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自幽暗通道彼方现身,当他走入敞开大门时,另一个D正倚在巨大整流器旁。

“你呼叫我对吧?”走进来的D确认后,倚着整流器的D点点头。因为他借由只有彼此才知道位置的通讯装置,呼叫了另一个自己。

“想不到你还在这,快给我出去!”假D高声说了。

D对他问道:“刺客在哪?”

乍看之下话语的进行毫无关联,然而注意到他真正意图的人,恐怕会不禁战栗。

“那家伙是吧。”假D嘴角晕开了莫名其妙的笑容。“你抓他打算做什么?”

“问前往梦魇的道路。”

“梦魇?”

“你也不知道?”

“嗯嗯。不过方才一听到后,背脊就发寒了。那里有什么?”

“大概是和我有关的秘密。”

“既然这样,对我来说也是秘密了呢。”假D说完后凝神细思。“我也想知道那个词的意思。刺客还在这设施里面,出去外面的只有那两人而已。”

接着,他注视D,“我们应该约定过,只要有除了你以外的人类逃出去,就连你也不可以回来这里吧。看来,我似乎是个绝世大骗子呢。”

“他们会回来。”D说。

“什么?”

“我好像也很擅长装蒜哪。”

过了一会,假D一手按肚子,弯起身体,看来好像突然肚子痛一样,但口中发出的却是笑声。

“哈哈哈……看得很清楚嘛。那两个家伙确实回来了唷,不过,让他们那样做的可是你啊,可别转移责任呀。”

“他们在哪?”

“到了现在还在装酷呢——来吧。”假D往通道深处一抬下巴,转身迈开脚步。

前行五、六分钟后,有一扇门打了开来。

在充满光线的白色房间正中央摆着床铺,上面躺着的人,是蜜雅和坎兹。

床铺周围蹲着几团白色,正发出低吟嘶吼声。是雪地魔人喀蓝多魔。

“男的还要过一阵子,女的马上就会醒——”

假D话还没说完,蜜雅身躯微动,马上张开了眼。手按右肩,皱起小脸,露出了惊讶表情。

“骨头已经治好了。”

假D对她说话后,蜜雅这才注意到,马上坐起上半身。

“这里是……又……”

“没错,跑回来了。”

“为什么……”在喃喃低语之际,蜜雅注意到了四周的雪地魔人,“这些家伙……是你——”

愤怒眼神瞪向假D。

假D将食指竖在脸前摇动。

“啧、啧、啧……不是我唷,正确来说是老头子。”

“……?”

“就是建造这里的男人。大概是个大人物。这些家伙也好、这些家伙的任务也好,都是老头子弄的。”

“你说任务……是掳人的事?”

被直接一问后,假D苦笑。

“嗯,是啊。”

“把我们带来这里以后你打算要做什么?”

“这个嘛……不过呢,你们会回来,可不是这些家伙的缘故。本来要是那位小哥没事的话,应该就能平安下山的吧。”

这的确没错,因为就算光靠蜜雅一人的力量,也给了喀蓝多魔那种程度的惨痛打击。

“那是谁的缘故?”

“这家伙。”他笑嘻嘻地指着的方向上,有D在。

“为什么?!”

蜜雅睁圆眼睛大叫。由于从愤怒变为憎恨的瞪视视线,假D狼狈了起来。

“你是在说D做了什么是吗?不要转移自己的责任!”

这是先前假D说过的话。

假D的苦笑更深,好不容易停下苦笑后说道:“那个小哥应该在下山的途中告诉你他很痛苦吧?”

他朝坎兹抬抬下颚。不待蜜雅回答,他又说出令人惊讶的发言。

“是这家伙干的唷。我在荧幕上看到了,他没留下任何痕迹、不流一滴血地切开了他的胴体。”

蜜雅茫然注视着D,连声音都发不出来。D——这名青年是真正的D吗?蜜雅觉得好像两个都是假货。

“别用那种目光看人呀。”假D似乎是故意地道。“不那样子,这家伙是没法回来这的。现在你们回来了,也就是没能离开,所以这家伙也就可以待在这了。让我来说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结果。不过,看来纵使你们那么拼命了,还是没法达成愿望呢,嗯?”

“……D,现在的话是真的吗?”

