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到达成田机场,秋生直接播成田快线来到东京车站,把行李放在投币式储物柜后,直奔竹冢。

从温哥华出发前,他写了一封信给牧丘精神病院的吉冈光代,要求再度了解丽子母亲住院的详细情况。秋生在成田机场打电话时,她说今天上早班,三点多下班。如果是下班后见面,应该没有问题,并约在车站前的咖啡店见面。

“让你久等了。”

秋生坐在只有吧台和四张桌子的简陋咖啡店里,喝着温温的咖啡,等了将近三十分钟,光代出现了。她穿便服时,更像是附近的家庭主妇。光代才刚坐下,就从皮包里拿出香烟,点了火。

“你还没有找到丽子小姐吗?”

秋生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和丽子见过面。光代发自内心地同情若林母女。

秋生无论如何,都想了解一件事。

“上次我来拜访时,你曾经提到,康子小姐曾经一度意识清醒。”秋生说,“当时,康子小姐对你说,‘让我死吧’。”

光代点点头。

“你说,也许丽子小姐每天来看她母亲时,也曾经看过康子小姐意识清醒的那一刹那。”

光代神情紧张地抽着烟。

“果真如此的话,你认为康子小姐会对她说什么?”

“我也曾经想过这件事。”

“你认为也是说‘让我死’吗?”

如果是这样,丽子突然不去探视她的母亲,她母亲被转往条件更恶劣的医院,以及任凭她衰竭死亡,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丽子每天来医院,只是为了确认她母亲的心意。然后,她母亲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女儿。

“我因为转院的事打电话给丽子小姐时,丽子小姐说,‘这也是我母亲的意思’。当时,我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才发现可能是这么一回事……”光代再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康子小姐也拒绝一切治疗和饮食。”

“丽子小姐还有没有谈到她母亲什么事?”

“这个嘛,”光代偏着头,“我不太记得了。”

“你觉得,康子小姐是否也把其他的愿望告诉了丽子小姐?”光代思考片刻,最后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实在不太清楚。”

回到东京车站,从投币式储物柜里拿出行李后,秋生去附近的饭店办理了人住手续。然后,他打了几通电话,在饭店咖啡厅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到新宿转搭小田急线来到世田谷区的经堂。

秋生要找的人在两个星期前搬家了。管理员很热情,把新家的地址也告诉了秋生。那是位于江东区南砂的高级公寓。20世纪80年代以后,那一带的东京近郊地区重新开发,人口急速增加。

他回到新宿,转车到高田马场,又改搭东西线前往南砂町。在高田马场站下车时,他想去恩田的事务所看看,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对恩田来说,并不希望遭到秋生这样的瘟神纠缠。于是,他在车站前打了电话。

真纪接了电话,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兴奋地叫了起来:“哇,好久不见了。所长经常提起你,说工藤先生最近不知道怎么样。”

真纪一口气说完后,把电话转给恩田。

“最近好吗?”恩田的声音也透露出喜悦,“我没帮上你的忙,一直觉得很不好意思。”

秋生道歉说:“我才不好意思,把你卷入这种麻烦事。”

“之后,我自己调查了一下,”恩田说,“菱友不动产的山本董事死了,据说是意外死亡。公司方面封锁了消息,葬礼也只有亲属参加,所以,有很多传闻。关于真田克明,他的家人已经请警方协助寻找失踪人口。真田的公寓和事务所已经被黑道兄弟霸占了。”

电话中传来翻数据的声音。

“还有,新宿和赤坂的黑道兄弟发生火并,有人用枪射击堂口的办公室,造成一人死亡。听说是为了争夺菱友不动产付给黑道的钱,火并一方的堂口大哥在香港遭到枪击,保镲死了,他身负重伤,侥幸活了下来,目前正住在东京都的某家医院。坊间有很多关于这个事件的传闻。”

这时,恩田迟疑了一下问:“你应该知道,遭到枪击的就是KS物产的黑木诚一郎吧?”

