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梧子被小深这强盗逻辑气得不行,愤怒地道:“我没文化?好啊,那我看看主翰有文化,能把书林管成什么样子!”

玄梧子这一番话说得酣畅淋漓,尤其是他身量不高,小深却比他还娇小一点,所以说得也格外爽。他甚至拿出自己的书来,打算以后就在这门口看书,贯彻自己这句话,看看小深能把书林管成什么样。

现场仍是有些嘈杂的,早上小深还是全羽陵围观的大文盲,太阳还未落山,他就成了按理说应该是全宗学识最渊博的书林主翰,哪个敢信。

刚才还单方面宣布玄梧子没文化……真是太幼稚啦!

道弥眼见一片混乱,他早被吩咐过,这时背后伸出一对黑色翅膀来,拍打了几下,悬于空中,高声道:“列位!听我说两句!”

下头有人混在人群中喊道:“别听这八哥的,两句话起码说一个时辰。”

道弥:“……”

道弥气死了,又没找到是谁说的,“我会长话短说的!主翰已经悬置三年,相信大家都急着问道对不对!”

这句话一出来,大家倒是安静了。

这是重点啊,在羽陵宗,自学是很重要的一条路,和师父一起泡书林都不算稀奇事。

道弥见他们安分了,又道:“小深哥已经被所有墨精认可,这才被授以重任。我觉得,墨精一定是看到了小深哥的天赋。

“世有天赋异禀者,大家怎么知道,小深哥不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学识突飞猛进,成为羽陵第一人呢?那样的话,也是咱们羽陵又一桩佳话吧!”

还真是难说,这年头奇遇太多了……

小深都能当上主翰,这个理由反倒有了几分可信度。

大家都晓得道弥是宗主的人,好像,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了。再不可思议,甚至再不服气,都没法改变这个事实,这个职位又作弊不来。

道弥说的也对,那就是书林终于又有了主翰,他们又可以借书了!

主翰小气是小气,只要别像玄梧子一样……

于是无形之中,玄梧子身边都空了一点,可别连累他们了。

玄梧子:“……”

道弥弹压住了众人,又道:“按照惯例,主翰上任会劝学,不如,小深哥来说几句?”

小深低声问:“劝学什么意思?”

“……”道弥也小声道,“就是勉励大家学习,你……你不知道就随便教育一下吧。”想想也是,小深哥自个儿学习都不努力。

小深哪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想赖掉,忽然想起什么,一点头,他那玉带就分出了一团,慢慢变形,膨胀,松软,飘到他脚下,将他托了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道弥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玉带,一直就是一条云带,假装很光滑。看来是小深哥炼制的,这倒是有些特别,竟能将云也炼成法器。

小深也感受到了玄梧子的心情,别旁人高了才更有气势啊,他说道:“我问你们,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大家细碎地议论几句,给出了各种答案。

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学识,这个当然是首选,主翰在问话嘛,也有说从心而欲,等等。

“不对,”小深语重心长地道,“是欠债还钱啊!”

众人:“??”

小深:“希望你们好好想想这句话。进去吧!”

没头没脑,什么跟什么……大家一拥进了书林,还管他什么欠债还钱的。直到后来,他们才知道主翰为何这样重视品德教育(虽然主翰自己很不讲究)。

小深荣升主翰,另一个无形中升职了的就是道弥了。毕竟,他是肩负要给主翰扫盲职责的人……

小深真学起来,还确实挺快的,他本就学过人族语言,只要一一对应记住就是了。

道弥甚至和他说,可以开始同步接触一些诗文,了解典故了,每日念一念,背一背,但是小深不大喜欢。

至于主翰的职责,不难啊。

小深只和余意说了一声,这些墨精就很热情地帮他做事了,整理,找书,甚至包括测定那些弟子有没有资格看某些术法典籍,想来以后添置新书,也完全可以交给它们。

他只需要大摇大摆坐在那儿,不时用令牌盖个印记,甚至连这一项也交给墨精来完成。

来书林的弟子们则是瞠目结舌,在此之前,大家从没看过这些墨精如此殷勤!

它们从大儒、名宿修者的纸上而化,秉承文气与灵气,也许因为从不同作品上所化而有些偏差,爱好不同,但有个共同点,就是傲气。

具体表现出来,就会特别挑剔,非常、非常苛刻借书人的修为和学识,一定要配得上这些经典。如今对着一个大字不识的龟,倒是小腿狂抡,马屁拍得飞起。

小深拿着一卷浅显的学字书像模像样地跟着念,旁边一个外门弟子抱着一本厚厚的书过来,这是本工具书,他最近要研读一位上古修者写的修炼心得,有些文法用典不明白。

桌上的几个墨精,则颇带点嫌弃地打量这个弟子,似乎对他的学识水平不是特别认可,居然看不懂上次借回去的书。

外门弟子想把书放在桌上,对那负剑墨精道:“墨精啊,劳驾,让开点。”

负剑墨精压根不理他,让对方有些吃惊,这墨精平日虽然不大理他们,但不是这么不好说话的啊。

“它叫余意!”小深则不满地道,“什么墨精墨精的,谁理你。”

余意也甚是正经地点点头,它如今是有名儿了。

外门弟子:“……”

他愣不知道这墨精有名字,忽然有点害怕以后会不会每个墨精都有名字,以后得一一记住。

“那个……余意,麻烦让一下。”

余意原是在桌上研墨的,此时把砚台推开,跳上了小深的手,让开地方。

外门弟子这才低头对坐着的小深道:“主、主翰,我想把这个借回去。”

小深说一个字,身体就高一点,最后俯视道:“这么厚,看得懂么你?”

