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蜜丝卡送到马车前面后,男爵说:“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了,趁早休息吧。”

他吻了她的手。

“麻烦请告诉那个无礼者,别来放火烧了马车。”

男爵对瞪着自己的蜜丝卡,一面苦笑一面说道:“一定会的。”

讲完后男爵点个头,“你醒来之后我们就不在了,在这儿就要分手了,请多加小心。”

“若是刚才的那些家伙来攻击我,您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敬请见谅。”

蜜丝卡愤然转身消失在马车中。

男爵转过身,望见在他背后的D手中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一把刃长约二十公分的短剑,正在D手中黑亮亮地泛光。

D说:“进入棺柩前要动手术。”

男爵不慌不忙地问道:“为什么?”

“我曾听说过花人的伎俩,据说能让花粉被吸收到体内,以血为养分开出花朵。叫〔以血化生〕。”

“噢,然后咧?”

“该知道被吸走了血的贵族会怎么样吧?”

“交给你了。”男爵点了点头。“马车里有手术道具,可以吗?”

“没时间了。”

“可是我——”

才刚出口的话猛地梗住。男爵按住喉咙咳了起来,单膝跪地。

D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抓住男爵的斗篷的后头,猛地将男爵拉到自己脚边。

就在那一刹那,白光自地面暴串而出!

敌人当然不会手下留情。长达一公尺的刀刃,毫无滞碍地深深刺穿了男爵的右肺。

“D——?!”

男爵的叫声中,有着痛苦与震惊的语气。这也难怪,再怎么看,都像是D把男爵朝藏再地底的白刃拉过去的。

D一口气跃离披着斗篷的身影。

敌人尚未逃走,可怕的刺客仍停留在黑土里。

然而,即使是事先就挖好了洞,地面还是十分坚硬,不论是谁都无法在土中自由移动。

D对此心知肚明,而他望向大地的眼神,乃是即将进行生死之战的男人眼神。

脚下的感觉突然一变。

D跳起——白光追着他刺了出来。

身体几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后,D迎击白刃。

银光互斩,其中一道光碎裂弹起。碎散的光刃,以令人难以置信的角度一个反转后,有一半刺入了脚下的地面。

也不去确认剑上的触感,D将它拔了出来,朝地面集中注意力。

为了能在地表下移动,敌人对土壤分子施以震动,将其变成沙状;而且沙子还会在敌人移动后,迅速恢复成原来的状态。敌人的刀刃能轻易刺出,而D的剑身却只能插入一半,就是这个缘故。

只见D虽然没有受到致命伤,但他的右脚正喷出鲜血。

在这种状况下,不知道他是否能躲过神出鬼没的第二击?

不一会,寂静降临天地之间。

或许D已经注意到了:天空带点苍蓝,森林的树梢上,许多小鸟正不停地拍打着翅膀。不到二十分钟后,朝阳便会照到男爵,只有二十分钟——这是决定永生贵族之生死的时间。

藏在土里的敌人若在那之前没有行动,便大事不妙了。

五分……十分……D脚下的影子逐渐转浓。

此时,马车的门打了开来。

“男爵大人?!”

来自背后的亮光,让蜜丝卡战立在车门的身影,有如阳炎般朦胧浮现。她恐怕是察觉到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才出来查看情况的。

刹那间——D的脚下塌陷!

新的一刀刺了上来。

D已身在空中。并不是因脚下传来分子变换的感觉,所以蹬地跃起,而是配合了蜜丝卡的出现。后一种做法快上了数十分之一秒。

在刀身没入土里的同时,D以着地,高举过顶后扎下的一剑,垂直刺入大地。

刺进黑土里——直至没柄。

剧烈痉挛从地底传了上来。说不定D还亲耳听见了对方死前的痛苦呻吟。

先前,D的剑之所以只插入一半,是因知道敌人已经移动,才故意这么做。地底刺客并不了解半吸血鬼——他们拥有的贵族血统所赋予的怪力,而误把蜜丝卡的出现,当作是让D分心的好机会,大意地浮到了危险的深度——

确认为曾谋面的敌人死去后,D奔回男爵身边。蜜丝卡正抱着男爵的头。

男爵问道:“D——为什么?”