“我知道。”秋生回答说。

“我想,你暂时还是不要回日本比较好……”

秋生很感谢恩田的心意,提出想要支付追加的调查费用。

“已经足够了,你已经给得太多了。”恩田笑道。

秋生一眼就找到了这幢单身套房公寓。公寓离南砂町车站很近,一楼是录像带出租店。商店街上有便利商店、洗衣店和餐厅,也有几家整晚不打烊的卡拉OK店,所有生活设施都集中在半径一百米以内的区域。

秋生站在装有电子锁的门前想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信箱,信箱上没有写名字。如今,信箱上写名字的才让人奇怪。最后,他还是决定打对方的手机,而不是按门铃。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可不可以进去坐一下?”

对方一下子说不出话,随即开了门。

房间的南侧是一整排窗户,设计很新潮。或许才刚搬进来不久,还没有整理行李,家里到处堆着纸板箱。餐厅的饭桌上放着一台台式机,连着许多机器的电线。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诚人问。他穿着一件白色运动衫和粗布棉质长裤,一身轻松的打扮,但声音好像有点发抖。

“我去你以前住的公寓,管理员告诉我的。”

秋生环顾还没有整理的室内,房间角落放着一张床垫,应该就是他的床吧。和在新宿见面时相比,诚人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

诚人请秋生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乌龙茶,和纸坏一起拿了过来。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什么事?”诚人反问道。

秋生不想和诚人玩猜谜游戏。

“我想知道你最后一次和若林丽子见面的情况。”

诚人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秋生有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丽子知道,只要在同一家银行申请个人名义的帐户,即使突然把法人名义帐户上的大笔资金汇入,也不会引起怀疑。同时,她找到了可以在网络上登入,又可以发行信用卡的境外银行。在日本申请了香港的信箱服务,又在日本国内申请了匿名的信箱,把账户开设通知转寄到那里。即使是金融专家,恐怕也很少人这么精通。丽子根本不了解境外市场,绝对不可能是她自己完成的。

一定有高人向丽子传授这些方法。起初,秋生怀疑是真田。如果他之前是在私人银行工作,或许有这种可能,然而他是在投资银行向投资人推销债券,不可能了解这种小额交易的事。在这个事件中,真田的功能就是被丽子骗走钱,并且为敛财基金写一份像样的说明书,向山本推销,让他走向毁灭。

如果不是真田,丽子的背后到底是谁?

移居温哥华后,秋生想起诚人的网站曾经写过通过网络向境外银行申请帐户的方法,便搜寻了以前的内容。诚人的网站上搜集了有关金融和投资的各种信息,还介绍了通过网络在香港申请信箱服务的方法,以及转寄到日本信箱的绝招。在他的网站上,对于韩国工商贷款的日语网页,宣称保证本金、年利率10%的金融商品展开了热烈的讨论。看布告栏过去的纪录发现,有人投稿介绍从境外银行的法人账户汇钱至个人名义账户时,曾经被怀疑是洗钱,经历了惨痛的经验。结果,有人回答说,只要是汇入同一家银行的个人名义账户,就可以顺利解决这个问题。

在诚人刚设立网站的初期,秋生经常应诚人的要求提供一些建议,也经常浏览他的网站。但这半年来,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只有偶尔上传一些数据而已。当他事隔多日再看诚人的网站,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金融黑客的巢穴。丽子运用的所有技巧,都可以在上面找到。

秋生原本以为丽子自己去诚人的网站上查询这些知识,但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黑木为什么没有找诚人?

在秋生所认识的人中,黑木算是最聪明的男人。和秋生见面之前,他曾经找了一个假客人,借此查出了秋生的地址和姓名。一旦发现秋生是金融业的人,不惜翻遍所有金融机构的名册,把他家人的数据也查了出来。同时,他查出陈先生在股禀投机上赔了大钱,迫使陈先生和他携手合作。做事这么周到的男人,怎么可能放过丽子最先接触的诚人?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黑木并不知道诚人的事。

丽子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诚人,但却告诉真田去香港和秋生见面,申请了境外法人,甚至留下了秋生的手机号码。丽子卷款逃走后,黑木当然会逼问真田。到时候,就可以把秋生当成挡箭牌,隐瞒诚人的存在。

丽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所有的计划都是诚人一手策划的。

“你有什么证据?”诚人的脸白得像一张纸,说话也发抖起来。他的目光闪烁,显得十分慌张。

“我不是刑警,不需要证据。我只想知道你在饭店攻击我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诚人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当场愣在那里。

秋生一直在思考,那天到底是谁在饭店突袭自己。

那天,丽子在大久保公寓前,看到秋生被黑道兄弟包围后,就一直跟踪他。于是,她打电话给诚人,叫他赶来新宿。为了让从公司溜出来的诚人可以抢先一步赶到饭店,丽子故意叫住了秋生。如果一切果真如秋生所想象,丽子从一开始就打算干掉秋生。

诚人用惊愕的眼神看着秋生。

“我怎么知道。”他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那算了,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秋生直视诚人的眼神,“丽子想要杀我吗?”