蜜雅怀抱着绝望的感觉问道,她早已知道答案。

“没错。”D直截了当地说。

“只要你和我说,我就不会离开的呀!”

“恐怕他会离开,而且还会带着你。”

在那种情况下D若阻止,坎兹一定会拼命坚持,为了蜜雅之故。坎兹就是那样的年轻人。

“真过分!”

“的确是呀。”D左手附近响起沙哑声音,但蜜雅当做没听到。

“请告诉我,接下来为着你的缘故我们会变成怎样?拜托你,别再撒那种像是要帮助我们的谎了!”

冰丽美貌承接下甚至称得上“冷酷”的话语。在瞪着那张面容的期间,蜜雅感觉好像从沸腾的愤怒中清醒过来了。

“马上会有人来。若我能和他碰面的话,你们就可以回去。”

在蜜雅望着D的眼角,假D做了把头发的动作。

“那个人——什么时候会来?”

墙上某处发出细碎电子音,三人几乎同时望向同一方向,双眼看到一处墙上正浮现之前没注意到的影像。

那是设施的结构图,详尽无比,图内有红色光点正在移动。

“监视荧幕!”

假D下令后,冰冷冷的影像消失,显示出一个在幽暗通道中默默移动的马上男子。那是苍蓝的刺客——佑魇。方才看到的结构图,缩小显示在画面右上方。

“是东北的二号通道。不知他想跑去哪里呀……”

蜜雅“啊!”地叫了一声,因为光点消失了。

“他注意到被监视的事了吧。是故意不和我们交手的,这样就无法知道他的去向了。”

“真的?”D问道。

假货微笑,“不——有一个方法呢,一起来?”

“我找他有事,但你应该没有,为何找我去?”

“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呀,因为我就是你啊。你想和那家伙碰面的话,我也必须那么做——小妞!”

“我叫蜜雅。”

“这真抱歉——小蜜雅也一块来吧。不用担心这个小伙子,只要那家伙再反砍一次就会恢复的。”

“真的吗,D?”

“是的。”

“那么,马上就他吧。”

“这样的话,他就会吵着要离开唷。”

蜜雅瞪了插嘴的假货。

“在这等一会。”D对蜜雅说完后便向假货走去。

“不行,我也要去!我已经遇到够多危险了!”

“可是那家伙要怎么办啊?”

“……一起带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来背他。”

两名D面面相觑了一瞬。

假货说道:“这小妞还真教人吃惊——算了,没差,就一块来吧。那家伙就给我来背吧。”

被叫成“我”的D,依然是一副好像嫌麻烦似的木然表情。

★★★

“搞啥啊,我可是首领耶!”

数分钟后,坎兹在喋喋不休发牢骚的假D背上,而这就是结果。

可能是拥有某种与这座大设施联结的超感觉,假D毫无迟疑地前进。跟着他走了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处巨大黑色深渊。

它宽得看不到对面,通道笔直跨过它。

“这儿有点危险。”假D停下了脚步。“通道在中间损毁得很严重,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照情形来看,虽然要绕远路也是可以,但那样的话会慢上很多——不过反正又不是要做什么惊悚之旅,绕远路好了。”

“直接过去。”D说。

“我就在想你应该会这样讲。不过呢,这两人要怎么办?”

“交给你。”

“啊!”

“猜拳所决定的义务是照顾这两人的工作。”

“那倒也没错啦。”

“我会自己保护自己。”蜜雅断然说道。

但D朝假货抬抬下颚,“难得有守护神在,不要客气比较好。”

“啰嗦!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当踏上桥梁的瞬间,危险的征兆化作细微咿轧声出现,那声音宛如玻璃相互挤压。

“分子的结合力大幅减弱了呢。这样子先不说我们,小妞是不成的。”

“不,没问题。”D朝蜜雅伸出手。

当她想着“是不是要带我过去”而握紧他手的瞬间,蜜雅的身体横飞过空中,垒到坎兹背上。

“你搞什么鬼?!”

“若是你,就算两个人应该也没问题。再怎么说,都是我。”

“混蛋!”假D脚下咿轧作响。“哇!”

