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我说,“我一直在想……”

“想是一种应当大力提倡的运动,继续想下去吧。”

我们面对面地坐在窗口一张小桌子上吃午饭。

“这一枪是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打的,但我们怎么没听见呢?”

“你认为在除了海涛拍岸之外似乎什么声响都没有的环境里,这一枪声应当使我们俩一起跳起来?”

“是啊,很奇怪。”

“不,并不奇怪。有些声音你听惯之后根本就不会感觉到这种声音的存在。今天整个上午那些赛艇都在下面海湾里东冲西闯,闹声连天。刚开始你烦得要命,但很快就习惯了,置若罔闻。这些赛艇只要有一艘在海湾里开,开手枪的声音就不易被人察觉。”

“这倒也是。”

“啊,看,”波洛轻声说道,“小姐和她的朋友们!他们像是要到这儿来吃午饭了。这一来我不得不把帽子还给她了。不过没关系,还了帽子我依然可以到她家去看她的。”

他敏捷地站了起来,匆匆穿过餐厅,在他们刚刚围着桌子坐下的时候把帽子还给了她,还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

他们一共四人。尼克·巴克利、查林杰中校,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从我们坐的地方不大看得清他们,但不时听到那个海军军官放声大笑。他好像是个开朗快活的人,我对他已经有了好感。

吃饭时,我的朋友心不在焉地沉默着。他把面包撕成小块,自言自语地发出一些奇怪的轻呼声,还下意识地把桌上的每样东西摆得井井有条。我打算跟他谈话,他却没有反应。我只好作罢。

吃完了奶酪,他又坐了很久。但那四位一离开餐室,他也马上站了起来。他们走进休息室,刚在桌旁坐下,波洛就以他最出色的军人风度走过去,直截了当地对尼克说:

“小姐,我是否可以和你说几句话?”

姑娘皱起眉头。我觉得她无疑感到厌烦,怕这个形迹可疑的外国佬纠缠不休。她很不情愿地走到了一旁。

在波洛跟她说话的当儿,我见她脸上突然现出惊异的表情。同时我却浑身不自在。幸亏老练豁达的查林杰把我救出了尴尬的处境。他过来请我抽烟并闲聊了几句。我们互相看看,彼此都觉得满意。我感到查林杰和与他同桌吃饭的那个男人不大合得来,还是跟我更为融洽一些。现在我有机会来端详一下与查林杰同桌的那个男子了。他是个高个子、黄头发、大鼻子、白皮肤的青年,可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他老是卖弄着懒散倦怠的傲慢风度。我尤其不喜欢他那种对什么都装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然后我的视线又移到旁边的那位女士身上。她面对着我坐在一张大椅子里,刚刚扔下她的帽子。她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女郎。她的外貌其实不用形容,你只要想象一下圣母马利亚的无精打采的塑像就行了。一头淡得几乎发白的黄头发从中间分开,垂下来遮出两只耳朵,在颈部漫不经心地挽了个结。苍白憔悴的双颊配上一双瞳仁很大的浅灰色的眼睛,倒也自有一种妩媚。她脸上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淡漠的神情,像是冰从眼睛一直结到了心底。

她凝视着我,突然开口了:

“坐下——坐到你的朋友跟尼克把话讲完。”

她的语气忧郁做作,但她的音调缠绵悱恻,倒是怪吸引人的。这位女士几乎可以算是我所遇见过的最委顿的人了——不是指体力而是指心灵。她好像觉得世上一切都是空虚的,既无意义,也无价值。

“今天中午,当我的朋友扭伤了脚的时候,她帮了很大的忙。”我坐下时这么说。

“尼克告诉过我,”她眼神恍惚地看着我,“他的脚好些了没有?”

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解释说:“只不过蹩了一下而已。”

“哦,这样说来尼克这次说的倒是真话。你知道吗,她是个天字第一号的说谎专家。真叫人奇怪——无中生有也是招待朋友的一种办法。”

我无话可说了。她像是觉得我的窘态很好玩,就接着说:

“尼克是我的老朋友。我总感到诚实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你说呢?像苏格兰人似地省吃俭用、循规蹈矩多不容易呀。可尼克多会撒谎,吉姆,你说是吗?什么关于汽车刹车失灵的耸人听闻的故事……吉姆说压根儿就没有这么回事。”

那淡黄头发的年轻人用一种温柔而响亮的声音说:

“我是懂得汽车结构的。”

他侧过头去。外面,在其它许多汽车当中停着一辆车身颀长的红色轿车,它比其它随便哪辆车身都长,颜色也红得别具一格,的确是一辆呱呱叫的小轿车。

“那是你的车吗?”我信口问道。

他点点头:“是的。”

我酸溜溜地加上一句:“是啊,像这样一辆轿车除了你还会是谁的呢?”

