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升御帐,急报马至,言辽兵列阵搦战。御驾领大兵亲出对阵,捧一员辽将出马,冠颩杂尾,袍绣团花,鎗横素练,马跨驿虬,自言辽将,乃伊那射也。帝问谁出马。段志贤出马交战。奈志贤年迈力怯,拨马回,败走。伊那射追赶,帝问谁可再战。急于帝后面一箭飞出,射辽将坠骑。帝急问发箭者何人。近臣奏曰:“乃绛州文喜县人裴行俭。”帝大喜,封为礼部尚书。帝教混战,辽兵东走,帝收兵归寨。

帝升帐,因裴行俭建功,又见张士贵立于帐下,帝曰:“如此强者。绛州总管张士贵先献平辽论,后过海夺东岸,取凤凰城,救凤凰山,攻破榆林城,邀驾东来,皆张士贵之功。大小众总管,谁似士贵之勇。”敬德叫曰:“然张士贵累建大功,亦有他人助来。臣随陛下征战贼兵,擒世充,诛建德,皆臣之功也。徒然陛下褒誉张士贵,挫灭众官,恐伤士卒之心。”帝不语。一人高叫:“敬德你不强。”争目视之,乃皇叔任城王李道宗。昔日敬德杀者李孝机,乃道宗亲兄也。道宗言:“你往日曾建功,今次征辽,素无一功,何敢轻慢张士贵。”敬德对曰:“奈帝不用恭,若某战,岂容张士贵也。”帝曰:“卿老矣。因此不用。”恭曰:“臣不老,倘逢莫离支,若不生捉,无面见陛下。”前有报急马至,言:“莫离支领辽兵下安地岭来搦战。”敬德大叫曰:“陛下使臣交战,生捉贼将。若不教臣战,触阶而死。”太宗曰:“总管在意者。”敬德领圣旨,领兵出寨,与辽兵对阵。辽将出马,敬德不问名姓,一合生挟了。敬德还寨见帝。帝喜曰:“榆窠园之勇,尚由不减。”敬德视任城王:“某往日强今日也。”问:“除皇叔之贵,敢似恭一合捉辽将幺。”道宗曰:“我虽力弱,今与你争气则个。”亲问帐下诸将:“敢助吾战贼将幺。若成功,把我任城职便分付与你。”言末绝,一人高叫:“皇叔放心,某虽不才,愿随皇叔战。”欢喜煞皇叔。是绛州义军薛延陀。道宗奏帝,要兵一万。帝与道宗领延陀出寨,与辽兵对阵。一员辽将出马,薛延陀不打话,交战数合,辽将败走,延陀急追。忽见四伏兵起,困住任城王。人报曰:“任城王被辽将兵困住。”帝视敬德,敬德恐伤帝心,当帐下搦张士贵:“今次征辽,你功最大,惟我不伏。今任城王遭困,尔与吾各领兵三千,往辽阵救皇叔。先建功者,帝前教乞赏,不建功者,就帝前纳头。休教人替咱两个去来。”张士贵不敢去,帝疑前功是诈,今言不敢,其实心怯。方犹豫间,傍有一人高叫:“张总管放心,某助总管。”觑了,争功是谁。却是刘君昴。言:“当官不让父,今者惜甚人情,当与争救任城王,先建功者赏,败者斩。”

各点军三千出寨,敬德为左军,张士贵为右军。望辽兵至近,士贵觑刘君昴:“被你送了我也。”君昴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付耳低言这般者。士贵解腰间金带,用手提定,回顾众将曰:“如先入阵救任城王的赏此带。”言未尽,见一人下马戳定戟,用手取的带腰间便系。士贵大怒:“你功未建,先取其赏。”白袍年少曰:“总管理会的,敢先要赏,须便建功。休道只救任城王,和那莫离支拖将过来,须直总管一条金带。”言讫,绰戟在手,跨上赤虬马,飞奔军阵前去。敬德大叫:“夺吾功者是谁。”再觑了,便喜道:“好将军。既不是张士贵,把这一件功却与这汉。”仁贵纵马入阵,见一员将使一条鎗来。仁贵曰:“吾乃唐将薛仁贵。”辽将笑曰:“无名将退者。”问曰:“尔是莫离支幺。”“吾乃辽将耨撒延寿。”仁贵曰:“莫离支安在。”延寿曰:“今阵中捉了任城王,亲送高丽平壤城去也。”仁贵大怒,横戟交战,未分胜败。听背后喊声大震,仁贵回视,见敬德催兵,也奔辽阵里来。仁贵恐被敬德夺功,催兵掩杀,辽兵四散乱走。