“小心前进。”

假D龇牙咧嘴,但最后还是默默迈开了脚步。他似乎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果然和D一样。

“对不起。”蜜雅在他背上道歉。“那个……我会自己走。”

“现在可别试着要下来,脚下一下子机会踩穿的。不要在意,像你们两人这种重量,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啦。”

“——谢谢。”低下头后,蜜雅瞪了后面的D。

“别在意、别在意。”假货满不在乎地说道,同时右手在胸前一闪。

拳头中握着一根头发。

“来了呢。”说话的同时他伏下身体,无声寂风掠过他头上。

同样用左手抓瞎射来的头发后,D的手电光石火地一挥。

那头发缠绕卷上了新射来的发丝。

“刚刚的指示小试探,接下来可是真格的了!”假D叫道。“要是通道被射穿的话就危险了,一口气通过吧!”

只留下话声,人已奔了出去。尽管背负着坎兹与蜜雅——这两名年轻人,但通道仍未发出一丝咿轧声,将之称为奇迹也不为过。

虽然朝前方运足目力,不过在可算是这座设施主任的假货眼中,却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深渊宽度超过了一公里。

纵使假D将新飞来的连根头发,分别闪开击落,但射入脚下的第三根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应付。通道一下子崩塌掉十公尺,假D与两名年轻人无声地往黑暗深渊摔落。

在蜜雅不禁仰望的双眼中,烙下了D从碎裂通道末端跃向前方的身影。

★★★

D一口气跃过十公尺的距离。

在他着地的脚下,通道化为银粉正要崩解。他开始新一次的跳跃,左胸被飞来的发丝刺穿。

D的身体翻了个筋斗往通道上落下,身上缠绕着闪闪生辉的乱舞碎片作成的裹尸布,同样也被黑暗吞噬。

在这之后又经过约五分钟,通道深处的黑暗凝成人形。

这个骑乘黑马的刺客是谁,自然不用多说。

假D背着两名年轻男女,轻松度过宛如玻璃工艺品般脆弱的通道;而这个人则多了一匹马的重量,但尽管如此,马蹄下的通道竟未发出一声咿轧声,不知他是身怀何等高强本领之人。

在通道尽头停下,他望向吞噬了两名D的黑暗深渊,用沉痛语调说道:“得知梦魇之事者,非死不可。”

“是吗?”回话的声音当然不是他的声音。

那声音令人觉得像是自地狱底处冒出来的魔神之声,而佑魇竟然让马退后三步,紧接着在马上朝声音发出地点射出三根头发。

然而,历时不到零点五秒的神速连射,却落空消失于黑暗中。

“没射中唷。”

当嘲讽声音传来之际,他猛然掉转马头。当然他并不害怕,而是觉悟到在窄脆通道上

,不利与不见踪影的敌人交战之故。这意味着攻守完全逆转。

但,在他正要开始疾奔的前一瞬,马蹄却在原地空踏。

那是由于看到了站在通道前方二十公尺处,俊丽无俦的人影之故。

那人姿势自然,手也没按上背后长刀。这点更让难以言喻的战栗之风吹过佑魇心中。而在佑魇背后——

“没有退路唷。”

在他震惊无比往后看的视线前方,假D举起了一只手。他背上见不到两个年轻人。

“是怎么逃过的?”佑魇在马上问道,已无动摇的迹象。他前后皆被可怕强敌所阻,仍然泰然自若。

“秘密。”假D笑嘻嘻地说道,眼中开始放散凌厉目光。“两个年轻人代替我摔下去了。他们虽然累赘,却不该那样死去,你这混蛋是不可能平安脱身的唷。”

“我没有那种打算。”佑魇在马上笑了,飘散出有若君王睥睨地上部下的气势,“没死的话就杀到死为止,陷入绝境的人可不是我哪。”

说话之际,他脚一踢马腹。

当马蹄蹬踏通道的同时,通道碎为齑粉,假D跃入空中。

此时,马上射手出现奇异变化。

佑魇的腰部以上,像装有机械似的回转了一百八十度,朝跳起的假D心脏射出发浪。

宛若飞鸟的一刀迎击迅如飞燕的这一击。

假D出鞘挥来的一刀——将发针全数击回,这是只能用“精彩”形容的高超技艺,其中一根还射入了疾奔马匹的右腿,更是神乎其技。

D朝猛然倒下的人马冲去。

巨影在他眼前跃起。

是马匹与佑魇,而且在跃起的马身侧面发出“啪!”的一声后,巨大羽翼张了开来。因为这匹马是飞马。

即便高强如D,在射出白木针时也不禁慢上一瞬,一扭身后才打出木针,但此时飞入空中的人与马,却已毫无任何反应地消失在黑暗深处。

“让他逃跑了呀,你这个呆瓜!”在D背后着地的假D骂道。“而且胸口还被射了一下——那根头发哪去了?”

