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里的陈静云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身体倚着马车壁,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合上双目。

临近新年,娘一个人在庄子上……

她知道娘不好,娘做错了事,可是细想起来,仍不由地感到难受。

回到长宁侯府时,天快黑了。府里早就收拾一新,充满了新年的气息。

沈氏见她似是有些精神不济,也不以为意,只当她刚祭拜了父亲,心情不佳。

陆显则去找了陈静云,闲谈几句后,他状似无意说道:“我前几日去庄子了一趟,给姨妈撇了些银钱。”

陈静云“嗯”了一声,点头:“多谢表哥,我……”

她心里堵得慌,一时觉得娘做的不对,一时又觉得自己不孝。

陆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别多想,安心过年。”他停顿了一下,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悄声道:“那个,罗百户给咱们家送年礼,看见我后,托我把这个给你玩儿。”

“啊!”陈静云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表哥手里的东西。

圆圆的,胖乎乎的,色彩显眼,只有拳头大小。

“这是……”陈静云凑近一点仔细去看,“大,大阿福吗?”

她在书上看过,说江南某地有一种玩具,名为大阿福,憨态可掬,甚是喜人。

她虽祖籍江南,但自幼在京城长大。这大阿福,她也只在书里见过。

“瞧着有点像。”陆显将它放到桌上。他摩挲着下巴,“罗百户也是这么说的。”

陈静云“嗯”了一声,用冰凉的手背轻轻挨拭了一下发烫的脸颊,轻声道:“代我谢谢他。”

陆显笑道:“来来来,你仔细看,挺好玩儿的。”他说着轻轻拿起大阿福。

陈静云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套了一个模样相似却明显小了一号的:“咦,还能这样吗?”

陆显一笑,再次拿起,里面居然还有一个。

陈静云面露笑意:“有意思,好玩儿。”

陆显笑了笑:“他也算有心,知道你祖籍江南。”

“嗯。”陈静云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她清楚罗北对她有意,她对他也并不反感。她想了想:“我……”

她也得回他一点什么才是啊。

不等她说完,陆显便道:“再过半个月,就是上元节……”

“还没过初一呢,你就想十五了?”陈静云失笑。

“上元节咱们这儿有灯市,可以一起去看看。”陆显停顿了一下,“秀秀也去。”

陈静云笑了:“你和表嫂一起赏灯,我去了岂不尴尬?”

“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陆显轻笑,状似无意说道,“罗百户今年在京城,他从小也没怎么好好看过花灯。”

陈静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那得跟沈夫人说一声。”

“这是自然。”陆显挑眉一笑,“唉,可惜嘉宜妹,啊可惜大嫂现在身子重。不然带她一起去多好。”

“可以给她带些花灯回来。”陈静云小声建议。

“是极是极。”陆显连声附和。

自从他去袁家送年礼时,和袁佩秀约定了上元节看花灯以后,陆显对正月十五的期待就远超过对新年的期待了。

而在这期间,陈静云则寻了时间拿起针线做荷包。

罗北待她很好,她也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好在她针线还不错。而他孤身一人,连个家人都没有,给他做些东西,他总归用得着。

陈静云做这荷包格外用心,针脚细密,图案也选的极好。她特意绣的“福禄寿”,希望他福禄双全,长寿康健。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二年,这一年的灯市格外热闹。

陆显早早同沈氏打了招呼,带着陈静云出了府。

街上人很多,陆显护着表妹,好一会儿才到了约定好的所在。

远远看见人群中的罗北,陆显眼前一亮,立马挥手:“罗百户,罗百户!”

罗北也看到了他们,快速穿过人流,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今日穿着常服,为了使自己显得老成一些,他特意穿了一件藏青色的袍子。

瞥见陆显身边的陈静云,他心头一热,忙正经施礼厮见:“陈姑娘。”

陈静云也不敢瞧他,周遭是喧闹的人群,她只听到自己一颗心砰砰直跳。她也回了一礼:“罗义士。”

虽然他叮嘱过,要她称呼他为“罗大哥”,可她看着他那张圆圆的脸,这“罗大哥”就有点叫不出口了。

陆显笑笑,冲罗北道:“罗百户,我还与人有约,劳烦你帮我照顾表妹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咱们还在这里会合,你看可好?”

