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宜的安全问题已经基本解决,但这件事并没有真正结束,明面上总要有个说法。

关于皇帝的私事自是不能提的,一切只能另行找个理由,推到其他事情上。

明月郡主自那日被马蹄所伤之后,就一直汤药不断,不过到底是控制住了伤势,没再恶化,日后需要好好静养。

太后心疼至极,千秋节也不想过了,只拉着明月郡主的手:“你得早些好起来,宝儿,你得好起来。”

明月郡主天生体寒,她冰凉的手被太后握在手心,心绪复杂,良久,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当得知明月郡主要见自己时,陆晋有些诧异,他解决了手头上的事情后,进宫去见太后和明月。

明月郡主比上次见到时,气色稍微好了一些,人却更加消瘦,颇有弱不胜衣之态。看见陆晋,她扯出一抹笑意:“我跟他说,我要出宫静养……”

陆晋了然:“他的意思呢?”

明月郡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意思?他自是不想她离开他的视线。但是她真的太累了。她得试着远离了。

她皱了皱眉,轻轻按住胸口,试图减轻疼痛:“你那天说的,等我身体好转就实施的惩罚,先记着吧。我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因为我想起有件东西忘了给你。”

“什么东西?”陆晋沉声问。

明月郡主摊开了手,手心里赫然是一只精致的琉璃耳坠。她轻声道:“这个东西,你代我还给她吧。”

陆晋一眼认出这是这是嘉宜遗失的那只耳坠。无他,另一只现在还在他荷包里躺着。但是他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去接。

“怎么?怕我淬了毒吗?”明月郡主自嘲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不会了,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何必去做无用的坏事?我现在这光景,也不知能活多久……”她停顿了一下,感叹:“果然做坏事都是会有报应的。”

陆晋没有说话,伸手接过琉璃耳坠。他打开荷包,直接放了进去。

然而,就在他打开荷包的那一瞬,明月郡主眼尖地看到了露出的一点琉璃耳坠。

她心中一震,那不是……

“陆晋,你荷包里放的是什么?”明月郡主声音有些尖利,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般,“是耳坠?”

陆晋微觉诧异,却也没有瞒她:“对,是耳坠。”

先时嘉宜提供了三条线索,他问她讨要了剩下的那只耳坠,去首饰坊打探,可有人打听过耳坠。

明月郡主神情微变:“和我给你的是一对的?是,是她给你的?是你拿着它,掉在了长宁侯府的假山旁?”

怪不得他那天说“也可以是旁人拿着她的耳坠落下的……”

陆晋心知不能把嘉宜牵扯进来,明月既认定了是他,那就是他吧。能把嘉宜摘干净,肯定更好。

是以,他顺着明月郡主的话点了点头:“是的,她给我的,我一直随身带着,那天为了躲你们,在假山旁掉了一只,后来一直没有找到……”

他话一出口,隐约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却见明月郡主的神色更古怪了。

耳坠是一个姑娘的随身饰物,又怎会轻易地赠与一个男子?

“她怎么会给你耳坠?”明月郡主狐疑地问。

陆晋尚未回答,就听她说道:“你们,你们……怪不得,怪不得你觉得我那样没错,怪不得你这段日子极力维护她,怪不得那天你们进宫,她处处看你眼色行事。原来你也……”

果然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她缓缓摇了摇头,慢慢闭上眼睛,轻声道:“陆晋,别怪我不提醒你,你们有兄妹的名分……”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陆晋略一思忖,竟然懂了她的意思。他瞬间尴尬无比,耳根隐隐发烫,又隐约有些慌乱不安。她想到哪儿去了?他随口道:“我知道,这事你不用管。”

她是他继妹,自然有兄妹名分。待她户籍正式迁入侯府,那她在律法上更是名正言顺的妹妹。难道明月以为他对嘉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么?

陆晋轻咳一声,强调:“她是我妹妹,我知道的。”

自嘲一笑,明月郡主按着胸口,声音极低:“你敢说你们真没半点心思?”她止不住咳嗽,咳得眼圈发红:“算了,我有什么资格说你,你心里有数就好。”

陆晋不想再与她多话:“你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回去了。”

在回去的途中,他不自觉回想起明月郡主那番古怪的话,心中略感烦躁。他心里有数,有数得很。

这几日,嘉宜在长宁侯府的院子仍在修整中,尚不能住人。他寻思着搬来搬去麻烦,不如等那边收拾好了,再回去。是以,嘉宜如今还住在梨花巷陆宅。

这么一来,陆晋去梨花巷的次数便又多了。

今日听了明月郡主的话,他本该避嫌,但转念一想,她的琉璃耳坠还在他手上,他该物归原主才是。反正他们清清白白,又何须计较太多?

于是,陆晋仍回了梨花巷。

今天难得阳光好,韩嘉宜穿着冬天的厚重衣裳,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不知在忙活什么。

陆晋脚步微顿,轻咳了一声:“不冷么?怎么坐在这儿?”

“啊?”韩嘉宜抬头,站起身,笑得格外灿烂,“大哥回来了?不冷啊。有手炉呢。大哥冷了吧?手炉给你。”

“不必,你抱着吧。”陆晋扫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个吗?”韩嘉宜扬了扬手里的线,“我想着这段日子,锦衣卫的那些大哥们帮了我不少忙。我想亲手做点什么。”

“亲手做?”陆晋挑眉,眼中闪过兴味,“打算做什么?”

“刀穗。”韩嘉宜笑道。

这还是她从静云那里得来的灵感。那天她在锦衣卫指挥衙门跟着高亮学了几招时,发现高亮他们很爱自己的刀,也喜欢装饰自己的刀。

陆晋轻嗤一声,心说,果然是小孩儿心性,这种东西谁喜欢?