“在这。”沙哑声音说了。

假D望向那边——望向D左手的方向后“哦——”地瞪大双眼。

因为那根头发有一半从手掌里露了出来,而且就在他注视的同时,那头发一下子从手掌中落了下来,在地上卷起。

“连头发也能咬住呀,真是双怪手啊。”

在心脏看来像被射穿的那一刻,D用左手挡下了发针。

“后面交给你了。”D说。

当假D对他说:“喂!”地叫道时,D已朝通道深处奔去。黑衣身影旋即与黑暗同化。

目送他离去,“死王八蛋!一心只想白占老子便宜!”假货恶形恶状了一会后,回到通道尽头。

右手行云流水地一挥。

从装在袖口的投射器里,有千分之一微米的不可见钢丝,一直线消失于黑暗中。

钢丝上传来触感。他一扭手腕,马达倒转,钢丝把捆着的人拉了回来。

从幽暗底部浮升的,是双手抱着坎兹的蜜雅。

不用说,那支撑他们悬在空中的身体之物,自然是假D从通道上摔下的途中,往远方天花板射出的钢丝。那可能缠住了管线之类的什么东西。

在通道上放下两人、解开钢丝后,假D说道:“那家伙已经走了唷。”他凝视着黑暗深处。

“我想也是。”蜜雅点点头,然后又自习盯着假货的脸,“——那么,你还在干什么?”

“啊?”

“你说过你和D先生一样对吧?既然那样,为什么没追上去帮忙?”

“不,那是——”

“如果是我们的话,已经没问题了。我们会在这里等,请你快点去吧。”

“这里很危险的啦,有一大堆不听我命令的恶心怪物在。”

“可是——”

“就算猜拳的结果也必须遵守。”

平静的语气是由不动如山的意志支撑着。突然,蜜雅错觉他好像是真正的D。

★★★

D并不晓得佑魇对设施内部了解到何种程度。

依蜜雅的话来看,他似乎相当熟悉,至少也比D来得清楚。既然如此,他要设下陷阱一易如反掌。

左右两边的墙壁突然消失,D感觉到空间的开展,停下了脚步。

这场所像是空无一物的广场。

圆形地面的直径超过一百公尺,周围墙上开有无数门扉与窗户。地上到处堆积着东西,那似乎是骸骨。而看似摊在地上的污渍暗斑,大概是血迹。

此处是用来做何用途的,不需思考便已知道答案。

“来得好啊,觊觎梦魇的男人呀。不过,到此为止了。”这声音听起来既像从天空,又像从地底,也像从墙上传出。

“梦魇是什么?”D问道。“那是地名?人名?或是——”

“要怎么想都随你高兴,这才是梦魇。”

“告诉你它的事,下令抹杀所有想知道此事的人是谁?”

“告诉你也没用,我的使命乃是死亡本身,而这也是梦魇哪。”

“我想知道摇曳炉念力移动的目标。那应当也是梦魇吧?”

“正是如此。”佑魇的声音幽暗深沉。“知道这个场所的名字吗?我想你是不知道的。好好记住它,当做送你上路的礼物吧。”

D无言四顾,然后说道:“‘影子战场’是吧。”

惊愕气息传来,是从右后方墙上某处冒出。

也不转身,D仅是一闪右手。

白针穿越幽暗射去,在那方向远远响起了“呜!”的低沉呻吟声。

此时D转向那头,但却无法前进。

因为环绕在四面八方的门扉突然消失了,而从黑漆漆的椭圆形黑洞中,有许多颀长人影出现。

一个接一个——在往广场走来的成群人影周围,又有其他人影陆陆续续,如魔鸟张开漆黑羽翼般落下。

如果仔细一看,每个人影体格雷同。都带着宽沿帽子、身穿长外套,背后佩带具有优美弧线的长刀。

不,他们根本一模一样——不对、不对,若是普通人,必定会先怀疑自己的眼睛,继而怀疑脑袋是否正常。

是同一个人,在那里的人影们全都是同一个人。

啊啊,即使在幽暗中仍粲然生辉的身影、那美貌——是D。全部、所有的人都是D。

走在前头的人影们没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人们快步走上前并列,成群的D聚在一起,朝孤立广场中央的D走去。