是在问把他拉到刀刃刺来的位置的理由。不过,他的呼吸声比起之前已没那么痛苦,呼吸也平稳顺畅。虽然说肺部的伤不是什么大伤,但先前的痛苦却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从先前的呼吸来看,右肺里正在开花。”D说了。瞪着他的蜜丝卡,不知不觉满面飞红。

“虽然由我来切除也可以,但敌人已经来了。”男爵惊讶地睁大双眼。不仅如此,就连蜜丝卡也一样,贵族的拘谨有礼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吃惊地张开了嘴。

“难道说你——用那一刀把那个什么鬼花给切掉了?”

“——怎么可能!”

D说道:“你的呼吸似乎变轻松了。”

全员沉默。

也就是说,在刚刚那一瞬间,D竟然判断出了刀刃从地底迸出的速度,还有男爵胸中恶性肿瘤的位置,他利用那一刀切除了诡异的花朵,亦即让刺客自己来治疗因刺客而负的伤。

在沉没不语的期间,蜜丝卡的双颊染上了蔷薇色的光彩。

男爵紧张地站了起来,用一只手遮着光线,转向D说:“你还真是个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男人哪。”

D答道:“路还很长。”

他会一一回应他人的话,实在是一件罕见的事。

※※※※

两人回到各自马车后,D翻身上马。

在似水晨光中,人马开始移动前行,男爵马车的轮子也再度扎咿作响,碾出车辙。

即使来到了穿越森林的道路上,D也没有回头看另一辆马车一眼。

雪白的马匹,被留在直至入夜也不会有人过来的空地上。

马匹们专心等待着沉眠的主人下令,阳光照亮了它们的毛色;它们偶尔会抖动身躯,让棕毛入白色稻穗般上下起伏。

没有任何人会来这里。纵使来了,只要看见马车,就一定会落荒而逃。当穿着雪白礼服的少女醒来之时,寂寥的星星将会在她顶上闪闪发亮。马车停在林间,看起来极为孤独。

虽然必须在白天时多赶一点路,但敌人的攻击也会跟着更激烈。D认为昨夜的交手只是在试探己方的能耐,接下来才要正式交锋。

一会儿后,在前方两公里处出现了一个小村庄。

一进入村庄,村人们畏惧的视线,便集中到了D以及蓝色马车上。

美丽得不象人类的年轻人,加上奢华绚烂的马车——谁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贵族”、“贵族”的窃窃私语充满了早晨的村道,如涟漪般传了开来。

虽然如此,抬头仰望马上的D的人们,脸颊却都染上了蔷薇色。不论男女老幼,面对他巧夺天工的美丽,统统都只能恍惚出神。

不久后,D跟马车消失在村边的打铁铺里。

那里虽然叫打铁铺,但其实是个规模等同小型工厂的作业场。不仅能进行农耕机械的修理及制造,甚至还经手自动车辆或者简单电子装置的贩售。在这种情况下,店主从都城调货门路的种类,就变得很重要了。

听到D的要求后,打铁铺的主人不禁睁圆了双眼。“有一半我们可以办到,可是剩下的一半就没办法了。那种危险的工艺,得要〔移动锻冶师〕才能做到。”“做完一半要多久?”“这个嘛,差不多要两天。”“一天就要完成。”“这样的话——就得要很多的报酬才行喔,嘿嘿……”

店主低级的笑声迎面而来。“要多少?”

店主说出的金额是正常价格的五倍。“好。”D说完点了个头。

就在俊美容颜上下移动的同时,白光纵砍过店主的笑脸。

店主油亮亮的脸,从额头、鼻子到下巴被划成两半。虽然被割开的只有皮肤而已,却十分疼痛。不过即使疼痛,店主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眼前的俊美年轻人仿佛成了另一种生物,他身上正不停涌冒出凄厉鬼气。

“这是额外报酬。”D说着。“正式的报酬也马上就会付给你。”“我、我知道了!”

店主小声地说。他从脸上到胸口,被染成一片赤红。“只要正常的价格就可以了——我一毛钱也不会多拿的,就这样说定了!”

