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莲见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心里也许十分清楚我对她的疑虑和提防。她淡淡地笑了笑,说:“孩子,你怕什么呀,我把你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大,你还怕我什么?”

她站了起来,抹了抹眼睛。她弯腰把一块白布从地上捡了起来,抖了抖灰尘,然后盖回了钢琴的上面。那神情好像就是给那两具尸体盖上白布。盖好了白布,她走到窗前,关上窗门,然后拉上了窗帘。房间里一片黑暗。我看不清顾玉莲的脸。她走了出来,关上了门。她站在我的面前,伸出干枯的手在我的脸上摸了一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她对我说:“孩子,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做好饭我叫你。”说完,她就下楼去了,她下楼的声音富有节奏感。我还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房间的门。刚才,顾玉莲走出门的时候,我真想问她一个问题,就是她打开窗户的时候,有没有在窗玻璃上看见一张染血的钞票。

如果我再看见那张血钞票,我会把它烧了。我突然觉得血钞票充满了邪气。

肖爱红一手拿着手术刀,一手拿着电话。

他面带笑容地说着话,边看着那把锋利的手术刀。他想,这刀割裂皮肤的声音是不是十分的悦耳和迷人?他的笑容十分诡异。

打电话给他的是北京的书商季风。他们在谈着肖爱红马上要写的恐怖小说。肖爱红说,这部书恐怕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手,因为碰到了许多让自己迷惑的事情。季风让他别着急,慢慢写。接着,他们就闲聊起来。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他们就终止了这次谈话。

肖爱红坐在书桌旁,他打开了台灯。他的台灯的光是蓝色的,这样使他窗帘紧闭的书房有些神秘的味道。窗外隐隐地传来了雷声,一定有闪电划破黑暗的夜空。看来,一场暴雨就要来临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风雨。他已经把整栋楼的门窗都关好了。

他打开了电脑,面对着键盘。此时,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他关闭了电脑。

他又拿起来那把手术刀。

突然,他闻到了煤气味。他心里一抖,站起来,走出了书房的门,下楼朝厨房奔去。他进入了厨房里,他检查了煤气的开关,一点问题都没有。他走出了厨房,坐在客厅里。

他看了看墙上自己和胡青云的合影。他觉得胡青云的微笑充满了虚伪的成分,她有多少事情隐瞒着自己呢?肖爱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上了楼。这回,他没有走进自己的书房,而是走进了胡青云的书房。他打亮了灯。房间里一下明亮起来,温暖起来。灯光是橘红色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胡青云会喜欢这种颜色的灯光。他坐在了胡青云的书桌旁,迟疑了一下,打开了藏有那个日记本的抽屉。此时,他的脚正踩在那他在白天里遗落在地上的红绸布条上。他感觉不到红绸布条的挣扎。

他把自己的右手伸向了那日记本。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巨响,他感觉到整座楼摇晃了一下。他的手缩了回来,那是打雷的声音。雷声之后,他就听到了窗外瓢泼的雨声。他可以想象此时的赤板市在电闪雷呜的暴雨中经受着一场洗礼。

他还想,牡丹街在暴雨中很快又会成为一条河。

他又伸出了手,抓住了那本日记本,他没有马上打开日记本,他用另一只手关上了抽屉。然后他就站了起来,走出了胡青云书房的门。出门前,他没有忘记把橘红色的灯关上。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关上了门。

他重新坐在了书桌旁,把日记本放在了桌面上。他伸出手,压低了台灯罩。这样,蓝色的光就更集中在藏青色的日记本封面上了。

肖爱红白天里打开胡青云日记本的那种负罪感在蓝色的灯光下荡然无存。他只是想阅读日记本里的所有内容,他希望能从胡青云纤秀的字迹中嗅出什么味道来。他从来没有偷窥过任何一个人的私人日记本,现在,他要正儿八经地偷窥妻子胡青云的私人日记本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充满了紧张刺激的感觉。