若在平常,这会是恶梦。假使有十多个同样长相、同样体格的自己,面无表情地接近,当事人恐怕会惊慌恐惧,最后唯有发疯而已。如有旁观者在,就算旁观者因为害怕与混乱,最后精神失常也不足为奇。成群的同一个人,便是如此骇人的一件事。在这个时候,人们会头一次领悟到一个真理,那就是在美与丑的存在意义上,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等价的。

不过,此次却是个例外。

以一颗闪耀明星为中心,相同外表的群星妆点其周遭,他们美丽无比。

连充斥空隙的虚无空气,都带上了D的冷峻,仿佛会令此刻在广场的人在精神恍惚中被彻底冻结。

抵达距中央的D还有十步的位置时,复制的D们自然组成圆阵,一齐拔出长刀。

光轨从背后拉出弧线,有的变作上段①架式、有的化为中段②、有的转成下段③,摆出不动如山的完美架式后,成群刀光朝D斩去,宛如长在朝中心闭合的花瓣上的诸多光灿花蕊。

滚滚斩落的银光、银光、银光——在刀光正当中,黑衣身影优雅一闪,数道灿亮花蕊被击起、斩断,连人形的花瓣也在颈部、肩部、胸口处被砍出凄惨伤口,倒伏于地。

他们与D相同的不仅止于外在,连技巧上的凌厉、力量、速度,也都应相同。

现下杀来的刀身中,也确实有数把砍入了黑衣人肩头、腰部,令他喷冒鲜血。但尽管如此,D的动作仍未迟滞,如恶梦般激狂翻飞的外衣,不仅迷惑了美丽的袭击者们,甚至还挡开了猛烈的攻击,就在D右手闪动时,冒牌的孪生子们便不断接连毙命。

堪称光暗境界的薄明广场内,血雨跃现。

“哦?!”

听来痛苦,却妆点着惊愕的叫声响起,这是在死斗开始不到五秒钟后。

“影子在褪色!”

那是那声音的主人特有的表现方式。

只见挑战D的D们,在不到五秒钟的死斗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眼角往下垂、鼻子扭曲、嘴唇胡乱下撇,已连原型的D的一鳞半爪都不剩。

现在进行的,业已是美丽与丑陋的争斗,在冷冽的绝美刃舞中,丑陋者全数击杀殆尽。美丽者与丑陋者已不再价值相等。

最后一个人影不仅是脸,连四肢的匀称都已诡异变形,当他倒地之际,D翻转刀身似的一个抡刀,往先前出声的位置奔去。

★★★

那里是个漆黑门口,耸立于地面往上三层楼——在十公尺高之处。

微一曲膝后,D一口气跳起。

如黑色魔鸟倏然上升七公尺,一贴墙上后,D便用不逊流光的暗影疾速往门穴中闪去。

倒在地板上的,是蓝色刺客佑魇——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没有他的踪影。不,其实是有的。地上留有一滩骇人的血水,还有一颗被白木针射穿的眼珠。

从血腥味刺鼻的血洼中拾起那眼球,“是左边的吧。”虽然下了这样判断的人是D,不过因为不怎么可怕,所以反而像是喜剧的台词。

前方墙上开着黑沉沉的出入口,血迹从血洼处点点延去,在出入口前约一公尺处消失,显然是在那止住了血。佑魇也算得上是拥有强悍意志之人。

“应该还走不远哪。”左手沙哑地说。“现在就追上去吧。敌人已经受伤了,而且还是重伤。”

而D也赞同的证据,就是话还没说完,D的双脚已往出入口那边踏出一步。

此时,有东西让他停住脚步,那是从地上传来的叫声。

往下一看,另一个自己正站在那。是假D,他随即发现了D。

“给他跑了对吧?”假D喊道。“什么都不用说啦。看你那张脸就知道了,因为再怎么说你都是我嘛。不过别再追了,这里的前面是连我也不清楚的危险地带,有这地底的破烂机械生出的怪物到处蠢动,另外想办法比较好。”