D说道:“我付双倍。”“咦?”“要两天的工作一天做完,这是理所当然的报酬。”

店主露出了一头雾水的表情。

当D离开后过了一阵子,他才喃喃地说:“真搞不懂高人做的事啊。”

※※※※

结果当天一整天,村人们落入了必须用不舒服的表情,盯着打铁铺窗户喷出的火花,跟蓝白色电磁波的地步。“还在搞啊,这家伙好象要熬夜赶工呢。”

说完后,原本站在阳台上,隔着夜暗窥探打铁铺的男子,带着浅笑回到了房间。

这里是村中唯一一间旅馆的二楼。

尽管距离打铁铺将近一公里,但在男人如老鹰般锐利的双眼里,没有月光的黑夜看来就像大白天一样。

房间里还有另外四个人。有的坐在沙发上,有的静坐于地板上,也有人靠着墙壁,姿势各有不同。只是每个人都散发着,再怎么砍都不像普通旅人会有的骇人气势。

所有的人都是再这一个小时内,陆陆续续独自出现的。“你觉得他们在做什么?”

发问的是个披着褐色披风的高眺男人。D叫他作〔红鹅肠草〕。“应该是对付我们的小玩意吧——可能是要装在马车上的。”

夜视能力过人的男子如此说后,另一个人——穿僧袍的男人,接话道:“那只要等明天他们离开以后,再去打铁铺问就行了——可是,从明天起就棘手了哪。”

从阳台回来的男人说:“要不要在对方做完准备前,去试着动手看看?可是有谁要去?对方可是杀掉了塔尼而的男人呦!”

他脸部的宽度窄得有些奇怪,穿着宽大得几近累赘的黑衣。

待在房间一角,正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的男人说道:“我可不干。”

他的右手放在脸前方,左手则放在胸前,似乎正在拉扯着什么东西,但两手之间空无一物。“伎俩被看破一次就害怕了吗,马力欧?”

听到窄脸男子尖酸刻薄的问话,马力欧用手指拉下黄色上衣的衣领。

他的颈部裂着一道长约三公分的伤口。

穿僧袍的男人问道:“那是怎么了?”

其他的人也没多做出什么反应。这些男人在从事这份职业以前,便已受过无数次这种程度的伤,甚至还曾经从比这更严重的伤势种生还过。“虽然早就知道那家伙会用飞针,也看到他抬起手了,却还是变成这样。不过,这还算好——你们看吧!”

马力欧将两手举到眼前,摊开来让大家看。

全员细看他的手,接着露出了怔楞的表情。“我的手还没办法自由活动。你们想想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那家伙的剑,把我的人偶砍成了两段,而那股力量传到了我手上啊。”

直到此时,男人们才面面相觑了起来。他们全都是自边境集合而来的高明猎人。

只是,胆怯了一瞬间后,所有人马上又突然笑了起来,夜视能力过人的男子说道:“既然这样的话,就看要不要所有人一起上吧?胆小鬼除外。”"众人的反应出乎意料,全都表示不赞同。“那样一来,报酬就会变得要平分了。”

听到僧袍男人的这句话,大家此时才点了点头。“要偷袭的话果然还是得白天。虽然是废话,不过那男人——真的很厉害,况且现在男爵一定已经醒来了。”“那么,要让他们轻松做好迎击的准备吗?”“不,我去破坏一下好了。”“恩?”

众人大感讶异。“想要抢先吗?D就算了,但对付男爵的顺序,可是已经决定好了喔。”提出这

个异议的乃是红鹅肠草。

僧人打扮的男人静静地说:“放心吧,只会打断他们的工作而已。而且我的顺序是再下一个,至少可以行使观察目标的权利吧。”

一群人彼此对看。室内充满了危险的气氛。

一滴水落入了寂静的水面上。“这是理所当然的权利。”

被大家注视的人,乃是第五个男人。他在所有人当中年纪最轻,跟D与男爵相差无几。脸色异样白皙——简直就像白蜡。

他打从方才起便不发一语,一直倚着墙壁。众人之所以对他视若无睹,不是因为心理厌恶他,也不是因为他存在感淡薄,而是对他隐隐感到不舒服的缘故。没想到这群凶恶之徒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你就去吧——在去之前,先给我听好下一个指示。”“噢……”的声音响起,所有人再度看向那人。

※※※※

大约在一个月前,一桩奇妙的委托,送到了散居边境各地的这群男人手中。

一张传讯用的MD,言明要他们集合到南部边境的某处废墟里。那MD上说:“希望阁下能杀死一名正在旅行的年轻贵族,报酬如下所示。此外,亦已照会除阁下之外的六名猎人。为证明所言非虚,会在阁下收到光碟前后,送上前赴废墟的旅费。”

