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已经连续发生好几起命案,这回又传出新的凶杀事件。被害人是一名小孩子。

也因此,从昨天下午开始,门外就吵吵闹闹的。翼赞会的成员要千本家交出珂允。头仪断然拒绝他们的要求并关起大门,但他们自然不会乖乖离去。门外不断传来怒吼声,简直像是流氓不动产业者要来赶走地主。

原因当然出在珂允。他也知道受到怀疑与指责的不是头仪,而是自己。

头仪只是好意替他挡了下来。不过对珂允而言,很车运的是这次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在凶案发生的前天夜里,他因为遭到乌鸦攻击,整夜躺在床上呻吟。头仪、冬日和蝉子不时会来看他,因此都可以替他作证。此外,被杀害的男孩是用绳子被绞死的,但珂允因为受到乌鸦的攻击,右手完全无法使用,当然也不可能把人绞死。他这样告诉笃郎——对方似乎和门外的闹事者抱持着相同的看法,以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他们才不会因此就相信你。”

笃郎这么说。

“而且你是傍晚回来的。那个男孩——听说他叫做啄雅——如果是在傍晚被杀的,那就有可能是你下的手。我甚至觉得,你就是因为去杀人,才会拖到傍晚回家被乌鸦攻击。”

“我是因为去了宫殿才会拖到傍晚。你如果以为我在撒谎,就去问你们的持统院大人吧!”

珂允说完,当着笃郎的面用力拉上纸门。由于力道太猛,门差点没有掉出门框。他的心情相当浮躁,再加上右手臂的疼痛仍旧没有消失,更增长了他的怒气。关在房间里让他焦躁不安,翼赞会成员在外头叫嚣挑衅也让他感到恼怒。他甚至觉得全世界都在反对自己、嘲笑自己。

被害人是个小孩子,不难想像村民的反应会格外激动。这座村庄想必也和珂允的世界一样,将小孩子看作应该备受宠爱与呵护的对象。他甚至还听说有位母亲因为孩子被乌鸦杀害而发狂。

但是为什么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会被杀呢?当外头的叫嚣声逐渐散去,四周恢复宁静,珂允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如果是一时兴起的犯案那也就算了。

但假设这场命案有特别的目的与动机,那么少年想必也和事件有关。乙骨之所以被杀,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曾参与远臣的凶案而遭到灭口。可是一个十一岁的男孩,怎么会和这种与土地纠纷密切相关的事件扯上关系呢?

珂允想起在宿舍碰到的那两名少年。他们似乎也在调查命案,年龄也与被害人差不多。该不会是那两个少年其中之一被杀了?不,名字不对。他们应该是叫做朝萩和橘花。那么是否还有其他同样在调查事件的孩子,结果反而被凶手杀了呢?。

这时珂允想起他在乙骨家看到的一共有三个人。撞到他的是叫做橘花的那名少年,但是在那之前有两个人先逃走了。三减二等于一——那个没有出现在宿舍的孩子也许就是啄雅。

珂允突然想要再去见那两名少年。他们也许掌握了一些与事件有关的重要情报。死去的男孩生前或许曾经告诉过他们一些事情——解决事件的线索。

当然,被杀的男孩也可能和那两名少年无关,不过这件事仍旧有深入调查的价值。虽然可能遭遇危险,他还是必须前往。

珂允感觉到事态逐渐往险恶的方向发展。这样下去他不但无法出门,甚至有可能被当作凶手,在毫无辩解机会的情况下遭到私刑。想到这里,他就开始坐立不安。继续蛰居在这间房间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即使要等待机会,通往自由的门扉仍紧紧关闭。他必须凭自己的力量洗刷罪名。

珂允下定决心,脱下衬衫换上和服,走到庭院里。门是紧闭的。他竖起耳朵倾听,外面似乎没有人。闹事者半小时前才刚刚来过,应该不会马上回来。

他鼓起勇气走到外面。通往街道的小径上果然没有人影。他总算通过了第一个关卡,但接下来才是问题。被杀害的是东村的孩子,东村居民的情绪一定会比西村更为激动。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找东村的那两名少年无异是自杀行为。但他仍旧得去。他必须去见他们并问个清楚。珂允在急迫的压力促使下,低着头快步向前走。

然而这座村庄似乎冥冥中有一股顽强的力量,处处要和珂允作对。他刚走到街道上,就碰到了三名像是翼赞会成员的人。

“你是——”

三人成风凛凛地走在路上,看到珂允便跑过来包围住他。怎么会这么倒霉呢?珂允不禁抬头诅咒天空。

“尔这回竟然对小孩子下手!”站在中央的家伙开口怒骂。

男人们向珂允逼近,表情比先前充满更深的憎恨。珂允不理会他们的威吓,冷静地反问:

“那孩子是什么时候被杀的?”

“晚上,就在乌鸦飞走之后。人是你杀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别装蒜。”

“那就不可能是我杀的。我遭到乌鸦攻击,当天晚上一直在千本先生家受到照顾。你们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千本先生。”

“谁会相信你!千本搞不好也和你暗中勾结。”

对方的语气相当粗暴,完全不听珂允的解释。就如笃郎所说的,他们的确不会轻易相信珂允的说法。他伸出双手正想要进一步说明,站在右边的男人立刻问:“你手上为什么包着绷带?”

“我昨天被乌鸦攻击了。”

“真的吗?”

中央的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原本疑惑的表情转变为确信的眼神。

“那应该不是受伤,而是在隐藏某样东西吧?”

“隐藏什么?”