“好像那样比较妥当哪。”沙哑声音还没说完,D已跃入空中。

在着地的D面前,假D若有所触地环顾四周,然后又感慨地说:“真有你的,竟把自己给杀成这样。

“这些玩意是复制人呢,因为我和你的资料还留在这里的某处。不过,要做到连你——不,连我们的美貌都复制,是不管怎样都不可能的。要是我们能那么简单就被仿造的话,可就赢不了了。”

说完,他踢飞一名倒地者手中的长刀。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些地方搞不懂。就算脸变形了,功夫应该没有变,但却一下子就被杀光了,这是怎么搞的?即使是我,要是和这种人数的自己战斗,虽然能全灭他们,却没有自信像你一样还能站得住,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你——隐藏着什么?”

“蜜雅怎么了?”D打断假货接连不断的喋喋不休。

“留在广场的出入口那。等等,这么一说,气息……”假D转身眯起双眼,“不见了。”

★★★

猛烈恶臭令蜜雅醒了过来。

在被假货背到广场前方后,她发觉那里四处散落着某种像是死尸的东西。

嘱咐她“在这里等”之后,假D便在那放下她,然后消失于薄明之中。

就在看着他背影的时候,蜜雅的意识急速远去。

一醒过来,现在所在之处就是个状似仓库的广大空间。那里弥漫着足以让人清醒的恶臭,低矮天花板与狭隘通道堵在眼前。

十五、十六公尺处外的对面,亮着像是出入口的光芒,在那道光前面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影。

身高大约与蜜雅相同

,但他那下巴的胡须以及扶腰站着的模样,看来年岁颇高——是个老人。

“请问——”一搭话后,老人转向她,啪沙啪沙地走了过来。他拖着右脚。

“醒来了呢。”老人站在蜜雅前面,凝望她的脸。尽管由于阴暗而看不清楚,但他的皮肤黑亮。那并非太阳所晒,似乎是因为满布污垢之故。年龄上——虽然无法从那精悍无比的双眼中想见,但大抵年过七十。满是皱纹。

“赶快解开绳子!”蜜雅举起双手往前伸。

“没有绳子。”

“咦?”

蜜雅以为自己会被牢牢绑着。

“冒失的家伙——你来做啥?算了,反正是要死的人了。”

“死——为什么?”

“我要让你成为我的神明的供品。”

“你的神明?!”

“没错。”

“我拒绝!”

“哈哈……有趣的女娃,做供品真是可惜了。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讬了神明所赐,我才能在这个比地狱还糟的地牢里,存活了五千多年啊。”

“真厉害。”

蜜雅是真的感到吃惊,她露出“能活那么久,一定是有神明保佑”的眼神。

“你究竟是谁?”

“是说名字吗?以前有过,可是忘了——对了,以前曾被叫‘技’这个名字过。”

“——技先生是吗?”

“很奇怪?”

被他一瞥,“不会,并没有!”蜜雅露出亲切笑容。

他眼中的光芒非比寻常。蜜雅心想这下就算沟通也没用,于是转为思考靠自己逃脱的方向。所幸手脚自由,魔法用的小道具也都还在腰袋里。

要赶到D或者假D的身边,非找出什么摇曳炉的去向不可。绝对不能变成那两人行动的累赘。

如此重新下定决心后,蜜雅突然感到有些惊讶。因为不知不觉中,她已用同等心态看待D与假D——就在惊讶的同时,蜜雅在内心深处感受到近似战栗的颤抖。

“女娃!”技叫道。不知不觉中他已回到出入口附近。

“我叫蜜雅。”

“过来——蜜雅。”

一面用手指确认袋中物品,蜜雅一面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走过去。

亮度转强。

她本以为那应是直通道外面的出入口,但来到技的位置后,才知道那里镶嵌着巨大玻璃。

那是窗户。

“在五千年以前,此地是某一位存在所专用的观测室。现在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但不论是贵族所造的成排神秘机器、苍白的贵族们、人形机器人奴仆,过去都曾为了那位存在来来往往地忙碌。那位存在就站在此处,眺望下方的‘神’。不,说不定对他来说并没有所谓的‘神’的概念;因为造出神的,就是他自己呀。”

可以知道光是从下方照来的,朝玻璃——说是玻璃,但那更像是透光度远胜玻璃的物质——贴近脸后,蜜雅眯起眼睛瞧去。在强烈——却勉强能忍受的光芒内侧,拥有颜色与轮廓的某种东西正蠢蠢欲动。

——有什么要出来了?

