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茵默默登上保安官事务所后面的斜坡,表情隐约有些哀愁。

当复数惨叫声令保安官转向门口之际,苏茵也站了起来。

就在那时,另一个人出现在两人之间。

保安官对此一无所觉地出了门。

苏茵将忍不住正要脱口而出的惊叫吞入喉咙里。

——葳玲?!

已于远方城市亡故的妹妹正用与生前无分二致的可爱表情望着姐姐。

不可能的!——当苏茵正如此想着,她的思考能力却被洋溢的喜悦与怀疑给冲走。

于是当葳玲往后门的方向移动,招了招手时,她理所当然地不做任何抵抗跟了上去。

妹妹大开门,走出去后关上门;苏茵也重复了同样动作。当然,她并不知晓自己是今天头一个只用这扇门的人。

仿若被哀伤地招着手的葳玲给迷住了一样,姐姐走过小径,当上山路。除她外空无一人。

不久,来到像是山寺内的开阔广场的地方。

林立四周的树木加入夜晚幽暗的彩妆,层叠数重的树影间,状似墓碑的石块以及远处寺院的尖塔若隐若现。

树叶间洒落的日光近乎青绿。

背对满布绿色的铜锈的青铜祭典用门后,葳玲停了下来。

“来到这里的话,就不会有人打扰了呦。”

惹人怜爱的樱唇,吐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妖媚女性话语。

尽管听到这句话,苏茵仍旧双眼模糊,激动的泪水流过双颊。

这应是一种妖术,不仅能让自己挚爱的人死者——恐怕是对使人而言最四年、最无法抗拒之人的幻影现于眼前,还能让人丧失思考能力及理性,随心所欲地操纵人的行为。

仿佛是要挑战黄昏,一个纯白身影自青铜门柱旁出现,是名身着宛若白雪的雅致洋装的美女。

只是性格似乎并不美丽,证据就是在柔缓柳眉下、碧蓝明眸中正闪动着邪恶妖光凝视苏茵。女子动动红唇,只有苏茵才看得见的葳玲也动了动嘴唇。

“杀了老头以后,心想你迟早都会来保安官事务所,所以才先布下陷阱,还真是幸运。不过那保镖果然是个可怕的家伙,根本让人不敢和他正面交手。还想说该怎么办才好,你就乖乖离开他了。嘿嘿、要感谢你呢!——那么、我要问了。珠子在哪?”

在苏茵脑海中,那话变成了妹妹的声音,如此响了起来:

“姐姐,告诉我那颗珠子在哪里嘛?”

苏茵已经没有能觉察若真是妹妹应该会知道珠子下落的理想了。

她回答:

“给D保管了。”

“添麻烦嘛。”

女子露出骇人表情吐出这句话,随即面露微笑——

“不过就算再厉害的敌人,只要是活在这世上,心里就一定会藏有不愿意反抗的某个人。嘻嘻嘻、只要如此,就不可能是我‘回忆的莎蒙’的法术的对手。就算是现在的这个女孩,也召唤出了某个男人啊。女孩——那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茵答道:

“我不晓得耶、葳玲。”

她眼中只有妹妹的影像。然而就在刚才,施展邪术的女子——莎蒙却说引来苏茵的某个男人。

听到苏茵的回答,莎蒙歪歪头。

“叫葳玲是吗?没有说谎,不可能会说谎!原来如此,不知道是吧。——还有多的珠子吗?”

“没有。”

“知道珠子来历的人呢?”

“没有人。村人连有这珠子的事都不晓得。”

“这样啊。”

莎蒙轻轻一笑,葳玲也笑了。

“既然如此,只要珠子被拿走的话,就算留在这个村子也没用了。就用你做幌子从那年轻人那取得珠子好了,之后再把你和他通通收拾掉。——过来。”

看见妹妹招手,苏茵朝莎蒙那边蹒跚走去。

满是还念的表情突然一变,苏茵自梦中醒来摆脱茫然懵懂,脸上洋溢记忆与理性。

莎蒙睁大双眼。

法术并未失败,亦非因外来的物理性接触而清醒。尽管如此,女孩显然已脱离了怀念的咒缚。

呆立瞬间后,苏茵一眼看出莎蒙是敌人,迅速往通向寺内的石阶退去。

“你是谁?!”

莎蒙不理她的大叫,奔过去,打算抓住苏茵的手。

她不认为法术会疏失,但说有敌人潜藏在某处却也难以置信。

攫去的手抓住了苏茵的手,在莎蒙这么认为的刹那——她的身体飞到了空中。

由于她太过震惊所以着地动作凌乱,纵使转了一圈站直身躯,却是屁股着地。

“你这招式是从哪——?!”

当莎蒙龇牙咧嘴地大叫之际,耳中响起了沉重、宛如学者说话的声音:

“离开吧。去从某处的悬崖跳下去美丽地死去吧。深邃的蓝色海底才是适合你的坟墓。……请走吧。”

怎么可能?她如此想着的意识遽然虚弱。

安详与顺从充满邪恶美女战士的胸膛,她决定稍微听话些。

女子的满面杀气突然消失,朝树林间走去,苏茵并未追去。

一方面是觉得女子的实力不可小觑,也因为在女子转身的同时有股深沉声音在她心中响了起来——

“请就保持这样不要动。然后仔细听我说。拿着珠子的是谁?”

“是D。”

“是的,我也听到了。你家里的宝贝珠子正被名叫D的男人所拿着。这样真的没关系吗?那个人是来历不明的流浪半吸血鬼,是贵族的同伙。把重要的东西交给那种男人保管,真的会安全吗?”