弟子看一眼他椅子下缓缓飘起来的云:“…………”

又看一眼小深拿的入门识字书,深吸一口气:“正在努力学习,主翰。”

“那加把劲儿,不要辜负书了,长这么厚不容易。”小深教育道。

弟子:“…………是。”

小深一点头。

另有两三个墨精得令,便应声扛着主翰令牌,小跑着爬上厚厚的典籍,合力往书上一砸,书上就有了个闪着淡淡金光的印记,再忙碌地跳下来跑到另一本册子上登记……

小深想,看看,玄梧子到底在拗什么,可是做主翰也不难嘛。

小深学了一阵,又让那些墨精帮自己把和驭灵环有关的书都拿回来,叫道弥啃。他自己还不会看,当然是逼道弥看完,还得归纳有用的条目。

道弥脸都绿了,但为了哄小深扫盲,也只能咬牙看。

围观了许久的玄梧子也回过味了,这主翰一职,根本难不倒小深,至少目前,倒霉的只有他。玄梧子先是痛恨那些狗腿的墨精,然后又极其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放大话。

他不想借不到书啊!他还有好多术法想学呢!

玄梧子偷偷溜进来,去纠缠道弥:“师弟啊……”

放在过去,玄梧子是不会这么叫道弥的,道弥可没有正式入门,叫他师兄都属于高攀了。

道弥把脸往左转,假装没听到。

玄梧子赶紧凑到左边去,“师弟!”

道弥想转到右边,玄梧子眼力好啊,已经先预测了他的动作,挪到右边去,诚恳地看着他。

道弥两只眼珠子一个往左上角飞,一个往右下角凑,玄梧子休想和他对视。

玄梧子:“…………”

没办法了,让道弥帮说话是不可能的了。

玄梧子走向正主,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喊:“小深哥!”

霸王龙,怎么可能轻易理会他。

怎么说呢,羽陵宗的人,大多自持身份,就算小心眼,也要好好包装,至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位新主翰倒是直白,恨不得把小深得志写在脸上。

见他来,椅子飘得是愈发高不可攀了。

玄梧子仰着头,脖子快断了:“……”

……

一个下午还未完,小深就要走了。

书林诸人苦苦哀求,你这没道理啊,修真者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再说你中午才到,一个白天都没待够。

过去那些主翰,好些都直接住在书林!

原本就是此处的主事人啊,不动地上,就有专门给主翰盖的大院子。

可小深每晚都和商积羽有约,无视众人,乘舟跑了。

这时大家也发现,根本没人知道小深住在哪儿,他好像不和刚入宗的新人住在一起。

道弥也觉得这学习时间太短了,跟着小深上他的小舟,喋喋不休希望他明天起早一些,不知不觉就到碧峤峰了。

却见前头两只小舟,上头站了几个修士,热情地招手。

“谁啊那是?”小深奇怪地看着这些人,好像是在对他们招手么,难道是道弥的朋友。

他人生地不熟,道弥看清楚那些修为不俗的修士,先是担心,但很快猜到了什么。

果然,小舟再近一些,为首一个高瘦的修士就拱手道:“给您道贺了!仙甫恭喜先生入主书林,我们不请自来,是想沾沾喜气。早就听说了,看到先生本人,真是云龙之姿啊!”

“呵呵呵,应元子也在此恭贺了!”

“立人祝贺主翰……”

他们你一言我一眼,甚是热闹。

连着小深头上的余意也一起夸,本来也是,墨精能跟着小深一起出书林,多大的认可啊。

谢枯荣糊弄人,说那天商积羽出鞘是试剑,但总有些人是瞒不过也不需要瞒的,自然也知道小深住在碧峤峰,可以在这里等到他。

小深本不认识这些人,但听为首之人夸自己云龙之姿,就心头一惊,很快想到自己过于担心了,应该只是这个人族眼力不错,看得出他的威仪!

“多谢各位了。”小深笑眯眯地用人族的礼仪还礼,如今做得还挺像样,仿佛真是个主翰的模样。

那几个修士没料到效果不错,小深都没计较他们冒然前来,还笑容可掬。他们也是无心的,虽然不知道小深的性情,但是夸水族,就照着龙夸呗……

看来小深还是好相处,他们立刻蠢蠢欲动地道:“等了先生许久,不知道能不能上去讨杯水酒喝?”