这时波洛走了过来。我刚站起来他就拉着我的膀子对大家很快地鞠了一躬,把我拖走了。

“约好了,我的朋友。我们将在六点半钟到悬崖山庄去拜访那位小姐。到那时她会回去的。嗯,是的,她肯定会回去的——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的。”

他神色忧虑,说话的口气也显得十分不安。

“你对她说了些什么?”

“我要求她安排一次会晤,越快越好。当然她不太乐意。她肯定在想——我看得出她在这样想:‘他是什么人?这男的到底是谁?一个肖像画家?一个暴发户?还是个电影导演?’她想要拒绝我——但又不好意思出口,因为突如其来地提出的要求叫她难以应付。她答应在六点半回到悬崖山庄去。一切顺利!”

剩下要做的只是等待。波洛真是没有片刻安宁。整个下午他自言自语地在我们的起居间里踱来踱去,周而复始地把屋里各种小摆设移来移去,弄出种种新花样。我想跟他谈话时,他就向我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好容易捱到六点,我们便离开了旅馆。

“简直不可思议,”当我们走下旅馆的台阶时我这么说,“竟企图在旅馆的花园里开枪杀人!只有疯子才会干出这种事来。”

“我倒颇不以为然,”波洛说,“这个花园相当荒芜,游客们又全都像一群羊似的喜欢坐在大阳台上眺望海湾,因此在花园里干这种勾当很安全。嘿,只有我——与众不同的赫尔克里·波洛却坐在冷僻的小阳台上欣赏花园!遗憾的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能看见开枪的人。有许多东西挡住了我的视线——树呀、棕榈呀、开满了花的灌木呀什么的。随便什么人在等待小姐经过的时候都可以十分安全地隐藏起来。而且尼克小姐一定会走这条路的,因为从山庄到旅馆的正路要远得多。这位小姐是这样一种人,她老是姗姗来迟,然后不得不抄近路。”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么干对于凶手来说是很危险的,可能被人看见。况且你总不见得有办法使枪杀看起来像一次偶然事故。”

“偶然事故?不,不像偶然事故,但可能会像别的……”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我有个想法,但也可能不对,且不去说它。我认为,这次枪杀说明那个罪犯具有一个主要的有利条件。”

“什么条件?”

“你自然是明知故问罗,黑斯廷斯。”

“我是不会使你丧失拿我取乐的机会的。”

“啊,你话里带刺好了!你挖苦我好了!不过我不介意。瞧,有一点是很清楚的:罪犯的动机一定不明显。否则这样莽撞行事就未免太冒险了。人们会说:‘我怀疑是某某人干的。开枪时某某人在什么地方?’由此可见,这个凶手——我应当说是未遂凶手——的动机一定隐藏得很深,因此不容易或者说不可能怀疑到凶手身上。而这,黑斯廷斯,就是我所担心的。是啊,此时此刻我就十分提心吊胆。我安慰自己说:‘他们有四个人,他们都在一起时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我说,‘要是还会出事,就真的只能是疯子干的了。’但我还是放心不下。这些‘偶然事故’还没完呢。”

突然他转过身来说:

“还早呢,我们走另外那条路吧。在花园里的小路上我们不会再发现什么的。让我们看一看到悬崖山庄去的正路吧。”

我们沿大路走出旅馆正门,向右转上了一座陡峭小山丘。小山顶上有条小路,路旁的山石上写道:“此路仅通悬崖山庄。”

沿这条小路走了几百码以后,小路突然一弯,眼前就出现了两扇久经失修、破败不堪的大门。门内右边有一所门房小屋,这所小屋同那两扇大门以及荒草满径的小道形成鲜明的对比。它周围的小花园是得到精心照料的,生气勃勃,洋溢着香味。小屋的窗框和窗棂都是新近油漆的,窗上还挂着清洁的浅色窗帘。

花床上有一个身穿诺福克上衣的人正弯腰干活。听见大门的吱嘎声他直起身来回头看看我们。这是个年近花甲的人,至少有六英尺高,他几乎完全秃了顶,但还魁梧有力;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天蓝色眼睛,看上去忠厚慈祥。

“下午好!”当我们从他身旁走过时他这样招呼道。

我照样回答了一声,同波洛一起沿着小径继续往前走,可是却感觉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的背影。

“我在想。”波洛心事重重地说。可是他没告诉我他在想什么。那句话就这么开了个头,就算是说完了。

我们面前的这所悬崖山庄是一所又大又阴沉的房子,被浓密的树荫包围着。那些树枝几乎伸进屋顶也没人管。波洛把房子从外面打量了一番,就去拉门上的拉铃。要把铃拉响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得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行。但一旦被你拉响了,它那凄凉的回声便在深宅里徘徊徜徉,经久不息。