“那男人不是那种人。”

苏茵斩钉截铁地否定。

空间中的某处传来惊愕气息。

“真强悍!看样自你好像相当信赖他啊。在年轻时看来一切都是光明美好的,就连对从黑暗世界来访的阴影也会如此认为。可以吗、仔细听好我说的话,然后想一想。看是我的话正确,还有自己是不是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了。”

从第一句话进入苏茵脑中知道现在,其实只花不到一秒。因为话语是以压缩讯息组的形式传入的。

又过了数秒,漆黑秀丽身影自石阶奔了上来。

“D——?!”

忘我地抱住强壮胸膛后,苏茵如被弹开似的跳了开来。

D简洁问:

“没事吗?”

“没有。——听我说。”

苏茵说出妹妹的幻象跟莎蒙事,也说出了那脑海的声音。

“那声音是什么?它在说服我从你那拿回珠子,可是会不会说不定那女人也是因为那声音才逃走的?”

“很有可能。”

“我觉得好可怕。”

“放弃珠子如何?”

“才不要!下次再说这种话试看看,我就给你两个巴掌。”

D默默凝望女孩双眼。

“不过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最好不要知道。”

“要骗敌人先从自己人开始是吗?真有你的。”

苏茵抚摸秀发。

“那珠子好像价值连城呢!”

“似乎如此。”

“更加不能放手啊。”

苏茵微微一笑。笑容大胆无畏。这种笑容随只适合男性,却与她十分匹配。——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女孩存在。

两人开始走下石阶。

当他们的身影弯过转角消失后,从莎蒙现身处另一边的门柱阴影中,出现了披散着似雪白遮住脸部的老人。若他手中阅着一本厚重书籍的话,会更符合他的外表;然而寻常饱学之士不可能会有的危险气息却环绕在包裹全身的斗篷四周。

“来村子两天以后总算是遇到了啊。”

用像总算解开了费心思索许久的方程式的语气,库罗洛古教授喃喃自语着。

目光落至右手中握着的两枚薄皮——以粗线绘制的面容,只不过是速写作品,仍能一眼看出长相特征。

“一开始的女人虽然只是向草稿作劝说,不过,嗯——大概会有效果吧。现在的女孩就必须再花些功夫才行呀。接着、D啊!你那份可是已经有了。半吸血鬼的血统究竟能承受我的劝说到何等地步呢,过几天就让我来试试吧。”

☆☆☆

太阳落下后,波涛声骤然转近。

即使苏茵家为了守灵的准备,人们脚步声络绎不绝,海潮声仍荒凉哀戚地鸣响。

D人在小仓库。苏茵祖父的尸首连同棺木一起被安置在这。会侵入无魂尸首的妖魔为数众多,为防范它们入侵,尸体被用盐水洗净后于血管注满清水,完成后便让它在十六个万位贴有封魔印的小仓库中度过一晚。

发现尸首时在场的人进行了盐水仪式,医师注入清水,之后寺庙僧侣则会在小仓库周围画上封杀的伏魔圈——话虽如此说,但唯独最后的伏魔圈,由于关键的僧人因邻近渔村大规模遭难不在而有问题,所幸住在村中旅店的旅行僧侣赶了过来。

尽管做了这些却还留下D的理由,是由于有些东西能轻易穿过丝微细缝侵入肉体之故。

苏茵在主宅为守灵的准备手忙脚乱。

过了夜中以后,参加对死者的告别式色客人来访。

时间是900N。

D的耳朵老远就听到小仓库外传来的脚步声。

须臾,轻敲拉门的声音响起,来帮忙的夫人露出了脸。

她满脸通红地说:“有你的访客呦。是个年约五十,满脸胡须的男人,还提着铁棒呢。说是有话要和你说。”

“请叫人来接替我。”

如此说完后,D离开小仓库。

这是个沉郁的夜晚,无月无星。

他没走如主宅而转往玄关行去。

屋檐下站着一个似乎无事可干的男人。

与其说他是来找碴的,不如说像是来传话的信使。不仅没有杀气,他弯着腰身躯窥探屋内模样甚至还有些滑稽。

“找我有事?”

D从旁搭话。

男人像是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接着双眼一亮。浓密黑须遮盖了鼻子以下之处,玄关灯光砸上面造成明暗光影。

同时男人用极为傲慢、出奇厚重的声音说了:

“初次见面。我是‘国王艾伯特’,是受基里汉照料的五个人之一。如今单独行动。除了我之外的两个人受你照顾了啊。”

接着他缄默不语像是要看D的反应,但因为全无回应所以变得尴尬了起来,他一咳嗽后说:

“我不擅长姑且的手段,要打的话就希望堂堂正正地打。如果你乖乖把珠子交给我,也可以不动手就结束。”

“在哪进行?”

D回答中的冰冷淡漠让艾伯特说不出话。

“连讨论都不讨论?”

他摸着吓人的胡须问了。

“若是珠子的问题,我不会交出来的。”

“嗯。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真可惜。”

最后的“真可惜”不知是这男人自己感受到了D的实力,还是在指他的美貌。

艾伯特把夹在左腋,长约两公尺的铁棍移往右手。

“那么请跟我到那边去吧。”

他说着。

“因为我不想用血弄脏了葬礼啊。”

D冷酷地说了:

“杀死他的是你的同伴。”

艾伯特愤然道:

“别说刺耳的话!我们除了自己以外不相信别人。成群结党这种事是最讨厌的了。其他人干的事跟我没关系。”

“强词夺理。”

“算了、往这边。”

胡须男带头走出庭院,我往海岸边走去。

横越道路后,他从石堤防上一跃而下,往三公尺下方的沙地跳去。

沙子猛烈飞散,他身形不稳,但这说不定是让人松懈的陷阱。若非如此,实在不让人认为他的职业会是战士或保镖。

望见轻巧着地的D后,他“噢!”