唉,这就露出目的了。道弥心道。这几个是羽陵宗出了名的酒鬼,尤其为首的孙仙甫师叔,他们这一脉的修者嗜酒如命,还要号称道便在酒中。当初他们坐小舟时,小深所问舟上刻的“天下船载天下客,世间酒酬世间人”一句,就出自这几位的直系师长。

师叔祖的师尊酿得一手好酒,留下的珍藏都给了唯一的弟子。这几个遇到酒,就连命也可以舍了,何况是师叔祖的冷脸。

师叔祖闭门谢客,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时刻等着有没有机会去骚扰,一点都不放过。

说到酒,小深也想起来了,头天来碧峤峰,商积羽还说自己有些好酒,可以给他尝,但是后来也没机会。

现在遇到这几人,小深倒是又兴起了,“好啊,那就上去吧!道弥也来!”

没想到如此顺利!孙仙甫狂喜,与同门挤眉弄眼一番,喜悦地跟上了碧峤峰绾龙台。

口里更是不住地夸奖小深,从头夸到尾。而且他们知道小深是文盲,机灵得都用大白话。

这马屁拍得小深很是舒爽,跑去找商积羽,说要和人喝酒。

“我同你一道喝吧。”商积羽早知道有人来了。外人上了碧峤峰,商积羽怎会不知道,要没他默许,这些人也下不了船。

“我不要!”小深看他一眼,轻易分辨出来这是哪一个,立刻变得不客气起来,“快点把酒拿出来,拿出来!”

墨精在他身边像小流星一样踩着剑飞来飞去,就像助威一般。

商积羽懒懒一挥手,地上已出现数个酒坛,哼道:“看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是我欠了你的。”

小深扛起四个酒坛就跑,可不是欠他的么,羽陵宗上下全都欠他的。对了,这酒说不定就是用他的水酿的,等同是他的。

商积羽看着小深离去的背影,神色愈发阴沉。

小深虽然是去喝酒,但也像一刻都不想和他多待一半,他心中隐约有些烦闷,再看那讨人厌的负剑墨精追着小深飞,便随手一道剑气把它弹飞了。

墨精飞出去,砸在小深衣领上倒挂着,跟团墨渍似的。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味道……精酿百年的伏息酒,人间不会神仙药,酿来伏息百愁消!”孙仙甫神魂颠倒,抱着刚打开的酒坛,又想起什么,眼睛仍然放在酒上,拱手夸赞小深,“先生真是伟丈夫,天生神力。”

当然,最难得的是在商积羽那小子处面子这么大!

小深也嗅了嗅那味道,能分辨出里头很多还是水,又多了别的味道,变得很烈。

酒是人族发明的,小深也见过一些龙族喝,但并不热衷,他自己没喝过,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兴奋至此。

正在发呆的道弥这才醒悟过来,他刚才尽在打量小深哥房间了,这里是他布置的,一段时间不来,摆设的位置竟是丝毫没变,包括铺盖。

好奇怪啊,难道小深哥连休息也不用么……

直到小深回来,他才暂时搁下这件事,提醒道:“孙师叔,应元子师叔……你们可要量力而行啊!”

就这俩,出了名的好酒,酒品又不好……

“不会不会!”孙仙甫怕他说得小深改变心意了,“你孙师叔我,可向来都是海量!”

一看小深略带迷茫的眼神,又解释道,“我这酒量比海,就叫海量!呵呵,像你没喝过,量小,要慢些喝,不然几杯就倒了。”

小深的眼神瞬间变得跃跃欲试……

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自称海量,虽然他也是刚学会的这个词。

“来来,祝小深先生这主翰越做越好,心想事成!”应元子默默感慨,这辈子没说过这么没文化的祝酒词,他可还被列为主翰候选之一呢,正儿八经那种,不是小深这样。

大家一举杯,满饮。

“谢谢嗷。”小深还没经历过这种人族酒席,颇觉有趣,也不知道要回什么,喝了满满一杯,只觉得也就那样吧,难怪在龙族不流行。

道弥陪了几杯酒,就不太行了。这伏息酒本就烈,还是百年精酿。

可孙仙甫他们几个却是越喝越起劲儿,小深哥竟也跟着一杯接一杯,没事人一般。导致孙仙甫先是劝,后来相当不满,怀疑小深哥利用水族身份作弊,偷偷把酒散了。

小深一句“你知道海量是什么量么?”,彻底打响了战争,他们好几个对小深一个,一顿豪饮。

道弥看得头皮发麻,这一个菜也没有,你们都能喝成这样。

最后小深还稳稳当当,几个酒鬼则喝到神志不清,几个人说今日真是尽兴,没想到吾道至圣在此处,喝这么多伏息酒脸都不红,告辞了告辞了……手脚并用地往外走。

小深则得意洋洋地抱臂踩着石墩看,心想我果然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伟,

道弥目瞪口呆,喃喃道:“不得了,这真是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

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对小深歉意地道:“对不起小深哥,我无意冒犯!”

小深:“????”

小深是不太能听懂人话,但这句的言外之意他还是能听懂的!

王家深也就算了,我,王八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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