这个疑问始终盘据在秋生的内心。

“怎么可能!”诚人突然大叫起来,“你不要把丽子小姐说成杀人凶手!”然后,他放声大哭起来。

诚人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

那天,丽子的确打电话给正在公司的诚人,说想知道联络秋生的电话。诚人把秋生的手机告诉了她。诚人说,事情就这么简单。

“那你为什么攻击我?”

诚人没有说话。

“秋生先生,我一直很羡慕你。”他喃喃说道,“你拥有才华、自由和爱情……你拥有一切。我却一无所有,我无法忍受丽子小姐也被你抢走。”

诚人接到丽子的电话后,就冲出公司,赶往新宿。他之前就查出秋生住宿的饭店。之前在新宿见面时,他假装搭上出租车,其实却跟踪秋生回饭店。

诚人一直在找丽子。丽子把50亿日元汇人自己的账户,从香港回到日本后,一直辗转住宿在新宿周围的饭店,并没有告诉诚人她的下落。秋生想起诚人在新宿酒店前的奇怪举止。

之后,诚人写了一封长长的电子邮件给秋生,询问丽子的消息。在秋生遭到攻击后,就不曾再收过他的邮件,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和丽子取得了联络。

“我得知丽子小姐要去见你,就在饭店周围徘徊。结果,看到你和丽子小姐抱在一起。丽子小姐在你的胸前哭,我羡慕死了!”

所以,就去饭店埋伏攻击吗?

诚人用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击中秋生的后脑勺。然而,当秋生昏迷后,诚人没有勇气置他于死地,却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拿走了他的手机。他说,目的是为了不让秋生和丽子联络,但秋生认为,应该是为了查出自己的真名吧。计算机宅男有这种想法很自然。

秋生等诚人平静下来。

“她是我第一个女人。而且,她又那么漂亮。我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基金的事,是你设计的吗?”

诚人点点头。

“靠处理不良债权吸收更多资金的事呢?”

“那和我无关。”

“抢钱计划呢?”

“我只是觉得,如果50亿日元突然消失,应该会很好玩。没想到,人竟然会因为钱而相互残杀。”

一切都是因为诚人对丽子着迷,因为诚人的妄想而发生的。他结合了各种点子,设计出丽子喜欢的计划。

那个敛财计划也是丽子把诚人的计划告诉真田后,让山本去推销的。在诚人的妄想中,他将靠这笔骗来的钱,和丽子共同生活。

黑木加入了这个计划,使原本的5亿日元增加到50亿日元,于是,诚人想到了将法人名义的资金汇入私人名义账户的方法。他用电子邮件在香港申请了信箱服务,开设了银行帐户。为了隐匿丽子的身份,还计划更改中村惠的住民票,申请护照。丽子一一实现了这些计划。

“是你打电话通知黑木,我和丽子在香港见过面吗?”

诚人露出怄气的表情。

“你也打电话给陈先生?”

“丽子小姐说,她想要一本新护照,所以,我去找他商量。结果,是他主动和我谈的。”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又不是我的错”。

“陈先生说什么?”

“他说做假护照很容易,还提出只要100万美元,就可以顺便干掉黑木。”

秋生想起丽子去香港前,曾经在世田谷区经堂的ATM提款。诚人不久之前还住在那里。也就是说,丽子和秋生在新宿分手后,曾经和诚人见过面。

丽子用中村惠的名义申请护照的计划失败了,在和秋生接触的同时,也请诚人帮他另想办法。或者,是诚人主动提出,想要和秋生较量一下。总之,诚人想利用陈先生,为丽子做一本假护照。从诚人的交友关系来看,这种事只能委托陈先生。

所有的一切,终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那天,阿媚和秋生在网络上搜寻香港的信箱服务业者。陈先生无所事事,负责接听电话,结果,就接到了诚人打来的电话。