这全男人全都具有身为顶级行家的名声与实力,也正因如此,对于要和别人合作一事嗤之以鼻。

但他们却还是接受了委托——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光碟里的那个声音,具有难以名状的威望,还有在光碟抵达前后,确实送来的旅费金额之故。就算他们极尽最奢侈的方式往返废墟旅行,那金额也足以重复做上十次——简单来说,那是相当于他们年收入的金额。

在废墟那里,有个会让人联想起乌黑虫子的老人等着他们。

他们从他干瘪的嘴巴中,听到了要暗杀某个贵族的委托。暗杀的理由、委托人的姓名,皆尽不明。虽然可以威胁老人说出来,但老人却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那么做的气息,那气息近似妖气。

委托的报酬,是足以买下整整半个边境的天价。为了证明并非空口说白话,老人将贵金属碎片交给他们,那是只有贵族才有能力合成的贵金属。

“光靠这个,各位大爷就可以吃喝玩乐一辈子。如果拿了它以后,不履行委托也无妨;只是,超一流的职业好手必然有超一流的强烈欲望,想来是没有人会愚蠢到放弃剩下的报酬吧。工作的顺序就任凭诸位军顶,我方的指示,每次会透过诸位中的某一人下达,马上就会送上目标的下落以及长相。敬祝各位好运。”

接着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对了,差点忘记有件事必须说在前面。集合到这里来的虽然只有六个人,但其实另外还有一个人。对方有些特立独行,很难联络,直到今天才总算通知到了。虽然对方要和你们分开行动,但已经听说愿意接下委托。名字叫作影,性别就连我也不清楚。请别忘了各位还有一名同伴。”

说完,老人瞬间摊垮了下去。留在六名刺客眼前的,只有埋盖着漆黑衣裳的灰色灰尘,以及输入有狩猎目标——博拉珠男爵的相貌及所在地的MD.他们立即展开了行动。

要如何下手?要如何暗杀?是一个一个轮流上?还是一起动手?

若依照他们的性格,应该是会单独攻击,可是贵族那不容小窥的实力,他们本身比谁都还要清楚。

于是,他们就地协商了起来。尽管名为同伴,协商中却毫不掩饰彼此的如焰敌意。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所有人聚在一起,不许独自抢先。只是,为了保证绝不会出现他们最不想要的平分结果,他们决定抽签决定动手顺序,并严格遵守。在动手时,要单打独斗也可以;在轮草的人要求帮助时,如果有人答应帮忙,成功时的报酬便依动手的人数平分。

一如此约定,六名猎人便杀到了博拉珠男爵所在之处。

但男爵已经不在那儿了。他们看到的,只有一座融会坍塌的城堡废墟。竭尽所能多方打探后,才总算在十天前打听到了,有个年轻贵族要前往格拉哈治的消息。

此外,还有个可怕消息伴随着这个情报一起来:据说那个贵族正在寻访D.他们也知道D这个名字。尽管这群杀戮者,对自己的功夫拥有绝对的自信,这时却马上考虑起如何在贵族与D碰面前就动手,并开始策划方法。

但结果——终究没有赶上,还是让那两人回合了,而没对此多加防备的结果,使轮到的塔尼而被轻而易举地杀掉,帮忙的马力欧则负伤逃了回来,甚至开始害怕参加下一次的攻击。

※※※※

不知他是何时把指示拿到手的?脸色苍白的男子,从黑衣里取出了MD播放器放到桌上,然后他们曾经听过的一个声音,便开始传了出来。是那个老人的声音。

“诸位似乎遇到困难了嘛。”

所有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声音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们那家伙的目的地吧。他的目的地是格拉哈治村。虽然通往那儿的主要干道有几条,但只要试着跟踪一下,就能得知他们的路线,然后在途中埋伏就成了。在夏巴拉河谷里,已经备好了你们用得上的道具。就这样——祝好运。”

最后的一句话里含有笑意。

五名恶徒彼此对望,神色愤慨。

“那我就去了——”

僧人打扮的老人出声说了话,可是没有人答话。

※※※※

在打铁铺的作业场中,除了店主之外,还有数名学徒不停地在工作。每个人的表情都带点恍惚陶醉,却又十分惊恐。

因为随着太阳下山,蓝色马车的门打了开来,身披斗篷的人影下车了。毋需看到他的俊美容貌,也能想象出他的来历。而等着他的年轻人,则又有更胜于他的非人美丽。

博拉珠男爵看着作业场的方向,问D道:“在做什么?”