窗外的暴雨也无法冲刷掉他的这种感觉。

看来,谁都会有猎奇的心态,连自己妻子的隐私也不会放过。

肖爱红的右手没有拿笔,他没有必要记录什么。胡青云现在不在了,这日记本其实就等于是他的。他右手拿的是那把锋利的手术刀。

他轻轻地用左手的食指和姆指翻开了日记本。

扉页上夹着的的那张血钞票不见了。

肖爱红愣了一下。

他放下了手术刀,两只手在日记本上一页一页地翻起来,直翻到最后一页,他也没有见到那张血钞票。他怕自己漏掉了哪页纸,又一页一页地翻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那张血钞票。这就奇怪了,白天里,他分明把血钞票放回去了的,怎么一到晚上就不见了呢?

会不会掉在哪里了?

他于是站起来,打开了大灯,从自己的书房一直找到胡青云的书房。他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愣是没找到那张血钞票。不过,他发现了掉在地上的被自己踩过的红绸布条,他看了看,把它捡了起来,抖抖干净放回了抽屉里。

也许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什么血钞票。

因为日记本里有关于一张血钞票的记录,他才产生了幻觉。他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他关上了门,并且关掉了大灯。

在蓝色的台灯下,他开始了阅读。

他在这个暴风骤雨的夜晚,走入了少女胡青云的情感世界,他知道了发生在牡丹街上鲜为人知的一些事情……

我提心吊胆地吃完晚饭时,已经七点多了。那时,雷声还没响起,暴雨也还没有落下来,我只感觉到房里的空气十分沉闷。顾玉莲收抬碗筷时,面带着笑容,她今天的心情好像比较爽朗,一扫连日来的阴云。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晚上的饭菜都烧得很好,我是看她先动了筷子才吃的,她好像看出我点什么,所以,每道菜她都先尝了一遍,然后看着我,那意思是说:顾晨光,你放心地吃吧,我不会毒死你的。我要毒死你早就把你毒死了,还会等到今天!我见她如此,才开始吃东西,尽管如此,我还是提心吊胆。她要是和我同归于尽的话,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只有陪她一起下地狱或者上天堂。人有时真是可怕,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得怀疑,也得提防,也得加害,所以说,人是最自私也是最残酷的。

顾玉莲把碗筷收拾好之后对我说:“晨光,陪奶奶坐会儿好吗?”

我迷惘地看着顾玉莲,我觉得她有些日子没这样温存地和我说话了,我内心涌过一股潮水。

我打了个饱嗝,点了点头。

顾玉莲见我点头,高兴的样子:“你看看电视吧,我洗完碗收拾完厨房就出来。”

我离开了饭桌,突然对走进厨房的顾玉莲说:“别忘了检查煤气关好没有。”

顾玉莲愣了一下,然后就干她的事情去了。

她愣住的那一刹那间,我看到她全身抽动了一下。

我来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许多电视台都在转播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我不喜欢看新闻,播音员一本正经地说事让我觉得沉闷。我于是就挨个频道地换起来了。现在的电视频道真多,不一会儿,我就调到了一个音乐频道。画面上正在播放一支MV,一个叫周杰伦的精干小伙正在舞动着唱那首叫做《世界末日》的快歌:

想笑来伪装掉下的泪

点点头承认自己不怕黑

我只求能借一点的时间来陪

你却连同情也不给

天灰灰会不会

让我忘了你是谁

夜越黑梦违背

难追难回味

我的世界将被推毁

也许事与愿违

……

想哭来试探自己麻痹了没

全世界好像只有我疲惫

无所谓反正难过就远走一回

但愿绝望和无奈远走高飞

累不累睡不睡

单影无人相依偎

夜越黑梦违背

有谁肯安慰

我的世界将被推毁

也许颓废也是另一种美

……

顾玉莲收拾完厨房后,就坐在了我的身边,她用一条干毛巾擦着湿漉漉的手。我把电视调到了新闻联播频道上,她喜欢看这种节目。顾玉莲温存地说:“孩子,你别管我,你自己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我很少看电视,我不喜欢电视这种东西。

我对顾玉莲说:“我什么都不喜欢看。”

顾玉莲笑了笑说:“我看你不是喜欢刚才那个唱歌的节目吗?”

