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什么账?”陈静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季安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惊恐之色,他心里有些不快:“是他假扮了我把你带走,也是他借机拿走了瑞王的信……”

他们两人将他季安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在上元节卿卿我我。

陈静云一个劲儿摇头,声音很低:“不,不是。”她试着解释:“我不知道什么信,可是关于离开这件事,是我要走,是我求了他救我走,跟别人没有关系……你要跟人算账,就跟我算……”

她很少关心朝政,也不知道季安究竟有多大本事,但是在她看来,这人明明应该已经葬身火海,却依然在人世,想来本领不会小到哪里去。

她害怕季安真的会对罗北做出什么事来。罗北根本就不知道季安还活着。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她是真的害怕。

季安心中越发不快,脸色更加黑了:“是你要走?对,是你要走。”

她的话成功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按理说他们两人所谓的未婚夫妻关系,全是他当时编出来的。可是亲耳听到她说是她自己想走,还是让他心生烦闷。

陈静云点了点头:“对。”她苦笑了一下:“我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嫁给你吗?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我不是叶婉儿,你也不是什么三郎。什么未婚夫妻,什么有婚约,都是你骗我的。我那时候没有记忆,傻乎乎地信了。我……”

她轻轻摇头,泪盈于睫。她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很坏的太监这样骗她有什么意思。是觉得她上当受骗的样子很可笑?还是另有什么阴谋?而且,那一切都过去了,她都知道真相了,他还在这边做出一副是她负了他的模样来,不觉得好笑吗?

季安忽的逼近她,在她惊恐的目光中,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花:“为什么不行?”

“什么?”陈静云怔怔的,没听明白。

季安低头去看自己的指腹,轻声道:“嫁给我,为什么不行?”

在向先帝透露了她的存在后,他确实是想娶了她的。一来是为了杀陆晋的面子,想看到当陆晋得知表妹嫁给一个太监后的表情。二来,他确实不反对她一直留在他府上,以季府女主人的身份。

他摸不准自己对她的感情,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愿意让这个女人一辈子待在他身边。

他哄她说,她是他未来的妻子,可是在相处中,他一度觉得有这么一个妻子也不错。

她只要一看到他,就露出那种欢喜无措而又有点害怕的神色来,会软软地唤他“三郎”,会给他做简单的针线……

他说他饿了,她会在大热天里在厨房为他做菜。他那时心里有气,百般刁难,她也不怒,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为他洗手作羹汤。

……

陈静云蓦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为,为什么?”

他居然还问为什么?

“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你,你不是好人,你还是个,是个……太监。”“太监”这两个字,陈静云说的艰难。

她心想,这人是不是疯了?他明明是个太监啊!太监还娶什么妻?

季安神色变了一变,时至今日,他对“太监”这个称呼依然十分介怀。他一把捉了陈静云的手,脱口而出:“我如果不是呢?”

“啊?不是什么?”陈静云的手被人突然攥住,心也似被揪紧一般,满是不安。

“我要不是太监呢?”季安紧盯着她。

陈静云有点懵,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假设有什么意义呢?

他抬起她的手,竟是要往他身下按去。

陈静云惊呼一声,惊惧不已,想抽手却抽不出。

季安忽然松开了她的手,改而将她抱进了怀里,有些恼怒:“你害怕什么?!”

陈静云一颗心狂跳不止,眼泪不知何时就掉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你放过我,好不好?”

“嗯?”季安没反应过来。

陈静云低泣:“三郎,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收留照顾我那么久,我走时没跟你打招呼,是我不对。可你骗了我在先,我也没法怪你。咱们算扯平好不好?我不告诉任何人你还活着,真的,我保证。我也不说我见过你。你让我回去吧,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要是觉得我还欠了你,我这边有些首饰你都拿去……”

她已经从那段经历中走出来了,她现在很好。长宁侯府待她好,罗义士待她也好。除了有时候会担心娘,这就是她想要过的生活。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她被季安箍怀里,自然看不到季安的神色,也没看到季安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

“扯平?怎么能扯平?所以,你是让我当做没看见你?”季安咬牙,“甚至从你的生活里消失?”

他如果真能做到这样,他也就不会明知有暴露身份的危险,还出现在她面前了。

陈静云确实是这么想的。她最怕突发状况,害怕那些未知。她动作极轻,小心翼翼点了点头:“我会日日为你祈祷,让菩萨保佑你健康长寿……”

刚得知季安的死讯时,她曾念了几卷的经书,心里才慢慢安宁。

“保佑我健康长寿?那你呢?”季安冷笑,“你去跟那个谁,罗义士双宿双栖?婉儿,你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静云擦了一下眼泪:“那你想怎么样呢?”

季安压着她的肩膀,转了她的身子,迫使她直面着他:“跟我走,嫁给我。”

“不……”陈静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开口,“不,不……”

他疯了吗?

季安虽猜到了她的反应,但仍不免不快。他一字一字道:“我不算是太监,甚至我根本就不是季安。”

他拿起她的手指,一点点抚摸他的下巴。

微微的刺痛感让陈静云慌乱而不解。

“阉人怎么会有胡茬?”季安松开她的手指,缓缓说道,“我不妨告诉你,我连季安都不是。”

“什,什么?”陈静云彻底懵了。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有个弟弟?”季安轻轻动了动她挣扎中弄乱的头发,“其实,我才是那个弟弟。小时候家里穷,养不活儿子。我大哥病死以后,我爹让我和我二哥用抽签来决定谁进宫里做太监……”

“啊?”陈静云低呼一声。

“因为做太监进宫,可以免除一些赋税,还能得到朝廷发的津贴。两个儿子都能活下来。我二哥运气不好,抽中了。老太监给他净身后,说是观察三天,如果能活下来,就可以进宫了……”

季安瞧了陈静云一眼:“但是他当夜就死了。我爹不舍得那津贴,所以老太监上门的时候,就假称我是我二哥……”

陈静云怔怔的,不说话。

“我比我二哥小了两岁,可是因为家里没粮,每天都吃不饱。我跟我二哥一样的又矮又瘦,我自己都没想到,稀里糊涂地居然瞒过了老太监的法眼。”

他进宫后,得了当时的七皇子的眼缘,得以跟在其身边,没多久,七皇子成了太子,他也跟着水涨船高。

宫里内监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对于净身不彻底者要重新净身。

他知道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就格外小心谨慎。“小修”、“大修”,他尽量去避开。

然而,他进宫后的第一次检查,就被人发现了。那时他以为死定了,不想对方是瑞王的人,不告发他,也不为他“小修”,只要求他,替对方办些事。

见识过宫中太监的种种窘状,再想到因净身而死的二哥,季安答应了与瑞王合作。

后来的宫中检查,他都险之又险地应对过去。他年纪渐长,怕胡须喉结给人瞧出来,就通过喝药来压制。他喝的药极其霸道,常年喝药的他,面色青白,和寻常的太监看着并无太大区别。甚至连胡茬都是他假死后停止了喝药,才慢慢冒出来的。

他明知道一刀切了,最干净省事,但到底还是不舍。

皇帝登基后,他作为其心腹,更是无人敢来查他,可他仍不敢大意,唯恐哪一日给人发觉,那就是霍乱宫闱的大罪。

当然,他的罪也不止这一条。

陈静云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不……”

季安皱眉:“你不信?”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了,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

“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陈静云心说,而是,你究竟是什么人,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呢?

她不想和他再有瓜葛,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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