出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妇人。我想应当这样来描写她:一位浑身缁衣的端庄妇人,令人尊敬,但却又哀愁满面,毫无生趣。

她说巴克利小姐还没回来。波洛解释说我们跟小姐是有约在先的。为了说明这件事他很费了一番口舌,因为她是那种对一切外国人深具戒心的女人。我确实满可以得意一下,因为我不是外国人,而我的在场帮了波洛不少忙。我们被让进客厅,坐等巴克利小姐归来。

这间客厅里倒没有那种凄凉味儿。它面向大海,阳光充足。房间布置得不伦不类,捉襟见肘的窘态一目了然:最时新的廉价小玩意儿与维多利亚时代古色古香的笨重家具相映成趣。当年华美的缎子窗帘已经发脆,在风里飘动起来虽然依旧仪态万方,但发出的声音却叫人听了不由得要为它们的寿命担些心事。椅子上的坐垫套全是新做的,色彩绚丽夺目,可是坐垫本身却七拼八凑,没有两只是一样的。墙上挂着许多幅家庭成员的肖像画。我觉得有几位祖宗看上去温文尔雅、大有古风。房间里有台留声机,唱片东一张西一张随意乱放。还有一台手提收音机脸朝下躺在沙发上,里头还叽哩咕噜地发出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像个爱发牢骚的老头独自在生闷气。房间里东西不少,就是找不到一本书。一张报纸摊开在沙发上。波洛把它捡了起来,皱皱眉头又扔下了。这是《圣卢周报》。报上有什么东西使得他又把它重新捡起来。正当他看报的时候门开了。尼克·巴克利走了进来。

“拿冷饮来,埃伦。”她回头喊了一声,然后跟我们打了招呼。

“我来了——甩开了那几位,我好奇心很重。你说,我会不会是个人家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电影明星?你不以为然吗?”她对波洛说,真的把他当成了电影导演。“但我觉得当个电影里的女主角,做了电影明星,才是老天爷把我派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目的。你给我一个机会试试吧。”

“哎呀,小姐……”波洛刚要开始解释,又被她打断了。

“可别是你倒想叫我给你一个机会吧?”她的声音近于恳求了。“别对我说你画了些小玩意儿要我买一幅。不过不会的,一个长着如此威严的胡须,住在全英国价钱最贵而饭菜最劣的美琪旅馆的人,决不会是个画画的。”

那位给我们开门的仪态端庄的妇人,拿着冰和一些酒瓶进来了。尼克熟练地调起了鸡尾酒,边调边絮絮不休。最后大约她察觉到波洛不寻常的沉默,就突然放下鸡尾酒问道:

“喂,怎么啦?”

“我但愿你平安无事,小姐,”他从她手中接过鸡尾酒,“为了你的健康,小姐,为了你还继续健康下去,干杯!”

那姑娘并非傻瓜,她听出了波洛的弦外之音。

“怎么,会出什么事吗?”

“嗯,小姐,你看——”

他把那颗子弹放在掌心里给她看。她蹙起眉头把它拿了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这是子弹。”

“一点不错,小姐。这就是今天上午从你耳边飞过的黄蜂之一。”

“你是不是说,今天有

个白痴在旅馆的花园里向我开枪?”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么,我可以起誓。”尼克肯定地说,“我的确生活在神灵的庇佑之下。这是第四次了。”

“是的。”波洛说,“这是第四次。小姐,我想请你谈谈另外三次的情形,可以吗?”

她怔怔地看着波洛。

“小姐,我要弄明白它们究竟是不是偶然事故。”

“当然是的啰。不然,是什么呢?”

“小姐,你得有所提防,我恳求你。你要遭大难了。有人想暗算你呢。”

听了这话尼克乐得大笑了一阵。她像是觉得这个说法十分有趣。

“多新鲜的想法!我亲爱的先生,竟会有什么人来暗算我?我又不是百万富翁的继承人。我倒希望真的会有人在想方设法谋害我,那才够味儿呢。但我怕没这个福气。”

“小姐,请你告诉我那些事故好吗?”

“当然可以,但没有什么说头,都是些无聊的事。我床头上挂着一幅很笨重的带框架的图画,它在夜里突然掉了下来。要不是我刚巧下楼去关一扇被风吹得乒乓作响的门,这下子准会砸得我脑浆迸裂。这是第一次。”

波洛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说下去,小姐。第二次呢?”