D淡淡地回答:“做对付敌人攻击的装置。”

“为了防备肮脏人类的攻击,所以必须借助肮脏人类的手段是吗?”

“安全抵达最重要。”

男爵歪了歪嘴唇。

工人们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向两人,因为他们感觉到了鬼气。

“我去做个夜间散步好了。”

男爵朝门口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D说道:“别忘了约定。”

“我知道。”

举起一只手回应D后,男爵便往夜晚的街道行去。

“直到如今,贵族的威势依旧不减——对人类来说,一样还是危险的东西哪。”

在D的左腰附近,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他出去没问题吗?”

“不知道。”

“恩,敌人也在附近哟。”

“我知道;他也知道。”

“无法彼此完全信任的关系是吧?哼哼,真是太棒了哪。”

那声音的语气极尽刻薄之能事。

D猛地用力一握手指打断话声——然后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你这混蛋在搞什么鬼?!”那是店主的怒斥声。

才刚把锻铁冷淬的中年工人,神色慌张地说:“不是,这个——”

“现在一过水的话就会产生缝隙啊!都已经干了十年了,竟然连最基本的都不晓得!喂!你这混蛋学到现在——”

在横眉竖眼的店主面前,工人楞楞地说:“不是,总觉得应该要这样做比较好。”

“什么?!”

店主露出火大的模样,捉住了工人的衣襟。

“给我听好了!老子可不想当贵族的走狗!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想干这档子活。可是啊,既然答应了就不能那样做!得要拼老命去做才行。不管是谁,要是对我工厂里的活儿随便偷工减料的话,我绝饶不了他!你也是!知道了吗?”

他推开那名工人后,转向其他人的方向叫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吗?!”

就在这衣瞬间,作业场后方突然爆出了强烈的电磁波火花,同时有惨叫声随着火花一起出现。

“混蛋!”

店主冲了过去,和旁边的工人一起把惨叫的人拉离机械。蓝白色电流灼伤了那个人健壮的肩膀与手臂。

一个平安无事的工人问道:“怎么搞的啊?”

“都是因为这家伙,突然把电压升到危险程度的关系啦!”

“什么——喂,为什么你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店主抓住刚刚被救下来的工人,用力摇晃着他。他的脸颊与胸口烧焦得惨不忍睹。

他微微张开嘴巴,挤出细弱游丝的声音说道:“总觉得——好象那样做会比较好……”

“你也一样?!所有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话一说完,店主变得呆若木鸡。

不仅如此,就连其他的工人,甚至炽热的熔铁,仿佛也都化成了群立的冰雕。

因为D站到了店主身旁。

“你、你……”

无视于店主的疑问,D问负伤者道:“为何会那样想?”

“——不是的,就是会模模糊糊的……那样觉得……觉得不可以反抗……”

主人插口问道:“反抗?是反抗谁?”

“不晓得……好象,是为伟大的……人……”

“伟大的人?”店主看向D,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算了、算了——去里面给我太太看看吧。剩下的总有办法解决的。”

“老板——我也可以休息吗?”问话的是最早犯错的工人。

“你说什么鬼话?!”

“那个……总觉得这样做的话……”

“要说〔会比较好〕是吧?是老天爷跟你说的吗?!还是哪个天上的伟大人物啊——我可受不了在工作的地方有这种疯子!快给我滚!就算你从明天起再也不来也没关系!”

“怎么这样!”

“罗嗦!快滚,剩下的我和亚玛会做!”