仁贵过阵,并不闻任城王消息,莫非遭莫离支所擒。倘皇叔有失,吾亦不能回见总管。纵马东行,忽闻金鼓乱鸣,喊声大震。仁贵曰:“任城王必在此处遭困。”单马欲临辽阵,见阵中一骑马出来,仁贵觑了,言:“任城王果被贼所杀,我来的不济事也。”走出来的人,乃唐将小卒,满身流血,痛遭伤损。仁贵曰:“尔既出阵,任城王安在。”其人言曰:“将军愿回,辽兵势大,将非一人可动。”仁贵再问:“任城王如何。”答曰:“见被辽将数员逼困,末能得出,三四百人出来,惟我得脱,其余皆折了。”仁贵曰:“尔当西去,若张士贵问,但言仁贵先入阵,保皇叔,总管兵速来。”言讫,纵马入阵,手执戟左右撞辽阵。蓦见山边一骑马来,马上一将铠甲雕零,身带十数箭,背后着了两三鎗,认的是唐将,不辨是谁。后有一辽将,追之甚速。仁贵道:“唐将休走,我救你者。”乃是任城王。见仁贵纵马前来,辽将拨马结斜走,仁贵来赶,背后有薛延陀复追辽将。延陀叫曰:“休杀皇叔。”辽将被薛延陀追及,拈弓箭在手,番身背射,薛延陀堕骑,辽将拨马来取。仁贵道:“莫非是莫离支。谁有这般弓箭。如得此将,高丽平矣。”横戟腾到根底,叫:“莫离支略住,薛仁贵在此。”辽将见仁贵纵马至前,不顾延陀,只赶李道宗。仁贵下马,扶延陀起,见射中左臂。仁贵急问:“皇叔安在。”延陀曰:“适来辽将追赶,身带重伤者便是任城王。”仁贵道:“误了皇叔。”绰戟在手,上马来赶辽将。

却说任城王身带十数伤,血流不止,辽将追及,蓦见高坡一树木成丛,任城王急不择路,纵马而走,辽将赶至,任城王转树而走。忽见白袍将军纵马横戟腾至坡下,大叫曰:“贼将勿杀皇叔。”其辽将不免回战仁贵。任城王勒马回头看二人交战,只一合,戟刺辽将墬骑而死。仁贵下马,戳戟叉手,遂言:“绛州义军小卒薛仁贵也。赖王叔虎威。”欢喜煞李道宗。忘却身边疼痛。“我与敬德争气力,帝曾言如胜辽将者,便分付任城王职位,何况救吾一命。将军上马。”道宗问曰:“尔既在绛州义军,随士贵曾建功幺。”仁贵言:“绛州捉了混天大王董达,次洛阳摆行阵,后献平辽论,用计过海,夺东岸,首登云梯,攻取榆林城,皆小人之功也。奈张士贵不荐其功,只作义军小卒。身无微职,托皇叔特荐,倘或重用,某杀身报国。”道宗曰:“放心。我不比别人,乃是皇叔。蒙君之恩,岂敢忘也。”仁贵、皇叔西来,见辽兵与张士贵交战。未过阵,仁贵纵马横戟,杀一条斋巷,保皇叔出阵。逢张士贵,见皇叔身带重伤,下马动问道:“先遣仁贵救皇叔,大兵助其势,方杀辽兵过阵,今逢皇叔,得免此围,张士贵之功也。”任城王马上道:“误国之栋梁也。前建功十数件,今保吾一命,皆薛仁贵之功也。你反为谄佞之臣,吾若奏帝,你必该死。”张士贵叉手遂言:“非不教仁贵见帝,奈未得便,既是皇叔有荐之心,某愿同往。”欢喜煞李道宗:“公既有此心,情愿上马,回归御寨。”李道宗、张士贵领兵,和那薛仁贵也奔御寨。

