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三月,胡兰成再回上海,住在熊剑东家。

他没有回美丽园,仍是差人叫青芸来熊家与自己相会。然而千头万绪中,却还是冒险去了一次爱丁顿公寓。65室来应门的是一个陌生妇人,问张爱玲小姐,答说不知道。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至此,胡兰成知道今生今世,已经与爱玲终于缘尽了。其实早在来之前,他已是猜到了这结果的,然而总要来一次,哪怕看不到她的人,只是看看她住过的地方也好。

此后,他回到温州中学教书。一九四九年二月上旬,张爱玲编剧的电影《太太万岁》在温州上映,胡兰成与全校员生包了场去看,边看边赞,又不住地要前后左右的人随他一起称赞,还总觉得别人赞得不到位,不是真的知己。

在他心中,惟觉得屏幕上映出的“张爱玲”三个字才是知己,虽然他已经失了她的芳踪,却从影片里看见了她的心。

随后温州解放,胡兰成转到瓯海中学教书。其间一直与梁漱溟通信。一九五零年三月,他接到梁漱溟的来信,遂动身去北京。去之前也大约猜到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也不甚积极,一路游山玩水,十四日看望时在浙江大学的夏承焘,在杭州的五天里还拜访马一浮等人,到上海后仍住熊剑东家,商议之下,到底决定取消北上打算,转投香港。

从熊家出发,青芸夫妇来送行。胡兰成对青芸说:“帮我去买顶帽子,遮一下。”又同侄婿说:“不如一道走,你留下来,怕有危险的。”

沈凤林犹豫着,还是说“不”——“不了,家里好多人呢,总得有个照应。”

那时,不仅胡兰成留下子女五个,沈凤林和胡青芸了也有了五个孩子,的确是走不开。

青芸转了一圈回来,说:“就要走了么,一时三刻去哪里买。车子也叫好了,帽子哪买得着?”

这是胡青芸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六叔。

自此后,胡兰成去了香港,后来又在熊太太的资助下于一九五零年九月十九日乘汉阳轮离开香港往东京,与清水董山、池田笃纪会合,以演讲与撰稿为生。其间曾回台湾执教写书,但再也没回过大陆。

而沈凤林就是这一念之迂,后来到底于一九五九年八月以“反革命”罪被押,当时住址未变,仍是延安西路三七九弄二十八号,被捕前的职位是“大隆机器厂车间统计员”。

判决书指出:“沈犯于一九四零年在伪中央讲习所受训结业后,去日本‘参观’,在大阪新闻界召开座谈会上发表反共亲日言论;回国后又参加伪‘中央宣传团特种训练讲习会’,沈犯在此期间即充清乡分队长,到苏州等地进行反革命宣传活动;在担任‘中国青年模范团’副联队长等职时,亦同样积极进行反动宣传,对广大青年灌输亲日思想,还利用民众娱乐审查委员会名义对各种进步戏曲加以删改和限制。综上罪行,沈犯在充汉奸时,积极效忠日寇,出卖民族利益,对共产党进行百般污蔑,离间人民与共产党之关系,毒害青年,扩大亲日势力,解放后长期隐瞒,拒不交代,在证据面前仍百般狡赖,情节严重……”

于是判处十年徒刑,解送安徽劳改。三年后,即一九六二年九月,沈凤林因肺结核死在劳改场,得年五十三岁。安徽省第三劳动改造管教队在次年三月才填发了一份公函,请上海市公安局通知家属他的死讯及死因,并称尸体已“妥善埋葬于单县马家山”。

是怎样的“妥善”呢?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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