“老板……”最后一名工人——亚玛,出声叫了店主。“对不起……我也这样觉得。”

在主人的青筋暴露出来前,D往门口走了过去。

走道街道后他环顾左右,接着他迅速走去的方向,乃是男爵消失的方位。

※※※※

对男爵而言,夜晚的漫步并非必然都是愉快的。

星星闪烁生辉,将澄澈的夜晚照得一如白昼。空气中满溢着夜间绽放的花朵的香气,弥漫各种生物的气息,让男爵尚未完全清醒的脑细胞活泼了起来。

纵使如此,男爵却表情僵硬,呼吸急促,害怕着夜晚中荡漾的寂静。

因为他正渴望着鲜血。

不只是否由于这一带很早就脱离了贵族统治之故,家家户户没有放下窗帘的窗户里,亮着烁烁灯火,说笑声也流泻到了马路上。

有个长发女子的身影偶然行过窗边。那身影诱惑着男爵,点燃了贵族的饥火。

马车里备有干燥血浆。一天三次,男爵会把干燥血浆加水化开喝下,好填饱肚子。以贵族的科学技术合成的这种血浆,无论香气、味道、营养成分,全部都跟人类的血液一模一样。

但就算这样,他也无法满足。对贵族们而言,所谓的进餐并非是要摄取营养,而是为了补充心灵的食粮。

在他面前,牺牲者会如看到狰狞猛虎的柔弱的兔子般,恐惧发抖。追逐她们、压倒她们,寻找那白皙粉颈时的快感,发现谈蓝色血管时的喜悦,以及獠牙咬入的瞬间,口腔内那股即使用〔满溢〕也无法形容的甜美血香跟暖意。

而在那数日后,等着第二度淫靡访问的牺牲者,变会请他进入自己的寝室,进而献上颈子——到那时又会体验到征服的喜悦。

这样才是贵族的进食。

无论是在何等安全的地方,应该够不会有村人出现在夜晚的道路上。

可以说是因为这一点,以及他跟D的约定,才让男爵没有做出吸血的行为。

此时,一个人影出现在男爵前方。

她似乎是村里的少女,右手提者花篮。

男爵意识到自己走入了花田中,皓白花朵在道路两旁反射月

光,飘来了馥郁花香。

看清朝自己走近的男爵后,少女吓得缩成一团。人类能辨出贵族,就如同兔子能识别出狼一样。

“你……你……”少女吐出的话,完全没经过意识。

男爵问道:“你在做什么?”

因为他想不出其他话可说。一股隐晦难言的冲动,正不停地从他腹部涌出。

“是在摘花吗?”

少女点点头。“因为……明天早上我要离开村子,所以想送别时,帮朋友别上去……”

瞥了一眼花篮中整齐排列的雪白花朵,男爵走近她,取了一朵花后,举到嘴角辨。少女浑身不停发抖。

畏惧的波动以及芬芳的体香,从少女身上传了过来。还有白皙的粉颈在他眼前颤抖。

“好香。”男爵说了,将花放会花篮,又说:“夜晚很危险,早点回家吧。”

少女惊讶地仰望他。

“……为什么?”她的声音中满是困惑。

男爵微微一笑。

“你是说为什么不吸你的血是吗?”

“是的……”

“虽然我很想那样做,可是我和人约定过了。如果破坏了约定的话,最后就会变得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在现在这种情况,那样会让我很头疼。”

“……”

“快走吧。”

少女往后退,绕道男爵的背面以后,马上转身逃跑。

脚步声从地面弹入耳中,毫不停息地愈跑愈远。

男爵大大吐了一口气。总算是勉强忍了下来。

他转向来时的方向,斗篷一翻,一道耀眼光芒从斗篷内侧飞出,往二十公尺前方的一个人影射去。

“噢噢!”

发出惊叫声后,人影——一个僧人模样的老人,趴下了身子。

光芒飞过他头上后并非消失,而是一个回转,回到了男爵的斗篷内侧。

“为何还不动手?你没发现自己靠太近了吗?”

听到男爵的话,老僧漫不在乎地起身,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

“神明保佑、神明保佑,正如阁下所说,老僧是因为发现阁下在同村女谈话,心想接下来必定有事发生,所以才疏忽大意了。老僧名唤耶普慈,乃是为了刺杀阁下而来的一员。”

“下贱的猎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男爵的双眼泛起凄厉光芒。

“咦!”老僧——耶普慈叫了一声,然后毫无猎人风范地连忙转身逃跑。

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从男爵斗篷中迸射而出,掠过了耶普慈的头部。

耶普慈并为停下脚步,继续奔逃了十公尺左右后,才软软地瘫倒下来。倒下来的是具没有头的身体。

光芒再度回到了斗篷里面。

“愚者。”男爵唾骂的语气宛如寒冰。

他往尸体方向走去,随即停下了脚步。

因为有比夜暗更加深浓美丽的黑暗,在耶普慈的尸体旁化成了人形,静立在那里。

男爵说道:“话先说好,那家伙可是要杀我的猎人。”

D一点头,转过了身。

他并没有叫男爵回去车上,因为他只是追着耶普慈的气息过来罢了。

D垂着的左手掌出声说道:“果然还是被对方紧紧盯着哪。不过竟然能砍下敌人的脑袋,他可还真强。真不想跟他动手呦。”

脚步声从D背后接近,男爵在左侧与他并肩而行。

D说了:“不继续散步?”