却说帝思敬德、士贵救任城王,不知消息。近臣奏曰:“有随皇叔去战者薛延陀复回。”帝宣至帐下,身带重伤。问:“皇叔安在。”延陀曰:“败于辽阵,被辽将所逼皇叔甚急,臣往前去救,臣中箭落马,其辽将追皇叔不知何处,臣撞阵出来,身带重伤。”帝大怒曰:“送皇叔一命,皆尔匹夫也。”令左右推转斩讫。延陀告陛下:“臣乞领兵,再保皇叔。”近臣奏曰:“今皇叔被张士贵保入御寨。”帝道:“张士贵又建功。”遂免延陀,令宣皇叔、张士贵。见数个小卒扶皇叔入寨至帐下,张士贵在后。帝视之,见任城王浑身血不能举动。帝不忍之,离御座,急问皇叔:“若不争气,安有此伤。”道宗曰:“臣竭力战贼将,能死无憾。奈扶江山阵中遭辽将所逼,身带重伤,口中吐血不止,死内得生,臣赖一虎将所救,臣方得免。今对陛下,可当举荐。”惊煞太宗:“救皇叔者虎将姓甚。”李道宗方欲言,仆然倒地,口中吐,满身搐手拳。帝惊曰:“皇叔为何。”张士贵曰:“皇叔是破伤风发。”帝令扶归帐,令医官治疗。帝问士贵曰:“建功救皇叔者虎将是谁。”士贵曰:“臣怎做得虎将。托陛下洪福,累次建功。”帝曰:“又是士贵也。”遂重赏。近臣奏曰:“被敬德追杀辽兵,上安地岭去也。”敬德邀驾于安地岭下寨。

帝宣元帅英公议事,若过安地岭,去高丽平壤城近也。英公自思,帝拜为将,今次征辽,我无寸功,岂不羞见唐兵权印也。英公曰:“臣当领兵取安地岭,力取不得,可以谋之。”帝亲领大兵,与英公诸将皆至安地岭。既至岭下,见上二十里远上列军兵弓弩,旗号遮天。太宗曰:“若非韩信、武侯在者,此岭亦不能取。”英公一骑马亲奔岭下,仰头望了,不知见甚来。大叫一声,堕于马下。口中一道血出,似绛桥一般。惊煞太宗。叫苦不迭:“若英公有失,教寡人怎归本国。”和大小众官向前,是见甚的来。帝令扶英公上车归寨。烦恼煞太宗。遂问随军医官巢论,奏曰:“臣先视其容,后察其脉。”巢论遂胗脉取奏,曰:“此证两得,先中海毒,后伤心气。此病可治。臣有药料,缺药引子。”帝曰:“何物。”巢论曰:“中原巴豆杏子毒,以菉豆汤解之。既中海毒,以龙须烧灰入药解之。今英公先中海毒,后中心气,非龙须灰不可下药。”帝问曰:“何处有龙须。”巢论曰:“海内有龙须。”太宗自思,撩袍离御座,转屏风后,归帐去,顷刻复回,手将龙须赐与巢论。道:“卿烧为灰,与英公下药。”

太宗七德安天下,翦须烧药赐功臣

果然圣感动天,英公立愈,帝设宴相庆。近臣奏曰:“有定州三路供粮草,皇太子遣使将珍珠粉特来进上,言此粉食之,不中海毒。”太宗赐粉与三十六路总管:“卿等既受其粉,当思取安地岭之计。”

张士贵将粉归寨,令左右制成。召仁贵至,赐坐,将粉分为三椀,士贵、君昴三人共食其粉。仁贵不晓其义:“敢问总管此粉何为。”士贵曰:“今皇太子进此粉,能解海毒。御赐三十六路总管,某既得之,不敢独享,与公共之。”吃罢方欲致谢,人报辽兵下安地岭来。仁贵闻报不谢而去。君昴怒曰:“古人言蒙一饭之恩,尚杀身为报,今总管赐御粉,此匹夫不谢而去。”士贵曰:“必有他干。”言未尽,人报薛仁贵领一队军杀辽兵至安地岭去了。张士贵曰:“昔日羊羹不均,驷马奔踯。今凉粉一椀,唐将竭力建功。急点大兵背后助将去,怎生取安地岭。”

仁贵领五千兵杀众将上安地岭去,辽兵不能当,只办前走,仁贵后追不舍。行追行杀,相缠到安地岭上。仁贵大喜,却又得安地岭,辽兵过岭去,仁贵方欲前进,仰头觑了前面山口,被辽兵屯柴薪烧阻,不能前进。回岭上盘桓犹豫,忽见东南山有一条小路,仁贵与众兵曰:“吾当前进,尔等后随。”言讫,横戟信马而进。