“斑纹!你假装那是伤口,事实上却是杀人犯的斑纹。”

珂允不禁看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杀人犯的右手会出现黑绿色的斑纹,这是大镜的惩罚。而自己现在却以绷带包住了右手。虽然说是因为受伤,但的确有可能被认为是在隐藏斑纹——也就是犯罪的证据。他此刻才知道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有多么的危险。

“我的手臂上没有斑纹,你们可以问头仪先生。”

“别提千本了!鬼子的族人哪能相信?甚至有人说他利用自己的女儿,想要夺取长老的位子。”

“不对!”

珂允的抗议声自然不会传人他们的耳朵。

三人大声叫唤“这家伙把右手的斑纹藏起来了”,村民们原本都低着头避免扯进纠纷,听到这个喊声都转过头来。当他们看到珂允右手上的绷带,纷纷露出和翼赞会成员相同的表情。

三人受到周围的反应鼓舞,逐渐逼近珂允。

“这家伙果然是杀人犯,他欺骗了长老和持统院大人。”

珂允退后一步。他感觉到冷汗从太阳穴滴下。他知道眼前这种只会叫嚣的男人没什么好怕,但他现在无法使用右手,更何况他们身后有众多村民支持。看到他们充满怒意的冷淡视线,珂允觉得自己仿佛在进入虎穴之前就遭遇到凶狠的老虎。这一切都是乌鸦害的。

三人摩拳擦掌,一步步接近他,像是要一举发散先前累积的挫折感。

“你不田狡辩了,乖乖认罪吧!杀人犯!”

这时珂允趁对方一个不提防,瞄准面前的男人踢了他的心窝一脚。男人发出轻微的呻吟声蹲下来。当另外两名同伴将视线转向蹲下的男人时,珂允便如逃兔般跑上通往千本家的斜坡。

“等一下!”

背后博来两人的声音,但珂允当然不可能停下脚步。他从前上班快迟到时也不曾跑得这么快。他迅速穿过大门,并立刻锁上门闩。

“喂,开门!你这个杀人犯!”

那群男人砰砰砰地敲门。珂允靠在门上喘气,感觉到背后传来激烈的震动和叫嚣声。怒骂声不像先前那样一下子就散去,甚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不知他们是否叫了同伴来助阵。

这样下去大门搞不好会被他们敲坏——珂允看着门闩发出吱吱的悲鸣,心中开始感到不安。暴徒如果闯进屋里,连头仪和蝉子都会受到牵累。这一切都是乌鸦害的——而他也不应该如此草率地跑到外面。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珂允下定决心,正要打开门闩。

“你要做什么?”

他回头一看,头仪正站在玄关,似乎已经发现到外面的骚动。珂允简短地告诉他绷带引发的问题。

“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你先回房间吧。”

头仪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力把他推开。

“可是我不能替你们带来更多困扰……”

“你就算出去了,他们也不会冷静地听你说话。你一定会被他们揍死。”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

“你别管,让我来处理吧。”头仪依旧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口吻相当强硬。

珂允想到自己又要让头仪当挡箭牌,心中便充满愧疚感。

“很抱歉,我太轻率了。”

“你不用道歉。错的是外面那群人。我比谁都了解,你绝对不是凶手。”

“很抱歉。”

珂允再度低头,交给头仪处理,回到屋内。满垒时被换下投手丘的投手大概也是这样的心情吧。焦躁与自我厌恶笼罩着珂允。

他拖着脚步往前走,右手的伤似乎更痛了。

当天晚上,珂允决定趁黑夜偷偷溜出去。

他当然不是要逃离这座村庄。他已经不想再回避障碍——那种事只要发生一次就够了。杀人犯想要陷害自己,他必须讨回这笔债。不过当他回想起翼赞会成员白天说的话。

“又是千本!鬼子的族人哪能相信!甚至有人说他利用自己的女儿,想要夺取长老的位子。”

一他不禁忧虑这样下去会连累到头仪一家。当时那些人虽然在头仪劝说之下离去了,但绝对没有完全心服口服。珂允如果继续待在这里,会让千本家也连带遭受憎恶与猜疑。他必须避免这种事发生。

到头来,果然还是被笃郎说中了。珂允自嘲地笑了笑,开始整理简单的行李。接着他走到仓库。很幸运地,门上没有上锁。神明似乎实现了他最后小小的心愿。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上二楼,对安眠在长柜之间的松虫道别。他不希望这是最后的道别。当他洗刷罪名之后,一定还会再回来。一定……他握住松虫纤细的手,向她发誓。他很想吻松虫,但还是放弃了。就留到下次重逢的时候吧!松虫以寂寞的声音低声说:我会等你。

珂允背起背包,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口。

门前站了一个人,是头仪。

“你要走了吗?”

他平静地低语。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因此珂允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的,我不能再替你们添麻烦了。”

“你要离开这座村庄?”

珂允摇摇头。

“那你要去哪里?”

珂允如果说出来,又会造成他们的困扰。头仪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想法,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默默地将一个包裹交给他。

“这是什么?”

珂允打开包裹,里头有十个左右的饭团。这些饭团不知道是不是头仪亲手做的,上面没有包海苔,而且每个都是扁平的三角形。

“不管你要去哪里,总不能没有食物吧。”

“谢谢你,也请你代我向蝉子问好。”

珂允小心里里地将包裹重新包好,深深鞠躬之后便穿过头仪身旁,走向外面。他的眼角自然而然地开始湿润。当门关上的时候,他告诉自己,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黑暗的夜晚安静得可怕。珂允走下坡之后,便往东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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