男爵用爽朗的语气说道:“还是不要好了,这可不是个好过的夜晚。”那语气让人无法认为,他和刚才的骇人杀戮者会是同一人。

两人步行离去过后了一会,在只有月光洒照的路上,响起了低沉的死者声音。

“哎呀、哎呀,又让两个人聚在一起了啊。不过,也因此听到了有趣的对话。男爵啊,忍耐可不是件好事呦。”

※※※※

翌日早晨,D离开了村子。在离去前,他先到打铁铺前说明他将要离开。

店主用精疲力竭的表情与声调对D说:“这可是个杰作呀。”

听到这里,D回答道:“有劳了。”

D会如此回话,令人十分讶异。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子,把袋里的东西倒入店主的手掌中。

黄金如流,接连不断。

店主抖动着长得乱七八糟的胡子,嚷道:“等一下!这太多了啊!”

在他手掌上成形的黄金金字塔,足足有他一开始要求的无理价格一倍之多。

D静静地说:“是工人的医疗费,还有过度劳动的酬劳。”

因为在昨晚,他跟男爵一起回来后,看到了店主在所有工人离开的工厂中,默默独自工作。他最后漂亮地一个人完成了所有工作,而那工作即使用上四个人,也要费上好一番工夫才能完成。

“这样子啊,真是不好意思,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啦!”

在有些不好意思的店主面前,D翻身上马。

店主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说:“啊,有一件事你要小心。最近在这村子的北边啊,有该死的山贼出没呢,有好几群旅行者被杀死了。而且啊,虽然是因为那些旅人的财物都被拿走,一些有被泥巴埋住闷死的哪。顺便跟你说,这一带也常常会有土石流、大雨,还有落雷什么的,所以我想死掉的人其实应该和那些混蛋山贼没什么关系,只是还是要小心啊。”

D轻轻抬起了一只手。这是告别的意思。

朝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店主用有些感伤的语气大喊道:“再见了!我想应该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店主叫喊声的余韵,被其他声音给盖去,被和D同时起程的马车车轮声给盖了过去。

※※※※

过了约一个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山路的最高点。

路宽约三公尺,随着他们的攀升,道路左边的地面宛如被人削去似的,渐渐变窄。从马上探身出去的话,可以看到再五、六十公尺下方奔流的银色水带,那是全长足足有五百公里的西部边境大河——玫鲁兹河的一条支流。

虽然也有饶过山路不走的方法,但D却一反常态地选择经过这里,这是因为对方在山路难以动手的关系。这条险道对己方来说,是个难以出手的地方,对敌人而言应该也一样。

如果今晚彻夜在主干道上赶路的话,黎明时将会抵达某个地方。D暂时先以那里当作目的地。

听到附近响起像是打大鼓的声音后,D抬头仰望天空。

他的俊美容貌被涂上了一层暗影。天上的乌云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正在不停翻滚扩大。

紫色闪电从乌云一角串出,轰隆巨响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不到一分钟,万物化为朦胧,倾盆大雨洒向了D与马车。

雨珠的力道凶猛,若是普通人,就算使用了雨具,雨具下的手脚大概还是会被雨打得肿起来;但D的改造马,却轻轻松松地承受暴雨的打击,继续前进。

连马上的D,也泰然自若得仿佛是行走在小阳春的暖和晴天里。

就在此时,他背后的马车传出声音说:“有人来了。”

那声音极尽低沉,宛如是从地底传出的声响;但却清晰地穿过雨声,传入了D的耳中。那是男爵的声音。

身为吸血鬼的贵族,白昼时身体组织会自动进入睡眠,只是其中也有例外:有一些吸血鬼,即使生物韵律曲线难免会低下,但只要没照射到阳光,就能像夜晚一样行动。这种稀少案例,大多只限于被称为〔大贵族〕的家族成员;而博拉珠家族,正是大贵族的其中一支。