地喝了声彩。

“真是高手!要是有把我的王国从这边扩展到那住宅就好了,不过算了、没必要这么夸张。”

艾伯特从那往水边走了大概三十公尺后,停下脚步。只听海浪声激昂汹涌。句波浪拍打处不到十公尺。

黑暗宛如是已漆涂刷而成。D的眼睛却能在黑暗中看到包围ieziji与艾伯特的巨大椭圆圈。

再仔细一瞧,他内侧散布着去奇妙的凹凹凸凸。

柔软的沙子上随意插着木片、摆着石头,还有让人觉得像是用手指挖出来的细长勾缝。

艾伯特将铁棒挑到肩上询问:

“觉得奇怪吗?”

因为语气庄重正式,所以和他的轻松态度及气氛有落差,就连马虎的人也会觉得诧异。

“这是我的王国喔,一切都会按照我的意志。虽然可以再做得比这更大,不过统治上会有点花时间。嗯、这样应该是最恰当的。——不过、在动手前——”

艾伯特似乎想到什么,走了十步左右,来到离他最近的椭圆圈外部。

“来吧!先在王国外动手看看吧。”

D也走了出来。

间隔三公尺左右的距离,两人彼此相对。

“呼。”

一吐气后,艾伯特将铁棒轻夹腋下摆出架势,毫无破绽。以战士来说属一流之辈。

一流——在D面前乃无意义的字眼。

黑沉光芒自背上剑鞘拔出,D亦拔剑相峙。

剑尖为下段⑤架势——停在几乎触碰沙地之处。要让剑刃自那位置弹起杀敌,对用剑者来说乃是极难技巧,但接招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要是我赢了的话就该得到珠子,我要去哪找它?”

听到这狂妄话语,D伸出左手,打开拳头。望见放在掌中的东西后,艾伯特点点头。

“那么、来吧。”

掩盖艾伯特前脚的沙子缓缓高起。

他看来就要动手,却静止不动有若石像。

凄怆鬼气化为黑暗本身自D的剑尖吹涌而至。艾伯特内脏发凉,肌肉与神经通通悚缩揪紧。

“——吸血鬼猎人‘D’……”

艾伯特死命活动发僵的舌头。

“——终于知道你被连名号一起称呼的含意了啊。不管再厉害的贵族……在这种力量面前……”

沙哑呻吟话语停下的同时,铁棒贯穿空气疾刺。

D看来丝毫未动但却闪了过去,察觉此事的刹那艾伯特挥棒横击。

世间罕见的悦耳声响和火花传出。

他从握棒手掌中传来的震动得知棒头已遭斩断,之所以能如此,凭的果然还是一流战士的实力。

毫无迟疑地迸闪黑光横扫过艾伯特颈部。正确来说是颈部原本所在这处。

像这样的偶然万中无一。

因为D倾注必杀气势的一剑,被艾伯特跌坐地面给躲了过去。虽然只是他自身无意识的动作,但却是名副其实的间不容发。而艾伯特身为战士的证据,便是他在下一击至前已先将手中铁棒朝D掷去,跳入了椭圆圈内。

D并非会自背后砍杀敌人的男人。

闪过脱手铁棒,D进入圈子内侧,此时艾伯特正要站起。

再度一剑朝艾伯特胴体斩去。

某个东西垂直阻断D的视野,“喀!”的一声,剑刃砍入硬物的声音响起。

数瞬后,枝叶扑打地面倒在一旁。

那是直径二十公分、高两公尺的树干。它让D的一剑晚了数瞬,救了艾伯特一命。

而且它是突然从空无一物的空间出现的。

不过,只有D看见了。那的的确确是从地面冒出来的——就是那本来的木棒。

在正欲追赶后退的艾伯特的D面前,三棵树木仿佛要叠在一起似的接连长出。

D将他们砍断,趁尚未倒下之际穿过了如假包换的真实树干间;艾伯特已手持大概是事先埋于沙内的另一根铁棒在等着他。

☆☆☆

D的双眼带上异样光彩。

因为察觉到了在艾伯特与自己——两者身上发生的难以置信变化。

艾伯特看来仿如涨大了一倍。并非是肉体上的变化,而是他身上洋溢的自信跟力量所造成的。

仿佛要证明这并不仅是他的盲目自信似的——

“吓啊!”

随大喝声一齐刺出的长棒快了十倍,D漂亮地挡开,身形却一个不稳踉跄了起来。

长剑沉重,身体也发沉。这怪异情况就像肉体变成了铅块一样,不、简直有若重力变化所造成的一样。

“吸血鬼猎人、如何?”

只有声音厚重不变如故,自突然静止不动的长棒前端迸放的杀气,凄烈程度远非方才与D交战的艾伯特可比。

棒头忽然消失。

觉察到自下往左太阳穴击来的风压同时,D并未低身闪躲,而是趋前。

眼看就要击中!