我说:“我在听,我没看。”

顾玉莲也许因为今天和我说话特别别扭,轻微地叹了一口气。她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脸,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她说:“孩子,你要是不愿意和奶奶在一起,你就上楼去吧。”我看了看她,顿时觉得眼前的老女人十分可怜,她显得孤独和无助,像汪洋之中的一条船。我心里真想陪她坐上一会儿,和她亲热地说上一会儿话,探讨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我的屁股底下像是有许多芒刺在刺着,我一刻也坐不住了,我站起来,往楼上走去。

我走了两步,回转身,对看着我的顾玉莲说:“奶奶,你早点休息吧,别太晚了,注意身体。”

顾玉莲连连地点着头,十分感动的样子。

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关心她的话,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是一匹狼,狼心狗肺的狼。

我快走完最后一阶楼梯时,回头望了一下客厅。顾玉莲已经站在那里了。

她看着我,她的声音真的显得无比凄凉:“孩子,晚上千万别开窗。今夜有暴雨。”

我没有再和她说什么就上了楼。

我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我拿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出神地看着。我使劲回忆着童年的一些事情,可那些事情一片迷茫,像浓雾中的远景。我相信,有一个人牵着我的手走出了那片浓雾。这个牵着我的手的人就是顾玉莲,她是知情人,她知道那个房间里的挂钟为什么指针永远指向十二点整。

她也知道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和面目模糊的女人是谁。

她更知道房间里床底下的那个沉重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她今夜也许想和我说出一切一切的真相,但我没有信心听她说。

或许她会把一切秘密永远埋藏在内心,直至她死去。把秘密带进坟墓。坟墓?我父母亲有坟墓吗?他们的坟墓在何处呢?这也只有顾玉莲才知道。我有时觉得,我和顾玉莲居住的这栋楼就是一个巨大的坟墓。我父母亲就埋葬在这楼里的某一个地方,而我和顾玉莲也将理葬在这里。现在,在我和顾玉莲没有断气之前,我们是活着的死尸。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一潭死水。

死亡的气息始终弥漫着,十七年来一直没有消散。

我听到了雷声。

我的内心抽紧了。我躺在床上,身体缩成一团。雷声风声雨声的来临给这个夜晚增添了一些音响效果。我仿佛听到女人的哭声就隐藏在暴风雨的声音之中。它在穿透我的心脏。我在明亮的灯光中睁大着眼睛。这漫长的暴风雨之夜我将经历什么?瘌痢头又会经历什么?他在哪里?在这个夜晚,血钞票会不会重现?那模糊的血脸会不会重现?我一无所知。该来的迟早要来,你无法躲避。

这个道理我懂。

这个世界肯定不会在暴风雨中毁灭,但有一些人会在这样的夜晚被毁灭。

这好像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我突然一激灵坐了起来,我觉得那什么东西又进入了我的身体。我还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笑声,那笑声是多么的无邪!可是我内心对这个笑声充满了恐惧,在这一切都不确定的世界里,我无法不恐惧。我的内心里一直在拒绝下楼出门,但是我没有力量拒绝,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我走下了楼,悄悄地出了门。

我没有往王胡子被烧毁的馄饨店张望,我也不知道王胡子是不是还守在他的馄饨店里。我直接走到了那棵梧桐树下。我浑身在发抖。我看到了那个吊在树上的女孩,她的身体不停地晃动,她的舌头长长地吐在外面,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和鼻子。除了吐出来的舌头,脸上其他的部分都是白色的一片。

此时风很大,树叶子被吹得哗哗乱响。她吊着的身体晃动有了很好的解释,可是树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震动。我害怕极了,我想逃,但是迈不动脚。