陈先生知道,丽子想用其他人的名字申请护照。听到诚人委托他做一本日本女人的假护照,他很快就发现了诚人和丽子的关系。于是,他佯装出去买食物,进一步洽谈这件事。然后,他打电话给黑木说“秋生找到了钱”,引诱他来香港。

陈先生原本计划在收拾黑木后,叫丽子来香港做一本假护照。100万美元的报酬在交付护照时支付。

第二天,秋生拿到了丽子的月结单,陈先生原本以为只有5亿日元的钱,没想到竟然有50亿日元。这么一来,100万美元的报酬显然太少了。陈先生认为,只要勒索丽子,一定可以拿到钱,所以,把杀掉黑木的计划延后。一旦杀了黑木,就没有筹码和丽子交涉了。

然而,黑木一开始就打算干掉陈先生,所以,才会带金发男来香港。不光是陈先生,黑木打算把秋生、丽子等知道他收回那笔钱的人统统杀掉灭口。把碍事的人铲除后,再把金发男留在香港就好。反正,他这种样子,即使警方侦讯他,连名字都问不出来。

每个人都为了50亿日元陷入疯狂。

“你在香港做了什么?”秋生问诚人。

“你去调查过了?”诚人愤愤地看着秋生。

“对,旅客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诚人和丽子一起前往香港。他们在上午十点三十分到达香港国际机场。

然而,来到香港后,却联络不到陈先生。事务所的人说,他没来上班。于是,诚人就带着丽子去陈先生家里找他,结果,发现了尸体。

他是怎么和香港的黑道兄弟谈妥的?

“即使看到满身是血的尸体,丽子小姐也面不改色。”诚人说,“好像她已经习惯了。”他用胆怯的眼神看着秋生:“结果,电话响了。丽子小姐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秋生想起在凯悦饭店黑木的房间时,和他擦身而过的那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黑木不可能偶然认识陈先生的老朋友,一定是陈先生介绍给黑木的。陈先生要求那家伙监视黑木,到时候再干掉他。

黑木带着秋生回到饭店,男人拿钱走人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多。如果之后打电话给陈先生报告,时间刚刚好。

丽子告诉那个男人,陈先生被杀了。然后,他们交涉了杀害黑木的事。

男人不知道丽子手上有50亿日元。他看到老朋友被杀,气得火冒三丈。只要付他1,000万日元,他很乐意接下这份工作。结果,丽子得以用很便宜的价格请人完成这项工作。

接着,为了能够在香港汇丰银行的贵宾室欣赏自己导演的这场戏,她打电话给黑木,约他到皇后像广场。秋生是丽子特別邀请观赏这出戏的观众。

如此这般,丽子达到了她的目的。黑木身负重伤,暂时无法出院。

陈先生死后,虽然无法为她办理假护照,但可以用秋生教她的方法申请一本新护照。如今,她应该在四季如夏的海边,喝着热带鸡尾酒吧。

然而,秋生总觉得事有蹊跷。

“丽子现在人在哪里?”秋生问。

“我不知道。”诚人说,“在香港分手后,就没有见过她。”

“不可能。在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你们搭同一班飞机回到了日本。”

诚人低头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在回日本后分手的。”

秋生正打算说什么,诚人大叫:“够了,你走吧!”他似乎不愿意多谈。

秋生无意让诚人因此受到惩罚。即使以伤害和欺诈的罪名起诉他,已经死去的人也无法起死回生。无论丽子在哪里,在做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走向门口,堆积如山的纸板箱中,有一个敞开着。鲜艳的红色映入了他的眼帘。仔细一看,原来是女人的高跟鞋。

秋生有一种不样的预感。

如果丽子按照秋生所教的方法,以“泷川沙希”的名字申请护照,需要申请一个新的信箱,并用这个假的名字在境外银行开一个账户。同时,必须把钱汇入那个账户,连同存款证明一起申请护照。再怎么快,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办完所有的手续。丽子不可能独自处理这些事,她还需要诚人。因此,回到日本后,丽子应该和诚人有所接触。

秋生往纸板箱内一看。在皮鞋和皮包下,塞着一套眼熟的蓝色香奈儿套装。那是秋生第一次和丽子见面时,她身上穿的那一套。

诚人在他面前发抖,只有双眼发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诚人瞪大眼睛,嘴唇拼命颤抖。

“丽子死了吗?”