喀嚓,显然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为此——

“噢噢!”的惊呼声加了进去。

真是鲁莽。D竟用左腕挡下不住将空气化为坚硬刚体⑥同时飞扫而来的铁棒,让艾伯特震惊露出破绽后——一剑刺穿他左胸。

他无声退开,剑刃拔出后鲜血喷涌。

然而D知道本应贯穿心脏的一闪稍稍偏离了要害,他正欲前冲,脚下却突然一松。

下一瞬间,身体便沉入沙中直至没膝;但又一转眼间,D身上的外套下摆如羽翼般一阵翻飞,他已身在空中。

膝盖同脚踝上拉曳着细长丝线,宛如追着他的畸形手臂。那丝线落至地面后溅起水花,地面业已化为水液,缠附在D身上的是水液触手。

着地的脚畔沙子猛烈四溅,D再度一跃,落至平坦沙地上。

“本来以为你会沉下去的,真厉害。”

显然正忍着痛楚的声音从十公尺外的对面传来。

“不过你能过来我这里吗?”

D未答话,一动不动。

波浪拍打他的脚边。

尽管这里离水边还有十公尺以上,但的确有这波浪。

只有D注意到了,数道细弱波浪全是艾伯特脚下往四方散去若有月光的话,这些细碎但千真万确的波浪应当波光粼粼。

沙地已化为海洋。直径十公分的海洋环抱处于正中央的艾伯特。

“D、能过来这里吗?”

艾伯特低声相寻。

“重力、森林、这次则是海洋在保护我,还布制这些呢。就让你看看其中的一个——喏、看清楚了,见识我王国的卫兵。”

拍来的波涛中生出了其他气息。

首先浮出了黑色球状物体——是头部,这是因为在突然隆起的球体下面附有肩膀、手脚、胴体才知道的。

虽说是假人,但或许是从水中冒出之故,额头上看似纠缠海草的头发正不停流下水线,眼球黏糊浑浊,即使腐烂脱落也不足为奇。

头部以下,就像在巡回图书馆内小孩看到的立体绘本中出现的士兵一样,装备有样式幼稚的铠甲及长剑。

数量之多,黑沉沉地塞满D的视野,有十来个。

他们咳个不停,喉咙发出声响后吐出黑块,打在波浪上散开的东西是沙子;接着黝黑面孔朝向天空,吸气声陆续打破了寂静。

喷出堵塞气管的泥沙后吸入空气,于是“卫兵”们获得了“生命”。

“假如有必要,连山也可以创造喔,河流也是,不、连吸血鬼也可以啊。”

一面按着血流不止的胸口,艾伯特的声音沉醉在自傲中。

如果是他应该办得到。

在画于沙上的圈子内侧——在施加了妖术的空间中,他宛如绝对君权制下的君主一般,能够化身所向无敌的帝王。只需要一个指示,木棒化为大树,水洼转成海洋,事先准备的土偶则能变身成为最强的士兵。只要是在他的王国里面。

摩擦金属剑鞘后,剑纷纷被士兵们拔了出来。D纹丝不动,因为他已看穿看似只到脚踝的海洋其实深不见底。

如今身为异邦人的他必须与森罗万象为敌。

“他左手废了——从左边攻击!”

听见艾伯特的叫喊,士兵们剑尖闪闪发亮同时朝D杀去。

“左手废了?别小看人啊!”

不知这嘶哑怒吼声是否传入了艾伯特耳中,因为突然刮起了猛烈暴风。

守护艾伯特的海面波涛起伏、粉碎、化做水膜飞到空中。

风朝一点吹涌而去。朝向D——本该已碎的左手。

不知这股风势何等强猛——士兵们并未飞到空中,因为在那之前构成他们身体的血肉便已被风之手给撕碎。

头颅掉下、手臂坠落,它们想抢回的身躯也在空中分解了,变成了它们的原料——也就是沙尘,被吸入D左手。

由于太过震惊,在加上胸口的痛楚,可能艾伯特的法术消失了,他的身体趴在士兵、防卫林、海洋全数消失的沙滩上缩成一团,那模样就像是名副其实的“裸体国王”⑦。

右手执剑,D妖气四溢地走近。

胜负以死亡作结——此乃以战为业的铁则。

艾伯特抬起头。

一道血痕就要直劈在恐惧僵硬的男子脸上——就在这一刹那。

D的剑刃凝停空中。

“我不杀你。告诉你的同伴,就说那珠子在我身上,想要的话,就来找我。”

两对视线相望、迸散火花。

接着——

“呜呜。”

某处响起如似感到战栗的低沉声音。

D转身。

面向大海的方向。

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也看不见。在黑暗中只有D望见了——

海浪的指尖雪白扑打岸边在离其末端不到五公尺处的海中,站着身穿斗篷、腰部一下泡在水中的人影。

乘着吹生波涛的海风,难以形容的鬼气扑打D的脸颊。

“麦茵史塔男爵——从海回来了是吗?”

D的话声在遭光明遗忘的黑暗中远远流传。

不过两人的对峙仅有数秒。

极其高大的波浪塞满了D的视野,让人觉得仿佛人影背后的海面骤然高涨。

接着在被大浪蹂躏过的海洋里,已不见任何生物的踪迹。

某处有海鸟啼鸣。

只有海潮声喧闹不休。

D收剑望向背后,艾伯特业已消失无踪,连血迹也没留下。因为他是个高手。

左手发话询问:

“看到了吗?”