我听到了笑声,笑声好像在引诱着我,我觉得今天的笑声里有了一种亲近。我突然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怕了。我看到那在风中晃动的女孩的身体释放出一种香甜的味道,她此时在我眼中像是丁小慧一样。

我靠

近了那女孩吊着的身体。我站在她身体的下面,我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她穿着黑布鞋的脚。我缓缓地伸出了手,就在我的手要碰到她的脚时,一声笑声过后,女孩的身体突然不见了。女孩的身体不见了,可是套着她脖子的绳子还吊在树枝上。那个绳子的圈套吸引着我,我看到那圈套里面有一张漂亮的脸,那是丁小慧的脸。

我爬上了梧桐树,朝那吊着绳子的树枝爬了过去。我爬到了绳子边上,伸出了手,抓住了绳子,把那垂挂着的圈套捞了上来。我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丁小慧身上的香味吧。我独自笑了,我觉得自己那时一点恐惧感都没有了,反而觉得十分的满足和幸福。

我把那个绳子的圈套放在了面前,正要钻进那个圈套,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我头顶的天空,然后我听到一声霹雳。然后我体内的东西又消失了,我掉到了树下,我恢复了恐惧,我不顾一切地往家里跑去。这次,我身后没有传来女孩的笑声。

王胡子把烧毁的东西都收拾停当了,明天,他就要请人来重新装修馄饨店了。雨已经落下来,他没有离开馄饨店。按理说,他应该去医院陪护妻子范梅妹的,他没去。他从乡下叫来了范梅妹的一个表妹,在医院里照顾她。馄饨店里一片漆黑。他还没有装上灯。他坐在一块木板上,点燃了一根烟。烟头一明一灭,鬼火一般。

今晚的雷声是这个雨季开始以来最响的。那闪电划破天际的景象也让人惊骇。暴风雨落下来之后,牡丹街上的行人就稀少了。偶尔有一部小汽车驶过去。那车灯努力地穿透密集的雨帘,王胡子听不到汽车的声音。汽车的声音被淹没了。

王胡子觉得一股强大的风灌进了馄饨店,似乎要把他连根拔起,卷入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

该死的范梅妹。

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他把这场大火的责任推在了范梅妹的身上。他不相信范梅妹的鬼话,说看到了纵火的胡青兰。丁大伟说了,胡青兰早在两个月前就出国去了,说不定永远也不会回赤板来了,范梅妹怎么会扯上她?

那火怎么没把范梅妹烧死。

王胡子狠狠地吸了一口烟。

他此时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而他的馄饨店就像是一个垃圾场,他蛰伏在垃圾场里面,他在等待什么?牡丹街上居民楼上的灯一个一个地灭了,暴风雨的肆无忌惮让人胆寒。

街灯在风雨中飘摇,就像一些找不到家国的鬼魂。

王胡子站了起来。他不能在这里坐到天亮。

他要找一个地方过夜。

这对他而言一点都不难。在黑暗中,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皮夹子,皮夹子里还有足够的钱让他找一个地方过夜。有一点,他对范梅妹十分的赞赏,她就是烧死,手上也抱着一个钱匣子,那钱匣子里有存折还有没有存进银行的现金。他奇怪的是,那天早上从顾晨光那个傻子手上接过的带血的钞票怎么也找不到了。它像长了翅膀的鸟,飞了。

他走出了馄饨店。

风大雨猛。他没有办法撑伞。他又退回了店里。他得等一辆出租车过来,让出租车带他去他应该去的地方。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人。

在这暴风雨肆虐的深夜,他看见对面丁大伟家的小楼里走出一个人,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雨衣。街灯并没有被暴风雨吹灭,王胡子看出来了,她就是丁家的宝贝独生女儿丁小慧。

她要去哪里?

她又不是像她父亲那样的警察,要在任何时候出动。

她在这常人都不敢出门的夜里出来,究竟要干什么?