剧烈颤抖变成了抽揞,诚人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

“我也不记得我到底做了什么!”

秋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诚人的哭诉中掌握了大致的情况。回到香港后,诚人向公司提出了辞呈。他计划在新年后,带丽子一起去欧洲,去那里领取丽子的新护照。

然而,诚人的精神状态慢慢出了问题。

“丽子小姐和我在一起时,丝毫没有幸福的感觉。我觉得,她总是拿我和你作比较。”

丽子原本就无意和诚人一起生活,她只想要一个新的名字和一本护照。诚人只是她利用的工具。一旦拿到护照,她就会像对待真田和山本一样,把诚人当垃圾一样抛弃。诚人一定察觉了她的这种想法。

不久之后,就有一个声音在诚人的脑海中呢喃:“丽子想离开你,如果不赶快行动,就会永远失去她。”久而久之,那变成了秋生的声音。

从香港回来后的两个星期内,诚人被强烈的嫉妒纠缠。嫉妒的对象不是秋生,而是自己的自卑。

“那天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现在,我仍然觉得可能是一场梦。”诚人再度哭了起来。

“丽子小姐托着下巴,坐在餐桌旁发呆。我问她:‘你在想什么?’她很自然地回答说:‘我在想秋生先生的事。’听到这句话,我眼前一片漆黑。

“这时,我脑海里有一个声音说:‘你完了,根本没有人爱你’……当我回过神时,发现丽子小姐已经死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诚人开始笑了起来:“请你告诉我,因为,是你对我说:‘只要丽子死了,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但是,丽子小姐不见了,为什么……”

诚人已经疯了。

然而,那又怎么样?事到如今,多一个疯子也没什么好惊诉的。

诚人趁着半夜,把丽子的尸体装进公寓地下停车场的车子,开车去富士山麓丢弃。秋生叫他画下地图,发现是富士五湖之一的西湖旁,被称为“自杀圣地”的青木原树海的正中央。据周刊杂志报道,由于去那里自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当地的警方和消防队已经不再共同大规模寻找尸体。因为,每次搜寻工作都被媒体大幅报道,反而吸引了更多人到这里自杀。

一旦中止搜寻工作,就只能靠那些特地去树海找尸体的好事者偶然发现了。然而,他们即使发现尸体,也只是拍照留念而已,根本不会和警方联络。

之后,诚人搬了家,卖了车子。他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每天在害怕丽子的幻影中度过。他的人生也毁了。

“我以后怎么办?”

诚人满脸眼泪和鼻涕地问道。

“一切都没有改变。”秋生回答说,“你要像以前一样,继续活下去。”

第二天,秋生搭清晨六点的新干线前往三岛,在那里租了一辆车,开车来到西湖附近的冰穴。这是在富士山火山爆发时形成的溶岩洞窟,即使在盛夏,洞内也都结冰,故得其名。读小学时,远足来这里参观,曾经为如此壮观的景象感到惊讶。但之后带女孩子约会绕到这里时,只觉得是一个冰冷的洞穴。当然,这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青木原树海就在这个冰穴的对面,中间隔着国道139号线。通往西湖的林道可以穿越树海中央,只要从林道稍微往旁边偏一点,就是一片绵延无际的原生林。

秋生把车子停在冰穴的停车场,从行李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毛毯。这是他中途去日用杂货店买的。

手无缚鸡之力的诚人不可能扛着丽子的尸体走太远。他正确地记住了从林道偏向树海时做下记号的位置,也许是想事后再来搬走尸体。云层很厚实,看不到富士山。也许会下雪吧?秋生把毛毯挟在腋下,手拿着诚人画的地图,走进林道。

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发现了诚人留下记号的巨大山毛榉。那些徒步旅行者在树干上刻了各神不同的文字,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刻痕还很新的心形图案。那是诚人把丽子搬来这里时所刻下的。

秋生在山毛榉的位置左转后,仔细检查地面。诚人是在半夜三更来丢弃尸体,如果走得太远,他会担心自己无法回来。因此,应该在距离林道不超过五分钟的位置。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找了三十分钟左右,在一棵栋树根部的小坑洞里发现了丽子。她穿着最后一次在香港见到她时的蓝色毛衣和天鹅绒的上衣。或许因为这一阵子天气寒冷,所以,尸体并没有腐烂。