“我算了算,有小北的,高明的,高亮的……”韩嘉宜轻声盘算。

她心想,尤其是小北他们,一直穿女装,就为了保护她。这恩情可真不小了。偏生他们保护她,是听命行事,也不要她贵重谢礼。那她只能尽点心意了。

她不擅针黹,不过做刀穗这种事,熟悉了还挺好玩儿的,难度也不算很大。

听她盘算了一圈,连王赟都提到了,却独独没有提到他自己,陆晋有些意外:“没了?”

“没了啊。”韩嘉宜随口答道。她都算了好几次了。

陆晋有意无意提醒:“是不是还缺了一个人?”

“缺了一个人?没啊。”韩嘉宜眨了眨眼,露出恍然的神色来,“哦,我想起来了。大哥是说平安郡王吗?他那天说要借给我两个会武功的侍女来着。不过,他也不用刀,用不着给他吧?”

陆晋眸中笑意微敛,胡乱“嗯”了一声。

韩嘉宜察觉到大哥的异常,一时也猜不出缘由,索性不去深想,继续说道:“本来应该给大哥也准备的,只是我记得大哥不喜欢这种东西。上次静云送的,一直没见你用过……”

“唔。”陆晋神色缓和了一些,竟是因为这个吗?不是刻意略过他?

这么一想,心里的闷气稍微少了一些。只是因为担心对方不喜欢而直接放弃,连试都不试一下,像什么话?如果她执意要送,那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收下。

韩嘉宜晃了晃手上的线:“那大哥你去忙,我也继续忙活了?”

陆晋眸光轻闪:“你先放下,我看一看,你那保命三式练得如何了。”他神情如常,颇为语重心长说道:“即便是现在没有性命危险,也不能把保命的功夫落下。刀穗这种细枝末节,倒是随时都可以做。”

大哥既然这般说了,韩嘉宜自然不能拒绝。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规规矩矩站在院子中央。

青石板地面上的积雪早就化了,不过地面仍有些湿漉漉的。

韩嘉宜有点头疼,可惜了她这一身衣裳。

陆晋的视线从地面移到她杏色的外衫上。想到“保命三式”在练习时不可避免要与地面接触,他立时改了主意:“算了,改日回了侯府,你在练功房练习吧,这地面湿着不方便。”

韩嘉宜正思索着怎么跟大哥开口推掉呢,闻言一双明眸中立时浮现了笑意,她眉眼弯弯,声音轻软:“是是是,大哥说的极是。”

她说这话时,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陆晋心头一跳,若无其事移开了目光:“你忙吧。”言毕,转身疾走。

韩嘉宜有几分莫名其妙,大哥刚走,她就“哎呀”一声,想起一事。她方才做刀穗做的开心,一见了大哥就忘形了,竟然也忘了把自己准备好的东西给他。她花了好一番功夫呢。

她轻轻叹一口气,算了,等会儿再给吧。

陆晋用冷水洗了脸,烦躁的心似乎安定了许多。他双目微阖,耳畔不自觉响起明月郡主的那句“你敢说你们真没半点心思?”

他对自己说,没有心思。他只当她是妹妹,所以会尽力护着她。她当他是兄长,所以她给其他人谢礼,独独漏了他。因为是自家兄妹,所以不在意。

是明月郡主误会了。

他这么想着,心里舒坦了不少。他甚至打开了荷包,取出那一对琉璃耳坠,细细端详。

这是她在首饰坊挑了很久买的?她喜欢这样的首饰?

忽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迅速收起耳坠,沉声问:“什么事?”

“大哥,是我。”门外是韩嘉宜的声音。

陆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打开门,望着门口的少女:“怎么了?”

“大哥,我想着既然现在没事了,我是不是可以回侯府了?”韩嘉宜小声说道,“在这边一直给大哥添麻烦……”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陆晋垂眸,打断了她的话,“侯府里你的院子还没修整好。你现在回去,先住其他地方?过些天还要搬回去,岂不是更麻烦?”

韩嘉宜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大哥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快过年了啊。”

总不能过年还住梨花巷吧?而且,她也挺想娘的。这几天虽然见过娘,但是好多话都没细说。

陆晋怔了一瞬,点头:“也是。”

韩嘉宜见他应允,心中喜意更盛。说来也奇了,以前她尽量远离他。近来大约是被他保护了一段时间,她竟然想事事征询他的意见了,对他信赖无比。

“还有啊,大哥,刚才在院子里,有个东西,我忘了给你。”韩嘉宜低头,自袖袋里取出一枚精致的玉章,眼含期待,递到陆晋面前,“这是我给你刻的印啊。”

陆晋下意识问:“萝卜大印?”

韩嘉宜瞬间红了脸,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精心准备送给大哥的,怎么会拿萝卜大印来糊弄?是玉啊。”

她小时候跟着爹爹学过一点刻印,不过上手的次数少。这次给大哥镌刻印章,她花了不少功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大哥的神情有些怔忪。

韩嘉宜继续说道:“我想大哥不喜欢刀穗,那就做其他的。可惜我手笨,会的也不多……”

“不笨。”陆晋神色淡淡,眸中却漾起了清浅的笑意,“能用萝卜刻印,也能用玉刻印,哪里笨了?”

知道他不喜欢刀穗,会用另外一种独特的东西来代替,也不算笨到家。

韩嘉宜只当他是取笑自己的旧事,清丽的眸子里隐隐闪过委屈:“萝卜大印好雕,这玉章我可就只给大哥一人刻过。”

以前试着刻的,都是给她自己刻的,爹爹瞧不上她的手艺。

陆晋心念微动,她只给他一人刻过?

尽管知道她心无杂念,可他却不由地手心发烫。他双目微敛,心说:陆晋,你不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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