“嗯。”

“好厉害的家伙。就连我也听都没听过这种事啊。——如果是敌人的话,就算是你也会有危险。”

“说不定。”

“不过——不过呢……”

那话声十分感慨地说了。

“虽然不大确定,但那家伙好像也不是普通贵族——是贵族、也不是贵族,跟某人很像啊,有着一样的味道喔。而且……”

D望着海潮彼方,模样仿佛就像在那里失去了东西似的。

话声说了:

“他的眼神哀伤。尽管眼神疯狂渴望着鲜血,其实却很哀愁。——这也和某人很像。”

D的头发往彼方飘荡,风向似乎变了,跨越冰海而来的风酷寒极冷。

“是北风吧。”

话声说着。

“北海的海洋还有你,以及那个家伙。现在马上离开这个村庄的话,说不定就能减少一件无法忘怀的事喔。”

D没有回答。

俄顷,秀丽身影转身背过无穷无尽的海潮之声。

回到苏茵的住处后,得知发生了一阵骚动。

有某个人潜入了房子里面的卧室将它弄得一团乱。

D一走进去,眼前便出现了苏茵卧房那有如遭小型暴风肆虐过的惨像。

试着听苏茵和来帮忙的妇女们所说的话后,得知就在当

D走下海滩之际,大家也摆设完毕在客厅稍作休息,就在此时接连清晰响起了东西被砸到地上的声音。

虽说只是一群女人,但却是边境,而且还是渔村的妇女。她们想可能是趁人之危的小偷又或者是附身灵,便手持鱼叉山刀,把护身符、念珠举在前面后,一拥而上往屋里冲去。

若是小偷或一般的肉食野兽光听脚步声就该会落荒而逃了,但这家伙却毫不在乎,即使大家用力拍打房门,仍旧没有一点打算停止乱翻房间的模样。

骂了句“混账王八蛋!”后,她们打算打开房门以及窗户,却发现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竟都锁上了。

一问苏茵,她才说是为了保险起见所以锁上了,赶忙让她去拿来钥匙,插到钥匙孔后虽然一下就开了,房门本身却仍动也不动。

某个人要大家从窗户进去,可哪里也从里面锁上了,而且玻璃上附有状似半透明黏膜的东西,可能因这缘故,即使在用石头敲砸后出现了裂缝,却没有什么要破碎的模样。

一个急性子的大婶勃然大怒,嚷着:“我会赔你一扇门!”

后用劈柴的大斧头猛力一劈,深深地砍入门里,可能门口并未盖上那奇怪的黏液。

似乎就连若无旁人的小偷也为此吃了一惊,突然静了下来,不久后他的气息就消失了——这是拥有少许感应能力的妇女所说的证言。

约莫在斧头一劈的一分钟后,她们破坏那名妇女所说的“犯人消失了”的房间的门一齐冲了进去。

再过了五分钟,彻底搜索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房间后,才知道那妇人所说的没错。

窗户仍旧锁着,是在被破坏前和门一起由苏茵锁上的。

所以犯人无处可逃。

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和外部直接相通的只有向南的窗户而已,但大概为了不想让人妨碍他的工作,那上面牢牢黏着先前看过的黏液,而且还是锁着的。

至于房门,也在四个角落被黏上了同样的黏液,这就是即使开了锁也无法进来的原因。

这黏液——虽如此称呼,但它比较像黏性物质,是十分奇妙的东西,用手指摸起来如果冻、水母般柔软;可一旦拉长到某种程度即变得坚硬如钢,难以破坏,只要一有东西放到表面上就会像被黏胶黏住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分毫。

听完状况或情形说明,检查过房间与这种物质后,D叫来苏茵,告诉她:

“知道犯人了。”

苏茵睁大双眼。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不得而知。”

D干脆地说了。

回答有些不负责任,但自这年轻人口中说来,却有如同在讲述什么重大真理的气氛,苏茵没有责难他。

“这和今早变成你祖父那家伙的皮肤是一样的东西。状态上虽不同,追根究底是同一个东西。”

“也就是说——那个假货为了偷珠子跑了进来?”

“目的定然如此。”

苏茵露出诧异表情!想起了斩开茨肩头的一剑,无论何等强健的人,她都不觉得在受到那样的伤后还能于当天回来行窃。

“那么、到底会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

“谁在小仓库?”

“是科朵夫先生。”

D随苏茵走出主宅。或许是觉察到什么了,苏茵先一步打开小仓库的门。

棺木安置在并排木箱上,前面有个头发黑白夹杂的男人正鼾声大作。在他枕着一个木箱的头部旁边,好好地站着低价酒的瓶子。难怪如此,瓶中只剩下三成。

D同苏茵仔细检查棺木周遭,并无异状。封杀妖魔的咒印也完好如初。

“要打开看看吗?”苏茵向D问,手正要按到棺盖上。

D用手对苏茵打了“退开”的暗号后,打开了棺盖。

潘爷爷躺在里面姿势与入棺时一模一样。

“没有异常嘛。”

“把他带走,接着没你的事了。”

“D……”

苏茵以不知要说些什么,初次流露惧意的眼神注视着D。

她随即“嗯”了一声点点头,挑起科朵夫,把将近七十公斤的身躯轻轻松松地扛到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在门关上、苏茵的脚步也远离之后,D将潘爷爷穿着的羊毛毛衣掀至胸口处。

左手自外套内拔出银制小刀,毫不犹豫地刺入心脏,犹如白蜡的身体无反应。

不知结果是否令他满意,从毫无表情的秀丽面容上什么都看不出来,D把老人的毛衣恢复原状盖上棺盖。

左手问了:

“和你想的一样吗?”

“不清楚。”

“最近的小偷也变聪明了。算了、既然知道珠子被你拿去了,应该也不会做些多余的事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你也看到了。”

“唉呀唉呀——虽说是短暂的夏日,但运气不好的家伙就是天生带衰。可是会有场腥风血雨哟,占卜如此显示着。”

“占卜?”