“哦,第二次更不值一提。那边有一堵峭壁,峭壁上有条极陡的小路通到下面的大海。我沿那条小路下去,到海里去游泳。海边有一块礁石可以用来跳水。我刚下到海边,峭壁顶上一块大石头忽然松动了,直滚下来,差点打中我。

“第三次就不同了。我汽车的刹车出了毛病——我不清楚是什么毛病——修车工人告诉过我,但我不懂。反正如果我把汽车开出大门,驶下那座小山,由于没有刹车,汽车就会失去控制,一直撞到山下的镇议会大厅上去,连车带人撞得粉碎。议会大厅的外墙会撞得不成样子,我呢,自然也就一命呜呼了。幸好我出门时老是把东西忘在家里。在我还没开到小山顶上就掉转头开回来取东西,结果仅仅冲进了那些月桂篱笆。”

“你说不出是什么零件出了故障?”

“你可以去问莫特先生车行里的人,他们知道。大概是个什么螺丝松了吧。我不知道埃伦的男孩子(埃伦就是给你们开门的那位妇人,她是我的佣人)是否动过我的车,因为男孩子是顶喜欢摆弄汽车的。当然,埃伦赌咒发誓地说他没走近过汽车。我想一定是车子用久了没有好好维修之故。”

“你的车库在哪儿,小姐?”

“就在这所房子的另一边。”

“上锁吗?”

尼克眼里露出惊奇的神色。

“上锁?干吗要上锁呀?”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去摆弄你的车而不会被发现?”

“是吧,我想是这样的。不过谁会去做这种蠢事?”

“不,小姐,不是蠢事。你不明白,你正处在危险之中——极大的危险,我告诉你。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尼克屏住了气说。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哦,”尼克无动于衷,“哦,是的。”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呃?”

“啊……听说过。”

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眼里流露出不安的神色。这一切波洛看得清清楚楚。

“你不自在了。这就是说,我猜,你还没看过我的书。”

“嗯,是的,没有全部看过,但我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小姐,你是个有礼貌的小骗人精(我听后吃了一惊,记起了在旅馆里同她朋友的谈话)。我忘了,你还只是个孩子——你还没有听到过我的名字。名气哪会传得那么快!我的朋友会告诉你我是谁的。”

尼克看着我。我咳嗽了一声,觉得怪别扭的。

“波洛先生是——嗯——是一位大侦探家。”我解释说。

“嗨,我的朋友,”波洛叫道,“难道你只有这么几个字好说吗?讲下去呀,你应当对小姐说,我是空前绝后的、绝无仅有的、料事如神的最伟大的侦探家!”

“现在不用我来讲了,”我冷冷地说,“你自己全说了出来。”

“哦,当然,一个人总还是谦虚点好。赞歌应当让别人来唱才有意思。”

“一个人养了条狗就应当让狗去叫而不要自己叫个不停。”尼克讥讽地表示同意,“那么谁是狗的角色呢?大概是华生医生吧?”

“我的名字叫黑斯廷斯。”我板着脸说。

“一○六六年那次战役就叫黑斯廷斯之战,”尼克说,“谁说我不学无术?不过今天的事儿太叫人费解了。你认为真的有人要杀我吗?这倒叫人不可思议,不过这种事不会真的发生,那只有小说书里才有。我觉得波洛先生活像一个发明了一种新手术的外科医生,急于一试,或者像个发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疾病而希望大家一患为快的内科大夫。”

“简直不像话,”波洛大声说,“你严肃些好不好?现时你们这些年轻人把什么都当成儿戏,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小姐。如果你头上被精巧地凿了个小洞,变成一具美丽可爱的尸体躺在旅馆花园里的话,你可就笑不起来了。呃?”

尼克说:“但说真的,波洛先生,你对我真好,不过这些事情都只能是些偶然发生的意外事故。”

“你像魔鬼一样顽固不化!”

“这正是我名字的来由。我祖父老是说他把灵魂卖给了魔鬼,人们都叫他老尼克。他是个糟老头子,但很滑稽。我崇拜他,跟着他到处跑,因此他们叫他老尼克,叫我小尼克。我的真名是玛格黛勒。”

“这是个少见的名字。”

“是的。但我们姓巴克利的有好几个人叫玛格黛勒。喏,那里就有一个。”她朝墙上许多画像中的一幅点了点头。

“哦,”波洛对那些画像瞟了一眼,又看着壁炉架上方的一幅问道:“那是不是你祖父,小姐?”

“是的。这幅画很引人注目,对吧?吉姆·拉扎勒斯要买它,可我不卖。我很爱老尼克。”

波洛沉默了片刻之后很认真地说:

“言归正传。听着,小姐。我求你严肃些。你正处于危险之中。今天有人用毛瑟手枪向你射击——”

“毛瑟手枪?”她吃了一惊。

“是的。怎么?你知道什么人有毛瑟手枪吗?”

她笑了。

“我自己就有一枝。”

“你有?”

“是的。是我爸爸的。他把它从战场上带回来以后随处乱扔。前几天我看见它在那只抽屉里。”

她指了指一张老式写字台,接着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走过去拉开抽屉。她显得迷茫困惑,连声音也变了:

“咦,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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