罗北自然求之不得。他正色道:“好,很好。”眼神不自觉地向陈静云飘去。

陈静云低着头不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陆显同他们告别后离去。

罗北则理了理心情,轻声道:“陈姑娘这些天,可都还好?”

“好。”陈静云也不大敢看他,“罗义士呢?”

“我?我也好啊。”罗北面带笑意,“那边有猜灯谜的,咱们去看看?”

陈静云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起前行。

罗北有意无意护在她身侧,帮她隔开汹涌的人潮。他偏了头问她:“那娃娃你收到没有?”

两人原本离得就不远,人多喧哗,他怕她听不清,就凑的更近了一些。

陈静云红了脸颊:“收到了,我,我很喜欢。”她思考了一瞬,从袖袋里取出一物,伸手轻轻扯了扯罗北的袖口。

“咦?”罗北意外之余,低头看去,见她白皙的小手正拽着自己藏青色的袖口。在旁边各式各样花灯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罗北压下心头的悸动,轻声问:“怎,怎么了?”

陈静云再次深吸一口气,她鼓足了勇气:“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

陈静云将另一手里拿着的荷包递到了他眼前:“这个,我自己绣的,绣的不好……”

“不不不,绣的很好,哪里不好了?”罗北看都不看,直接说道。

他心里欢喜极了,这是荷包啊,是陈姑娘亲手给他绣的荷包啊!

他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唇畔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两颊的酒窝也更深了。

“我太高兴了……”罗北当即将荷包坠在腰间,他有些无与伦比,“真的,特别高兴。”

陈静云原本甚是紧张,但是在看了他的反应后,她那些紧张竟消散了不少。她抿唇一笑:“你不讨厌就好。”

“怎么会讨厌呢?我要讨厌,就叫我天诛地灭。”

“别,别说这话。”陈静云下意识便要去掩他的口,却不防被他捉住了手。

罗北的手微微颤抖,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陈姑娘,我,我,今年年份好,黄历上说吉日也多,可以成亲的。”

陈静云正要回答,却听不远处有人高叫:“杀人啦!杀人啦!”

这声音夹杂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若隐若现。

罗北神色微变,低声道:“我去看一下,很快回来。你先别动,待会儿咱们细说。”

陈静云点了点头,心底浮上些许惧意:是真的发生凶杀案了吗?

可是看大家的反应,也不大像啊。

罗北将陈静云暂时安排在一个花灯摊位旁,他则向那声“杀人啦”的声音来源处行去。

那声“杀人啦”仿佛是幻听一般,街市上依然热闹欢快。

陈静云低头观赏花灯,看着一盏鱼灯活泼可爱,栩栩如生,心说嘉宜多半会喜欢。

嘉宜这几天就要生产了,自然不能来看花灯。

陈静云听说大表哥陆晋买了许多花灯放在家里给嘉宜赏玩,但肯定没有街上的花样多种类全。

“姑娘看上哪盏了?”卖花灯的老伯问道。

“我想要那一盏。”陈静云笑着指了指那盏鱼灯。

“姑娘好眼力。”

陈静云付了银钱,从老伯手里接过鱼灯。她刚一转身,就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婉儿,好久不见。”

“啊?”陈静云低呼一声,久违了的记忆忽然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四肢发软,手里持着的鱼灯直直向下掉落。

“婉儿”这个称呼!

但是那鱼灯并未落在地上,而是被一个人用脚面接住。

那人俯身,慢慢捡起了鱼灯,抬头冲陈静云笑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陈静云双目圆睁,那声“鬼”就在喉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响。

她身体不停地打颤,眼泪不知不觉流出了眼眶。她不敢去接那盏递向她的鱼灯,她胡乱地看着四周,想夺路而逃。

“怎么哭了?看见我,太欢喜了?”那人一手持灯,一手却向她伸了过来。

“救命,救命……”陈静云在心里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拂上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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