“是啊,是我最近学的风占。”

“在哪学的?”

不愧是D,依旧不温不火地问着。

“当然是在这里呀。在你这脏兮兮的手里。”

“何时学的?”

“趁被你使唤来使唤去的空挡啊!”

话声变得恶形恶相地起来。

“在工作之后,世上的人大多精疲力竭地嚷着:‘累死了’,然后就想贪婪地呼呼大睡。有志气的人则鞭打沉重的眼睑,勉励严于律己。于是人世间就产生了智者。——是风教导我的:这地方在夏天结束为止,会不停吹着凄怆之风,风中附着血红色。不管如何、从明天开始日子会变得很辛苦喔。”

☆☆☆

“真的无从下手是吗?”

黑暗中,有人在刻有雅致雕饰的长椅上说着。说话的是躺于椅子上的人影。

“可怕的家伙。”

没有不服气模样,随着呼气声一起吐出话语的,是艾伯特的声音。语气中没有痛楚,但显然有精疲力竭这感。当啊然,正包围着他,换句话说也就是敌对的同伴们,是否有把那当真则又另当别论。

这群男女认为凝神疑鬼才是最好的活命方法。

艾伯特继续说了:

“他不是普通的猎人。”

“他是半吸血鬼。”

说话的是茨。他的声音从漆黑门板旁响起。

“也不是普通的半吸血鬼。”

“半吸血鬼有分等级吗?”

“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要单挑硬上的话还不晓得这里是不是有人能赢过他。”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

辛用“早知如此”的语气说了。

“有计划地两人一起上或许不会输,但应该还是我们被宰的几率比较大。那股妖气、森冷的长剑——光是回想就让人发寒。毕竟现在结盟才是最后的手段了。”

“说这话还太早。”

茨的声音插了进来。

“还有两个人——莎蒙阿姨跟晓鬼还没回来呦。”

艾伯特的声音由房间正中央问了:

“又没看到脸,你怎么知道是阿姨?”

“因为你一定是大叔啊。”

茨哈哈大笑。

“放心啦,我不会对那种中年妇女下手的。”

“胡说八道!”

艾伯特语气激昂。

愤怒的语气不似先前庄重,黑暗中多了奇妙气氛。

此时一张座椅中明显有个轮廓柔软的人影进了来。

“说人人到。”

辛滑稽地说着。

“好啦、结果如何?又让我们等待的价值吗?”

“遇到麻烦了啊!”

声音充满极度轻蔑。这是对自己而发的。

“你也是?”

艾伯特的声音让莎蒙咬牙切齿。

“话先说在前头,可不是那个叫做D的男人,是其他使用奇怪法术的家伙。明明还差一步就能用那小女孩来作饵抢来珠子了。下次遇到那家伙,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话虽如此说,但莎蒙并没有看到那使用妖术的人——库罗洛古教授的模样,只记得而中嗫嚅的奇异暗示与声音。之所以看来如此愤怒,有九成是真心,剩下一成则是面子。

“是怎样的男人?”

“不晓得,没看到脸。”

“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被打败了啊。”

莎蒙紧咬嘴唇。

宛若娇美花瓣的唇末流下纤细黑线——是血。

辛用仿佛要威压所有人的语气说道:

“不管怎么讲,你都搞砸了。”

“不许随便乱说。”

“算了、无妨。只是、好像真的有新的敌人出现了。在不晓得他真面目的情况下,全员各自行动会被人找到漏洞。虽然我们不晓得对方,但没准对方晓得我们。与其自信满满不如小心谨慎,就这样。”

茨一直嗤嗤笑着,用有如浮在空中的声音问:

“晓鬼怎么办?”

“那男人把独占一切当作有点,就算邀他也没用吧。”

艾伯特说了。

“团结合作跳过他如何?”

“这个好啊。”

茨的声音响起,还天真无邪地拍了拍手。

辛问:

“莎蒙怎么说?”

“随你们的意。”

她出人意料地干脆让步。

“就这么说定了。那么指挥由我负责。”

一瞬间幽暗中交混险恶气氛,但转瞬缓和。不知是因为对年长者的敬意,或者因为全员认为只是暂时的事所以接受了。

艾伯特问:

“那么要怎么做?”

“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件事,是要问莎蒙。”

“什么事?”

“你说被人施了法术,那是怎么化解的?”

她没马上回答。隔了五、六息后说:

“等发现时已经解开了。”

“嗯。还有茨——你的样子也很奇怪,你开心得有些古怪,在隐瞒什么?”

如他所说,开心的笑声响了起来。惟有这发笑声模糊人影的右肩处肿胀高起,似乎是用绷带包着,伤势十分严重。

“赶快别再装出一副老大模样胡猜乱猜吧,要找碴也要说出是什么事啊,要说出什么事。”

“每个家伙都一样。”

辛的话不禁脱口而出。声音既无吃惊模样也没愤怒语气,而是相当愉快。

“好吧,大家都心怀鬼胎。不过要是连这等程度都没有,就算协调了也没用。那么听仔细了,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幽暗之中,似乎有更浓重的黑暗叠了上去。

☆☆☆

翌朝,D离开小仓库走下海岸。

早晨正洋溢着溶溶晨光,但仿佛也残存夜晚黑暗。灰色云朵覆盖天空。

从昨晚展开殊死都的艾伯特“王国”旁边,沿海浪拍打的沙地再过去五、六公尺,沙滩上并列数艘动力船。每艘下方均铺有枕木,这装置不用费多大力气便能将船推向海面。船本身长四公尺,最大宽度二公尺多。若推上二、三吨货物,只要一名舵手即算额满。