秋生跪在丽子的尸体旁,为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她的脸和手毫无血色,像纸一样苍白,下腹部因为胀气微微隆起,脖子的颈动脉上还残留着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外行人所为的勒痕。除此以外,丽子依然美丽,是秋生至今为止所看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

秋生把带来的毛越盖在丽子的尸体上。

这时,秋生发现她上衣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旧照片。

雪花飘落在丽子的脸上。

“这就是你所期望的吗?”秋生问道,当然,他不可能听到回答。

他用嘴唇轻吻丽子冰冷的双唇。

有一种腐烂的肉的臭味。

回到东京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他从东京车站打电话给仓田老人。

听到秋生的拜托,仓田老人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说:“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好吧。”仓田老人的情报能力果然不同凡响,不到三十分钟,立刻接到了他的电话。

两年前,若林康子在监狱发生了严重的自残行为,被送至牧丘精神病院。不久之后,她女儿丽子出现在医院。

在之后的半年期间,丽子几乎每天都去探视母亲。过了一段时间,突然不再造访。牧丘医院的吉冈光代推测在此之前不久,丽子曾经和母亲交谈过。

康子为了袒护女儿服刑多年,丽子也一直背负着这个罪行。正因为如此,才一直保留着绫濑那个沾满血迹的公寓,宛如一块墓碑。

当母亲因为精神失常出狱时,丽子想要了解母亲的想法。

秋生认为,丽子应该获得了母亲的原谅;他相信,丽子的母亲要求她迈向新的人生。否则,这一切未免太残酷了。

秋生搭中央线在御茶之水车站下车后,造访了某家私立医院。那是之前仓田老人的秘书青木告诉他的医院。

在每天要支付7万日元差额的豪华病房内,黑木无聊地翻着周刊杂志,看到秋生时,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只对他“嗨”了一声。

黑木在香港遭到枪击后,虽然奇迹似的捡回一命,但右腿中间以下都截肢了,一个肾脏也报废了。香港警方无法找到黑木和事件有关的证据,当他身体稍微好转时,就立刹把他视为危险人物送回了日本。

他还要住院半年左右。

“我已经是废人了,你来找我干吗?”黑木语带挖苦地问道。

回到东京时,天气已经放晴了。温暖的阳光从拉着蕾丝窗帘的窗户中洒了进来,照满整个房间。病床周围放满了漂亮的蝴蝶兰。

“我希望你可以为丽子下葬。”秋生说。

“她死了吗?”黑木惊愕地问道,但随即恢复了原来的语气,“为什么找我处理这种事?”

秋生没有回答,把标示尸体位置的地图交给黑木。

“丽子虽然是被勒死的,但希望你当做自杀处理。火葬后,请把她安葬在多摩灵园,和她父母葬在一起。”

秋生不想让丽子的死闹大。即使这么做,也无法拯救任何人。

黑木一言不发地盯着秋生,随即笑了起来。

“叫我做这种事也无妨,但我的报酬呢?”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第三者根本无法动用丽子的50亿日元。但只要她死了,就有继承的问题。只要能够开出丽子的死亡证明,不妨找出具有继承权的人,找一位能干的律师交涉,应该可以拿到这笔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没有理由。”然后,秋生又补充说,“我不需要报酬。”

黑木看着秋生,好像在看什么稀奇的东西。

“不过,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秋生问,“你一开始就认识丽子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黑木说。

然后,他好像闲聊似的娓娓道来。

“以前,我还是个喽啰的时候,去讨债的那户人家,有一个绝世美女。和我一起去讨债的家伙当着她老公的面强暴了她。那个老公因此上吊自杀了,女人带着女儿四处讨生活,躲避世人。我们周围经常发生这种事。”

“你对那个女儿做了什么?”

黑木露出回忆的眼神。

“那个女儿很可爱,当她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几个男人强暴后,心都快死了。为了让她活下去,我教她我知道的唯一一种方法。”

他看着秋生笑了起来。

“我拿出钱包里所有的1万日元纸钞,拿给那个女孩。”黑木说完,又若无其事地补充说,“因为,我也曾经有过相同的经验。”

秋生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你赶快忘了吧。”

黑木继续拿起周刊杂志,不再看秋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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