道什么?”贡瓦尔·拉尔森立即问。

“你们想知道他在瓦萨公园和瓦纳迪斯公园等地的勾当,”

她傲慢地说,“总之,我是这么听说的。”

“不然你来这里还有什么目的?”

“不要催我。”她把头一扬说道。

“你知道什么?”拉尔森不耐烦地问。

“我觉得你的态度很冲,”她说,“真可笑,警察就是这么他妈的不懂事。”

“如果你是为了赏金而来,那可要失望了。”拉尔森说。

“赏金你自己留着吧。”女孩子说。

“你是为什么而来?”马丁·贝克尽可能温和地说。

“我可是不愁吃穿。”她说。

显然她是来出风头的——至少部分理由是这个——而且不会被轻易打发掉。马丁·贝克看得出来贡瓦尔·拉尔森的额头上已经青筋毕露。女孩子说:

“总之,要比吸引人的注意力,我就比你高明。”

“是呀,就凭你的……”拉尔森正要说出口,又很检点地收回去,然后继续说:“我想,我们少谈几句你是靠什么赚钱的比较好。”

“再讲一句那种话,我就走人。”她说。

“你哪儿都走不成。”拉尔森顶撞回去。

“这是一个自由国家,不是吗?一个民主国家或是叫什么来着?”

“你为什么来这儿?”马丁·贝克问道,口气仅比上一次不温和一点点。

“对了,你真的想知道,可不是吗?你耳朵都竖起来了。我看我还是什么都不说就走人更好。”

幸亏有梅兰德解开死结。他抬起头,把烟斗从嘴里取下来,在女孩进房间以来第一次正眼看向她,然后低声说:

“请你告诉我们吧,亲爱的?”

“关于他在瓦纳迪斯公园、瓦萨公园和……”

“是的,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的话。”梅兰德说。

“然后我就可以走了吗?”

“当然。”

“以信誉保证吗?”

“以信誉保证。”梅兰德回答。

“而且你们不会告诉他……”然后她耸耸肩,像是讲给自己听似的说道:“嗯,反正他还是能猜得到。”

“他叫什么名字?”梅兰德说。

“罗尔夫。”

“姓什么?”

“伦德格林。罗尔夫·伦德格林。”

“他住在哪儿?”贡瓦尔·拉尔森问。

“火绳匠街五十七号。”

“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那儿。”她说。

“你怎么确定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马丁·贝克问。

他看见女孩儿眼里闪着光,然后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眼泪。

“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喃喃地说。

“那么你和这个家伙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拉尔森说。

她瞪着他,没有回答。

“房门上贴的是什么名字?”梅兰德问。

“西蒙松。”

“那是谁的房子?”马丁·贝克问。

“他的,罗尔夫的。我想。”

“这样说不通。”拉尔森说。

“我猜,他是跟租房子的人又转租过来的。你想他会笨到把自己的名字贴在门上吗?”

“他是不是通缉犯?”

“我不知道。”

“是不是亡命在逃?”

“我不知道。”

“哦,不是的,你当然知道,”马丁·贝克说,“他是不是逃狱的犯人?”

“不是,他不是。罗尔夫从来没有被逮捕过。”

“这次就会了。”贡瓦尔·拉尔森说。

她轻蔑地瞪着他,眼睛是濡湿的。拉尔森问了她一个问题。

“火绳匠街五十七号?”

“是的。我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不是吗?”

“是面对街道的那一栋,还是穿过院子的那一栋?”

“穿过院子。”

“几楼?”

“二楼。”

“房子有多大?”

“就一间房。”

“还有厨房?”

“没有,没有厨房。只有一问房。”

“几个窗户?”

“两个。”

“面对院子吗?”

“才不是,还可眺望海景呢!”

贡瓦尔·拉尔森厌恶地咬咬嘴唇。他额头上的青筋再次浮现出来。

“好吧,”梅兰德说:“他有一间二楼的套房,有两个窗户面对着院子。你肯定他现在在那儿?”

“是的,”她说,“我肯定。”

“你有没有钥匙?”梅兰德和气地问。

“没有,他只有一把钥匙。”

“他总是把门锁着吗?”马丁·贝克问。

“这我的命可以赌给你——他总是如此。”

“门是向里开,还是向外开?”贡瓦尔·拉尔森问。

她很专注地想。

“向里开。”

“很确定?”

“是的。”

“面向院子的那边有几层楼?”马丁·贝克问。

“嗯,四层楼吧。”

“一楼有什么?”