可以看到甲板上拿着拖把的苏茵身影。胸前是橡胶制围裙以及橡胶制手套,下身虽无法确认,大概也是穿着橡胶靴吧。阳光晒黑的肌肤上浮有汗水。这是个寂静早朝,仿佛擦拭甲板的布声与呼吸声听来比海潮声更加响亮。自苏茵唇间流泻的吐气形成白色团块,随即如雾消散。在她身后巍巍耸立着的歪七扭八的漆黑断崖。

苏茵“嘿咻!”一声伸伸懒腰,两手叉腰,转到D这边是“唉呀!”了一声。

“起得这么早。再睡晚点没关系的。对了,你是在白天——”

话一出口,她慌忙用手掩住嘴巴。

两条视线不知如何是好的窥探D的模样,随即微微一笑。半吸

血鬼似乎一如往常地毫不介意。

“四小时后就要下葬了。”

D在下面说着。潘爷爷的尸体将被埋葬于后院。这大概是在问“你不休息没关系吗?”的意思。

“挂念着死去的人烦恼操心也不会有进展。比起那些,更必须考虑今后的事。爷爷一下葬后,我就要出海捕鱼。”

D默默凝望擦拭额上汗水的女孩。

“清扫结束之后,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好啊。别客气,说吧。”

“麦茵史塔的城堡远吗?”

“这个嘛,走陆路从那岔路去骑马要一小时。”

“船的话多久?”

苏茵好像打了个寒颤。

“沿海岸过去的话不到三十分钟喔。可是、为什么要问这个?”

“那有我想看的东西。”

苏茵嘟起嘴唇思索着,之后突然用圆润的双手拍拍更园的双颊。

“好吧,我带你去。只要和我在一起的话,海上也好海下也好通通不用担心。”

☆☆☆

前进十分钟后沙滩已然不见踪影,令人觉得大概足足有八十公尺的高耸峭壁矗立右方,船只破浪前进。

黝黑悬崖宛如一块班子几无凹凸起伏,亦无一抹绿意。

“到贵族的别墅地区为止一直都是这样啦,是那些家伙自己故意造成的。有种说法,说是为了想不让自己制造的海里东西回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苏茵从三边覆有人造玻璃纤维的操舵室探出脸来做了说明。

感觉风从西方而来,似乎无力吹掀波浪。

她对立于船首的俊美身影说:

“请看看下边。”

D将目光由悬崖转开。

近三十公分的黑影优雅游过黑绿水下。

“这附近是鱼的宝库喔,特别是在夏天的一个礼拜内,因为连海流的方向也会改变,会把数不清的鱼类推过来。不过里面也有危险的家伙是——怎么了?”

可能是由D的侧脸感觉出了什么,苏茵觉得心脏的鼓动声极遽转大。

D没回答,仍旧俯瞰水中,不久后抬起头说:“没什么。”

“那就好——因为偶尔会有奇怪的家伙从深海跑出来。要是遇到那种东西的话,这种等级的船一下就完蛋了。话说回来,半吸血鬼会游泳吗?”

“你认为会吗?”

“不晓得。根据我听来的,据说贵族血统越浓的越会像根棒槌,可是总觉得你好像是个例外。”

苏茵仿佛要抵抗海风似的拨拨秀发。

二十分钟过去了。

在悬崖绵延不绝的彼方,雾霭环绕的畸形土地轮廓不住变得清晰。

在初次看到的人眼中,大概看来就像光滑律师网斜坡于白幔下无边开展。

距离再拉近后,若是没有海风吹蒙双眼,便可知道那绿色的真面目是一望无际的蓊郁树木,星散其中的白色物体应当是建筑物。

圆柱刻有难以置信的优美雕饰;突窗镶嵌看来仿若白绢帷幕缠绕的磨砂玻璃;雪白阶梯包围环绕结合古典及趋近现代造型的住宅周遭,宛若流星轨迹。

在好不容易才认出那是庭院的一块地方,整然排列的高大庭木、别致凉亭与电子照明灯虽残存留下,但这一切早在许久以前便已迎接了机能的毁灭,任谁都一望可知只有废灭的辉光沉眠其中。

即使知道那些是沾满血腥的黑暗生物的遗址,一旦亲眼目睹,仍有寂寞悲风萦绕胸中。

然后,便会发觉自己竟无比感同身受地,侧耳倾听风述说的远古荣华与灭亡之歌,进而为之愕然。

“从‘都城’来的学者说占地总共五十万坪,居住的贵族大略估计约一万人。”

苏茵将船停靠茫漠辽阔的港口,一面说着。雾霭光景开展眼前。

“所以连小艇也变成了这副模样,你看——”

凄怆景色充塞D的视野。

宛如自雾气沼泽中伸出的亡者手臂一般,突出海中的船头、帆柱、太阳能板……翻倒的船体、生锈的船底——那为数众多的行列死寂空虚。

在整然漂浮的成群小艇、斯库纳纵帆船⑧、潜水船中,活动着的是集体筑巢的异形海鸟,发出声响的则是波涛拍打声。

苏茵巧妙操纵引擎,动力船进入倾斜的白帆船与小艇之间。

当离靠岸尚有五公尺之际,D转过身来。

背后有水声响起了——是水泡破碎的声音。

她却没转头去看。

D正紧紧盯着。

战栗让苏茵浑身僵硬。

可怕。极其可怕。

苏茵突然领悟到自己是跟美丽的死神在一起。

凶气忽地消失。

同时苏茵停好了船。码头就在眼前。

一回过神她发觉自己全身汗湿。

觉得寒冷,却不是由于空气的缘故,而是生命的源泉被冷却,那种根本性的冰寒。

“怎么了?”