转山约行二十里,仁贵自思,这般小路,却奔那里去。正进之次,忽至一高峰。仁贵勒马视之,把两手顶礼不迭,背后高叫:“都上来,咱大家看则个。”用鞭指众军一发向前,觑见向山下楼台殿阁,此乃蓬莱三岛也。众兵曰:“非也。既是蓬莱三岛,何居陆地。此乃是一所宫观。”仁贵引兵寻盘道山去,至观门前,见楼台森耸,玉殿瑶阶,翠竹苍松,奇花异卉。到三门外,见左青龙,右白虎,护其观门,并无人迹。仁贵下马,令众兵排门而入,仁贵向前,众兵在后。见七宝碾玉妆成,富贵繁华,非尘世有。仁贵疑此盖造,乃无道者所为。正寻思,忽于正殿一壁,转过一个妇人,鸦须堆云,素肌削玉,杏脸凝脂,柳眉拂翠。只疑是芙蓉城下,子高适会琼姬;洛水堤边,郑子初逢龙女。众人持剑,方欲向前,那妇人不荒不忙,着手指定,遂言:“来者唐兵,不得无礼,自家共你亲戚。”惊杀薛仁贵。提剑举步,撩衣走向前,自问妇人:“咱两个却是甚亲。”妇人曰:“告将军。”诗曰:

启开一点樱桃口,喷出满堂兰麝香。

妇人曰:“俺姑又与唐天子亲,是你皇帝姑姑。”仁贵不敢无礼。其妇引仁贵至方丈中,见道姑数人,诵黄庭经。礼毕,请仁贵坐。妇人曰:“我乃高剑之妹,建藏之姑。唐帝贞观初,高丽为我侄,与唐帝姑姑亲。”仁贵曰:“公主为皇姑,何居于此。”公主曰:“为莫离支葛苏文杀其兄,立我侄为主。那汉纵横行事,不问朝廷,真乃海东王莽也。今反唐朝,非由我主,皆苏文贼弄权。高丽无主,因此出家修道。今居此观,在地岭下,此山乃高丽也。过此山别无险阻,散漫平坦,直到平壤城。今在于此,知唐兵驾来,教天子明我高丽不反。今唐兵既到此,此辽人不达。将军姓氏何人也。”仁贵曰:“我乃绛州义军薛仁贵。”公主曰:“身居何职。”仁贵曰:“身在布衣。”公主曰:“何无贵品也。”仁贵曰:“所建功劳,奈总管不荐,不得重用。今欲归本帐,若取安地岭,奈无路可取。敢问皇姑,愿求一计。”公主见问,笑而言曰:“将军欲过此岭,何难之有。依我一言,大功必建。”仁贵躬身,遂言:“惟命是听。”其妇人言无数句,使仁贵两手加额,则不止取了安地岭,和那莫离支亦拿了。仁贵不信,公主引于观背后,指此便是海水。公主曰:“此海水遶安地岭过,至安地城,亦可往平壤府。”仁贵告曰:“虽有海水,又无船只,安能得过。”公主曰:“将军放心。我侄来日生辰,想见高丽国王今日必发使驾船来宣我也。若高丽使来,将军可就船取安地岭城。既至城下,次取平壤城,杀莫离支,除高丽之患。”仁贵曰:“安有此事。”公主曰:“实无虚诳,不待须臾,高丽必至。”

方语话中,见一海船从东而来,上有小卒百余人。其船直至观后岸,为首使命高叫:“当报皇姑得知。今王子有命,宣公主添寿。”言讫,撩衣便下船上来。仁贵自思,心间大喜,杀来使,我建功,提剑举步如飞,腾至使命根底,捽住衣袍,放剑在鼻凹中。“我不杀你,将公主平壤去,和我也去走一回。”公主附耳:“待教杀莫离支。”辽使道:“和俺高丽王也送了也。”辽使道:“甚。”公主急指曰:“将军不可无礼。高丽作乱者,葛苏文也。公杀辽使何益。”仁贵曰:“你姓甚。”辽使曰:“我乃乌伊达,奉王子命来宣公主添寿,将军大兵何至于此。”仁贵曰:“吾奉张总管命来取安地岭,被辽兵焚其山口,使吾进退不能,今至于此。恰问公主,听知说了辽人不反,尔可为吾大建其功。公主见帝,你若不从,吾先杀你。”辽使曰:“惟命是听。”仁贵曰:“此海遶安地岭,过安地城。尔将吾百人到城中,赚开门,一兵袭之,得此安地城,别无险阻。邀驾东来,杀莫离支,平高丽之患。”乌伊达不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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