难以言喻的强烈恐惧贯穿全身,蜜雅却仍无法移开双眼。

浑沌开始成形,一如天地诞生之际。

要出来了。从光之中——逼近这里,朝着蜜雅而来。

——就是现在!

惨叫从占卜师女儿寇总迸出,那叫声侵染着名为恐惧的色彩,回荡着名为战栗的余韵。

玻璃作响,因为某样东西撞击了它,那是蜜雅最害怕的东西。

蜜雅无声往后跳开,接着开始缓缓后退。

连自己经过技的身边也没注意到。

直到巨大窗户变成了人脸大小时,她背后撞上硬物。

蜜雅转身一看。

这里也有个巨大物体黑沉沉地耸立着。

这东西像是橱柜,不对——我知道了。但即使知道了也没办法接受,因为纵使勉强看出了它的真面目,那不可能会有的尺寸,也让她无法正确辨识。

高至蜜雅头部的椅面;在头上远处与地面水平横行,然后在椅面两侧优雅倾斜下滑的扶手;在后方,是宛如耸入幽暗虚空的岩壁的椅背——这是张椅子。

这是毫无任何装饰,却更因此赫赫彰显所有者之凄绝威严的暗黑宝座。

“是这房间的主人——我说的‘存在’的椅子。”

技的声音因恐惧而苍白颤抖,又仿佛十分骄傲。

“那家伙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不,从那个位置时不可能看得到下面的,应该不是看到,而是感应到。感应到什么?你恐怕没法理解;但有人知道,只有我知道。只有这个我知道那东西的真面目。就是那家伙集中思绪,让贵族的蓝色神经细胞活动到极限后,感应到的东西——那家伙用心灵之眼看透的东西。因为——”

老人话语中断,仿佛声音被夺走。

“哦喔——要来了啊!”他转向蜜雅那边,伸出犹如枯骨的手指大叫道。“真是不敢相信!那家伙要来了!那位大人要过来了!听见了吗,那位大人的脚步声?哦喔,那位大人的脚步声独一无二——绝对不会弄错!那位大人的脚步声踩响石板地、让岩壁发出回声、让天花板冒出龟裂!”

蜜雅什么都没有听见。

她没看着技,而是看着他背后的窗口。

光芒爬涌上来。

她见到的东西,正从下方上来。

然后,让技恐惧的东西也正从背后逼近——

技抖动喉结放生声惨叫,他仿佛要在叫声中注入所有生命力,指尖颤震抖动。

蜜雅看到了。

看到贴着窗户的梦魇面容。

“来了啊!”

“啊——!”

窗口玻璃碎为齑粉。

大门猛地一震。

色泽骇人、长有吸盘的触手,“啪!”地卷住蜜雅腰部。

她被难以抵抗的巨大力道往窗口拉去。

人影冲来,一共两人,两人服装相同。他们用难以置信的高速冲到蜜雅身边后,往颈部方向伸出一只手。

下一刹那,银光在蜜雅严重一转,她被猛地摔到地上。但她连屁股的疼痛都忘了,只是“呀?!”地往后退。被切断的触手在她脚边乱蹦乱跳。

“你们是谁。”技跺着脚看向他们。“不是那家伙呀——明明就是那家伙的脚步声的啊。那位大人来过了,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什么人?”

两个人影——两个D,静静凝视老人,其中一个自言自语地说:“他说一个人呢,还说那家伙来过。”

“也就是说,变成我们两个都是假货了。”

另一个D的这句话,不仅让蜜雅,甚至也让一头雾水的技呆住了。

译注:

①:为日本剑道中将剑高举过顶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称为“豹头式”。

②:日本剑道的姿势之一。双手执剑朝前,剑尖略朝斜上对准对手眼睛。相当于中国剑法中的“逆鳞式”。

③:为日本剑道中将剑下斜低垂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称为“凤头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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