苏茵让自己不流露恐惧的语气地问了。

“水里有什么吗?”

“或许回去时走陆路比较好啊。”

“不行的啦。这船不能没有,可是和我的生计有关啊!”

“我开回去。”

“这不是能交给外行人的东西,别说傻话了。你果然看到了什么对吧?”

D什么也没说。苏茵知道他是没有十足把握不会乱说的男人,便也死心不问。

D先登上栈桥⑨,从苏茵那接过缆绳绑在桩上。

“麦茵史塔的城堡近吗?”

“用走的话大概要三十分钟吧。只有那家伙的城堡虽然面对海面,但却没船感靠近。”

“在哪?”

“那一边。”

一面把从船内拿出的七连发鱼叉枪的背带背到肩上,苏茵同时指指别墅并列的斜坡左方。

宽大石阶在斜坡上往上升延。

D问:“曾经来过吗?”

胸前坠饰正绽放湛蓝光华。

“小时候有来过几次吧。”

“胆量真大。”

这是个意想不到、同D的声音截然不同的沙哑话声,所以苏茵吓了一跳,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走吧。”

D左手握着拳迈开了脚步。

倘若仔细观察,说不定能隐约看见连他自己亦未意识到,却浮显冒出的苦笑淡影。

两人开始攀登石阶。

离码头外缘约五十公尺后地势开始上升。

光怪陆离的树林间并非仅有这条阶梯,甚至还能望见不知其数的走道纵横交错,以及停在斜坡半路的缆车车身。

走道似乎不单连通上下还通往左右,负责把别墅居民送往港口,或引至晚宴。

如今,这不禁让人怀疑是某处天上船舶的优美车身,也为绿色长春藤缠绕,遭落叶的叶片覆盖,湮没于时光洪流中。

不知走了几十阶,苏茵忽地侧头说了:

“嘿!很有趣的阶梯吧,不管再怎么爬都不会累呢。”

“因为重力控制装置在运作。”

“在比一千年还久的以前就这样了?”

才一问,她就觉得若是这名年轻人,所说的话应该不假。

“贵族真是厉害呀。”

苏茵发出小小的感叹声。

“有时我会搞不清楚。每当来到这附近才会有这种想法啦。拥有这么厉害、我们无法想像的文明的人们,竟会做出吸其他人类的血、对待他们像奴隶一样之类的事。虽然知道确实如此,但我偶尔还是会想是不是哪弄错了。我会想:是不是我们迟早也会完成他们所建造的事物。我会想:人类和贵族是只有一点点不同的同类生物,虽然有一方比较进步,但另一方早晚也会提升到和他们一样的高度吧。嗳、D、迟早有一天我们也会达到那种水准的,对吧?就算在我这一代没有可能,我想应该是这样了,但我孙子或是曾孙的时代……”

苏茵望着D的侧脸。

她觉得好像有某种在这年轻人身上无法想像的东西,掠过了那秀丽的唇边。

“喂?”

她忍不住出声叫唤。

D转向她,表情木然如常。苏茵说不出话来。

D随即迈步前行。

苏茵在胸中喃喃自语了说不出来的话:

——D、刚才,你笑了是吗?

“苏茵。”

D出声呼喊。

她的心猛然一跳,并非是在紧张他看出了心中的疑问,而是因为意识到头一次他叫了名字。她觉得原本好像并没有特别去在意这事,而且早就死了这条心。

“是的。”

不知心情是何等激荡,才会让她回答出这种话。

“进去那右边的树荫里,快点。”

为平静口吻催促后,苏茵往被指定的巨树跑去。

树干约莫两人合抱,即使是巨龙的爪子大概也撕不裂。

发生了什么事?在害怕中苏茵感受到好奇心与战斗欲冒起。她并非那种乖乖待在家里给丈夫养的女孩。举起鱼叉枪,解除弹簧式保险装置的手法娴熟老练。

雾气业已开始稀薄,但似唯独在石阶下方变得比之前更浓,虽隐约可见废船影子,可海洋已完全不见。

从那白蒙蒙的底部,喀唧喀唧的金属声逐渐转大逼近。

有什么东西在爬石阶。

她瞬间领悟了——是在海里的那家伙。不过那脚步声又是?

苏茵试着缓缓吸入空气。

雾中有黑色模糊浮渗,当它的轮廓出现之际,D拔出了长剑。仿佛察觉到了这件事,脚步声停了下来。

数秒。

D面向雾霭说道:

“来吧。”

宛如是要回话一般,黑影动了,雾气生出了一个怪异生物。

★★译注⑤:为日本剑道中将剑下斜低垂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称为“凤头式”。

★★译注⑥:刚体为一种力学上的假想物体,即使被施加外力也不会改变形状与大小。

★★译注⑦:此处原文为“裸の王”,此处有双关含意。可指艾伯特是个输得精光的国王,也可指他是个无人保护的国王。

★★译注⑧:Schoober,桅数为两桅,或两桅以上的纵帆船。

★★译注⑨:用铁架或木架建起的长桥,从岸上伸如海湾中,作为临时码头,以便利旅客上下舟船或装卸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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