不知是否因为早就晓得这件事,听到男爵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提醒,D连头也不回,只是继续默默骑马前进。

三分钟后,有辆白色双头马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当然,没有车夫,车窗也拉骑了厚实的窗帘遮挡阳光。

“哎呀,比我想象种还要来得慢呢。”

从白色马车种流泻出的声音,同男爵的一样阴森,可是却悦耳动听了一些。这是蜜丝卡的声音。

男爵的声音低低说着:“还是来了啊。”

语气仿佛可以嚷人想见他苦笑的模样。D却连个头也不回。

“先声明清楚,我可不是前来做您的旅伴的。一觉得有风险,便把柔弱的女子孤伶伶地抛升秒,一走了之的贵族,再加上他的保镖——这辆人进行的无法彼此信赖的长途旅行,我想不会有哪个人愿意加入的。因此,会在这里相遇乃是完完全全的偶然,还请两位毋需顾虑我。”

连气也不换,极其冷静又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完后,白色马车忽然沉没了起来。

轰隆如故的雨声和马车行进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后——“状况变麻烦了呢。”蓝色马车用只有D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着,“可以做些什么吗?”

过了片刻,D说道:“可以。”

“怎么做?”

“那女孩是否妨碍我的工作,由你的委托来决定。”

男爵沉默不语,因为他听出了〔委托〕一词的弦外之音。

“真是个危险的护卫啊。”

“那女孩比我更危险。就算只是偶然,她也未必不会变成致命因素。若加上这次,因贵族的委托杀死贵族就是第二次,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虽然是贵族,是个吸血鬼,但那女孩不过是个看来仅有十六、七岁的如花美少女。D明知这件事,却依旧说出了这种话,真不知他的心灵严峻冷酷到了何种程度?

蓝色马车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好象也很憎恨贵族啊。”

此时,世界变为一片亮白。

被闪电击中的树木倒了下来。D踢了马腹,一口气通过倾倒的树木下方,继续前进。

或许是因为由于原本干燥平缓的地基,渗入了大量的雨水,才变得有极易坍塌的危险。大幅倾斜的两辆马车,终究无法恢复原本的状态,随着滑动塌陷的地面,一路往山道旁的斜坡缓缓滚了下去。

接着连原本正往前行的D,脚下的地面也猛然塌滑,于是他保持着漂亮的骑马姿势,往下方的河流摔了下去。

等待着塌的是汹涌激流。河边没有堤防,因急骤豪雨暴涨的河水,吞没了岸边,吞没了岩石,轰隆隆第响天震地,不住奔流。D与马匹一转眼便消失无踪,就连两辆马车也像毫不抵抗的方舟一样,被迅速冲走。

当马车被冲道下方两三百公尺处的转角时——从上方的岩棚突然撒下了网状物体,裹住了两辆马车。

马车停了下来。

在网子的末端——岩棚里面,架有一台高处理起重机,两辆马车一面与岩壁碰碰撞撞,一面往岩棚的方向被拉了上去。

起重机旁边站着三个男子。每个人都满脸横肉,背上、腰间配有武器。

一个人操纵起重机松开了网子,马车的马仰了起来。

另一个人把形似吹风机的高磁力枪,对准马匹的头部,说道:“好了,控制晶片坏掉了。”他催促剩下的两人行动后,自己爬上了车夫座。

“不过还真是抓到了好货色了啊。”坐到蓝色马车上的男人,颇为兴奋地说着。“这玩意一定是贵族的马车啦,贵族大概还在马车里呢。”

坐上白色马车的男人回答道:“白天的话就不用操心啦,这家伙大概正在做吸血的好梦咧。”

马匹调了头,转向岩棚深处的方向,那里开着一个直径足有五公尺长的空荡大洞。

那个洞似乎是他们——山贼的巢穴,或者至少也是前线基地。

从起重机旁走过的家伙,一面望着湍急的河流一面问:“还有一个人——那个骑马的家伙,要怎么办?不用管他吗?”

控制蓝色马车的人轻松地说:“头儿怎么可能会做那么浪费的事嘛!前面早就张好了网子在等着他辣。会扒光他的东西,送他归西——剩下的只有淹死的尸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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