许多问题在他脑海出现了。

但他口里轻轻吐出了一句话:“这丫头的身段和皮肤都不错,用起来一定舒服!”

他的这句话是连同一口烟吐出来的。

在黑暗中,他的眼睛里有什么邪恶的东西。谁也不知道谁也看不清。

他看着丁小慧朝街那边走去。

他连伞也没打,吐掉烟头,就冲进了风雨之中。他朝着丁小慧的身影跟了上去。

我弄不清楚外面的天地间在发生着什么事情,暴风雨会把一切埋葬。顾玉莲在暴风雨落下来之后,上楼来了一次。她上楼的声音我没有听见,在这个夜里,许多声音都将被埋没。顾玉莲见我又把房间的门反锁了,就敲着门在外面大声对我说:“孩子,窗门关好了没有?”我大声回答:“关好了!”她在门外大声地说:“孩子,千万不要把窗门打开。”我又大声回答她:“我知道了——”她就没有作声了,她有没有下楼我不知道。我听不见她下楼的声音。

我本来想去开门让她进来的,但我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睁着眼睛,不敢合眼。

我怕我一合眼,就会做噩梦。在这样的夜晚,我不希望听到任何让我恐惧的声音。比如女人的哭声和老鼠四处逃窜的尖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像是被一种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着。我从隐秘处拿出了我配的那把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看到橘红色的光中有个影子晃动了一下。我走出门,什么也没有看见。我往楼下看了看,楼下还是橘红色的光。电视的声音没有了,我估计顾玉莲也该沉睡了。她是一个老人,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我耗。

我走到了我父母亲的房间门口。我根本就不想在这个暴风雨之夜进入这个房间,但我的手完全不听我大脑的控制,它把钥匙插进了锁孔,稍微一旋转就开了门。我进入了这个房间,一如既往的浓郁的灰尘味道丝毫没变。让我惊讶的是,我进入这个房间后就进入了橘红色的光中,不像往常这屋里在我没有开灯或者拉开窗帘时一片漆黑。是谁进入过这个房间,把夜灯打开了?除了顾玉莲,没有人会进入这个房间。难道她知道我在这个暴风雨之夜要进入这个房间,而提前把橘红色的夜灯打开了?这都是我的猜测。我轻轻地关上了门,其实,我就是重重地关上门,顾玉莲在楼下她的卧室里也不一定能听得见,因为暴风雨的声音压倒了一切。

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我进入了这个房间。

这次我没有听到那缥缈的歌声,我没有被那歌声诱引。

我进入房间之后,看见那挂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整,一动不动。我想把它取下来给它上发条,让这挂钟重新走起来。但我动不了。

一缕香气扑进我的鼻孔。

那是枕头底下的那朵玫瑰花散发出来的香气。

我感觉到床摇晃了两下。我听见床下的箱子咯吱咯吱响了起来。

我控制不了自己,其实此时我真想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好好地躺着,等待这场暴风雨过去,等待天明。然后,再去寻找瘌痢头,找到他之后和他一起离开赤板。

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我的身体被汗水湿透了。

像有一双手用力地把我推到了窗前。

有一只手捉住我的手拉开了窗帘。

我吃惊地看到了那张血钞票,那张血钞票又一次紧紧地贴在了窗玻璃上。一刹那间,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张模糊的血脸。血钞票在暴风雨中平静地贴在那里。一道闪电突然闪过,我看见了血钞票上鲜艳的血迹,它依然还在流动,无休无止地流动。

我顿时疯狂地打开了窗户,风雨袭进来,雨鞭抽在我的脸上,我感觉不到疼痛。

我要抓住那张血钞票。

我要撕碎它,让它随风而逝。我害怕再见到大火和灰烬。

我爬上了窗台。

这时,我被一双无形的手猛力一推,我大叫一声,掉进了一个深渊,黑暗的深渊。

没有人听见我的大叫。

包括顾玉莲。顾玉莲此时是否在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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