“一家工作坊。”

“从窗户看得见入口大门吗?”拉尔森问。

“看不见,只看得见波罗的海。”女孩儿回嘴道,“也看得见一点点市政府,还有王宫呢。”

“够了,”拉尔森火大了,“把她带走。”

女孩儿摆出一。个蛮横的姿态。

“等一下。”悔兰德说。

旁问里一片肃静,贡瓦尔·拉尔森用观望的态吱望着协兰德。

“我可以走了吗?”女孩儿问,“你答应过的。”

“是的,”梅兰德回答,“你当然可以走。只是我们必须先查证你讲的话是真是假,这是为你好。嗯,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

“他现在不是单蚀一个人在家里吧,嗯?”

“不是。”女孩儿的声音非常低。

“顺便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贡瓦尔·拉尔森问。

“关你屁事。”

“把她带走。”贡瓦尔·拉尔森说。

梅兰德站起来,打开通往隔壁房问的门说道:“勒恩,我们这里有一位女士,你介不介意让她跟你坐一会儿?”

勒恩出现在房门口。他的眼睛和鼻子都红彤彤的,对眼前的情况了然于心。

“没问题。”

“擤擤鼻子吧。”拉尔森说。

“我可以给她咖啡吗?”

“好主意。”梅兰德说。

他替她把着门,有礼貌地说:

“这边请。”

女孩儿起身走出去。到了门口她停下来,给贡瓦尔·拉尔森和马丁·贝克一个苛责的冷眼。显然他们没有赢得她的欢心。马丁·贝克心想,我们的基本心理训练有问题。

然后她看着梅兰德,缓缓地问:“谁负责去逮捕他?”

“我们,”梅兰德和善地说,“这是警察分内的工作。”

她一动不动地继续看着梅兰德,最后才说:

“他很危险。”

“有多危险?”

“非常危险,他会开枪杀人,甚至连我,他都有可能下手。”

“他这种日子不多啦。”贡瓦尔·拉尔森说。

她不理会他。

“他房间里有两把半自动步枪,已装了子弹,还有一把手枪。他曾经说……”

马丁·贝克没说话,他期待着梅兰德接腔,同时盼望贡瓦尔·拉尔森不要多嘴。

“他曾经说什么?”

“说他绝不让人家活捉。我知道他这话是当真的。”

她仍然站在那里不动。

“就是这样。”她说。

“谢谢你。”梅兰德说道,等她走后把门关上。

“哈。”贡瓦尔·拉尔森说。

“弄张拘捕令来,”门一关上,马丁·贝克马上说,“还有把市区平面图拿出来。”

梅兰德通过电话办理合法的拘捕手续,那通简短的电话还没说完,市区蓝图就已经铺在桌上了。

“可能会相当棘手。”马丁·贝克说。

“对。”贡瓦尔·拉尔森同意。

他打开抽屉,拿出公务手枪,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会儿。马丁·贝克和多数瑞典便衣警察一样,随时都带着一把装在肩带上的手枪,以防执勤时的不时之需。至于贡瓦尔。拉尔森,他则给自己弄来一种特别的夹子,可以把枪袋装在长裤的腰带上。把手枪挂在右臀边以后,他说:

“行了,我要亲手抓他。走吧。”

马丁·贝克沉思地望着贡瓦尔·拉尔森,后者比他高了至少半个头,而且此刻更因为站着而显得非常高大。

“这是唯一的办法,”拉尔森说,“要不然还有什么法子?想想看,你要让一群家伙手握半自动步枪和催泪瓦斯弹,身穿防弹背心,跑进大门,穿过院子,然后让他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窗外和楼梯间不断开火。或者,你希望自己或警察署长或首相,或国王,站在那儿对着麦克风叫嚷:‘你被包围了,最好投降吧。’”

“从钥匙孔放催泪瓦斯。”梅兰德说。

“那也是个办法,”贡瓦尔·拉尔森说,“可是我看不理想,万一钥匙插在里头的话。不,还是便衣人员在街上看守,两个家伙进去就好。走吧?”

“那当然。”马丁·贝克说。

他宁愿找科尔贝里和他一起去,可是这个抢劫犯无疑是贡瓦尔·拉尔森的人犯。

火绳匠街位于斯德哥尔摩一个叫做诺曼斯的区域。那是一条又长又窄的街道,主要的建筑物都很古老。这条街从南边的布伦斯路,延伸到北边的欧丁路,建筑物靠街面的一楼有许多工作坊,穿过院子那一面的房合,则多半是破落的住家。

不到十分钟,他们就已经抵达现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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